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誌士垂暮,山河共此憂愁

正是因為這份愛,使得她一個人的境遇,一個人的喪失與痛楚,和國家的命運、時代的巨變,無可救藥地交纏在一起,釀成了她寫在宋詞中的無限之愁。

戰與和,從來不是一首詩

“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李清照的這兩句殘詩,說的是晉朝的舊事。

西晉末年,八王相爭,五胡亂華,晉室倉皇南渡,定都建康,史稱東晉。渡江衣冠中,丞相王導曆事三朝,對東晉在江南政權的穩固,居功甚偉。但江南風物再美,終是作客他鄉,比不得中原鼎盛繁華。《世說新語》中,記載了下麵一個故事。

中原的名士們,每值春秋佳日,便聚集到建康城外的“新亭”,賞花,吹風,喝酒,歎息:“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風景也沒啥差的,卻不是我們的舊山河了呀!然後就互相看著,大哭起來。

這種戲碼演多了,王丞相看不下去,有一天,就罵了大家一頓:“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各位,要不就打回老家去,不認慫,跟他幹!這樣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這時候呢,晉朝皇室雖然跑了,留在北方抵抗的還有一些武裝力量。其中一支,便是名士劉琨領導的。劉琨年輕時不學好,泡在西晉首富石崇的“金穀園”中,與第一美男潘嶽等人結夥,花天酒地,諂事權臣賈謐。誰料到,國破家亡之際,昔日浮華公子,忽然成了戰士,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獨守晉陽近十年,與匈奴王朝前趙的大軍對抗。

劉琨人帥氣質佳,擅詩文,精通音律。那一年,匈奴人重兵圍城,他於月下獨自登上城樓,吹一曲胡笳,竟引得胡兵淚落紛紛,棄城而去。

“琨乃乘月登樓清嘯,賊聞之,皆淒然長歎。中夜奏胡笳,賊又流涕歔欷,有懷土之切。向曉複吹之,賊並棄圍而走。”[177]真是靠氣質就能退敵,放在今天的少女言情小說中,妥妥的第一男主。當年在東晉,那也是萬千少男心中的偶像。

南宋如今的形勢,與東晉極是相似。南宋的詩人,對東晉的愛國誌士們也就分外地感到親切。李清照這兩句詩,是在感慨:朝中既沒有王導那樣想要收複河山的大臣,淪陷的國土上,也沒有劉琨那樣堅貞的義士。

忠憤滿懷,直刺時局,但是,且慢!讓我們看一下後續史實。

劉琨,曾是晉室收複中原的希望。然而壯誌未酬身先死,死於來自大後方的冷箭——劉琨被鮮卑人段匹磾俘虜,段氏愛劉琨的才華,而東晉忌憚劉琨的威信,王導的哥哥王敦遂派來密使,買通段氏,將劉琨全家殺害。

王導,也並沒有真的要“克複神州”,他一生之能,隻是讓東晉偏安江南,同時保持王家的富貴榮華而已。

熟讀史書的李清照,能不知道這些嗎?但是,如果糾結前因後果,那就沒辦法寫詩,隻能去寫論文了。詩人,愛詠“史”,曆史,卻從來都不是“詩”。

宋高宗下江南,屁股後麵,金軍死咬不放。胸腹之下,是地方上的民心不穩,此起彼伏的兵變與叛亂。他急需強大的軍隊、優秀的將領,同時,他又非常害怕軍閥崛起,武人專權。看看東晉的“前車”吧!王敦之亂、桓溫之亂,可不都是大將軍手握兵權,便要拉皇帝下馬?不得不防啊!

替趙構想一想:就算江山收複了,不是趙家的江山,那還有什麽鳥用?

然後呢,南宋自建立以來,一直施行“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政策,就是嚴格地劃分南北界限,將自北方投奔來的官員與軍民,都遣返金國。這樣做的目的:第一,江南地少,資源有限,容不下太多人;第二,應付金人的索求,表示“金宋友好”;第三,籠絡南方土著,獲得政治支持。

總之就是為了維護江南政權的安穩。普通百姓倒也罷了,到哪不是活。最倒黴的,是一些身在曹營心在漢,忍辱負重,帶著金國情報南下的原北宋官員,被遣返回去,枉送了全家性命。

“朝廷不要我們了”——消息傳到北國,讓許多做著故國夢的人心寒。金國的統治開始走上正軌,也肯任用漢人做官,士大夫之中,還有多少人肯做劉琨那樣孤忠(沒有好下場)的義士呢?

