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報仇雪恨04

警鈴就掛在前堂屋裏,每天晚上夥計們輪流值班,接連幾次的欺辱讓夥計們怒火難平,不論誰值班,都摩拳擦掌,抖擻精神準備隨時隨刻收拾偷偷上門搗亂、作怪的歹人。可是,自從新裝了大門,又加裝了報警裝置以後,一個月過去了,卻再也沒有出現夜晚上門作怪的事兒,那個警鈴就像死了一樣,一次也沒有響過。胡子擔心上當受騙,每天晚上關門前還要到門前試一試,每次他的腳一踏進門前五步方圓之內,裏麵的警鈴就叮當作響,證明警鈴並沒有失靈。

逐漸大家也就鬆懈了,過去兩個人值班改成了一個人,一個人值班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強打精神,整夜豎起耳朵聽鈴聲。越是關注,越是沒事,稍微鬆懈,警鈴便大聲響了起來。警鈴響聲大作的那天晚上是豆子值班,豆子膽小,硬把啞哥拽了去給他壯膽。豆子說話不利索,別人嫌他說話結巴聽著費勁,又認死理兒,對他都是愛答不理的,唯有啞哥不煩他,反正耳朵也聽不到,不管他說什麽啞哥都能耐心聽他結結巴巴、沒完沒了的羅嗦。而且隻要看到他的嘴上下翕動,不管說什麽,哪怕是讓別人聽著甚是荒唐的話題,啞哥也會不停地點頭,貌似完全讚成,這讓豆子非常受用,有什麽好吃的都要給啞哥分。

啞哥從來不出門,除非六爪女出去的時候帶著他,每天吃飽了睡足了就是一件事:練武,一有空閑,就跟豆子湊到一起聽豆子瞎掰,給豆子享受傾訴的機會。晚上豆子叫啞哥陪他值班,啞哥也就答應了。兩個人都是貪睡的貨,啞哥剛開始還強打精神看著豆子說話,腦袋照例一點一點的表示讚同,豆子給啞哥說,他很想要個媳婦,條件不高,隻要像黑子媳婦那樣能生娃娃就行,可是媳婦要去啥地方才能找到呢?黑子也不在了,如果黑子在,還能求黑子幫幫忙,可是黑子卻失蹤了。黑子失蹤這麽多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婆娃娃都不要了,不要也罷,反正他老婆娃娃有頭家養著,頭家答應了,隻要他豆子能找到老婆,頭家就出錢給他成家,可是,老婆到哪去找呢……

豆子沒指望能從啞哥那兒得到答案,啞哥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困勁上來,打了幾個哈欠就側歪歪地睡了,而且響起了極富**力的鼾聲。在啞哥節奏整齊的鼾聲催眠下,豆子也沉沉入睡。半夜時分,警鈴聲大作,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啞哥和豆子睡得活像死豬,根本就聽不見。胡子半夜解溲,聽到前堂警鈴響了,顧不上回去穿衣服,打開大門就衝了出去。

門外,一個胖乎乎的人踟躕徘徊,胡子撲上去一把按倒連打帶掐,大聲喊人:“快來啊,抓住了,快來啊,抓住了……”

豆子和啞哥睡得沉,一點也沒有反應,禿子和條子睡覺靈醒,夜深人靜,胡子在外麵大呼小叫驚醒了他們,馬上爬起來朝外麵跑,跑到外麵看到胡子正跟一個人在地上翻滾打鬥,馬上也撲將上去幫忙,連打帶罵。被壓在底下的人渾身是肉,拚命掙紮,活像一口被按住挨刀的大肥豬,一邊掙紮還一邊呼喊,嘴巴卻被擠壓在地麵上,隻能聽到他嗚嗚咽咽牛吼,卻聽不明白他在吼什麽。

片刻,或許是疲累了,或許是被搞暈了,胖子不再動彈,也不再呼喊,胡子幾個人才撒手,然後咋咋呼呼的抬著那人回到了商行。進了前堂,黑暗中看到豆子和啞哥睡成了兩坨黑乎乎的稀泥,胡子給了他們每人一腳,啞哥驚跳起來,豆子也驚跳起來,看到滿屋子黑乎乎的人,兩個人目瞪口呆,啞哥嗚哩哇啦指手畫腳,豆子磕磕巴巴追問“咋、咋、咋啊……”條子又過來踹了豆子一腳,想踹啞哥,看到啞哥眼光爍爍地盯著他,沒敢踹啞哥。

