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報仇雪恨03

六爪女說:“你就缺德吧,人家的哥哥和舅舅都在前堂等你的話呢,你先把他們打發了再說。”

黑子撓頭:“我沒錢啊。”

六爪女說:“你別管錢的事情,先去打發人家,給人家個實話,不然人家到官府告你個什麽罪名,你吃不了兜著走。”其實,人家會不會到官府告黑子,告個什麽罪名,官府會不會管這種事情,六爪女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就是用這話嚇唬黑子。

黑子退縮了:“我不敢,見麵他們要是打我怎麽辦?”

六爪女雖然論關係是他的頭家,可是論感情還是那種老熟人、老相識的感覺,聽黑子這麽說,劈頭就是一巴掌:“缺德鬼人家不打你,我先打你,你說,你去不去?”

黑子根本招架不了六爪女的指爪,轉身就跑,六爪女追上去既準又狠的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走,趕緊給人家回話去。”

黑子不可能掙得脫六爪女那從小被師父磨練出來的靈爪功,嗷嗷哀嚎著被六爪女揪進了前院的廳堂。

果然,一進去大冬瓜馬上撲了過來,揚手便打:“就是這個黑鍋底,狗雜種,可算抓住你了,你說,咋辦呢?”

黑子被六爪女揪著耳朵,沒法躲閃,隻好任由大冬瓜在腦袋上抽了幾巴掌,六爪女鬆開了手,黑子連忙跑到一旁躲閃,大冬瓜還有追打他,無常鬼攔住了大冬瓜,對黑子說:“小子,你自己說怎麽辦?”

黑子嘟嘟囔囔:“我沒有騙你妹子……”

無常鬼說:“我是粉粉的舅舅,你說你沒騙我外甥女,那就是說你要娶她了?”

黑子連連點頭:“自然要娶她,不娶她誰敢跟她睡。”提到睡字,黑子又問:“粉粉真的懷上了?”

大冬瓜說:“沒懷上誰找你幹啥呢?”

黑子又問:“男娃女娃?”

無常鬼懂得:“沒生出來誰知道男娃女娃?”

黑子說出了六爪女沒好意思說出來的話:“哦,要生出來才能知道男女啊。”

無常鬼說:“既然你是真心誠意跟我外甥女成親,我們也不為難你,明天就趕緊叫上媒人來下聘禮定日子,已經三個月了,拖不得了。”

黑子為難:“五十塊大洋我現在拿不出來,要是能拿得出來,我早就去下聘了,還用得著你們追到門上來要。”

聽到黑子這麽說,大冬瓜又氣惱了:“幹你娘的,當初你不是說你是六順行的襄理,有的是錢?不然怎麽能騙得我妹子跟你睡覺?現在又沒錢了,沒錢你睡我妹子,我打死你。”說著,揮動小冬瓜一樣的拳頭朝黑子打來。黑子肯定不是大冬瓜的對手,這種事情別人又不能插手幫忙,黑子很是狼狽,在屋子裏繞著圈子躲閃,胡子想上前勸阻,六爪女擺手製止,她很氣惱黑子在外麵胡說八道瞎胡鬧,覺得讓他吃點苦頭活該。

黑子被追打急了,跑到六爪女身後,拿六爪女當了盾牌,大冬瓜打過來的巴掌被六爪女給隔開了:“算了,鬧夠了沒有?不就五十塊大洋嗎?你們回去等著,明天晌午下聘禮,選個良辰吉日把事情辦了,真是的,多大個事請,好了,今天不方便,改日留你們吃飯。”說完,扭頭就走。

有了六爪女這句話,大冬瓜和無常鬼也就不再鬧騰,扔下一句:“那好,聽你們頭家的,明天我們就等著。”然後帶著同來助陣的幾個漢子走了。

打發走了大冬瓜和無常鬼,胡子連忙過來見六爪女:“頭家,真的給黑子出錢呢?”

六爪女說:“師父要是活著,你想師父會怎麽辦?”

胡子想了想說:“不知道。”

六爪女說:“我們都是師父看顧的人,以我對師父的了解,師父過去不給我們工錢,隻管我們吃住,肯定不是師父小氣,師父是拿我們當親人、當孩子養呢。我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如果成家,師父都會像給自己的孩子娶親成家一樣,你們年紀都比我大,都會娶媳婦成家,師父不在了,我還在,我們大家都在,一定能給每個人都成一個家。”

胡子聽到六爪女這麽說,不知道怎麽回事眼圈就紅了,一個大男人當著女人的麵流淚,畢竟不好意思,胡子扭過頭說了聲:“頭家,你夠仁義。”然後就匆匆跑了。

當天晚飯的時候,六爪女一走進飯堂,夥計們竟然齊刷刷的立起,反倒弄得六爪女莫名其妙:“這是幹啥呢?”

過去在竹林寨的時候,師父、阿公、阿嫲還有六爪女在師父的小院裏吃小灶,其他夥計們在他們住的院子裏吃大鍋飯,雖然食物質量差不多,可是吃進嘴裏的感覺卻大為不同。在六順商行沒有了小灶,六爪女跟大家混在一起吃飯。之所以這樣,一則沒有人能陪六爪女開小灶,二則六爪女也喜歡熱鬧。有的時候六爪女想清靜清靜,把飯端回自己自己屋子吃就算開了小灶。習慣了,吃飯的時候大致上也就分成了兩桌:六爪女、胡子、啞哥、黑子、條子幾個人認識得早些的一般都會聚在一張桌上吃,另一些人則在另外一張桌上吃,禿子和豆子習慣蹲在地上吃,哪一桌也不坐。長期這樣,大家也都習慣了,也不懂得等誰,先到的先吃,後來的後吃,有的時候六爪女來晚了,別人都吃飽了跑了,她還得吃剩飯。今天她來的晚了點,以為別人都吃完了,卻沒成想都在老老實實的等著她,而且她一進來轟隆隆一齊起立,反倒驚了她一驚:“飯好了不吃等誰給你們喂呢?”

胡子嘿嘿一笑說:“頭家沒來,夥計們怎麽好意思先吃呢。”

六爪女在意了:“啥意思?學好了?”

胡子說:“我把頭家對黑子的意思給大家說了說,大家感激的不成,誰還好意思不等頭家就吃,那樣子不就跟豬一樣了。”

六爪女哈哈笑:“總算不跟豬一樣了,行了,別假模假式了,都坐下快吃吧。”

聽到六爪女這麽說,大家紛紛落座,黑子卻不跟他們坐,轉移到了另外一張桌上。六爪女有話跟他說,招呼他,他才端著飯碗湊了過來,米飯上堆滿了鹵肉:“頭家,謝謝你了。”

六爪女說先別謝我,你說明天咋辦呢?

黑子說:“頭家說咋辦就咋辦。”

六爪女說你的事情聽我的幹啥?我聽你的。

黑子說:“我並不是有意騙人家,現在又有了身孕,就更不能騙人家……”

六爪女打斷了他:“剛才當了人家的麵你這麽說,我就當你是為了應付,現在背過人家你既然也這麽說,那我就當你說的是真話,明天早上,胡子,”胡子正在趁黑子注意力集中到六爪女那兒的時候,將黑子碗裏的鹵肉朝自己的碗裏夾,六爪女喚他,連忙收手聽六爪女說話,“你跟黑子趕緊吃完,找個地方把你們兩個洗幹淨,明天早上換身幹淨衣裳,帶上五十塊大洋,另外再帶上二三十塊大洋的零碎錢,你就是媒人,給黑子上門提親去。”

胡子連聲答應,然後問道:“不是說好五十塊嗎?”