你要說,宋高宗就是一心想要偏安,這也不對。做皇帝,縮在江南這一小塊地方,豈有雄踞中原、八方來朝的開心?問題並不在於他想不想,而在於能不能。

他的很多政策,在後世看來,苟且、無能,但在當時,也隻是他所能夠想到的最好對策。開戰或求和,都不過是迫於形勢、限於能力的不得已。

“求和”,好羞恥。開戰呢?嗬嗬,要花錢的!糧草、武器、馬匹、運輸,哪樣不是金山銀山堆出來的?還有人,哪一寸土地,不是靠士兵血肉漚出來的?那麽,錢和人從哪裏來?這些年,別說國庫空虛,連皇帝本人也空虛得很。小道消息,揚州那次半夜被金軍堵到門口,嚇得官家都沒了男性功能好嗎!本錢就那麽多,是想打就能打的嗎?打就一定能贏嗎?打敗了,虧掉老本,再也翻不了身怎麽辦?

打馬,打馬,渡河,渡河

紹興四年(1134年)九月,金兵五萬人並偽齊劉豫的軍隊,在兀術等率領下大舉南侵,一路打到江蘇淮安,朝野震怖。十月,高宗皇帝宣布禦駕親征。十二月,金軍被擊退。次年二月,皇帝回到了京城臨安。

一打仗,最慘的是百姓們,都拖家帶口,背著值錢家當,四散奔逃。其實也沒啥地方可去。“聞淮上警報,江浙之人,自東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謀入城市,居城市者謀入山林,旁午絡繹,莫不失所。”[178]——東邊人往西邊跑,南邊人往北邊跑,住鄉下的跑進城,住城裏的逃下鄉,沒頭沒腦,好像被大水衝了窩的螞蟻。

李清照也逃到了金華城,借住酒坊巷陳氏宅第。趙明誠的妹婿李擢,此時任金華太守,多少會照顧她一些。

在金華,日長無事,閑窗漏永,李清照動手做了一件看似無聊的小事,為遊戲“打馬”寫說明書。

“打馬”是個什麽遊戲呢?後人有說是葉子牌的,有說是麻將的。其實都不對。李清照的《打馬圖經》上寫得清楚,是一種紙上的博彩之戲。用銅或象牙、犀角製成棋子,上麵刻有五十四匹名馬圖像,棋盤是張大地圖,分九十一路,其中分布各軍政部門及關寨。通過擲色子的點數,讓自己的馬在地圖上行進,並把其他人的馬給打下去,就能贏得一定賞錢,而最先搶占“玉門關”者,勝出。

有點像今天“大富翁”之類的多人策略棋牌遊戲。既需要一定的運氣,也考驗玩家的決策能力,頗有些“運籌一紙之間,決勝千裏之外”的意思。

且長行、葉子、博塞、彈棋,世無傳者。打揭、大小豬窩、族鬼、胡畫、數倉、賭快之類,皆鄙俚不經見。藏酒、摴蒲、雙蹙融,近漸廢絕。選仙、加減、插關火,質魯任命,無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棋、弈棋,又惟可容二人。獨采選、打馬,特為閨房雅戲。嚐恨采選叢繁,勞於檢閱,故能通者少,難遇勍敵。打馬簡要,而苦無文采。[179]

不愧女中賭聖,提起賭博,如數家珍,什麽粗俗的、高雅的、頭腦簡單的、考驗智商的,她都懂、都精通,但是呢,它們都各有缺陷,不比打馬,又高雅又別致,又能多人同玩,最適宜女孩子了!

原來“打馬”,北宋時已流行於閨中,按規則,又分為“關西馬”“宣和馬”“依經馬”。李清照最愛的是“依經馬”,便以其為主,綜合其他,每走一格,又添加一段文辭典雅的操作提示,是為“命辭打馬”。

李清照弄出這個“命辭打馬”的遊戲,是希望它不僅能帶來閨中之樂,還能讓晚輩的女孩子們得到一些教益。她希望女孩兒們學到的,不是閨範,而是:

將圖實效,故臨難而不回;欲報厚恩,故知機而先退。或銜枚緩進,已逾關塞之艱;或賈勇爭先,莫悟阱塹之墜。至於不習軍行,必占尤悔。當知範我之馳驅,勿忘君子之箴佩況為之賢已,事實見於正經;行以無疆,義必合乎天德。[180]

戰場如人生,人生如戰場,什麽時候該百折不撓,什麽時候該見機而退,寧可穩紮穩打,不要輕敵冒進,居安思危才能立於不敗。而最關鍵的是,戰爭應秉乎正義,做人要保持正直。這也是李清照關於自己一生行藏的經驗總結。對於剛剛艱苦打贏了一場人生之戰的她,這些話,更有著格外的意義。

她希望女孩兒們記住的是:

佛狸定見卯年死,貴賤紛紛尚流徙。滿眼驊騮雜騄駬,時危安得真致此?老矣誰能誌千裏,但願相將過淮水。[181]

“佛狸”,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小名。南北朝對峙,太武帝領兵攻打南朝劉宋,魏軍燒殺擄掠,極是殘暴。於是在宋地有童謠傳唱:“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第二年,拓跋燾果然死於寵幸的太監之手。

李清照是拿這個太武帝,比喻金國的入侵者,她寫《打馬賦》這一年,是紹興四年甲寅,第二年,正好是卯年。她很希望,也很相信,明年,金軍就會被打得滾回老家了!