六爪女這段時間睡眠不好,雖然生意並沒有受到謠言誹謗的影響,大洋照樣朝六順商行嘩嘩流淌,她卻心情鬱悶、壓抑,精神也持久處於煩躁、焦灼中,她雖然不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卻也是一個很難接受被人無端欺辱、作踐的烈性人。街市上的流言,登門挑釁、欺辱,一夜之間自己就被人糟蹋成了恐怖的怪物、不幹不淨的異類。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在這種傳播於人們口中、根植於人們心裏的迫害麵前,等於連自己都安慰不了的空話。麵對這種無形無影的敵意和羞辱,六爪女所受的內心煎熬是極為殘酷、痛楚的。白天在夥計們麵前她戴上我行我素、平靜如水的假麵,夜裏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過去,心裏鬱悶了,或者偶爾失眠了,她就打算盤,算盤那叮當作響的悅耳聲音就像慰人心靈的安魂曲,會驅離她的焦躁和憤懣,讓她逐漸平靜下來,找回逃逸的睡眠。現在,她失眠,卻連打算盤的心思都沒有了,就連算盤那丁丁當當的聲音都讓她心煩,感覺那一聲聲金屬的響亮就像榔頭在一下下敲打她的神經。胡子聽到警鈴的同時,六爪女也聽到了,她穿上了衣服,並沒有出去,聽到胡子和夥計們鬧鬧嚷嚷把人抓了進來,便也走到前堂去查看情況。

六爪女看到前堂黑黜黜的,擔心夥計們赤身**不好看,就沒有進去,在外麵提醒了一句:“不燃燈摸黑瞎鬧啥呢。”

屋子裏的人這才想到點燈,豆子摸摸索索的把氣死風燈點燃,大家目光集中到了被抓進來的人身上,那人胖乎乎的,渾身是土,頭發散亂,鼻青臉腫,此時哼哼唧唧地呻吟著,嘴裏嘟嘟囔囔地叫苦喊疼,胡子覺得麵熟,再仔細看看,猛然想起在林師叔家裏看到的那個龍管家,試探著問:“我看著你麵熟,你是不是林師叔的龍管家啊?”

那人唉聲歎氣:“我的媽啊,你們這是幹啥麽,見麵啥話不說就打,要人命呢。”

胡子連忙搶過去扶起他:“果真是龍管家,深更半夜的你跑來幹啥來了?”

龍管家揉著腰痛苦不堪:“你們下手太狠了,快叫你們頭家,快叫你們頭家,我有話說。”

六爪女在門外喝了一聲:“沒穿衣裳的都避開。”

除了豆子和啞哥晚上值班和衣而睡,其他夥計,包括胡子都是赤身**,胡子跑出來的時候還匆忙套了條褲子,條子和禿子習慣**,當時急慌慌的跑出去抓人,此時仍然光溜溜的不著寸縷,羞恥之心,人人有之,聽到六爪女就在外麵,一個個頓時慌神,胡子領先,除了啞哥和豆子,剩下的人爭先恐後從窗戶跳了出去,好賴避開了六爪女。剛剛從窗戶跳出去,卻迎頭碰上了赤身**的粉粉。粉粉是黑子的媳婦,半夜三更爬起來奶孩子,聽到外麵鬧哄哄的,想著半夜三更也不會有誰看到自己,瞅一眼就回來,也就沒有穿外衣,扔下孩子出來查看。剛剛到院子裏,黑洞洞的迎麵撞上幾個**大漢,一照麵,雙方大窘,禿子和條子就地蹲下,還用手捂住了褲襠。粉粉也本能地蹲下,兩手抱住上半身,雙方竟然現場僵持起來。

屋內,龍先生看到六爪女,氣喘籲籲地告訴她:“趕緊,再晚就來不及了,趕緊去垂淚壩,我們頭家不行了,急著見你呢。”

