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攻城之戰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聲。

幾個王府精英押著一個垂著頭的女人走了過來,高聲喊道:“皇上、太子殿下,叛軍家屬帶到。”

蓬頭垢麵的年輕女子被侍衛們一推搡,便摔在了地上,但她隨即就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爹……爹救我……”

韓王微微一皺眉。

他對自己這個兒媳婦並沒有過多的感情———

不過作為兒媳婦而言,南宮晴倒確實是讓他滿意的,隻不過這個女人注定不是能助他們爺倆成大事的料而已。

就在韓王些微的猶豫間,女人已撲到了他的麵前。

幾乎是同時,那邊楚明軒突然動了,寒光在他手中一閃,佩刀越過離自己最近的禦林軍,直取韓王而來。

韓王猛地一驚,轉頭看去,然而隻是他轉頭的那一個刹那,一根簪子已經無聲地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而不遠處的楚明軒氣定神閑地站住了———先前的襲擊隻是虛晃一招而已。

韓王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女人。

他錯了,錯在對她完全沒有設防。

事實上,也根本不用對南宮晴設防,那是根本人畜無害的柔弱女人,連螞蟻都不敢踩。

韓王下意識地對她放鬆了警惕。

然而他錯就錯在來人完全不是南宮晴,盡管她們的身形身高看上去都頗為相似,然而來人一雙明亮得驚人的眼睛,絕不是柔弱如南宮晴者可以擁有的。

韓王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沈……如……柏……”

如柏的眼睛還是腫的,整個眼眶由於流了太多的眼淚而泛著難以消下去的赤紅色,然而她平靜地用簪子緊緊抵住韓王,直到楚明軒走上前來接手,把刀架在了韓王的頸間,如柏才甩甩手,把那根簪子隨手扔在了一邊。

“是我。”她輕聲說道,“你不會再見到阿晴了。”

韓王的目光微微一動,然而最終還是歸於冷漠和平靜。

楚明軒看著韓王,這是他一直視若師友的長輩。

也是他一直尋找的,殺害自己母親的凶手。

良久,楚明軒揚起刀鋒,一刀劈在了韓王的肩上。

鮮血汩汩而下,楚明軒揚聲道:

“你們要推上皇座的人就在這兒!還有哪個人要試試來救他麽?”

禦林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些人都是魁梧的漢子,然而韓王被擒後又一起失了主心骨,想那吳景峰作為名門之後,都並無真本事,隻靠祖蔭混飯吃。他手下這幫人就更是難成大器,此刻一起烏泱泱地亂作了一團。

王府精英們抓準機會一擁而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繳了禦林軍的械。

韓王被押在地上,然而他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周遭的人。

良久,他嘶啞地笑起來。

“皇兄,你之前對我說什麽來著?即使我殺了你,楚明軒也會繼位?”

“那麽恐怕現在這話要反過來,輪到我對你說了。”

“翎風已經開始攻城了吧……”

“我就好好地睜著我的眼睛,看看你們是怎麽死的。”

禦書房,隻有楚明軒和皇帝兩個人。

“父皇,對不起。”楚明軒低聲道,“兒臣沒能……”

楚翎風最終還是和大柳營會合了。

一萬兵力即將攻入城中,而皇室正統手中無人可用。

“軒兒,不要說對不起。”皇帝輕聲說。

這個天下至尊的男人仿佛在一夜之間老去了許多。

“是朕對不起你啊,朕這些年太疏忽了……”他輕輕按住楚明軒的肩膀,“父皇沒能留一個太平安穩的盛世給你,反倒留了一堆爛攤子。”

楚明軒低首,輕聲卻堅定地說:“兒臣十一歲被父皇立為太子,從未有一日想的是在太平盛世裏享福。”

皇帝輕輕搖搖頭,他問楚明軒:“可用之兵有多少?”