也無怪乎她有這樣大的信心。紹興四年,是金軍大舉入侵的一年,也是宋軍奮勇還擊,不斷取得勝利的一年。

四月,著名的“殺金坪”之戰,宋將吳玠與吳璘在甘肅陝西一帶與金兵作戰,收複秦州、鳳州、隴州等地。

五月,嶽飛自武漢渡江北伐,嶽家軍直取襄陽,下河南,光複襄陽六郡,八月,嶽飛因戰功升為靖遠軍節度使。

十月,韓世忠在江蘇揚州一帶伏擊金軍,取得大儀、承州之捷。

十月底,淮西安撫使仇悆擊金兵於壽春府,收複霍邱、安豐。

十二月,金兵圍攻廬州,劉光世、嶽飛俱出兵支援。嶽飛部將牛皋、徐慶率二千人突襲,在廬州城下大敗金軍。

戰事,以金軍糧草斷絕,金軍於大雪中倉皇退兵而落幕。

第二年,也就是卯年的正月,金國皇帝金太宗病亡,金熙宗即位。二月,南宋民心安穩,宋高宗返回都城臨安。

李清照關注著前線的每一條消息,一顆心早飛到了戰場上。故而,從小小的“打馬”遊戲中,她也看到了萬馬奔騰,看到了老驥伏櫪,還看到了——總有一天,南宋的軍隊,全麵渡過淮河,收複中原。

“今日豈無元子,明時不乏安石。”用的還是東晉的典故:元子,指曾興師北伐的大將軍桓溫。安石,指曾指揮“淝水之戰”大敗前秦的謝安。李清照滿心樂觀地說:“今天我們有桓元子那樣率軍北伐的名將,明天,也一定能看到謝安石那樣拯救蒼生的良臣……”

她這些話都有所指。結合時勢,當時最接近“桓溫”的名將,很可能正是五月宣布北伐、名望如日中天的嶽飛。然後呢,是臨危受命的主戰派大臣趙鼎,以丞相身份統管軍機,指揮全線戰爭。其身份、地位、功績,庶幾可比擬當年“淝水之戰”中的謝安。

嶽飛後來怎麽樣了,我們知道的。趙鼎呢,晚年亦被流放海南,悲憤絕食而亡。這就是李清照寄以厚望的名臣良將之下場。

回想建炎二年(1128年)夏,老臣宗澤病逝,臨終前既不分香也不賣履,一句家事不提,隻是高呼三聲“渡河!渡河!渡河!”死不瞑目。呼聲不遠,而一河難渡,李清照想要“打馬”過淮水的熱烈期望,終究成了泡影。

落日熔金,詩人何為

南朝四百八十寺,金陵王氣黯然收。自古以來,在江南的王朝,哪有一個是能翻盤的?地理上的天生劣勢,注定了軍事的孱弱,政權的短命。所以宗澤也好,嶽飛也好,武將們拚死都要過河,要占據中原的戰略位置。

宋高宗急於穩定偏安之局,然而,最危險的時刻,也就是最有可能性的時機。你一日偏安,便永遠偏安。機會錯過,就再不可挽回了。

百姓的日子,卻是一日日地太平安樂起來。錢塘自古繁華,如今得了龍氣加持,經濟、文化更加發達,成為“全世界最美麗華貴的城市”(馬可·波羅)。

到了春天,錢塘門外,柳綠花新,一路香車寶馬,盡是盈盈笑語的賞春之人。西湖上,飄著無數彩舟畫舫,那弦管清歌之聲,至夜不絕。正月裏燈會之熱鬧,更不亞於中州盛時。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長成。春日斷橋桃雨柳煙裏,元宵夜的火樹銀花中,並肩攜手的青年男女,很多都是北來移民的後代。

永遇樂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撚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李清照自金華返回後,晚年長住臨安。這一年,又到元宵,親朋好友們,又來邀她同去賞燈。一向愛熱鬧的她,婉言謝絕了。

理由一,說不定晚上會下雨。理由二,人老了,醜了,不想出門。這就是詞麵上的意思。如果隻是這麽個意思,這首詞,又怎會成為千古絕唱?

