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失憶
邛灣鎮電子商務孵化中心，碩大的掛牌安裝在貼著白色瓷磚的樓房一層樓梯口處。
江洋抬頭，手裏拿著車鑰匙，鎖車，然後上樓。
嗆鼻的煙味，江洋站在二樓辦公室門口，微微皺眉，指腹觸碰鼻尖。
“你，找誰？”裏麵的男人轉頭，順手掐滅煙頭。
“哦，是何總吧？” 男人起身，走到門口，伸手。“我是王善林，邛灣鎮電子商務導師和禮儀服務培訓師。”
江洋有些抵觸，尤其是王善林的身上帶有極其劣質的煙臭味。
“幸會幸會。”江洋隻是伸出指尖碰了碰，便快速縮回手，背在身後。“王老師，你好，我是何總助理江洋。”
“哦，江助理，你好，來，請坐。”王善林將江洋請進辦公室，又到飲水機旁拿起紙杯倒了杯熱水。
“江助理，請見諒，我這沒有茶葉飲料，隻有委屈你喝白開水。”王善林將紙杯推至江洋跟前。
“王老師太客氣了。”江洋笑了笑，“我們剛到邛灣，不了解這邊的情況，想先聽聽你的看法。”
“對了，這個電商孵化中心是你們搞起來的？”
王善林搖頭，“這玩意，說得好聽叫網上集市、什麽平台，往難聽了說，就是個擺設。不過政府的錢不花在這，又花在哪呢，難道進你我的腰包裏？”
江洋不置可否，隻是靜靜地盯著王善林，“邛灣有什麽特色嗎，除了廣告牌上的長生草。”
“那可多了，”王善林笑了笑，一邊研究著資料，一邊說道，“邛灣鎮屬熱帶高原季風氣候區，冬暖夏涼、日照充足，負氧離子含量高。蔬菜嫩、水果甜，山珍豐富。”
“可邛灣鎮人居分散，物流成本高，就算有好的產品，也不是想賣出去就能如願。”看來王善林還真是有點水平在身上，“江助理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總不會以為隨便搞個電商孵化平台就能解決這些問題吧？”
江洋啜了口白開水，“供應鏈、支付習慣及產品和人才問題，都是它麵對的困難。而我們對此，有心無力。”
“既然有心無力，那為什麽又要來這裏？”王善林眼神精明，並非像明知故問。
“因為，還有更值得我們花心思花精力來培育的東西。”江洋隨口道來。
王善林毫不意外，他拿起手中的資料，翻過一頁又一頁，“邛灣鎮山美、水美，人也很美，確實很值得下大力氣。何總果然有投資眼光，不愧是新一任的話事人。”
江洋的指尖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麵，“往後，還需要王老師多多指教才行，我們何總初來邛灣，很多規矩都不懂。”
“江助理客氣了，大家共同發財嘛。”王善林將手中的資料遞給江洋，“這是今年新整理出來的名單，應該對你們很有用。”
“多謝王老師。”江洋收起資料，那些A4紙上麵全是手寫字體，字體不一，身份信息也不同。
江洋起身，又看著王善林在擺弄著筆記本電腦，頁麵竟是莫名的熟悉。
“王老師也在做拍賣？”江洋頗有興趣。
“談不上談不上，隻不過是個中介人而已。”王善林將網頁最小化，然後合上筆記本電腦，起身，將江洋送到門口。
“江助理慢走，替我向何總問好。”王善林揮手。
江洋隻是輕輕應聲，便離開了。
日頭至當空，漸漸地朝西偏去。胡妤站在前台內，眼睛卻不住地瞄向花園處的長椅。
何浮舟與江洋在邛灣大酒店住了快一周，每天的生活倒挺規律。胡妤知道何浮舟每天清早會去晨跑，午飯之前會同江洋一起沿著邛仙湖的步道走一圈。
而中午的小憩後，酒店後花園離走廊最近的長椅上，何浮舟總會點上一杯咖啡，靜靜地坐著，細細地品著。
今天，也如平常。
胡妤的心，從何浮舟來到邛灣鎮，就沒有安寧過，她的眼總會不由自主地隨著何浮舟的轉移而動。
隻不過，今天江洋不在何浮舟身邊。
“何先生，你的咖啡。”胡妤將托盤裏的咖啡放到小桌上，微微曲著身，恭敬說道。
何浮舟抬頭，朝胡妤泯然一笑，眼尾就如潔白的羽毛般揚起，“謝謝你親自為我服務。”
“不客氣。”胡妤有些羞怯，又輕輕撩了撩耳發，露出緋紅的耳根。
何浮舟很溫柔儒雅，聲音也很好聽，可眼神中似乎總有一抹惆悵和迷茫，讓人有股想要一窺究竟的欲望。
胡妤默默後退一步，將托盤抱在胸前，隱約聽到一絲細微的歎息聲。
“何先生，你有心事嗎？”胡妤柔聲問道。