楚明軒應道:“錦衣衛一千,王府親兵未曾計數,約有百餘。”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他和楚明軒都知道,這個數字的兵力絕對不可能和楚翎風手上的一萬人抗衡。但是皇帝欣慰地笑了一下:“夠了……起碼夠保你出去了。”

楚明軒猛地睜大了眼睛。

“軒兒,你是從小被我當君王培養的孩子,君王不可無決斷。你帶這一千錦衣衛殺出去,各個地方的軍隊也許會有被韓王策反的,但不可能是全部,一定有忠心耿耿的將領迎接你。以你的智謀,慢慢籌謀,必有一日能夠再翻盤攻回京城。”

楚明軒看了皇帝良久,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笑了出來。

這樣看起來,他們楚家的人真是驚人的相似。

在危險臨頭之際,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讓如柏趕緊走,而他父親的反應也是讓自己趕緊走。

“我不會走的。”楚明軒在皇帝麵前站定,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被皇帝牽著手登上城牆遠眺江山的小小少年,曾經他認為父親是全天下最偉岸的人物,而如今的他發現自己站直時已經比父親還高上半頭。

“皇上,宮外有人求見。”馮公公進門稟告。

“何人?”皇帝疲倦地揮揮手,這個節骨眼上,武將都在外,朝內都是文臣———他哪個文臣都不想見,因為見了也沒有用。

“沈氏之女。”

皇帝驀然回頭。

而楚明軒的唇角終於泛起了一絲微笑。

“父皇可願聽聽我們的謀策?”

時間如細沙傾瀉而下。

如柏和楚明軒一起坐在皇帝下首,已將所謀所劃一一報出。

“還請皇上放心。”如柏最後總結陳詞,“如我們所說,京城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皇帝微微點頭,補充問道:“隻是韓王早已將城中軍力的通信係統摧毀,軍中傳令兵人手不夠,而且軍情緊急之時馬速也不夠快……如何解決?”

如柏道:“臣女請求請出鎏金鼓。”

皇上一驚,問:“城中兒郎俱已出征,何處有人手擂鼓?”

如柏看向皇帝,她的雙眸清澈而有神。

她望著皇帝,露出一個明媚而堅定的微笑。

楚明軒抱著手臂站在一邊,看著如柏,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的唇角亦微微地揚了起來。

父皇———這樣的人,你還滿意吧?

深夜,京城,浩清宮。

蒼老的太監顫抖著手指打開已經生了鏽的鐵索,微微欠身:“姑娘請……”

身著天水青長裙的女孩拾級而上,站在一麵巨大的鼓前,她伸出手,拂去鼓麵的灰塵。

金光燦爛的鼓麵露了出來。

這是楚家先祖打江山時的舊物了,那時人們還沒有想出更有效的通信方式,便是借助這種經過特殊處理的鼓來傳信———這種鼓被敲擊時聲音不算特別大,但是由於鼓腔內的特殊構造,導致發聲方式與尋常的鼓不同,能夠傳得極遠。

如柏挽起袖子,拎起了鼓槌。

與她一起拎起鼓槌的,是京城裏每一家的小姐。

宮中的小內監挨家挨戶地將鎏金鼓送過去,小姐們沉默而嚴肅地接過來,在小內監的幫助下架好。

這一夜,林家小姐放下了筆墨紙硯,孟家小姐放下了古琴樂譜,程家小姐放下了繡品針線。

覆巢之下,父兄出征,由她們敲響鎏金鼓。

而率領著她們的,是站在皇城中央的沈氏之女———沈如柏。

錦衣衛在皇城外圍飛快地移動著,他們都是絕世的大內高手,關鍵時刻便會化為頂級的斥候,隻要遠遠發現韓王軍隊的蹤跡,便極速地飛身用爪鉤攀回城內,點燃城牆上的烽火。

而離烽火最近的女孩看到燃起的烽火,便敲響鎏金鼓。

下一個女孩聽到鼓聲,隨即敲響自己的鼓,鼓聲就這樣一個一個傳遞下去,直到中心的如柏聽到,她會按照四種不同的節奏擊鼓,女孩們通過不同的節奏來判斷下一個該是哪個方向的女孩接力。

如柏揚起手臂,帶動著鼓槌重重地敲擊在鼓麵上。

城中千百個女孩跟著她一起。

在不間歇的鼓聲中,韓王軍隊的位置被傳到城中的每個位置。

不同城門的守城者蓄勢待發。

楚翎風的隊伍率先撲向離自己最近的南城門。

他看到的是列隊整齊的一千錦衣衛,帶領他們的,是剛從獄中出來不久的林家主將———林燁。

“一千人而已,衝!”楚翎風一揮手,一萬人馬傾巢出動。

十對一,楚翎風勢在必得。

然而林燁無聲地舉起了手臂,一千錦衣衛在他手臂的指揮下無聲地動了起來,竟然結成了一個楚翎風從未見過的陣型,隨即他們每個人都突然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每個人都舉著一塊一人高的木排,拎著一把槍身極長、尖頭極為銳利的長槍。