六爪女在屋外聽到胡子說來人是龍管家,心裏砰然,暮然想起六順商行占用的這套院落是林師叔的,會不會他派龍管家來收房了?進到屋裏聽龍管家說林師叔不行了,讓她趕緊去,又是一驚,林師叔身體健朗,雖然幾年未見,卻也不至於這就不行了:“到底怎麽了?你別急,坐下慢慢說。”

龍管家四下睃睖,看到茶幾上茶壺,奔過去撈起茶壺灌了一通剩茶,六爪女連忙吩咐豆子:“給龍管家泡茶啊。”呆立一旁的豆子連忙燒水衝茶,龍管家也不坐,就站在那兒滿臉的焦急:“我們頭家病了一年多,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起色,從今年春上開始就一天不如一天,前兩天給你寫了封信,說是等他死後再給你。這兩天昏迷不醒,眼瞅著人就不行了,我想著頭家也沒後人,真的去了,連個抱靈位、摔紙盆的人都沒有,就跑來找你,看在你師父的麵上,算我求你了,能不能趕在我們頭家走之前去看看他,給他送個終?”說著,龍管家就哭泣起來,兩腿一彎就朝地上跪了下去。

六爪女忙去扶他,好在六爪女手臂功夫紮實,一把扶住龍管家,龍管家也就無法跪下。

六爪女說:“龍管家,師叔的書信你帶了沒有?”

龍管家搖頭:“沒帶,頭家說了,那是要等他走了以後才能給你的,我自然不能帶在身上,就是帶了,現在也不能給你啊。”

龍管家這麽說,頓時令六爪女對他刮目相看,龍管家在六爪女心裏並沒有留下多深的印象,甚至多少還有些反感,因為那天林師叔讓他算賬的時候,他僅僅給六爪女他們算了三百多塊大洋,跟六爪女的心理預期相差太大。而龍管家自作主張跑來請求六爪女去給林師叔送終,有求於六爪女,卻又執拗的遵從自己頭家的囑咐,不提前讓她看到林師叔的書信,讓六爪女對龍管家有了點肅然起敬的感覺:“龍管家,你稍坐喝口茶,我去換身衣服馬上就走。”臨出門又想起是不是多帶幾個人,就征詢龍管家的意見:“是不是把在家的夥計都帶上?論說起來,他們也都是林師叔的後輩……”

“能去都去,都去當然好,”龍管家稀溜溜啜茶,又補了一句:“有吃的給我弄些,一路跑來餓了。”

六爪女答應著出門,一出門就呆了,院子裏條子和禿子赤身**蹲在那兒,對麵粉粉半**蹲在他們對麵,兩方麵都催對方先走:“你先走。”、“你們先走”、“你先走”、“你們先走”……兩方僵持著,誰都怕先走露醜。

六爪女回屋,揪起床單,出來披在粉粉身上,罵條子和禿子:“兩條混蟲,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粉粉用床單包嚴實自己,忙不迭地走了,六爪女轉身就走,條子和禿子這才捂著襠部狼狽不堪的跑回了住處。

天剛蒙蒙亮,六爪女就帶著胡子幾個在家裏的夥計,跟隨龍管家急匆匆的朝垂淚壩奔去。路上閑聊的時候,龍管家問起六順商行為啥半夜三更跑出來打人,六爪女把事情的過程給龍管家解釋了一番,龍管家說:“先不管他們,把頭家的事情安頓好了,回頭再收拾那些陰險奸詐小人。”

龍管家說這句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卻給人一種神定氣閑、胸有成竹的感覺,這種感覺傳染給六爪女莫名的輕鬆,似乎報仇雪恨的暢快就在不遠處等著她。一行人步履匆匆,途中餓了就吃幾口隨身帶的幹糧,渴了就從隨身攜帶的水囊裏喝幾口溫吞水,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就趕到了垂淚壩,還沒有到林師叔的院子,就遠遠已經聽到了哭聲,龍管家瘋了一樣朝院子跑了過去,六爪女和夥計們也感到情形不妙,跟在龍管家身後跑向了林師叔的宅院。

