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逐出家門

沒靈沙城、古街。

穹空黑沉、陰濕而悶熱,鴉鴉烏雲正攏於古街皓空,乃降雨之象。

若是尋常節日,早該是幅摩肩接踵、熙攘往來的畫卷。可,古街的人們似乎都高興不起來……

不多時,雨勢傾盆,一泡泡砸於正泄洪著的古街,濺起大朵水花。打在耳上,生疼不說,更使人發覺肺腑不暢、呼吸困緩。

小巷內,一夥衣衫濕淋的大漢,落湯雞般窘著臉,盡是傷悔之意。其眾腳邊,一破舊草席,正隆起著,不知裹了何人。

刺骨之雨啪拉射落,聚集為河,在古街、小巷內悠悠兜轉,將草席浸透,亦把諸葛空淋的清醒。

——是了,他現已不再是諸葛家二少,無名無份。

不知道、不清楚、不理解,想不明白。

為什麽?

爹一定要與他斷絕父子關係,

一定要將他逐出家門。

對抗魔族、誓死不屈,這難道不是他們應當做的嗎?

為什麽……

他失意著、滿是憋屈與熱淚,想要放聲哭訴一場,卻被嚎啕大雨無情鞭笞,

不留意,手邊一滑,“嘭”的一聲撲身倒入雨河,一時間嗆的鼻腔倒灌、陣陣咳吐,口中盡是黃沙爛泥、苦臭滋味,難言其狀。

那一頭瀟灑黑發也海草般衝散開來,濕淋淋一身活像隻水鬼。

脊背仍陣陣痛處著,難以起身,索性翻將過來,仰麵朝天,也不顧雨水刺痛與嗆鼻,緊閉雙眼,隻是大口喘氣,

不知覺間,眼下有滾滾熱淚淌出,皆是酸苦之水。

再一睜眼,隻瞧見頭頂掛了一黑字招牌,乃是他往日常光顧的茶館,“指迷津”。

那裏麵有位名號叫做“長白衫”的蒼顏老者,與他是知心之友。

六年前,他參加東方家比武招親之賽,法力盡廢、落魄失意時,便是那老者將他勸回正道,自此以練劍為依靠、習武度日——這是他自幼修心練法以來不曾接觸到的。

如今,他已不再為諸葛家二少,自然無法繼續苟留在這沒靈沙城……

想到這兒,諸葛空不禁胸腔中翻起一番惆悵。

他看向左臂那赤紅的麒麟血紋,卻又無可奈何,隻得苦笑。

縱使那麒麟血紋是害他殘廢、法力盡失的元凶,也是他今日落魄至此境地的根源,

可,歸根結底,它也隻是一個紋身,諸葛空縱然有一腔怒火發泄不得,又能怎樣?

隻能怪他命不好……

……

雨水啪拉打下,略微減去方才那般強悍,給了人們一點喘息之餘。

諸葛空思索明白,竭力自淺河中爬起,捧起渾黃的泥沙雨水,撲在臉上,幾番過後,又梳理了衣衫長發,終於坦顏,於是推門而入。

茶館很是冷清。往日活潑的店小二,也不見了蹤影。

隻一身穿長袖白衫的老人,窩在角落,正自在喝茶、權當暖身。

諸葛空於是緩步走去,坐到了那老人身前。

“我,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知道,入贅是吧,也不壞、不壞……是一樁好去處……”

老人碎語著,並不抬頭看他,仍啜飲那盞糙茶,隻模樣不免癲瘋。

一時間,諸葛空有些為難,不知要如何向他吐露實情。

“拿去吧。”長白衫忽然開口,自袖中抓出一把碎銀,攤在桌上。

見諸葛空不動作,他又佯裝不解,道:“怎麽,不是來與老夫討銀子的?”