他們並不留給楚翎風包抄他們的機會———每個人都貼牆而立,緩緩遊走,但隻要有反賊靠近,就會迅速有鄰近的幾個木排同時架起來。與此同時,尖銳的長刺從木排下方斜刺而出,直接掀翻戰馬。

“不必懼怕!我們人數占盡優勢!他們隻是負隅頑抗!”楚翎風衝士兵們喊話。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從斜刺裏殺出。

一道寒氣四溢的刀光以極其絢爛的姿態照亮了無邊的雨夜,刀的主人黑發高束黑衣飄揚,一對濃眉之下,燦若寒星的雙眸裏帶著森冷的笑意,仿若一尊年輕的殺神。

當世武榜第一人,京城四大公子中的“刀”。

孟學然,終於在今夜毫無保留地祭出了自己的刀。

他所到之處,沒有人呼喊,沒有人號叫,因為那柄刀太快了,幾乎快到割裂時光的地步。人們隻見那道寒光在眼前急速地一閃,下一秒,就有人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而直到孟學然已經拿刀攻向下一個人的時候,先前倒下的那人傷口的血才終於噴出來。

楚翎風看著那道黑色的身影,孟學然並不戀戰,他隻是直接砍翻擋自己路的士兵———他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楚翎風。

楚翎風眼睜睜地看著那道漆黑的身影越來越近,士兵們試圖擋住他,然而任何努力在絕對的武力壓製下都成了徒勞。楚翎風也曾經和別的風雅公子一同笑過孟學然除了打架也沒什麽別的本事———然而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那是多麽可怖的戰力。

傳說中在萬人叢中取首領首級易如反掌———這是神話,然而在看到孟學然的這一刻起,楚翎風知道這恐怖的神話終於成了現實。

“退……退!”

眼看孟學然越逼越近,楚翎風終於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恐懼,他大喊一聲,帶著士兵們急速奔向下一個城門。

孟學然並不追趕,他收刀而立,站在城門邊,然而一股無形的殺氣四溢出來,使得無數士兵莫名地感到極為恐懼,他們占盡了人數的優勢。然而一群綿羊在猛虎的威懾下早已崩潰了心理防線,他們在漆黑的雨夜裏四處潰逃著,很多人沒有去跟隨楚翎風的步伐。

南城門的損失是慘重的,一個林家家主的木盾陣,一個孟家不世出的武癡孟四公子孟學然,已經讓很多原本就不夠堅定的叛軍失去了信心。在東城門集結完畢時,楚翎風草草地清點了一下人數———他們居然已經少了兩千多人。

還沒等他一口氣緩過來,就聽到東城門的上方,突然傳來了陣陣的歌聲。

“君子執玉簫,浪客劍無鞘。”

他抬頭望去,有白衣的公子舉酒立於城牆之上,他袍袖紛飛,且歌且舞,說不盡的寫意風流,仿若謫仙。

柳七複揚起頭,把杯中的酒傾入喉嚨,他大笑且歌:

“問古今興亡事,幾人耀青史?幾人芳名留?陰謀陽謀明爭暗鬥,終不過一江濁浪向東流!”

他的身姿神態是出塵,是輕慢,是渾不在意的嘲笑,楚翎風隻覺得一股怒火無聲無息地從心底躥起,他大吼一聲:“攻城!”