9

通向竹林寨的那條鯰魚背對於久住竹林寨的六爪女和胡子、條子那一幫夥計來說並不是障礙,然而,當他們抬著林師叔的棺木來到鯰魚背的時候,也都陷入了無計可施的地步。鯰魚背非常狹窄,隻能容得一個人踏腳而過,抬著棺木必須兩個人並行,而且中間還有棺木,這是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這個任務又必須完成,這是六爪女和眾夥計當著龍管家的麵,在林師叔靈前起過誓的。林師叔的遺願是死後能夠跟六爪女他們的師父葬在一起,在龍管家交給六爪女的那封信裏,林師叔最後的話就是這一句。

他們趕到林師叔家的時候,林師叔已經咽氣,莊裏的夥計們齊齊伏地痛哭,龍管家更是撲倒在林師叔的遺體上痛不欲生,雙手用力捶打著自己,一聲聲抱怨自己回來晚了,一聲聲抱怨自己不應該在頭家病危的時候擅自離開去找六爪女。

六爪女見到龍管家哭成這樣,雖然對這個林師叔並沒有什麽感情,卻也被勾得想起了死去的師父,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汪汪。胡子、條子、禿子還有豆子,對林師叔本身就沒有什麽感情,男人家也不像六爪女那麽心軟眼淺,雖然看到龍管家和林宅夥計們痛哭流涕,心裏也挺難過,卻不會哭泣,腦子還保持著清醒,胡子站在龍管家身後,扒拉著他說:“龍管家,別光顧哭了,林師叔有沒有壽衣?趕緊給換上,再拖一陣屍首硬了就沒法換衣裳了。”

龍管家聞言,掙紮著站起來,跑了出去,片刻抱過來一個包袱:“這是我們頭家年前就給自己備好的,你們誰幫一下,給他換上。”

六爪女說:“我去燒些水,給林師叔擦洗一下。”

龍管家說:“你去讓顧嫂燒。”

六爪女也不知道顧嫂是誰,也顧不上打聽,她怕看到林師叔**的遺體。灶間有一個女傭,正坐在鍋台前默默地拭淚,六爪女估計她就是龍管家說的“顧嫂”,貿然叫了一聲:“顧嫂,龍管家讓你趕緊燒些熱水,給林師叔擦洗一下。”

顧嫂用圍裙擦掉臉上的淚,忙不迭地往灶坑裏添柴火,六爪女擔心拖得時間久了,林師叔的屍身僵硬真的沒法換壽衣,看到灶旁倚著一根吹火筒,就拿起來幫著吹火。水開始冒熱氣的時候,六爪女就吩咐顧嫂把熱水送過去:“順便把我的夥計,叫條子的喊出來,就說我有話。”

顧嫂答應著端著鍋走了,片刻條子忐忑不安的跑了過來:“頭家,你叫我?”

六爪女說:“林師叔的手下現在都亂著呢,你出去打問一下,這個村子裏誰家有懂得辦喪事的老人家,請他過來主持一下,給,這些錢拿上。”

條子接過錢出去找人,六爪女來到停放林師叔的屋外麵,站在那兒等著裏麵給林師叔換壽衣。顧嫂端了水出來,看到六爪女站在門邊,就告訴她:“好了。”

六爪女進到屋裏,林師叔換上了壽衣,黑色的綢緞長袍外麵套著藏藍的絲綢褂子,頭上還戴著一頂黑色的瓜皮帽,帽頂上綴著一個紅琉璃珠兒,腳下是嶄新的黑布鞋、雪白的布襪子,臉色蠟黃如土、僵硬如石,看上去很像陪葬用的紙紮偶人。龍管家跪坐在林師叔身旁,已經不再嚎啕,此時如老僧入定般淨淨地坐著,眼神迷離,似乎魂靈也已跟著他的頭家去了。

六爪女推他一把:“龍管家,起來商量一下林師叔的後事吧。”

龍管家激棱醒覺,揉揉眼睛,仿佛剛從睡夢中回來:“噢,對了,當著頭家的麵,我把我們頭家留的信給你。”說著,龍管家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拿出個牛皮紙信封遞給了六爪女。

信封是封著的,六爪女拆開信封,裏麵隻有一頁紙,上麵隻寫了短短幾句話:“六爪女見字如麵:我擔心你們幾個把你師父辛辛苦苦掙的家當給敗了,所以沒將實情告知於你。你開了六順行,就靠那幾百塊大洋起家成了大氣候,師父有你這樣的出息後人令人寬懷。現在我告訴你,城裏那套房子,是你師父名下的,這院房子是我名下的,還有多年積攢下來的錢,都在龍管家那裏,一並留與你照管。我走後,盼能與你師父我師兄、阿嫲、阿公葬於一處,到了地下我們也是個伴兒,切切,師叔林佳田。”

六爪女默默讀過這封事實上的遺書,卻不知道該怎麽說,龍管家問她:“這封信上你師叔說了沒有,走後要把他和你師父葬在一處?”