言出,惹得諸葛空一番苦笑,不知作何解釋。

那長白衫見他笑開,胸腔中所積聚的冤愁之氣散去些許,於是起身,蹣跚走到背後,忽然又猛拍他脊背,道是:“諸葛家的醫術,向來不錯,尤其是你爹的醫術,最為高明。”

這話不假。

諸葛海的醫術,是天下之人有目共睹的,這也是為什麽他法力初入第三境界,卻能坐上家主之位的緣故。

隻是苦了諸葛空,挨了他爹一拳,脊骨斷裂,又受了長白衫幾巴掌,疼得倒抽涼氣、齜牙咧嘴,按住桌板直打哆嗦。

疼痛間,又見那長白衫脫下衣袍,置於桌上,道是:“你既要別,於情於禮,老夫也該要送你點什麽。”

“可是老夫除了這酒葫蘆和剩下的幾兩茶錢,身上再無分文,你就收下衣服,權且當是心意。卓然不堪,便是拿去典當,也能撈得到個把銀子。”

一席話,滿是心酸無奈。

可諸葛空懵了,心想這老頭怕不是給茶水灌糊塗了,趴在桌上、側臉苦笑道:

“老家夥,我斷然是收了你這衣裳,又能換得幾分幾文?你還是自個穿回去,免得夜裏受涼,生病拿藥。”

“嘿,你小子,別不知好歹!”長白衫罵咧道,“就瞅你胳膊上的那個麒麟紋身,我看你能跑到哪去了!還不是給抓回來挨板子!”

“對啊!”

經他點醒,諸葛空猛的一拍腦袋,這才意識到那紋身的害處。

帶著這紋身出城,和囚犯戴枷套鎖的混入人群有什麽區別!

“我怎麽把它給忘——”

不對,他怎麽知道我不是去入贅……

“你都知道了?”諸葛空訝異道。

“當然——是不知道了。”長白衫答著,撇撇眼,轉過頭去。

“真的?”諸葛空湊上前去,疑心逼問著。

“咳,沒。我、老夫真什麽都不知道,別問老夫……”

長白衫心虛,一麵應付著,四下裏不知道該看哪,一麵又摸起茶碗,隻裝作口渴,一個勁地仰著脖子灌。

好可疑……

“行吧,所以呢,你這件白衫有什麽奇妙之處,能幫我遮擋去手臂上的麒麟血紋?”

“咳。你記住一句話就行了,”長白衫答道,“右袖藏物,左袖收物……懂了?”

“不懂。”

“唉呀,這都不明白嗎!來來來,我教你……”

長白衫咧嘴,抱怨著站起,拾起桌上的白衫便往諸葛空身上套去,又指點道:“這右袖,亦藏亦改。你把麒麟紋身露出來……快點,別墨跡!”

嗬斥著,長白衫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方才那副文儒老者的形象**然無存,倒像個潑皮老頑童。

可他卻是能拿出真家夥的。

隻見他撩起諸葛空所穿的那件白衫,右袖在左臂上一遮蓋,再拿起時,那麒麟血紋便蹤影全無。

“會了?”

“會了。”諸葛空笑嘻嘻的應著,滿是歡喜姿色,方才的那番苦痛早已拋之腦後,隻恨不得咧嘴大笑,自己撿了個通天寶貝。

一回神,忽又想起什麽,笑嗬嗬地請教道:“那,老家夥,這左袖子怎麽用啊?”

“咳。”長白衫不答,反倒白他一眼。

有他這樣請教人的嗎?

……

待吞下一口涼茶,長白衫卻沒了方才那般撒潑。朦朧睜眼,臉上已掛滿蒼霜歲痕,竟與他父親那般相似,又深沉勸道:

“行了,銀子、老夫給你放到衣服裏了……走吧,是死是活,看你造化了……”

說罷,長白衫又擺手,打發他快些離去,自己好圖個安靜。

諸葛空見此,自知不可再多言,於是拱手鞠身,衝他背影一拜。

“師父,您且保重。”

……

店門敞開,不再自古街外傳入雨聲,隻是斜灑陽光,帶來一絲光亮。

下一刻,店內又複至如初,仍是昏暗景象。隻一老者,蒼發白鬢、淚眼渾濁,孤自呢喃著。

“好、好,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