柳七複的神色微微一變。

“執迷不悟者,勸不動啊。”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可惜了,可惜了那麽好的字。”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烏雲在這一刻恰巧散開,露出的明月光輝照亮了柳七複飄揚的白袖,他放聲歌道:“看我杯酒傾天下,一曲清歌贈英雄,來年青塚間,故人祭白發。”

他將酒杯猛地擲了下去,清脆的碎裂聲在夜色中響起。隨著這一聲響動,數十根一端被固定在城牆上的蛛絲猛地被拉長了,被係在蛛絲上的舞姬們躍下城牆,一個個裙裾飄揚,仿若天女從天而降落入凡間。

為首的女子丹鳳眼秋波橫生,朱唇含笑,人還未落至地麵,袖中飛劍已經拋出。

杏花閣舞魁———華傾城,名曰傾城,今日一舞,為的卻是守城。

女孩們紛紛落至地麵,她們一個個輕紗覆麵掩住口鼻,裙袍翻飛間,便有無數的藥粉傾瀉而出,吸入藥粉的叛軍頓時便頭暈腿軟,頃刻間倒了一大片。

“柳七複……你在民間究竟擁有什麽勢力……”楚翎風咬牙切齒地問道,“楚明軒竟然容得下你?”

“不管是什麽勢力,本心總是為民謀利,太子殿下怎會不容?”柳七複一笑,仙氣飄渺。

他徑直從城牆上跳了下來!

雪白的身影直墜而下,蛛絲在空中被拉得筆直,他大聲唱道:“何人與我舞南月?”

舞姬們紛紛籠袖,她們飛快地圍成一個圓圈,而圓圈的中心正是柳七複即將下落到的位置。

“何人共我倚東風?”

柳七複落至地麵,幾乎是同一瞬,他袖中激射而出的蛛絲直接攀上了每個舞姬的腰,陣形在瞬間集結完畢。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一瞬間,女孩們和柳七複一起動了,他們一起並成一列長隊,直接從敵軍的縫隙中插入。

也不知道是舞姬們牽扯著柳七複,還是柳七複驅動著舞姬們,他們整個陣形如同一個行動莫測的鬼魅,眨眼之間便沒入了敵陣。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他們的目標隻有楚翎風。

蛛絲被猛地收回,陣形頃刻擴大,舞姬們輕靈地在敵陣中起舞,每個舞到之處都有人無聲無息地倒下,柳七複站在敵陣中央,他似乎並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然而任何試圖靠近他的人都在距離他還有三五步的地方倒下了。

人群如浪,而他是在浪中巋然不動縱情高歌的無雙公子。

“撤!”楚翎風終於沙啞著嗓子喊道。

然而這一次,還沒有等他們到達北城門,一股從未見過的人流便截住了他們。

為首的女孩長發高束,英姿颯爽,正是宋羨魚。

“逆賊楚翎風!”宋羨魚揮劍而出,高聲喊道,“臨淵堂並一眾江湖義士,特來向你討還公道!”

而在臨淵堂與諸多江湖人馬的背後,六皇子帶領諸家王府的親兵蓄勢待發。

“這個城門的留守人數是最多的……”楚翎風在心下暗暗盤算。

用盡了。

所有楚明軒能用的人,他都用盡了。

那麽西城門……他再沒有可用之兵了!

“所有人回撤!集結去西城門!”楚翎風厲聲道,一夜的宿戰,他的嗓子已經沙啞了。

他預想得沒錯,計算得也完全正確。

西城門城門關閉,隻有一個人靜靜站在門口。

東宮太子楚明軒。

楚翎風率領叛軍衝了上去,在距離楚明軒還有數十丈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兩個曾經的堂兄弟遙遙對視著。

“翎風。”楚明軒低聲道,“我看你的眼神……你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吧?”

“是啊。”楚翎風仰頭望向天空。

“從小我就想……我哪一點比你差呢?”

楚翎風緩緩說道:“是文,還是武?是做文章還是練騎射?如果都不是,那麽憑什麽太子之位是你的呢?就憑你父親當年搶了我父親的皇位麽?”

“束手就擒吧……看在兄弟的分上,我會給你一個體麵的死法。”楚翎風低聲說道,“我計算過了,你絕對沒有可以調配的兵力了。”

楚明軒靜靜地看著他,良久,他上前了一步。

“你說得對……我楚明軒非嫡非長,憑什麽是我做太子?”

他低聲說道:“因為我得民心。”

下一秒,城門洞開,最後的戰力傾巢而出。

楚翎風不敢置信地望過去,在他看清了那戰力是什麽之後,他愣住了。

京城中所有的青壯年百姓。

時間緊迫,來不及給他們每個人配發官府的武器,因此他們有人手持獵弓,有人手持柴刀,甚至有人拿著鋤頭。

然而每個人都那樣堅定地站在楚明軒身後。

不知道是誰率先喊了一嗓子:“擁護太子,討伐叛賊,誓守京城!”