六爪女問他:“你沒看這封書信嗎?”

龍管家搖頭:“頭家交給我的時候,信就是封著的,我怎麽能自己打開呢,那不成了偷麽?”

六爪女把信遞給龍管家:“你自己看看。”

龍管家認真閱讀,然後把信交還給六爪女:“你能答應你師叔嗎?”

六爪女問他:“林師叔沒有親人嗎?”

龍管家搖頭:“沒有,如果要算親人,可能也就是你師父了。”

六爪女說,隻要林師叔沒有家人反對,那我們自然要按照林師叔的叮囑辦。

龍管家說:“那你們要起誓,不起誓我不信。”

六爪女說:“起誓也不在現在,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林師叔後事安排好,林師叔的棺木有了嗎?靈堂有了嗎?紙錢有了嗎?”

龍管家唉聲歎氣:“我去你們那的時候,咋也沒想到頭家這麽快就能走啊,他得的是消渴症,大夫說這種病不是急症,雖然不能去根,可是也不會有啥突然的變化,我走的時候他人還清醒,誰知道還是沒有等到我回來,結果啥也沒有準備,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給自己做好了壽衣,連壽衣都得現做……”說著說著,龍管家又哭了起來。

六爪女看到龍管家傷心亂神,隻好自作主張:“胡子,你帶著豆子趕緊去城裏買棺木,要好的,禿子,你跟豆子去把靈堂擺放起來,想到條子去找主持後事的人還沒回來,就問龍管家:“你們這個村裏有沒有懂得辦喪事的人?”

龍管家說:“有啊,村東頭吳老漢就是幹這個的,我現在就去請。”

六爪女拽住他:“你別去,我已經叫人去了,隻要有就行。”

說話間,條子在門外叫六爪女,六爪去出去,看到一個老頭站在條子身旁,條子介紹:“這是吳老漢,周圍鄉裏有了喪事都請他主持。”又給吳老漢介紹六爪女:“這是我們頭家。”

吳老漢先問:“誰是孝子?”

大家都楞了,孝子是死者的直係晚輩,林師叔卻不知道為什麽跟師父一樣沒有成家立業,自然就沒有所謂的孝子。龍管家從屋內出來,指著六爪女說:“她,她是孝子。”

六爪女指畫著她手下的夥計說:“我們這些人都是孝子。”

林師叔手下的夥計也說:“我們都是孝子。”

吳老漢瞄了瞄他們,說:“那就趕緊把孝衣穿起來,孝布買了沒有?”

六爪女說沒有,吳老漢就掰著手指頭安排:“趕緊去鎮上買白麻布,你們孝子多,兩個人一丈,此外還要買些香燭,紙錢能買多少買多少,黑帳子是要蒙靈棚的,還要白紙是要寫挽聯的,對了,還要買一個靈牌,大小根據你們的情形,這些物事你們趕緊派人去買。”

想到林師叔的手下人對這一帶熟悉,六爪女就讓龍管家派人去,龍管家叫出來一個看上去挺精靈的漢子:“你帶上兩個人,到鎮上去買,”扭頭問吳老漢:“多少錢夠?”

吳老漢說:“十個大洋足夠了。”

龍管家就給了精靈漢子十五塊大洋:“這些物事都記住了?”漢子連連點頭,又把剛才吳老漢念叨的物事複述了一遍,龍管家說:“你趕緊去,趕緊回,盡量買好些的。”

漢子答應著,叫了一個人,拖了一輛膠輪車走了。

吳老漢吩咐六爪女:“剩下的人安排起來,蓋靈棚,就在這院子裏吧。”