六爪女說:“還要打點他們家那些零碎,每個人給上幾文錢就夠了,別顯得我們寒酸,該給的錢也要給。”想了想六爪女又說:“娶親的日子一定要砸實在,我們也好準備,你讓他們選定個吉日。”

胡子一連聲的答應著,黑子埋頭吃飯,那張黑臉也不知道是羞澀還是激動,漲得發紫。這時豆子嬉皮笑臉湊了過來:“頭、頭、頭家,我、我、我也也也……”

胡子推他:“你爺爺關我們屁事,頭家說正經事呢,別搗亂。”

豆子急得麵紅耳赤,越急話說得越結巴:“不、不、不是我、我、我爺爺,是、是、是我也、也、也要、要、要娶媳婦。”最後三個字可能涉及到最關鍵的問題,豆子一口氣竟然說全了。

六爪女嗬嗬笑:“你別急,咱們先把黑子打發了,然後再打發你。”

豆子憨憨一笑,就地坐到了桌前,擺出了排隊等待的架勢。

胡子扭頭問黑子:“你還有啥事情要安排?趕緊說了,不要明天到了人家家裏再狗扯羊皮。”

黑子連連搖頭:“沒了,謝謝謝頭家。”

或許是未婚先孕女方家裏怕砸到手裏出不了貨,或許是六順行的威風起到了震懾作用,或許是五十塊大洋的聘禮發揮了效用,胡子帶著黑子到女家下聘時,昨日還劍拔弩張、大打出手的女方家人,包括舅舅無常鬼、兄長大冬瓜即刻變得笑容可掬、親切友好極了,對胡子和黑子待若上賓,當即成交:三日後迎親。

那邊定了,這邊六爪女就安排夥計們開始為黑子娶親做準備。六爪女沒讓黑子住在六順行,而是在附近的巷子裏給他租了一間房子,然後讓夥計們把牆刷了刷,到處貼上了喜字,又到城裏買了一床鋪蓋,就算把新房布置好了。雖然簡陋,卻已經讓黑子喜出望外,對六爪女感激不盡,卻又不會說什麽,跟在六爪女屁股後麵一個勁搓手:“頭家,謝謝了。”

六爪女乜斜他一眼:“別謝,盡心盡力辦事比啥都強。”

黑子連忙表態:“那沒說的,水裏火力頭家說話,我黑子隻要眨眨眼睛就不算漢子。”

成親那天倒也熱鬧,女方娘家陪嫁了裏外三新的鋪蓋、衣裳,六順行雇了一幫吹鼓手,吹吹打打,夥計們點燃了半條街長的鞭炮,劈裏啪啦把新娘子用馬車接了回來。最好笑的是女家人不知道圖了個什麽,或許連城縣的客家人就是那麽個講究,馬腦袋上、身上披紅掛彩,搞得喜興無比,而新娘子卻穿了一身油黑衫褲,隻在臉上蒙了一條花紅蓋頭,看過去似乎黑子娶得是那匹馬,車上的女子反而好像陪嫁。

當天的喜酒、洞房鬧得天翻地覆,夥計中黑子是第一個娶老婆成家的人,自然被夥計們羨慕、嫉妒、高興、激動的情緒圍裹,酒席沒完人就已經醉了,夥計們把他抬進洞房生生剝了個一幹二淨,還要剝新娘子,新娘子嚇得嗷嗷哭嚎,要不是六爪女發火臭罵,鼓動啞哥一通拳腳把夥計們驅趕出去,夥計們肯定會趁著酒勁兒把黑子兩口都剝成生豬。

忙乎完黑子的事兒,豆子追上來結結巴巴也鬧著要娶媳婦,六爪女問他媳婦在哪,他說:“頭、頭、頭家給、給、給抬回、回、回來一個就、就、就行。”

六爪女哭笑不得,沒耐心跟一個結巴討論這個並不複雜到了結巴那兒就變得複雜的問題,轉手推給胡子,讓胡子給他解釋清楚。胡子告訴他,娶媳婦就跟買貨一樣,先要把貨看好,價錢講好,然後才能娶。像他這樣連貨都沒有,根本就不存在娶不娶的問題:“你衰佬還是先把下家找準了,人家答應了,下聘禮就是交定金,交定金的時候,還有存貨的庫房,這些頭家肯定幫你辦,就跟黑子一樣,可是貨可是要你自己去找去看。”

豆子讓胡子說得頭暈,結結巴巴嘴角冒出了白沫,胡子拍了他腦袋一巴掌:“趕緊去找吧,不會找黑子請教去。”

黑子的事情辦完不久,竹林寨的亭子也完工了,六爪女帶著夥計們回到了竹林寨,拜祭師父和阿公、阿嫲。那座亭子覆蓋在師傅的墳上麵,就像給師父蓋了一座大屋,四根柱子是用采自泉州的芝麻黑花崗岩雕刻而成的,亭子正麵的兩根柱子上篆刻著原來院子上的兩副對聯:“水如碧玉山如筆,家有萬卷隴有田”,橫批還是那四個字:“耕讀傳家”。

亭子的頂棚用的是皂黃色的琉璃瓦,按照匠人的意見,本來應該用當地客家人習慣用的青瓦,六爪女不喜歡,她更喜歡老家平和那邊的習俗,用皂黃色的琉璃瓦顯示尊崇、氣派,老家裏窮人起草屋,一般才用那種青瓦。亭子底座是用青磚鋪就,和師父的墳塚連接成一體,四周均用青磚圍裹。青灰的底座和灰黑的亭柱令這個亭子格外穩重、大氣,而皂黃色的琉璃飛簷尖頂又為這個亭子增添了華麗和雍容。原來燒毀的竹林寨的地基上,栽種了密密紮紮的山鬆,更襯托得這座亭閣莊重肅穆。焚香、燒紙、祭拜過後,往回走的時候,站在魚脊梁上回望,青山翠穀之中,有了那座亭子的點綴,整座大山仿佛都有了活氣,猶如畫龍點睛。夥計們紛紛讚歎師父能夠安眠在這兒,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他們並不知道,多年以後,這座亭子竟然成了冠豸山的著名景點。

6

戰火停息了,駐紮在閩地的軍隊卻更多了,老百姓說這些都是跟共產黨打完仗以後,返回城裏休整的。戰爭時期形成的軍政一體化並沒有取消,閩地這個時候實際上已經被軍事管製,雖然大部分州縣還都有政府機關,說了算的還是軍方。不管怎麽說,交通恢複了通暢,貨物的交流也開始逐漸活躍起來,海鹽價格相應下跌,私鹽的利潤微薄,已經不值得再冒風險,六爪女也就此罷手,開始做正規的合法生意。這些生意關係都是在走私海鹽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現如今有了充足資金的支持,六爪女可以用高於其他商家的價格收貨,可以用夥計們維係起來的高效低成本的運輸體係壓低運費,還可以用低於其他商家的價格出手貨物,於是連城,包括周邊的地區山貨特產,尤其是大宗的宣紙外銷、連城繁榮的印刷行業用紙進貨幾乎被六順商行壟斷。沿海出口商阜的供貨渠道也基本上被六順商行壟斷。壟斷了兩頭,巨額的利潤就像河水一樣滔滔不絕的流進了六順商行。