何浮舟反映起眼皮，搖頭，拿起咖啡杯的手又放下，“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我失掉了部分記憶。”
“失憶？”胡妤訝異，這種橋段不是隻存在小說和電視劇裏嗎，如今居然發生在自己身邊。
“你不信？”何浮舟擰眉，問道。
“唔，”胡妤抿嘴，滿眼真誠地搖頭，她是相信何浮舟的。
“大概半年前，我出了一場車禍，肋骨斷了兩根，還伴隨嚴重的腦震**。”何浮舟指關節點點太陽穴。
“所以，你也順便到邛灣鎮休養？”胡妤眨著眼，將托盤放在長椅頭處，有點小疑惑。何浮舟是難道是利用下鄉搞企業的時機，來邛灣鎮度個假？
“說是，也不是。“何浮舟半眯眼，靠在椅背上。
“嗯？”胡妤更加疑惑，卻又不敢多加細問。
“我出院後，總感覺忘記了很多人和事。”何浮舟的眼睛絲毫不避諱，在胡妤的身上打著轉，“也不知道到底重不重要，隻感覺心頭有塊空落落的。”
何浮舟的眼光最終落在胡妤交疊在腹前的手背上，她變得局促起來，不停地絞弄手指。
“可冥冥中我來到邛灣鎮，直到遇見你，我發現所有的事都是天意。”何浮舟伸出手，勾勾胡妤的小指，瞬間有種觸電的酥麻感傳遍她上身。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胡妤又驚又羞，一個帥氣儒雅又多金的模範企業家，因車禍失憶，來到這邛灣鎮這大山溝裏，隻為遇到自己，換作是誰，都會陷入這個愛情漩渦無力自拔。
“可我們素不相識，或許我隻是和你想找的那個人很像？”此時的胡妤雖是虛榮心升起，但還是覺得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太玄幻，不敢輕易接受。
“可我能肯定，就是你。”何浮舟篤定，他拿出手機，解鎖後，點開相冊。
“謔，”胡妤捂住嘴巴，瞪著溜圓的眼睛，“怎麽可能？”
照片裏麵的人紮著馬尾，站在油菜花地裏，手指比V。胡妤記得很清楚，這是三年前，一個來邛灣鎮采風的自由攝影師拍的。
那一年，胡妤剛好十八，胡妍也還沒有離開邛灣鎮。
仲春之末，邛灣鎮的油菜花開始陸續開放，金燦的菜花像是傾倒的顏料，鋪張在山間。
一個穿著民族服裝的男子遊走在鄉間小路上，他時不時舉起相機，拍攝著邛灣鎮的風景。
晨曦灑在邛仙湖，湖麵波光金鱗，折射著人的眼膜。攝影師拿起相機，不停哢哢取景。
“花巾披雨耨寒地，鬥笠迎風耕瘦田。”
一個村姑正坐在田坎上，將濕沙藏的插條，剪去莖刺和失水幹縮的部分，開始插枝育苗。
村姑帶著一個寮葉編的窄鬥笠，雙臂被長袖花襯衣遮得嚴實，隱約可見細長的脖頸和紮著馬尾的黑發。
“你好，我想給你拍張照可以嗎？”攝影師走不慣山路，一步兩爬地來到田坎邊。
村姑是胡妤，隻不過比起現在的她更年輕。
“不不，我不好看，別拍別拍。”胡妤連忙拒絕，連眼神也在躲閃。
攝影師拿起相機，將照片翻出來，遞到胡妤跟前，“我覺得挺好看，山野自然，渾然天成的美。”
胡妤不太懂攝影師的話，臉在日光的照射下，開始泛紅，“我要回家了。”
“姑娘，你別怕呀，我不是壞人。”攝影師見胡妤要離開，起身跟上，還一直講著他的拍攝技術和構圖手法。
前麵是一片油菜花地，有幾個小孩子在花地旁跑來跑去，像是撲著蝴蝶。
“姑娘，你看這油菜花多漂亮，就在這拍一張吧，”拍攝師指著前方，又朝那幾個小孩喊道，“喂，要不要過來拍照片呀？”
“拍照？”小孩子們相互交換眼神，又一致點頭，“要。”
“來來來，一個一個來。”拍攝師臉上終於露出笑意，他安排著順序拍照。
男孩子不知是不是從電視裏學習到了一些造型，紛紛伸出手指比個八，擺個自認為很酷的pose。
輪到胡妤了，她有些羞赧，將弄髒的襯衣袖口挽起，膽怯地舉手，比個V。
“真可愛，真漂亮。”攝影師看著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
“叔叔，我看看，我看看。”大家都圍上上去，拉扯著攝影師的手臂，想看看自己在照片中的樣子。
胡妤小怯，離得有些遠，也踮腳直直地盯著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