農村民風質樸,聽到林師叔的死訊,村裏的男男女女不邀自到的過來幫忙,很多人對喪葬之事都有所了解,上手幫忙很快就將靈棚搭蓋起來。蓋靈棚比較簡單,物料也都是現成的,在院子裏豎起幾根樁子,上麵蒙上草席,然後在地上鋪一張床板,找出了一套新被褥鋪到床板上,靈棚就算搭好了。吳老漢又安排在靈棚裏四個角落點了四盞油燈,並且一再叮囑,這四盞燈絕對不能熄滅,這是為死人在黃泉路上照路的。

這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之後,吳老漢招呼幾個年輕漢子,將林師叔的遺體抬到了靈棚裏安放,然後又在林師叔的頭頂點亮了一盞油燈,讓人搬過來一個小桌,擺放在林師叔的腳下,桌上也點燃了油燈,擺上了一碗白米,米上插了一雙筷子。

到鎮上購買喪葬用品的人回來了,六爪女和龍管家還有林師叔家裏的夥計和六順商行的夥計頭上包上了白布,身上披上了麻布,腰裏也紮上了白腰帶,在吳老漢的安排下,跪到了林師叔遺體兩旁開始守靈。

第二天晨光微露之時,胡子和豆子也回來了,棺材鋪派了一掛馬車,跟著他們把棺木送了回來。按照規矩,要守靈三天才能入殮,龍管家跟六爪女商量,要盡快把林師叔送到冠豸山竹林寨跟他的師兄合葬,就不要等到三天了。

這種時候,六爪女沒什麽主意,一切都聽龍管家的:“龍管家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龍管家卻又說了一個要求:“現在我的頭家就躺在這裏,他是你們的師叔,你們要當麵起誓,保證按照頭家的意願把他安葬在你們修的那座大墳裏麵。”

六爪女驚訝:“你怎麽知道我們給我師父修了大墳?”

龍管家說:“我跟我們頭家去看過,給你師父燒紙,你們還修了那座大亭閣,我們頭家很高興,當時就說師父沒有白養你們,當時就說要把扣下的你們師父的房子銀錢交給你,還沒有來得及辦,就發病了。”

六爪女說:“我們說出口的話你咋還不信呢?”

龍管家說:“要把頭家送到竹林寨,這一路的艱險,還有要開墳,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怕你們半途變卦,還是你們起個誓才好。”

六爪女點頭:“好,我們起誓。”

六爪女叫過胡子幾個人,一起跪在林師叔的腳前,然後說:“林師叔,我們幾個既然當了你的孝子,今天就在這裏起誓,我們一定要按照你的意願,把你跟我們師父合葬一處,讓你們在天上也能有個伴。”

起過誓,龍管家說:“這我就放心了,我也該當著頭家的麵把他讓我辦的事情做個了結。”說完,龍管家起身,起得猛了點,腳踩在身披的麻袍角上,險些絆個跟頭,嘴裏喃喃說:“你們看,再不辦頭家就不高興了……”一路跑了出去。

龍管家很快就返了回來,懷裏抱著一大摞賬本,賬本上還端了一個紫檀匣子。他跪倒在林師叔遺體左側,讓六爪女跪到了自己的對麵,也就是林師叔遺體的右側,然後把紫檀匣子隔著林師叔的身體遞給六爪女:“這是縣裏那院房子和我們頭家這院房子的房契,還有林師叔在垂淚壩置下的地契和永昌銀號開具的銀票,你收好。”

六爪女接過龍管家遞過來的匣子,龍管家對林師叔說:“頭家,我按你的吩咐,把留給他們的家當都原封不動的轉交給你和竹林寨頭家的後人了,你放心吧。”對林師叔說完,龍管家又把手裏的賬本遞了過來:“這是所有賬目,頭家在永昌銀號還有底賬,等頭家的後事料理完了,你去核對一下。”

六爪女接過賬本,想了想又還給了龍管家:“這些還是龍管家你管著好,這院房子還有林師叔的地,都留給原來的夥計們,他們也要生活,龍管家你選個精明些的管著就行了。”

龍管家楞了,想了想說:“好,等頭家的後事辦完了以後我們再細說。”