常言道樹大招風,人怕出名豬怕壯,出頭的椽子先爛,名不見經傳的六順商行突然崛起,勢必要引發一些商家的嫉妒、排斥,這些嫉妒和排斥屬於中國式的市場競爭。嫉妒和排斥有的在明處,有的在暗處,明處的就是通過壓價傾銷、抬價收購之類的市場手段,跟六順商行搶貨源、爭市場。這些六爪女不怕,能爭則爭,爭到成本超過了預期就放手撂空,反而把對方閃的連連叫苦。元旦到春節前後是宣紙的銷售旺季,跟六順行一樣做宣紙外銷的冠豸商行為了打破六順商行的收購壟斷,一個勁提升收購價,六爪女也跟著提,一個月內宣紙的收購價格就漲了兩倍,把宣紙生產廠家高興壞了,開足馬力增加生產。過完春節之後,六爪女突然停止收購,廠家和冠豸商行都被閃了,堆積如山的存貨讓廠家叫苦不迭,而冠豸商行由於前期出手太猛,資金占用極大,六爪女突然撒手,他們卻很難吞下廠家的存貨。

春節過後,便會進入梅雨季節,宣紙生產最怕梅雨,即使將宣紙存放在室內,無孔不入的水汽也會將宣紙濡染得變質發黃,如果進了水,那就更成了一錢不值的廢紙。眼瞅著老天開始變臉,淅淅瀝瀝的雨水化成彌漫所有空間的水汽,廠家急了,扔下冠豸商行來找六順商行,請求六爪女進貨,六爪女一口拒絕,理由很正當:目前的價格根本進不起,進了也得賠本,還是讓冠豸商行進個夠。

冠豸商行資金也都壓在貨上,有心無力,即使有資金,也怕雨季到來大批怕水的宣紙壓到自己手上,根本就不敢再進貨。六爪女對此心知肚明,這種時候現金為王,六爪女現在就是大王。六爪女向廠家提出在恢複正常價格的基礎上,再降價兩成。這個條件已經足夠苛刻,廠家卻無法不答應,否則,趕工生產出來的積壓貨色八成就會變成廢紙回鍋熬漿,如果那樣,廠子也就倒閉了。六爪女抓住機會,用極低的價格將積壓的宣紙全部吃下,然後立刻運往冠豸商行占領的傳統市場江西、江浙、閩南一帶。六爪女占便宜的仍然是她手下有一幫對於路途極為熟悉的夥計,不論是走私的密道,還是通衢大道,他們組織運輸車馬人員都能以極高的效率和很低的費用占據優勢。貨物運到,六爪女他們自然能夠以極低的價格占領市場,冠豸商行用高價收購的宣紙在六爪女的強力打壓之下,隻能賤賣,否則就隻能爛在手裏。於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就以六爪女即賺錢又爭來地盤的結果悄無聲息的結束了。

六爪女對付公開的商業競爭,可以憑借豐厚的資金實力和通暢的運輸渠道,以及幾年來建立起來的商業關係,應付起來得心應手,雖然不能做到每回必勝,卻也勝多敗少。然而,有些商業對手並不在市場上正麵跟他們廝殺,而是采取陰謀、密計之類的手段對付他們,遇到這種情況,就很棘手。

其手段之一就是散布謠言,六爪女他們商行的存在方式在外人眼裏看,本來就挺怪的,不像商行,倒像幫會,於是便有人散布說六順商行是匪窩,是專門走私的行幫。還有人說他們是給海匪山賊洗錢的,所以做起生意來才能那麽氣壯,有海匪山賊支撐著。司胖子一直跟他們關係不錯,吞吞吐吐的問過六爪女,六爪女才知道坊間對他們竟然有這種傳言,一再追問司胖子這些瞎話都是誰編的,司胖子被追問急了,才告訴六爪女,這些謠言大都是南洋商行的夥計們散布出來的:“你可千萬不要去找永發行的老板,更別把我供出去了,永發行有背景,我們招惹不起。”告訴了六爪女,司胖子卻又忐忑不安,再三叮囑六爪女不要把他牽扯進去。

司胖子一直跟六爪女他們有生意來往,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六爪女收了他積壓的山貨,雖然價格壓得低了點,卻也算幫他避過了大虧,反過來他從六爪女那裏進的海鹽也為他賺了不少真金白銀,現在還經常你來我往互通有無,我從你那裏近些山貨,你給我介紹一些客戶,尤其跟胡子不打不成交,倆人有時候還會鑽到酒館裏喝上一通。

背後的勾當很難正麵解決,六爪女即使知道了南洋商行的下流伎倆,卻也沒什麽辦法,既不能在大街上給每個人解釋,也不能找上門去討個公道,人家隻要一句話:不知道誰說的,你說是我們你拿出證據來,她就隻能討個沒趣。六爪女鬱悶了幾天,甚至還因此因為一件小事臭罵了黑子一頓,嚷嚷著要把黑子趕出六順行,如果不是胡子、條子幾個人在一旁勸說,以六爪女當時發作的程度,弄不好真會把黑子就地趕走。

黑子很窩囊,也很憋屈,背過了六爪女給胡子那幫夥計大吐苦水,聲稱如果六爪女再不講理隨便罵人,他就真的不幹了:“奶奶的,我好賴也是六尺高的漢子,她一個小女子,我為她打工也就罷了,她憑什麽動不動就罵我們?”黑子憤憤不平,胡子他們順著他說也不是,勸他也不是,誰勸他就罵誰是六爪女的狗腿子,沒有一點爺們的味道。

黑子正在說得痛快,六爪女走了進來,二話不說,扔給黑子一個小布袋,無論是響動還是重量,都告訴別人,那是大洋,根據布袋大小,估計能有三五十塊。六爪女瞥了黑子一眼,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了。黑子頓時蔫了,胡子他們幾個明白,這就是把黑子給炒了,紛紛安慰黑子,紛紛要去找六爪女說情,黑子倒也硬氣,也不說啥,拿了大洋,揚長而去,從那天開始,黑子就再也沒來六順行。

黑子離開六順行,在六順行引起了小小的震動,過後不久,就如死水微瀾,人們習慣了沒有黑子的六順行,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件讓六順行的人大叫痛快的事情,衝淡了因黑子的離去而彌漫在六順行的壓抑,於是黑子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令六順行夥計們大叫痛快的事情就是南洋商行的貨棧莫名其妙被火燒了,據說燒毀了價值三四萬塊大洋的山貨和洋油。隨即連城縣到處風言風語,說南洋商行走私了洋油和火藥,保管不慎發生了爆炸、燃燒。也有的說是南洋商行的人得罪了江湖上的黑道,黑道放火燒了他們的貨棧,還放出話來,誰要是敢跟南洋商行做生意,就要滅了誰。

一時間風聲鶴唳,整個縣城的商家都戰戰兢兢,往日裏車馬喧騰的南洋商行立刻門庭冷落,不管是謠言還是真話,在商言商求的就是個和氣生財、平安是福,誰也不願意因為和南洋商行打交道冒險得罪黑道。南洋商行雖然不至於一蹶不振,卻也是大傷元氣,不但受到嚴重的經濟損失,商業名譽和人脈關係都損傷得不輕。更難受的是這把火燒得不明不白,盡管街市上有各種各樣的傳言,南洋商行自家卻明白,那些傳言往寬心處想不過就是老百姓瞎猜,往嚴重處想其實就是有人故意借題發揮,有意敗壞他們。可惜,這一切都如雨如霧,令人捉摸不透。

