十一

忙了一天,佟澗川疲憊不堪地推開了守在大門洞裏的那間小屋的房門。窗外,一片沙沙的雨聲。

他沒開燈,往**一躺閉目思索起來。

這兩天,享殿大院氣氛不太對頭。老和尚突然住進了區屬醫院;文物處的李處長托教育局的人,把自己的外甥女嚴萍調到了熊兒寨,說是準備將來在七叔捐建的那所現代化小學教課;老和尚一走,那個九龍山的徒弟也撤了,這還不算,文物處通知夕峰寺,讓聖水峪大隊派個會養蜂的代管崔九銘的蜂場;要多準有多準,派來的偏偏是潘冷月的丈夫焦振久!難道有人知道了自己和潘冷月的關係?

想著想著,他那張瘦長臉繃緊了,把嘴角那顆紅瘊子抿在了唇縫兒裏。

佟澗川還是在聖水峪完全小學教書的時候,就看上了村裏最漂亮的姑娘潘冷月。當時,他教六年級的算術和語文,兼班主任。潘冷月在家看弟弟,上學晚,十九歲才讀小學六年級,正好在他管的那個班。他讓她當班長。班長要管收作業交作業。他和她有了單獨接觸的機會。當時的山寨苦得不行。像佟澗川這樣的大專畢業生,每月能掙幾十塊錢,該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更何況姑娘一大,便知道打扮;而漂亮的姑娘更知道如何使自己出挑。佟澗川把這些都想到了。他先是花錢給潘冷月買書、買本兒、交學費;後來便試著給她買塊毛巾,扯上幾尺花布,添上雙燈芯絨布鞋。她都收下了。這樣佟澗川的膽子便大起來,借著家訪的機會,登門拜訪潘冷月的寡婦媽。一個孀居的農村婦女,拉扯著兩個孩子,能有多深的眼窩子?佟澗川給她家買什麽,就收什麽。一來二去,佟澗川和潘冷月就都有意了。終於有一天,佟澗川借著外麵下大雨,把來送作業的潘冷月留在了自己的宿舍裏……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竟忘記了鎖房門。被正在學校當廚師的崔九銘撞見了,差點使佟澗川丟掉飯碗!

潘冷月的舅舅知道這事以後,硬是做主,讓潘冷月退學,嫁給了本村一個有手隻知道狠幹、有嘴不知道說話的老實人——焦振久。

潘冷月住到了焦振久屋裏,佟澗川肝腸欲裂。他一狠心,退職回熊兒寨務農了。

潘冷月委身於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也曾尋死覓活。後來又下了狠心——離婚!可是焦振久死活不幹。罵,他聽著;恨,他忍著。隻要潘冷月在他的家,不下地,不幹活兒,不跟他睡在一個炕上,也行!

就這樣,佟澗川和潘冷月,明疏暗近,保持了十幾年明鋪暗蓋的關係。就連潘冷月的獨生女兒小水花,長得都像佟澗川!唐納的突然出現,使佟澗川找到了新的轉機!前兩年堂弟唐雲飛回國做生意,隻能給他一些物質上的支援;這次唐納親回故裏捐建學校,卻使他有了精神上的支柱!為此,他把潘冷月招進夕峰寺食堂,要完成一件決定著後半生如何度過的大事!然而,如今羈絆著他的,還是崔九銘和焦振久!

外邊的雨停了。佟澗川抬起左腕,看了看唐納送給他的全自動日曆夜光表,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他感覺鬱悶、氣惱和不安。他恨不得真能有一股神奇的鬼風,把世間的一切都摧毀,隻留下他和潘冷月!

他騰地從**坐起來,伸手從床頭櫃裏摸出那瓶杜康酒,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漸漸地,他的心燙了,眼紅了,腦袋大了!仿佛那股鬼風真的要降臨了!

突然,門吱呀地開了,跟著閃進一個黑影,嚓地隨手把房門鎖上了。

潘冷月,帶著滿身磚炕上的草木灰味兒,一頭紮進了佟澗川的懷裏。已經有些醉意的佟澗川,像瘋了一樣,緊緊地把她抱住,一用力把她滿襟的扣子全扯掉了……

“他睡了嗎?”

“莊稼人的腦袋,沾枕頭就著,一倒下就跟死了似的!”

“那事跟他說了嗎?”

“離婚?”

“不是!”

“喔,說了!他不答應。老杠頭,他說受人之托,不擔重沉,也不能擔錯!”

“你跟他直說了?”

“哪能呢?我隻跟他說,讓他晚上回家去住,照顧點公爹和水花兒!他非讓我回去!”

“媽的!”黑暗中,佟澗川的眼睛裏噴射著嚇人的凶光。

就在潘冷月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了!他倆忽地從**坐起來,看見門口台階上,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