按照龍管家的意見,第二天清晨就將林師叔入殮,然後馬上啟程,一掛馬車拉著林師叔的靈柩,在眾人的護送下向冠豸山行進。六爪女披麻戴孝,手舉招魂幡,走在最前頭,出村口的時候,龍管家遞過來一個瓦罐,這個瓦罐原來是放在林師叔靈前燒紙錢的,裏麵盛滿了紙灰,龍管家讓六爪女把瓦罐摔了,這道儀式俗稱“摔紙盆”,誰摔了紙盆,誰就是死者的繼承人。六爪女其實並不知道這背後的實際意義,龍管家讓她摔,她就摔。到了冠豸山下,馬車不能繼續走了,靈柩改由人抬肩扛。

按照規矩,出殯路上,靈柩不能著地,夥計們和村裏前來相幫的青壯輪流換著把沉重的靈柩朝山上抬,山路狹窄陡峭,可是畢竟還能容得下兩個人並肩,到了魚脊梁前麵,所有人都傻眼了,要想把靈柩抬過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路上輪換著抬靈柩的雖然都是精壯小夥子,到了這個時候都累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看著狹窄、險峻的魚脊梁,所有人都傻眼了。到了這個地方,進退兩難,束手無措,六爪女這個時候才明白,為什麽龍管家一定要他們在林師叔靈前發誓,保證將林師叔和師父合葬一處,原來他早就預見到了此行的艱困危險。

六爪女請教龍管家:“咋辦呢?”

龍管家茫然的眺望著魚脊梁對麵,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反問:“咋辦呢?”

六爪女說:“現在唯有一個辦法,把人背過去,棺木扔下。”

龍管家馬上反對:“那怎麽能成?沒有棺木怎麽下葬呢?”

六爪女說:“我師父和阿嫲、阿公都沒有棺木,你說單單給林師叔殮個棺木,怎麽合葬?”

龍管家愁眉苦臉尋思了片刻,下了決心:“好,就按你說的辦。”

棺木已經釘死,現在要揭開棺蓋,把林師叔的遺體重新抬出來,實在是驚世駭俗之舉,抬著棺材的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能做到靈柩不落地,六爪女說:“就地放下吧,那些說法都是沒名堂的,哪能不落地?不落地怎麽下葬?”

有了她這麽一說,抬棺木的人鬆了一口氣,哼哼嘿嘿地試探著把棺材往地上放,旁邊的人連忙上手相幫著將棺材緩緩放下。開啟棺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他們隨身帶來了鋤鎬鐵鍁之類的工具,準備將林師叔和師父合葬於此。半路上要開棺,便動用鎬頭、鋤頭、鐵鍁連翹帶砸,龍管家看著好好的棺材被砸得七零八落,心疼的直咧嘴,卻也無可奈何。

棺蓋揭開了,林師叔的遺體抬了出來,卻仍然沒法抬過魚脊梁。人死了身體格外重,不要說兩個人,就是四個人抬著都會很累,要想兩個人抬著過魚脊梁都難,中途又沒有辦法換人,誰也不敢保證能堅持到魚脊梁的對過。這個時候,啞哥走了過來,用棺木裏鋪的被褥將林師叔包裹起來,然後哼哧一聲背了起來,默默地朝前走去,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鯰魚背,慢慢的向對麵走了過去。

後麵,竹林寨的夥計們跟著,默默地隨著他走上了鯰魚背,林家宅院的夥計和村裏來幫忙的人躑躅不前,那條狹窄、險峻的鯰魚背嚇阻了他們,隻有龍管家戰戰兢兢的拽著胡子跟了上來。

過了鯰魚背,來到了竹林寨師父的墓前,六爪女跟龍管家商量,在師父墓旁另開一穴把林師叔葬在裏頭,沒有必要非把師父的墓葬挖開:“我聽人家說過,隻有夫妻才能合葬一處墓穴,那叫生同襟、死同穴,兄弟、朋友葬在一處就行了。”

龍管家連連點頭:“你是孝子,你怎麽說就怎麽辦。”

於是大家一起動手,在師父的墓旁另挖了一個墓穴,棺材沒法運過來,六爪女就讓夥計們砍了幾株小樹,鋪在墓穴底下,然後把林師叔的遺體放了下去,又在林師叔的身上篷起了一些樹枝,就跟當初葬師父一樣,然後就開始往墓穴裏填土。龍管家看到一鍬鍬土掩埋了林師叔,忍不住痛哭起來,他這一哭,惹得六爪女和夥計們也想起了師父,陪著他哭了一場。