南洋商行是連城縣的老字號,由幾個從南洋賺了錢回到家鄉的本地富商合夥經營,一向以財力雄厚、人脈廣落著稱,這一次黑夜裏腳踩狗屎吃了暗虧,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采取各種手段動用了所有關係調查。市井中流傳的風言風語就如山中的款款溪流,溯源而上終究會找到源頭,六順商行進入了南洋商行的視野。雖然沒有充足的證據可以證明六順商行就是市井傳言的發布者,可是這種事情並不需要確鑿的證據,即使有了證據也沒什麽用,這一點南洋商行心知肚明。更嚴重的問題是,南洋商行由此推斷,貨棧的大火也是六順商行所為,造謠生事是一回事兒,放火燒貨的性質就變了。於是南洋商行動用了上層關係,把這件尚且沒有確鑿證據的罪行捅給了縣政府,要求縣政府出麵調查、嚴懲六順商行。

商業競爭對手對付六順商行的另一種陰謀手段就比較有殺傷力,那就是投書到官府告發他們,說他們逃稅了,說他們販私走私了,就會有官府上門稽查。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就很麻煩,官府的人不同於商家對手,應付稍有不慎,就嚷嚷著罰款、抓人。民不跟官鬥,六爪女明白,鬥也鬥不過,遇到這種事兒,隻能花錢免災,千萬不能跟人家認真。比方說官府來人說接到舉報,說他們走私販私,你如果跟他們解釋沒有走私也沒有販私,人家是絕對不會聽的,你隻要拿不出沒有走私販私的證據,那就是你走私販私了,輕則罰款,重則抓人。遇到這種情況,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一邊解釋自己沒有販私走私,一邊給官府的人衣袋裏塞大洋。

最怕的是查稅,隨時隨地就會來,有的時候說是有人舉報他們偷稅漏稅,有的時候根本就不說啥,來了就查賬本、查存貨,而且都有稅警跟著,稍有照顧不到之處,馬上就抓人,抓了人再說話。而且他們抓人的時候一定會選老板下手,很多次他們嚷嚷著要把六爪女帶回去,都靠塞大洋才放過了六爪女。對付他們是六爪女的弱項,六爪女與生俱來的山野氣無助於她對付這些官府的貪官惡吏,還有躲在他們身後的商場競爭對手。

這一次南洋商行也是通過官府來對付六順行,所不同的是他們沒有背地裏告黑狀,而是正麵要求縣政府出麵調查六順商行,提出的理由就是六順商行一向是他們的競爭對手,放火燒貨棧、散布謠言敗壞南洋商行的名聲,都是六順商行進行不正當競爭采取的極端手段。南洋商行的老板是縣商會會長,過去也是縣政府的納稅大戶,與縣長私交甚篤,盡管沒能拿出證據,正式報案於公於私縣政府都不敢掉以輕心。

六順商行已經有了大麻煩,六爪女卻還懵然不知,她正被黑子的老婆糾纏著。黑子離開六順行以後,六爪女沒有向任何人再提及黑子,夥計們估計六爪女對黑子深惡痛絕了,誰也不敢再跟黑子打交道給自己招惹麻煩,於是黑子就像夢境一樣消失了。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都以為黑子肯定另找活幹了,卻沒成想黑子的老婆抱著剛剛半歲大的仔找上門來向六順行要人來了。

黑子的老婆是一個淳樸的客家妹子,人不能算漂亮,卻也長得周正,頭上頂著一方藍花帕子,穿著黑褲藍褂子,抱著六個月大的仔兒,進了門坐在前堂的椅子上啥話不說就是哭。她的哭不放嗓子,默默地一個勁流淚,淚水就像漫過石頭的山溪在女人白皙的臉上流淌,女人的這種哭相最惹人憐。看門的夥計看到黑子的老婆這種樣子,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無奈之下,隻好趕緊跑到後麵向六爪女報告。

在家的夥計們聽到黑子的老婆抱著孩子來了,紛紛跑過來看,胡子老成一些,一邊勸一邊親手給女人泡茶端水,好像在給黑子老婆補充淚水。六爪女來到,大家紛紛散開,卻都不離去,聚攏在門口或者壁邊看著。隻有胡子還在跟前張羅,這個時候黑子老婆抱在懷裏的仔突然哇哇哭叫起來,黑子老婆掀起衣襟亮出兩團米粉糕一樣白皙肥沃的大奶堵住了仔的嘴。

見到六爪女,黑子老婆也不說話,跪倒地上哀哀地哭,六爪女嚇了一跳:“你咋了?黑子打你了?趕緊起來說話。”

黑子老婆跪著不起來,胡子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去拖敞胸露懷喂仔的女人,六爪女隻好動手把她拽了起來:“你別哭,怎麽了?說話呀。”

黑子老婆這才哽哽咽咽地說黑子已經好些日子不回家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她向六順行的夥計打聽,才知道黑子竟然早就不在六順行幹了:“頭家,是不是你把黑子趕了,黑子想不通出啥事情了?求求你,把黑子再叫回來吧。”

六爪女告訴她:“黑子是不在我這兒幹了,他到哪去了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敢肯定的是,黑子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可能找到更好的下家了。”

黑子老婆不相信,也不多說話,就是一個勁哭,把六爪女哭得心裏直發毛:“你別哭了成不成?你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黑子老婆這才說,他們的房租到期了,房東追要房租,黑子又找不到了,她隻好回家找娘家,娘家人也不管,說她是嫁出去的人,娘家沒有義務替她出房租,還說黑子是六順行的人,讓她來找六順行要黑子,隻要找到黑子,就能有錢交房租。

六爪女想了想說:“黑子現在也不是我們六順行的人了,我有心幫你也不合規矩,總不能整個連城縣的人沒房子住了都由我們六順行給租房子吧?”

聽到六爪女這麽說,黑子老婆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懷裏的孩子看到她哭,也跟著哇哇窪地哭叫起來。大人哭,孩子鬧,六爪女再看看在一旁圍觀的夥計,夥計們眼睛裏都閃爍著同情的柔光,隻好對黑子老婆說:“雖然黑子現在不在我們這裏幹了,可是看在過去黑子也沒少為商行出力的份上,你幹脆暫時搬到我們六順行住下,那間房子索性不住了,黑子跑出去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帶個仔住在那裏碰上個啥事情都沒辦法。”

黑子老婆連忙問:“那房租咋辦呢?”

