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憶江南——杭州,一座城的前世與今生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數千年來,杭州——這座叫作天城的古城,傲岸地俯視著接踵而至的拓荒者、朝拜者、淘金者、築夢者、遠征者,他們興師動眾而來,興師動眾而去。在朝聖的故事裏,杭州是——有無數個前世,卻是唯一可以今夜枕夢的城市。在遊子的夢囈中,杭州是——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在鄉朋的宴席上,杭州是——為我踟躕停酒盞,與君約略說杭州。山名天竺堆青黛,湖號錢塘瀉綠油。在遠方的客人不辭萬裏的驅馳中,杭州是——一葉扁舟泛海涯崖,三年水路到中華。心如秋水常涵月,身若菩提那有花。

——題記

“天城,在哪裏?”

冷峻的風,從黑黢黢的空中刮過,沿著犬牙交錯的高聳簷廊,掠過清淩淩的湖麵,悄然降落在夜的深處。

這裏,是杭州。可是,對於隔著大洋的遙遠西方來說,這裏,叫作天城。

——這是公元1492年的秋風。

這一年,在中國是弘治五年,大明王朝經曆了奸佞當道、萬馬齊喑的成化一朝,抖落了一路的風塵,舔舐著滿身的傷口,正在喘息著,低回著,觀望著,等待期許久矣的輝煌。人們也許並不知道,令人興奮的弘治中興即將到來,因為一個少年的誕生,這些年、這些事,注定被寫入厚厚的史冊。

這個叫作朱祐樘的皇帝已經二十三歲了。五年前,在位二十三年的父親駕鶴西歸,老皇帝給他留下一個糟糕無比的爛攤子。國喪之後,不到十七歲的少年朱祐樘無奈地扛起了大明王朝這副沉甸甸的江山。他即位初期便遭遇天災人禍,黃河發大水,陝西鬧地震;五年過去了,天災人禍依然不斷,廣西古田壯族人民起義,貴州都勻苗民起義,件件都是麻煩事。

他是明朝十六個皇帝中的第九個,大明王朝的國運剛剛行進到半程,便已千瘡百孔。未來,在歲月的古井裏,靜靜地等候著他,像等候著一個力挽狂瀾的巨人。很多年以後,曆史,這個慈祥嚴厲又睿智的老人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稱號:明孝宗。而這少年確實不曾辜負他肩負的這個江山。他寬厚仁慈、勤於政事、勵精圖治,一次次為瀕危的王朝扭轉乾坤。這一年,他又要出場了。

秋,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來臨。夜幕四合,夜涼如水,空落落的樹林裏寂靜無聲,倦鳥早已歸巢,鼎沸的人聲隨著墜落的夕陽消失在黯淡的夜色裏。草地上一些新黃代替了舊綠,枯葉捧著薄薄的露水,靜靜地散發著潮濕的氣息。銀杏樹小扇子般張開的葉子開始由翠綠轉成金黃,在夜色中熠熠發光,隨即飄然四散,鋪就了一地燦爛的碎金。

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秋天。夜將要走到盡頭,黑而且涼。啟明星那如水波跳躍的音符,如常般照亮著無數後來者的征程。在地球的另一端,歐洲的史官謹慎地記錄下這個日子——1492年10月12日。

兩個多月前的8月3日,意大利航海家哥倫布帶著87名水手,駕駛著“聖瑪麗亞”號、“平特”號、“寧雅”號三艘帆船,離開了西班牙的巴羅斯港,開始遠航。

海上的生活沉悶單調,水天茫茫,無垠無際。過了一周又一周,水手們沉不住氣了,吵著要返航。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旅途中,哥倫布率領三艘帆船,經過兩個多月的航行,前方仍然是漫長的黑暗。

10月11日,哥倫布看見海上漂來一根蘆葦,他高興得跳了起來!有蘆葦,就說明附近有陸地!果然,這天夜裏10點多,他們發現了前麵隱隱的火光。第二天拂曉,水手們終於看到了一片黑壓壓的陸地,全船發出了歡呼聲。

哥倫布開心極了。那時候,在充滿迷信的歐洲,大多數人認為地球是一個扁圓的大盤子,認為海洋的盡頭有魔鬼守候著,再往前航行,就會到達地球的邊緣,帆船就會掉進深淵。然而,隻有哥倫布堅信,海洋的盡頭是一片新土地。現在,他終於用事實證明了那些傳說的虛妄不經。