一百多年後的某一天,南宋詞人劉辰翁說:“餘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一個男人,讀一首女子說著家常話兒的詞,為什麽能哭成這樣?

劉辰翁說的“乙亥年”,即公元1275年。是年,忽必烈率元軍進逼,長江告急,文天祥誓師抗擊。1276年,臨安陷落。1278年,文天祥被俘。1279年,崖山之戰,丞相陸秀夫背著七歲的小皇帝趙昺跳海,海上浮屍十萬,皆是軍民戰死及自沉殉國者。兩宋風流,自此斷絕。

原來,戰亂中的劉辰翁,哭的是百年同悲的國運。而李清照,她在和平的元宵之夜寫下的,是時代的挽歌,是致家國的悼詞。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晚霞似火,那一輪落日,便如火中熔煆的金子一般。西天之外,更廣漠的靛青天空中,瑩白的層雲鋪展,如玉璧四合。如此江山,壯麗的黃昏——她卻輕聲問道:“人在何處?”

有人說她這是在思念親人。不對,她是在問自己:我現在,在哪裏?這正是流落異鄉的人才有的空間恍惚感。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江南春天來得早,梅花已謝,柳煙已濃,方才正月,早已是暖氣和融,人人都在忙著換春衫,要陌上踏青,要通宵賞燈。但她又大煞風景地問道:“次第豈無風雨?”

從氣象學角度,她這話很有道理,“倒春寒”嘛!但我們讀詞,不能隻看表麵意思:暖風熏得遊人醉,隻把杭州作汴州。沉浸在和平氣氛下的南宋君臣、軍民,忘了危機仍然存在。就像被春陽迷惑的遊人,忘了還會有淒風冷雨襲來。

當年宋太祖揮師渡江,一句“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粉碎了南唐的偏安夢。如今,酣睡不醒的卻是宋朝自己了。

打馬渡河,終成空想。移民老去,仍在回望故鄉。老去的李清照,在臨安的元宵之夜,懷念著汴梁的十五花燈,想起自己在那輝煌城池裏,盡情揮灑過的青春。永不再來的青春,永劫不複的故都,隻有在夢裏,才能重見了。

夢醒之後,一片荒涼。曾經頭戴著點翠的花冠,鬢插著掐金的雪柳,穿著時新的衣裳,與女伴們歡笑在帝國盛世的夜空下,舉頭星落如雨,滿城流光……那樣年輕又快樂著的李清照,如今已是風鬟霜鬢。她老了,這個國家也老了。

老去的她,在這個溫暖的春夜,獨自站在簾兒下,聽著行人的笑語盈盈,望著滿城燈火,平靜而悲涼。這是李清照的“黍離”之悲——

一千多年以前,周室衰亡,有詩人經過曾經的王宮故址,見宗廟宮殿,已盡數變為良田。不禁彷徨歎息,遂作《黍離》之歌: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知易安居士者,知其心憂;不知易安居士者,將謂其何求?一個人,愛著國家,愛著民族,愛著故鄉,並不一定要慷慨陳詞,宏大敘事。愛,更多的時候,就默默地藏在尋常事物裏。作為女性,李清照不能上朝堂,不能上戰場,不可能如辛棄疾那樣“了卻君王天下事”,也不能如陸遊那樣“鐵馬冰河入夢來”。她隻能:“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她對家國的愛,帶著獨屬於女性的敏感與溫情。

回望李清照之一生,正是因為這份愛,使得她一個人的境遇,一個人的喪失與痛楚,和國家的命運、時代的巨變,無可救藥地交纏在一起,釀成了她寫在宋詞中的無限之愁。

武陵春·春晚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帝王無情,以江山為棋盤。青史無言,萬眾血淚不過幾行書。李清照的後半生,一顆心緊隨時事律動,創作了那麽多激昂的、熱情的、憂傷的詩歌,而曆史有自己的走向,她所愛的,正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滅亡。

那麽,詩人何為?

詩人沒有作為,他們不能耕,不能戰,不擅經商,不會做官,無力解決世間許多的現實問題。但詩人的存在,詩歌的流傳,總會在某一天,撫慰我們現實中受傷的心,讓我們突破時空界限,感知到生而為人在心靈深處共通的真情,重燃我們對人性、對文明的信心——沒錯,詩人就是這人世間頑固的天真,寂寞的良知。

他們是心地透明的孩子,在劫灰中撿拾玫瑰。他們也是通靈的巫者,在黑夜來臨之前,指點我們看那壯麗的落日熔金。

真正的詩人,是與人類文明共存而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