六爪女說:“你住到我們這裏還要什麽房租?你要是能脫開身,幫著商行隨便幹些啥,我給你發工錢。”

在這之前,六順商行除了原來的夥計之外,已經雇傭了一些人手,有專門負責做飯的廚師,是司胖子介紹過來的,原來說一家酒樓的掌勺師傅,還有在前堂照管門麵的夥計和專門打掃衛生的雜工,六爪女身邊還真缺一個女人做伴。

黑子老婆聽到六爪女這麽說,連忙站起來鞠躬答謝,兩顆大奶隨著動作顛搭搖晃,恍然間似乎她的胸前也長了兩張大臉。夥計們一起噤聲,一個個瞠目結舌,也不知道是被迷住了,還是被嚇住了。六爪女連忙替她遮住前胸,然後吩咐胡子帶兩個人去幫她收拾東西搬家。

黑子老婆千恩萬謝的跟著胡子幾個人走了,六爪女剛剛回到自己的屋裏,前堂的夥計又惶然跑了進來:“頭家,不好了,官府派來了警察,說是要查我們。”

六爪女略感驚愕,過去官府也沒少來查過,那都是稅務、稽查之類的,警察卻還從來沒有光顧過他們:“你是不是看錯了?警察來查我們什麽?”

這兩個問題,小夥計隻能回答前麵那個:“就是警察,我沒看錯。”小夥計當然不知道警察來查他們什麽,自然也就沒法回答。

六爪女隻好到前堂,親自麵對警察。三個警察正坐在前堂的椅子上喝茶,見到六爪女屁股也沒抬,其實,警察並沒有輕慢她的意思,警察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年輕女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六順商行老板,以為她是六順行的女傭,受派前來招呼客人的。六爪女一身居家打扮,布衣散褲,腳上趿拉著一雙叉指拖板鞋,又年紀輕輕,不知道底細誰看了也不會想到她是財大氣粗的六順行老板。

六爪女卻有些被冒犯的感覺,客家人講客套,不管是多麽尊貴的客人,見了主人也要問候一下。見了主人屁股都不抬,不但是對主人不禮貌,而且也是一種態度:上門不是串門,而是找事的,就像當初黑子的大舅哥大冬瓜和妻舅無常鬼上門鬧事,自然不會客客氣氣的跟主人招呼、施禮。六爪女的性格是吃軟不吃硬,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敬我一尺我就連一寸也不尿你,暗想你們警察在官府也就是一群狗,還在我麵前耍威風,當時就冷了臉,話說出去就像朝外麵扔芋頭,硬邦邦地:“你們要幹啥?口渴了回家喝水去,六順行不是茶館。”

她這麽一說,反倒把三個警察給鬧楞了,那個年代,警察就是官府,到了任何一個百姓家裏誰也不敢慢待,吃喝搶拿為所欲為,萬萬沒想到六順行一個小小的使喚丫頭竟然也如此霸蠻,說話就像扔板磚。警察怔怔地呆了半會兒,才反應過來,貌似領頭的警察把腳丫子翹到了茶幾上,對另外兩個警察發令:“這是商行還是山賊海匪窩?去,掌嘴,抽死這個丫頭。”

另兩個警察便起身朝六爪女踅了過來:“今天爺們就教教你怎麽說話。”其中一個說著就揚起大巴掌朝六爪女臉上扇了下來。

六爪女反手叼住了警察的腕子,用力一扭把警察的胳膊背到了身後,警察胳膊就像斷裂一般疼痛,剛剛冒出“唉吆”兩個字兒,六爪女又猛然一推,警察站立不穩,幾個趔趄摔倒在茶幾上,腰又被茶幾硌了一下,疼得倚在茶幾邊上呻喚不已。

六爪女敢動手打警察,大大出乎警察的意料,貌似領頭的警察站立起來,伸手摸槍,卻摸了個空。原來,警察局裏的槍支有限,出來辦事的時候,有可能用到槍的時候才會臨時配給他們。他們三個人今天是到六順商行來調查事情,根本不會有任何危險,所以也就沒有申請領槍,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心想就憑身上這套老虎皮,估計六順行的上下也不敢不老實。卻沒想到一出手就遇上了硬點子,警察頭兒沒摸到槍,轉手撈起了茶壺高高舉起:“咳,小娘們還凶得很,老子砸死你……”

六爪女擔心他真的把茶壺砸向自己,萬一砸到臉上弄不好就破相了,即便沒有砸到臉上,也舍不得好好一個茶壺摔成碎片,連忙搶上一步,變戲法般劈手奪過了警察手中的茶壺:“你幹啥,這茶壺是我家的,砸爛了要你賠。”

警察倏忽之間手頭一輕,牢牢實實抓在手裏的茶壺竟然不見了,轉眼才看到茶壺到了六爪女手裏,心裏頓時發毛,明白今天是遇上硬手了,也不敢再出手耍橫,仍然掰了硬話頭朝六爪女咋呼:“你是幹嘛的?去,找你們老板出來說話,爺們不和下人浪費口舌。”

警察口氣很硬,實際上色厲內荏,被六爪女摔倒的警察強掙著站了起來,滿臉怒氣,眼睛裏的驚詫卻閃爍不定,揉著腰罵罵咧咧:“衰佬六順商行店大欺客呢,連警察都敢打,把你們老板抓到監獄裏去吃牢飯。”

六爪女說:“我就是老板,你們要抓我?”

警察又楞了,他們實在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以為是用人丫鬟的小女子,竟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六順商行的老板。三個警察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還是難以置信她就是老板:“我們是來執行公事的,你不要跟我們瞎混鬧,再鬧就把你抓起來,快去叫你們老板出來。”

六爪女說:“我就是老板,不信你問問他們。”

夥計們聽到前堂鬧了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忙跑出來看,此時已經圍攏到了堂屋裏。他們來晚了一步,沒有看到六爪女收拾警察的那一幕,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在一旁傻呆著看熱鬧,六爪女讓他們證明自己就是老板,連忙紛紛證實:“這就是我們頭家,就是老板。”

剛才六爪女一個人露了一手,就把警察給鎮住了,現在來了一幫人,警察心裏更沒底了,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幫人裏頭到底有多少,或者全都是練家子,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當真發生衝突,別說三個警察,就是三十個警察,估計在六順商行也討不了好去,領頭的警察隨機應變,馬上放軟了身段:“老板,別怪我們眼拙,沒能看出來你就是老板,有什麽不當,你還要多多包涵。”

人家客氣說軟話,六爪女也就不再跟他們計較:“好了,閑話不說了,你們到底找我有啥事情?真的要抓我?”六爪女說著坐到了堂屋正麵的太師椅上,然後想起來似的招呼他們:“你們也坐,有啥事情坐下說,別一見麵就跟抓賊一樣。”說完,扭頭吩咐小夥計:“給幾位警察弟兄換新茶。”小夥計連忙清洗茶壺、沏茶倒水,六爪女又吩咐胡子:“胡子,取些好茶點過來招待客人。”

六爪女剛剛還牛氣逼人,轉眼間又變得周到熱情,這個彎子轉得太大、太猛,警察讓她搞得都頭腦發暈。然而,他們仍然能從六爪女安排事情時候的氣勢體察到骨子裏的從容和自信,這就是氣勢,警察立刻被這氣勢給震懾住了。見了窮人放聲罵,見了富人搖尾巴,是那個時代警察的基本特征,在六順商行的老板麵前,警察也頓時不敢再神氣。跟班的兩個警察不敢亂說話,還是由領頭的警察客氣:“老板不用客氣,我們是公事上門叨擾,不客氣,不客氣。”喝著茶,吃著茶點,警察的口氣也緩和了許多:“老板,我們到你們這裏來,可是縣長直接給警局下的命令。”

六爪女驚訝:“我們也沒有得罪縣長,他幹嘛下命令叫你們跟我們過不去呢?”