1492年的天空布滿鋼鐵般的倒刺,一個偉大的時代等待著雲開霧散。月牙從一團淡淡的雲層後透出氤氳的白光,霧氣不知不覺地包圍過來,像一枚枚急馳的子彈,在海麵上、在每個人的身上鑄就了一層冰涼而透明的盔甲。

此時此刻,哥倫布的內心洋溢著難以言表的喜悅,因為他堅信自己已經到達了亞洲的東部沿海,堅信自己不久就可踏上夢寐以求的黃金之路——中國。

哥倫布出生於意大利的熱那亞。他從小最愛讀《馬可·波羅遊記》,從那裏得知,中國、印度這些東方國家十分富有,簡直是“黃金遍地,香料盈野”,隻要坐船向西航行,東方的財富就唾手可得。於是便幻想著能夠遠遊,去那誘人的東方世界。

這其實是一次橫渡大西洋的壯舉。在這之前,誰都沒有橫渡過大西洋,不知道前麵是什麽地方。

哥倫布也不知道。他努力控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站在船頭,目光越過茫茫的海麵,投向遠方的海岸線。

他在尋找什麽?

一座城市,一座馬可·波羅所說的世界上最為雄偉、壯麗的城市——天城。找到了這座城市,就找到了傳說中的中國!“天城,在哪裏?”哥倫布自問。他滿懷憧憬,甚至想象自己跨越天城裏成千上萬座石橋去見中國皇帝的場麵……此時此刻,他浮想聯翩,他不知道這座城市在哪裏,在中國政治與文化中的地位,不知道它在曆史上舉足輕重的分量——那個時代,西方對中國了解得太少太少了。他不知道這裏的百姓長什麽樣子,說什麽語言,如何作息勞動,他不知道自己將麵對什麽,將看到什麽,他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是的,他一定不會知道,這座“天城”的中文名字就是——

杭州。

“岩石,岩石!汝何時得開!”

然而,哥倫布錯了。

10月12日,哥倫布帶領三艘帆船,終於踏上了新大陸。他認為,這毫無疑問是他找尋已久的亞洲。但是,他錯了,這是美洲。那時的人們根本不知道在歐洲與亞洲之間,還存在著一個美洲——哥倫布更是壓根兒都沒想到過。

不需要再討論——究竟是人找到了世界,還是世界找到了人?哪裏有比這更亙古的傳說、更癡迷的尋覓?哪裏有比鐫刻在人們心頭更永久的佇望?蒼茫的大海上,哥倫布播撒的種子已化作滿天繁星,可是,懷揣著夢想的歐洲,同著四處尋找這夢想的哥倫布,又一次失望地發現,存在於他們的想象中的那個遙遠的中國、那個遙遠的天城,仍然是一個無比遙遠的夢。

天城——杭州,幾乎可以認定是唯一曾經無數次托夢給西方、讓整個歐洲為之迷醉的中國城市。

史學家從殘存的史料推測,西方人將杭州稱為天城,源於“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諺語。口口相傳中的天堂,毫無疑問就在中國。

可是——杭州,在哪裏?天城,在哪裏?

中國,又在哪裏?

中國與歐洲,分別位於歐亞大陸的東西兩端,相距遙遠,中間還有崇山峻嶺、江河湖海、戈壁沙漠。公元前6世紀,在地中海地區誕生了輝煌的古代希臘文明。至少在公元前5世紀,中國所產的絲綢、茶葉已經遠銷到古代希臘文明的中心——雅典。盡管如此,以希臘為中心的西方,仍然對中國文明一無所知,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堅信居住在世界最東方的居民就是印度人。

公元前2世紀後期,西方人通過橫貫中亞的陸上“絲綢之路”獲悉,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個盛產絲綢的民族“賽裏斯”;公元1世紀中期,西方人又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得知東方有一個被稱為“秦尼”的國家。最初,他們認為,這是兩個不同的國家,古希臘科學家托勒密的《地理學》則支持了這種誤判。在這本著作中,托勒密言之鑿鑿地寫道:

從歐洲最西端越過大西洋向西航行,距東亞並不遙遠。在東亞地區有“賽裏斯”和“秦尼”兩個國家。賽裏斯在北部,被群山環繞,這裏有幾條大河,它的都城是賽拉城,其經、緯度分別是177°15′、37°35′。賽裏斯的東麵是未知的土地,它的南麵則與秦尼接壤。秦尼的東麵及南麵都是未知的土地,西麵與印度相鄰。秦尼都城的位置是經度18°40′,南緯3°。秦尼的南部瀕臨一個“大海灣”……秦尼的海岸線沿著秦尼灣不斷地向南延伸,跨過了赤道,最後與印度洋以南一個不知名的大陸相連,秦尼的著名港口城市卡蒂加拉就位於赤道以南的秦尼灣邊,而這塊不知名的巨大陸地西端又與非洲相連。這樣,印度洋實際上是一個被陸地包圍的內海。

托勒密對於中國的論述,長期影響了歐洲。就在整個歐洲為托勒密所誤導、在一片黑暗知識的黯淡背景中屢屢衝破迷霧努力尋找中國的時候,有且隻有一個名字,在他們的夢想中從未動搖,那就是作為“人間天堂”的“天城”杭州。

秦朝設縣治,隋朝築城郭,吳越建王城,南宋立國都,往事和傳奇在數千年的日日夜夜中流轉,層層疊疊積澱在這片土地上,累積在這座古城裏。光陰像一隻又一隻驚慌失措的鳥,箭一般地飛向高空;然而,大地和古城神態自若,列祖列宗在這裏繁衍生息,子子孫孫在這裏綿延賡續——這是一群人的力量,也是一座城的力量;這是一群人的魔法,更是一座城的魔法。

找到了杭州,就找到了中國,就找到了天堂。

西方尋找天城的行動轟轟烈烈,找到天城的故事卻是悄無聲息——

13世紀中期,法蘭西國王路易九世的隨從魯布魯克從君士坦丁堡出發,橫穿黑海,在克裏米亞半島上岸,一路東行,經過俄羅斯南部草原,進入蒙古高原,終於抵達中國。中國文化令他嘖嘖稱奇,他在日記中寫道:“他們用一把像漆匠用的刷子寫字;他們在一個方塊裏寫幾個字母,這就形成一個字。”他試圖繼續向南方行進,找到長生不老的“蓬萊仙境”,然而,他失敗了。但值得慶幸的是,他第一次將杭州的信息帶到了歐洲,這些信息間或道聽途說、真真假假,間或模糊不堪、以訛傳訛,比如他說,中國有一座城市,城牆是用白銀砌的,城樓是用黃金造的,而這座城市,就是古希臘和古羅馬傳說中的那個以絲綢著稱的“賽裏斯”。

半個多世紀後,意大利的傳教士鄂多立克離開他的家鄉諾瓦,從波斯灣乘船前往印度,又從印度經海路抵達中國,經過廣州、泉州、福州最終到達杭州。此後,他沿著大運河來到北京,出河西走廊,沿著陸路“絲綢之路”到達西亞,最後返回故鄉。他的身體在長途旅行中累垮了。去世前,他在病榻上將沿途所見所聞記錄成書,不吝用最美的語言描述杭州:“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確實大到我不敢談它。它四周足有百裏,其中無寸地不住滿人……城開十二座大門”;“城市位於靜水的礁石上,像威尼斯一樣有運河,它有一萬二千多座橋”;“男人非常英俊,膚色蒼白,有長而稀疏的胡須;至於女人,她們是世上最美者”。

1338年,居住在法國南部阿維尼翁的教皇派出一個使團來到中國,其中一個成員馬黎諾以非凡的熱情記錄了杭州:“中國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國家,國土最為遼闊,人民最為幸福。此國有一個著名的城市,名為杭州”;“此城最美、最大、最富,在現在世界上的所有城市中,它是最為神奇、最為富貴、最為壯觀的城市。沒有見過此城的人,都認為簡直難以相信,還以為講述者在說謊”。

16世紀末,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來到中國,這個被大學者李贄讚譽為“到中國十萬餘裏”“凡我國書籍無不讀”的虔誠教徒,著手繪製了一份影響整個世界的中文世界地圖,“明晝夜長短之故,可以契曆算之綱;察夷折因之殊,因以識山河之孕”,利瑪竇將其命名為《坤輿萬國全圖》。在這幅氣勢磅礴的地圖上,杭州相當準確地被標注在北緯30°的位置。