每個人都跟著他喊了起來:“擁護太子,討伐叛賊,誓守京城!”

京城上千戶百姓中的青壯年男子們,所有在戰場尚有一戰之力的男人們都來了。

他們站在楚明軒的身後,傳達的是來自百姓的態度———

他們認可楚明軒,認可他是正統,認可他是未來的皇上,認可他是能擔負起這社稷、能帶領他們過上幸福日子的君主。

楚翎風可以和兵鬥和將鬥,他殺得盡所有擋路的世家官員……但是他能和百姓鬥嗎?他殺得盡這江山萬裏中的所有百姓嗎?

他苦笑了一下,揚起頭望著天空,依稀有淚水從他的眼角極速墜落,猩紅色,是帶著血水的眼淚。

這個曾經溫文儒雅的公子發出一聲沙啞的嘶吼,他頭一個衝了出去,不顧一切地殺向了敵陣。

楚翎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倒下的。

四處都是流矢,敵方的,己方的,箭頭是不長眼的,它們此處傷人,奪命無情。

不知道是來源於哪一個無名小卒的流矢就這樣飛來,準確地紮進了他的胸口。

那一刻楚翎風甚至沒有感覺到痛。

他隻是覺得胸口破了一個洞,所有的東西都從那個洞裏傾瀉而出,他的血,他的靈魂,他的不甘,他的抱負。

真冷啊,所有有熱度的東西都那樣飛快地流逝而出。

楚翎風微微地蜷縮起來。

一隻帶著溫度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楚翎風微微睜開眼睛,他麵前是一張熟悉的麵孔,然而他似乎已經不認得那人是誰了。

所有的記憶和愛恨都隨著血一起從他的胸口流走,楚翎風覺得隨著這些東西的流逝,自己似乎變小了,時光在飛快地倒退,他重新變成了多年前第一次去宮裏玩的小男孩。

韓王對他很嚴厲,所以導致他生怕在宮裏犯下什麽不該犯的愚蠢錯誤,然而小男孩好動的本性仍然難以被後天那點尚且微薄的意誌力壓製住。眼見沒有大人注意到自己,楚翎風迅速地在紅磚上掰了一小塊下來,在石階上寫寫畫畫了起來。

突然,一個清冷的少年音在他背後響起:“你在寫什麽?”

楚翎風嚇了一大跳,直接摔了個屁股蹲兒,他飛快地扔掉了那一小塊紅磚,手足無措地坐在原地揚起頭,看著那個突然從背後冒出來的眉目硬挺的少年。

壞了。他想。在人家家裏寫寫畫畫,人家告訴爹,爹又要罵我了。

“你寫得很好看。”那少年彎下身來看了看,突然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你叫什麽?”

“翎風……楚翎風。”

“哦。”那少年笑起來,“那你是我四叔的兒子了。”

他握著楚翎風的手腕,把他拉起來:“我叫楚明軒,我是……”

同樣的一隻手,隔著漫長的時光握著他的手腕,依稀還是當年的溫度。

楚翎風想起來眼前的人是誰了,那是他的……

“三哥。”

隆安二十四年秋,叛軍首領楚翎風死於流矢,圍困京城的叛軍群龍無首,隨即四分五裂。

地方的反叛勢力被迅速清算,一場隆安年間最大的陰謀叛亂得以平息。

以林燁、沈承鬆為首的受冤之臣被平反昭雪。

以孟學然、柳七複為首的有功之人得到賞賜褒獎。

後宮之中,皇後雖並未參與謀反一案,但是在徹查過程中發現她舞弄權術的多起案例,皇上對其十分失望,於是曾經煊赫一時的中宮漸漸失寵潦倒。

治理六宮之權由沈貴妃暫代,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民間征集郎中,為六皇子生母徐淑妃醫治瘋病。徐淑妃後來狀況減輕,與六皇子解開心結,這是後話。

而這一年的最後一件大事是,隆安二十四年十一月,皇上下旨,賜沈氏之女沈如柏給東宮太子楚明軒,為太子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