六爪女暗暗心驚,先不說這事情是不是他們幹的,即便不是他們幹的,讓人家咬住了,上麵沒有關係也很難脫得幹淨:“不就是南洋商行的人咬我們麽?他們一直跟我們作對,這是害我們的呢,我們也去找縣長,我們也能告他們殺人放火,嫁禍於人,你們信嗎?”

警察麵麵相覷,領頭的警察說:“老板,我看你們也不像那種人,可是上麵有命令,讓我們調查,你們總得讓我們好回話啊。”

六爪女對這種事情也沒數,不知道該怎麽樣警察才能回話,想來想去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打發了再說,還是老規矩,對付官府用錢砸:“胡子,取大洋過來,這幾個警察兄弟上門辛苦了,車馬費還是應該拿的。”

這些都已經成了老套子,胡子答應著,轉身取了十幾塊大洋,給每個警察發了五塊,這是他們內部的規矩,凡是官府來的差人,每人給點錢打發,數額從兩塊到五塊不等。那會兒,兩塊大洋就是一個人一個月的生活費,眼前這幾個警察,估計在警局每個月能拿三、五塊大洋也就燒高香了。

果然,見了大洋,警察的眼睛都亮了,嘴上說著“不客氣、不客氣”,真的一點也不客氣,一個個動作迅速的塞進了口袋裏。拿了大洋,警察的身段更軟、說話也更和藹可親了:“老板,你放心,我們能做的一定會做,現在關鍵是縣長親自派下來的差事,好賴我們回去也要回個話。”

六爪女對警察說:“這還不好辦,你們回去就說已經來過了,那些壞事不是我們幹的,我們都是正經八百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做合法生意,老老實實納稅,說我們燒了南洋商行的貨棧,肯定是南洋商行競爭不過我們故意我們身上抹黑,如果你們不相信,就讓南洋商行拿出證據來。”

領頭的警察聽了連連點頭:“嗯,我們回去就這麽說,不過能不能應付的過去就不一定了。”

打發走了警察,六爪女心裏有些忐忑,過去雖然也有官府的差人來騷擾,卻都是些臨時跑過來沒事找事的,用兩塊大洋就能砸暈。這一次卻不同,如果這幾個警察說的是真的,對方鼓動了縣長出頭找麻煩,那就是大麻煩,估計憑這幾個小警察拖得過一時,拖不過一世,遲早還是要麻煩一場。雖然他們抓不住什麽證據,可是,官府找麻煩可用不著證據,全靠官老爺的一張嘴,他說你有事,你就有事,沒事也有事,他說沒事就沒事,有事也沒事,對此,六爪女已經領教的太多了。

“頭家,咋辦呢?”胡子問她,臉上話裏都是憂心忡忡。

胡子囁嚅道:“縣長也不會到咱們商行來,錢怎麽給呢?給多少呢?”

麵對胡子的問題,六爪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況且,縣長背後還有南洋商行,即便擺平了縣長,誰知道南洋商行還有多少官場靠山替他出頭呢?六爪女麵對這個局麵還真的有些撓頭了:“不行我們上門去找縣長說說?”

遇到麻煩喜歡主動出擊是六爪女的秉性,官府在她心目中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坑,一座長滿荊棘的亂崗,一隻貪婪凶橫的野獸,過去她采取的方式就是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找到門上的官差們,也都由胡子他們給幾個大洋打發了之。警察說出的事實,卻讓她感到官府就像章魚,而章魚那令人惡心作嘔、粘糊糊的肢爪正在纏向她。章魚固然可怕、醜陋、惡心,然而,捉到了,做熟了,卻又是可口的美味。六爪女決心把這隻大章魚弄成自己的美餐:“胡子,備個名帖,再到櫃上提些大洋,我們去看看這位縣太爺。”

“頭家,提多少大洋合適?”

提多少大洋還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提多了,不劃算,提少了,買不來人情:“提一千塊,分成兩份兒,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胡子站著沒走,六爪女這才想起,到永昌銀號櫃上提錢,要自己親畫的匯票,由此又想到,還是應該在商行裏設一個銀櫃,平常放一些銀錢,麵的臨時用的時候還要費時費力去永昌銀號的櫃上現提。

7

縣政府的衙門設在南大街的盡頭,門口有個門房,凡是進去辦事的人都要先在門房登記。胡子將六爪女的名帖遞給看門的老頭:“我們是六順商行的,我們頭家要見縣長。”

老頭老眼昏花,頸子上掛著一副老花鏡,聽到胡子大刺刺的說是要見縣長,驚詫地瞥了胡子一眼:“縣長沒空,誰都見縣長,縣長還活不活了?哪個六順商行?”

六爪女站在胡子身後不遠處,為了拜見縣長,她換了身新衣裳,上身是時興的藍底白花布的寬袖衫,下身是一條黑府綢長裙,腳上穿著皮底繡花拖鞋。貼腿套著的花紗褲子下緣蓋在腳麵上,遮住了露出來的肉色。那個時代,小縣城裏的女人穿裙子還沒有流行光腿棒子,都是在褲子上麵再套條裙子。六爪女自以為打扮的已經足夠流行、體麵,實際上卻跟街巷間窮得瑟的姑婆、娘們沒什麽區別,隻是衣裳新一些、布料好一些而已。她從小就是個野性子人,從小就生活在男人堆裏,雖然有女性與生俱來的愛美本能,卻不知道怎麽樣打扮才算時髦,才算美。

聽到六順商行名字,老頭連忙把老花鏡套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名帖,又抬頭看看胡子:“你就是六順商行的老板?”問話的時候滿臉都是懷疑和不屑。胡子朝六爪女指畫一下:“我不是老板,那才是我們老板。”

老頭摘下老花鏡,抻頭朝六爪女站立的方向瞄了瞄:“哦,你們老板還帶著媳婦一塊來見縣長啊。”

啞哥照例陪在六爪女身旁,啞哥身高體壯,氣宇軒昂,今天要見縣長,六爪女又給他換了一身新衣裳,跟六爪女站在一起,更像老板,難怪看大門的老頭會這麽說。

胡子向他解釋:“那個女的是我們頭家老板,旁邊的是她的保鏢,你老眼昏花的胡說什麽。”

也不知是胡子的話冒犯了老頭,還是縣長真的難見,老頭兒把他們的名帖順窗口推了出來:“老板也不行,你們以為縣長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見的嗎?”

胡子有些為難,回頭看六爪女,六爪女朝他揚揚下巴,胡子掏出兩塊大洋從窗口塞了進去:“麻煩你老人家進去通報一聲,縣長要見,我們就見,縣長說不見,我們就不見,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他們第一次進官府,並不懂得規矩,其實,這個老頭不過就是個門房,他們要見縣長,即使老頭通報,也隻能夠給縣長的書辦說,然後由書辦根據情況去向縣長請示,見與不見,還得由縣長自己說了算,當然,書辦也可以幫他們說說話,委婉地慫恿縣長見他們一麵。

老頭兒拿了大洋,又看了看六爪女說:“那你們直接去找書辦吧,讓他直接給你們通報。”

胡子便招呼了六爪女和啞哥,走進了縣府院子,進門的時候看門老頭還算不錯,提示了他們一聲:“進了院子左手第二個門。”

書辦的辦公室門虛掩著,胡子輕敲,裏麵傳出“進來”的喊聲,胡子將門推開,朝裏麵讓六爪女:“老板請。”

六爪女進了屋子,啞哥緊隨其後,辦公桌後麵坐著一個瘦猴兒,光是骨頭沒有肉的瘦臉上長著兩隻老鼠眼:“你們幹啥?”