16世紀始,從大西洋繞過非洲通往東方的新航路被開辟出來,越來越多的歐洲人來到中國東南沿海,他們逐漸認識了中國,認識了杭州。在近代西方工業化以前,以絲綢、茶葉為代表的產品在國際市場具有相當的**力和競爭力,這是中國文明輝煌的一頁,也是世界近代文明的開始。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此時的中國開始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嚴守明太祖“寸板不許下海”的禁令。更多深懷遺憾遠眺這塊神奇大陸的人,從未有緣踏進中國,遑論杭州?他們在內心發出無限的感喟:這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國家,但為什麽就是不願打開國門擁抱世界呢?

1574年,意大利傳教士範禮安遠渡日本,遙望中國,他大聲呼喊:

“岩石,岩石!汝何時得開!”

“那麽,光榮應該屬於中國”

一去樓台三十裏,不知何處覓神州?

幾場大雨之後,又一輪酷熱卷土重來,那種秋雨霏霏、野草瘋長的濕漉漉的日子已經很遙遠,很朦朧,風幹的往事因潮濕重新舒展開來——歲月是那麽短,思念卻總是那麽長。

摩肩接踵的人潮,美麗的湖光水色,逶迤蒼茫的群山,是人間的海市蜃樓,是天堂的紅塵景象,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八千年前,跨湖橋人憑借一葉飄搖風浪的小舟、一雙滿是厚繭子的大手,創造了璀璨的跨湖橋文化,浙江文明史從此上推一千年。五千年前,良渚人在“美麗洲”繁衍生息,耕耘製玉,修建了“中華第一城”,創造了燦爛的“良渚文化”。而今,這座有著八千年文明史、五千年建城史的天城,驕傲地向著生命的晨曦、向著飽滿的成熟走去,她的目光星輝聚斂,她的身姿搖曳生香,她的腳步堅毅穩健。明朝田汝成編纂的《西湖遊覽誌餘》記載:“自六蜚駐蹕,日益繁豔,湖上屋宇連接,不減城中,其盛可想矣。”東南形勝,三吳都會,端的是錢塘自古繁華,端的是天城長盛不衰!

數千年來,這座被叫作天城的古城,傲岸地俯視著接踵而至的拓荒者、朝拜者、淘金者、築夢者、遠征者,他們興師動眾而來,興師動眾而去。在朝聖的故事裏,杭州是——有無數個前世,卻是唯一可以今夜枕夢的城市。在遊子的夢囈中,杭州是——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在鄉朋的宴席上,杭州是——為我踟躕停酒盞,與君約略說杭州。山名天竺堆青黛,湖號錢塘瀉綠油。在遠方的客人不辭萬裏的驅馳中,杭州是——一葉扁舟泛海涯崖,三年水路到中華。心如秋水常涵月,身若菩提那有花。

時間行進到20世紀30年代,在遙遠的不列顛群島,年屆不惑的英國生物化學家、科學技術史家約瑟夫·特倫斯·蒙特格馬瑞·尼哈姆挽著他相交至深的中國女友沿著冰封的泰晤士河邊散步,他在日記本上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她的名字——魯桂珍。李約瑟端詳自己的傑作,發誓道:“我必須學習這種語言。”接著,魯桂珍為他取了個中文名字——李約瑟。

此後,這個有著中國名字的英國人由衷地對中國產生了興趣,最後難以自拔地愛上了中國。出於對社會主義和中國的認知,李約瑟在激烈的反戰情緒影響下,開始了他的中國研究。他在集中精力完成第二本著作——被稱為“繼達爾文之後真正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生物學著作之一”的《生物化學與形態發生學》的同時,給英國的報刊寫文章,到倫敦參加遊行,並出版小冊子,支持中國人民。1942年,李約瑟受英國文化委員會的資助來到中國,支援抗戰中的中國科學事業。他訪問了300多個文化教育科學機構,接觸了上千位中國學術界的著名人士,行程遍及中國的十多個省。李約瑟認為,中國對世界文明的貢獻,遠超過其他國家,但是,所得到的承認卻遠遠不夠。