胡子已經有了經驗,二話不說先掏出五塊大洋塞給他:“這是我們老板,我們要見縣長。”

老鼠眼懵懂:“你們是誰啊?”

六爪女主動說:“我們是六順商行的,我是老板,找縣長有話說。”

六爪女從剛才進縣府的過程裏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官府麵前,錢仍然是大爺,難怪老話常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反過來說就是:衙門口朝南開,有錢沒理照進來,自己屬於有錢有理的,更應該理直氣壯,於是對這個瘦猴兒書辦說話的時候自然而然就顯出了理直氣壯來。

六爪女轉身跟上了他,胡子還在猶豫:“頭家,我們不等他了?”

六爪女說:“等啥呢?不就是個縣長麽,又不是天王老子,跟上去縣長就不能不見我們。”

啞哥反正聽不見他們說啥,六爪女往哪走他也就跟著往哪走,胡子覺得這樣硬闖有些不妥,可是又不敢違了六爪女的意,隻好跟在後麵尾隨書辦朝裏麵直接趟了進去。

書辦繞過照壁,到了後麵的正屋,站在門外咳嗽一聲,又輕輕敲門,聽到裏麵招呼了一聲“進來”,才推門走了進去。六爪女緊隨其後,推門也闖了進去,書辦剛剛對縣長說了一聲:“六順行……”六爪女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

縣長是個油頭粉麵的中年人,鼻子上挎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抬頭看到六爪女、啞哥和胡子三個人,楞住了:“他們是幹嗎的?”

書辦回頭,看到六爪女三個人已經跟了進來,無奈,隻好介紹:“他們是六順行的人,說要見縣長。”

六順行的名聲在連城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縣長果然也知道:“哦,哦,如雷貫耳,如雷貫耳,”說著,縣長竟然從桌後繞了出來,伸出手跟啞哥握。啞哥也不明白怎麽回事,看到縣長伸手便也伸出手,跟縣長握了一握。啞哥的大手是練出來的,自己並沒有覺得使力,稍一握,縣長頓時吃疼,火燒了般甩開手,驚詫地看看啞哥:“好力氣。”

六爪女嘿嘿苦笑,瞪了胡子一眼,胡子連忙上前介紹:“縣長大人,這才是我們頭家、老板,這是我們老板的跟隨。”

縣長咳嗽一聲,借此掩蓋尷尬:“哦,哦,老板很靚,很少嫩,沒想到,沒想到。”右手方才被啞哥握疼了,就伸出了左手要跟六爪女握,六爪女還是個姑娘,左手又有枝指,不好意思跟他握手,假裝不懂那套新禮數,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後:“縣長是我們的父母官,我們理應登門拜訪。”

縣長沒有握到六爪女的手,手楞了一楞隨即拐彎上抬,改成了推眼鏡的動作,然後吩咐呆楞在一旁的書辦:“快,泡茶,”又對六爪女說:“六順商行在我們連城縣可是大富戶,政府公益還要請你們多多支持啊,你們請坐,請坐。”

這是六爪女第一次麵對官府的官員,而且是傳說中的父母官縣太爺。縣太爺這個角色在六爪女的腦子裏更多地還是戲台上看到的那副模樣兒:頭戴烏紗帽,身穿大長袍,腳蹬高底靴,手拿一塊驚堂木,動不動就拍桌子。來之前,六爪女雖然理智上知道現在的縣長不可能真是戲台上那種樣子,卻也沒想到縣長竟然是這麽一副油頭粉麵、戴著金絲眼鏡、說話和聲細語的娘娘樣兒,下意識地就地給縣長起了個代號:四眼。

縣長楞怔一下,用手指頂了頂眼鏡:“可以啊,你們先出去一下。”

書辦把茶杯放在六爪女麵前,連忙退了出去,胡子知道六爪女要幹什麽,把裝著大洋的錢袋子塞給六爪女,拽著啞哥也退了出去。六爪女本來想花個大價錢賄賂縣長,所以讓胡子帶了一千塊大洋,見麵之後不知不覺就對這位傳說中的縣太爺有了輕減之意,覺得因為南洋商行那麽點事,給他一千塊大洋實在舍不得,弄不好反而會讓他覺得自己心虛。腦子轉悠到這兒,六爪女手伸進錢袋一摸,心裏暗暗高興,胡子原來說要把一千大洋分成兩份,分的時候可能有點小氣,索性分成了五份,每份兩百塊。六爪女掏出來一份兩百塊大洋遞給縣長:“縣長,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不成敬意,還請你笑納。”

縣長連忙假模假式的推辭:“不行,不行,這是什麽意思麽。”

六爪女手快,縣長還沒來得及阻攔,兩百塊大洋已經被她塞進了縣長的兜裏:“沒什麽意思,就是一點小意思。”

縣長一眼瞄見了六爪女的左手,臉色微微一震:“你這是……”

六爪女長著六指,從小就被村裏人看做異類、狼女,“六爪女”的綽號也被人從小叫到大,六爪女已經習慣了旁人麵對這小小的缺陷,露出的驚詫、疑異甚至鄙視和憎嫌,所以縣長的臉色她也沒當回事兒:“沒啥,天生的。”

縣長嘴裏說著:“哦,六指我見過,可是沒有見過長得這麽齊整的。”縣長說著話,卻也沒有把大洋再掏出來。

六爪女坐了回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縣長也坐回辦公桌後麵,也沒有說什麽話,空氣頓時有些凝滯的僵硬感。

六爪女耐不住這種尷尬,就直截了當的往自己的目的上扯:“縣長,你公務很忙,我手頭的事情也不少,今天來拜訪你,我就直話直說,不耽擱你的時間。”

縣長點燃了大煙鬥,噴出了一股股苦澀辛辣的濃煙,活像一口剛剛點燃的煤爐子:“嗯,你說,你說,現在是民國,國民政府,你有什麽事情盡管說。”

六爪女便開始訴苦:“縣長,我們六順行做點生意不容易,在商場上有一些競爭也是正常,我們可從不做違法的事情。說實話,憑我們的能力,也用不著做什麽違法的事情。可是,縣裏的警察卻找了我們,說我們把南洋商行的貨棧給燒了,還說我們造謠生事,排貶南洋商行,我們可承擔不起這個罪名。”

縣長開始打官腔:“哦,這些事情你就讓他們查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麽,查實你們沒有做,也能還你們一個清白麽。”

縣長被六爪女噎住了,隨即又被煙給嗆著了,咳嗽起來,半會兒才說:“那還是要有證據的麽,如果有證據,我們一定會嚴懲不貸。”

六爪女又噎了他一句:“那警察上我們門上查我們,是不是也有證據呢?”

縣長這一次回答得挺順當:“就是因為沒有證據才叫查麽,查一下也沒啥不好麽。”

六爪女說:“那好,我今天給縣長揭發一下,南洋商行殺人放火了,你們派人去查吧。”

縣長說:“嘿嘿,沒證據怎麽查麽。”

六爪女說:“那南洋商行告我們有啥證據?”