1948年5月15日,李約瑟正式向劍橋大學出版社遞交了《中國的科學與文明》的“秘密”寫作、出版計劃。他提出,這本一卷的書麵向所有受過教育的人,隻要他們對科學史、科學思想和技術感興趣;這是一部關於文明的通史,尤其關注亞洲和歐洲的比較發展;此書包括中國科學史和所有的科學與文明是如何發展的兩個層麵,由此,不僅提出著名的“李約瑟之問”,而且做出更傑出的“李約瑟之答”:“如果真正要說具有曆史價值的文明的話,那麽,光榮應該屬於中國。”

凡益之道,與時偕行。培根說過,黃金時代在我們麵前,而不是身後。年輕的李約瑟一定未曾料到,這部卷帙浩繁的著作,不僅是中英文化交流的一個縮影,是世界文化互鑒的一個生動詮釋,更是世界文明在交流、交融、交鋒中走向黃金時代的偉大見證。

李約瑟用這部著作科學地證明了,中國的文明不僅是東方文明的典範,更應該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組成;中國的光榮不僅屬於中國,更應該屬於全世界。1992年,為表彰李約瑟對於世界科技和世界文明的貢獻,英國女王授予他國家的最高榮譽——榮譽同伴者勳銜,這是比爵士更為崇高的勳號。

讓我們隨著時間前溯五個世紀,回到公元1492年。這一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由此開始了歐洲的大航海時代,推動了世界曆史的現代化進程。這一年,一個叫作朱祐樘的少年迅速地成熟了,他的麵龐依然稚氣,他的內心卻已無比強大。他在紫禁城漫步,沉思;回首,遠望。年輕的皇帝,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努力盡畢生之力,推動沉重的王朝、肩負古老的中國,讓她重新萌發生機,充滿朝氣地向前奔跑。

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秋天。夜將要走到盡頭,黑而且涼。啟明星那如水波跳躍的音符,如常般照亮著無數後來者的征程。

禦史官鋪展書卷,焚香研磨,謹慎地寫下這一年的大事——明孝宗更新庶政,言路大開,凡是明憲宗親信的佞幸之臣一律斥逐。孝宗嘉納內閣大學士丘浚雅言,收集整理天下遺書。孝宗加總兵官,給總兵長印關防。刑部尚書彭韶等奏請問刑條例之裁定,孝宗從之。吏部尚書王恕提議停納粟例,以免貪財害民之事由是而生,孝宗停之。洪武鹽法漸壞,權貴專擅鹽利,官商勾結,孝宗改開中納米為納銀。吏部主事蔡清上言曰,賢者必用,不肖者必去,功必賞,罪必罰,此乃紀綱之大要,孝宗準奏……於是吏部尚書萬安、禮部侍郎李孜省、僧人繼曉等,或殺,或貶,或逐出京師;獲罪較輕的或貶官放逐,或流放邊地,或孝陵司香。孝宗大量起用正直賢能之士。同時,更定律製,複議鹽法,革廢一應弊政。

這一年的天城,正在數不清的困厄中掙紮。《杭州府誌》載:“杭州春二月,大旱;夏六月,大風雨,西山水發,大雨害稼;冬十一月、十二月,又大水,城牆崩壞,街市可乘舟而行。”與此同時,仁和縣虎災數年,民饑而難。少年皇帝憫恤眾生,賑濟災民,安撫百姓,並著令杭州府免征一年稅糧,百姓終於得以喘息,安生。

一時間,政治清明,經濟繁榮,百姓富裕,朝野稱頌。

拿破侖征戰沙場數十年,創造了無數軍政奇跡與文化輝煌。回顧自己的一生,他感慨地說,世上有兩種力量:利劍和思想;從長而論,利劍總是敗在思想手下。

誠哉斯言!

(原載於《光明日報》2016年8月26日)

瑪牧特依

彝族古經文

遠古的時候,

宇宙形成時,

是實拉俄特的時代;

人類繁衍時,

是祖宗居木的時代;

草原是雲雀的樂園,

雲雀歌唱的樂園;

樹上是猴子的樂園,

猴子玩樂的樂園;

崖上是蜜蜂的樂園,

蜜蜂嗡嗡吟的樂園;

杉林是野獸的樂園,

獐麂跳躍的樂園;

水中是魚兒的樂園,

魚兒暢遊的樂園;

天空是老鷹的樂園,

雄鷹飛翔的樂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