縣長說:“就是因為沒有證據才去查麽。”

六爪女快讓縣長給繞暈了:“我們沒有證據就要查,他們要查就要先有證據,縣長不公平吧。”

縣長嗬嗬一笑:“好了,你說我公平也罷,不公平也罷,反正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給他們說,沒有證據就不要搗亂去,這下總行了吧?”

六爪女要的就是這句話,就在幾乎被縣長用官話給折磨的快瘋了的時候,總算得到了這句話,從而避免了一場暴力。縣長並不知道,他躲過了一場災難,如果他再用這種車軲轆官話折磨六爪女,六爪女會忍不住撓他或者扇他。六爪女麵見縣長初始的拘謹和敬畏早在縣長接受了她二百塊大洋的時候,就已經**然無存,所以她才會放膽跟縣長爭執,縣長那種車軲轆式的官腔差點把六爪女逼瘋,如果不是縣長及時說出了她想要的話她肯定會憋不住動手。

有了這句話,六爪女連忙起身:“那好,要是警察沒有證據再到我們六順行來,我就領他們到縣府找縣長做主。”

縣長起身相送:“好麽好麽,不過啊,做生意求的就是個平安和氣,平安是福,和氣生財麽,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還饒人,你說是不是?”

六爪女邊朝外走邊應付縣長:“就是麽,我們也從來沒有想跟任何人結怨家。”說完,逃跑似地離開了縣長的屋子,現場抽煙鬥的味道熏得她上不來氣。

縣長說話自然算數,此後警察果然再沒有上門。然而,六順行門外突然變得冷冷清清,即便是過往的路人,也都遠遠地繞過六順商行,似乎六順商行裏麵躲藏著隨時會撲出來咬人的猛獸。剛開始六爪女他們還沒有在意,後來有些察覺,卻沒法拽住路人問,隻要一靠近過往的路人,人家拔腿就跑,似乎從六順商行出來的人都會傳播瘟疫。後來他們才知道,原來街市上紛紛攘攘的傳說六順商行的老板是狼女,長了六根手指的狼女,誰要是跟六順商行做生意,誰遲早就會被狼女給吃了。

司胖子搖頭:“哪裏會,你別往心裏去,肯定還是南洋商行的人胡說八道。”

六爪女卻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迄今為止,她連南洋商行的人都沒有照過麵,南洋商行也不可能知道六爪女長了六根指頭。而她和縣長見麵過後,就傳出了這種侮辱、恐怖的傳言,縣長發現她的枝指時那一刻的眼神,如今回想起來,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紮進了她的心髒,紮得她心裏鮮血淋漓疼痛難忍。這種惡毒的近似於咀咒的謠言造成的傷害,在六爪女幼年時期很容易被年幼的懵懂和家人的親情愛護所淡化、稀釋、忽略,成年突然再次加之到她的身上,就讓她感到了加倍的痛楚、屈辱和難忍:“狗雜種四眼縣長,狗雜種南洋商行。”而麵對了無影無蹤的惡毒傳言,六爪女除了這無奈的詈罵和憤懣之外,卻束手無措。

事情並沒有了結,過了幾天,一大早六順行剛剛開門,負責清掃的小夥計就發現大門上被人潑上了猩紅的汙血。淋淋瀝瀝烏黑發紫的血把小夥計嚇壞了,他慌亂地跑進來報告了胡子,胡子懂得這是連城人驅邪、趕鬼的方式,也明白這是針對六爪女的“狼女”謠言而來的,連忙帶著幾個夥計,用涼水把潑灑到門上的汙血清洗了,吩咐夥計們誰也不準告訴六爪女。

六爪女得知此事是又過了幾天之後,一大早小夥計開門的時候,門卻開不開了,小夥計最後不得不從院牆上翻過去,繞到大門口查看,才發現大院的門被人用桃木橛給釘死了。那天六爪女起得早,胡子那些夥計們還在死睡,小夥計費了半天力也沒辦法將深深揳入門扇的桃木橛弄出來,隻好又從牆上翻回來,找個幫手。六爪女看到小夥計翻牆而入,叫住他詢問,小夥計說大門讓人家給釘死了,打不開。六爪女到門前試了試,大門果然紋絲不動,就如牆壁一樣堅硬。

“怎麽回事?”六爪女問小夥計。

六爪女跟小夥計一樣,從牆頭上翻了過去,看到大門的扣環中間,穿過一根手腕粗的木頭楔子,而且揳得極為結實,六爪女和小夥計撿來石塊敲砸半會兒,木楔子紋絲不動。可能聽到了她們砸門的聲音,也可能要出門發現門打不開,胡子和條子還有禿子先後從牆上翻出來,跑過來一起查看,六爪女問胡子:“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胡子說:“這是桃木橛,鎮邪用的。”然後讓條子回去拿把斧頭:“沒事,劈了它。”

六爪女聽到胡子漏了一句“桃木橛,鎮邪用的”,心裏頓時明白,這是衝自己“狼女”的傳說而來。

小夥計在一旁問胡子:“那上一次我們大門上潑的血,也是鎮邪用的?”

六爪女聽到小夥計這麽問,便追問胡子:“啥時候?”

胡子無奈,隻好說了前幾天大門被人潑上汙血的事情,六爪女楞了片刻,咬牙切齒地說:“今天晚上開始,你們輪流值夜,誰要是再敢對我們做這種事情,往死裏打。”

說話間,禿子拿了斧頭翻牆過來,六爪女一把搶過斧頭,殺人一樣使力猛砍,揳在門上的桃木橛跟大門一起被劈成了木屑。

胡子、禿子都看呆了,小夥計更是嚇得遠遠躲開。六爪女劈開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劈碎了大門,扔掉斧頭,對胡子冷冷地說了一聲:“換扇大門。”

8

六順商行裝上了新大門,大門的木板足足有三寸厚,木質的門扇外麵還包裹上了熟鐵皮,鐵皮用拇指粗的大釘子釘在門上,熟鐵皮刷上了青黑的老漆,看上去莊重、氣派。安裝大門的工匠是江浙人,鬼頭鬼腦很機靈,也不知道聽誰說六順商行夜裏連續被人潑血、揳桃木橛的欺辱、惡搞,主動提出為他們安裝一套報警鈴,晚上隻要有人來到門前五步以內,警鈴就會響,保證能抓住前來作怪的人。如果肯出錢,還能夠裝上箭弩,隻要有人晚上靠近到五步之內,箭弩就會發射,把靠近的人變成刺蝟。

胡子來請示六爪女,六爪女想了想,否決了箭弩的方案:“那太歹毒了,萬一路過的人走的靠我們大門近了,把人家給射殺了,怎麽辦?安個警鈴就行了,警鈴響了看清楚以後該打還是該抓就穩當些。”

於是,江浙工匠在大門五步之內挖掘了溝溝渠渠,安裝了一些踏板、掛繩之類的裝置。又把溝溝渠渠挖進了院子,用竹筒把院子內外溝通了之後,用繩子把裏麵的警鈴和外麵的裝置連接了起來。弄好了之後,胡子和夥計們試了試,還真的好用,大門外麵五步之內,隻要有人經過,裏麵的鈴鐺馬上就會響。

“不用的時候,把這個鉤子摘掉就可,夏天繩子會鬆一些,稍微緊一緊,保持有個繃勁就行,冬天繩子會緊一些,不用管它就是了。”江浙工匠把使用方式和注意事項交待了一番,收了大洋,檢點工具,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