燒過紙,上過香,跪拜之後,林師叔的葬禮也就算是結束了。一行人起身往回趕,回到垂淚壩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吃罷午飯,喝茶的時候,龍管家又捧出來賬冊和那個裝著房契地契的木頭匣子,對六爪女說:“我們頭家的後事基本上料理完了,現在你就是頭家,這些東西還是你收著合適。”

六爪女仍然沒接:“你保管吧,這院房子和垂淚壩的地過去怎麽樣今後還怎麽樣,你選個精明人照管著。”

胡子坐在六爪女身旁,偷偷杵了六爪女一肘子,悄聲說:“不要白不要。”

六爪女沒搭理他,對龍管家說:“龍管家,這裏的事情你就別管了,我請你去給我幫忙好不好?”

龍管家楞了一楞:“我怕勝任不了。”

六爪女說:“不是我雇你,是我請你,你去六順行當管家,我保證跟林師叔一樣對待你。”

龍管家想了想說:“那也好,我這一把子年紀了,到哪都是混飯吃。”

六爪女咯咯笑了:“今後我跟著你混飯吃。”

龍管家咧了咧嘴:“頭家真能逗趣。”

當晚在林家宅院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六爪女就起程返回連城縣,龍管家沒有隨行,說是要把這裏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後到縣城找他們。胡子又有些擔心,一路上叨叨擔心龍管家卷了家當一跑了之,六爪女被他叨叨煩了,這才說:“如果他跑了,那我就避免了誤用歹人的黴運,如果他帶著林師叔留下的資產回來,那我就有了一個可以信任的管家,這你都不懂嗎?”

六爪女手底下的夥計,忠心耿耿,吃苦耐勞,可惜都不識字,什麽事情都要靠她操心,她一直想找個能夠信任,又有見識的幫手,卻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龍管家跟著林師叔多年,如果沒有見識、本事,林師叔不可能讓他當管家。這一次發送林師叔,他手握林師叔遺書,卻連看也不看就交給了六爪女。他有大把的機會可以不動聲色把財產匿下來,卻主動跑來找六爪女去給林師叔奔喪,讓六爪女摔紙盆,當眾宣稱了六爪女的繼承人地位,這一切都能證明龍管家是一個肝膽人、誠實人,六爪女雖然也有些忐忑,萬一自己看錯了人,損失的確很大,可是,她不能不冒這個險,她覺得冒這個險認清楚一個人,尤其是認清楚即將成為自己大管家的人,值得。

胡子喃喃自語:“房子地契,還有不知道多少大洋,唉,可惜啊,實在是可惜。”

六爪女罵他:“你就是個站不起來貨,眼睛就看著眼前那一點點,我們到現在為止,靠誰來?還不都是靠自己,該是你的推也推不掉,不該是你的搶也搶不來。”

回到六順行一連幾天過去了,龍管家一直沒有露麵,胡子提議派個人到垂淚壩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六爪女拒絕了:“該來的肯定就會來,不該來的你去請也不會來。”

六爪女跟胡子說這話的時候,豆子在一旁候著,六爪女問他有啥事,豆子結結巴巴的說頭家說是給我娶媳婦,我來問一聲,還要等多久。六爪女一聽他提這件事情就頭疼,豆子並不傻,卻是一個認死理的人,說話又不利索,讓他纏上了,能把你煩死卻又沒處抱怨去,六爪女吃盡了豆子的苦頭,有的時候見到他就恨不得躲起來。

“胡子,我不是讓你幫豆子找個媳婦麽,找得怎麽樣了?”六爪女無奈,隻能耍出老手段,把事往胡子身上推。

沒想到,豆子卻不再吃這一套:“頭、頭、頭啊家,胡、胡、胡子自、自、自啊家都、都、都沒、沒、沒媳婦,靠、靠、靠他不、不、不成……”豆子個頭小,渾身上下圓滾滾的,圓圓的腦袋像顆豆子,圓圓的小眼睛、圓圓的鼻頭,走路的時候,不像在走,而是像掉到地上的豆子在滾動。這段話說得長了點,嘴角上冒出了泡沫,臉也憋得活像燒熟了的蟹。

六爪女苦笑,論起來這些人都比她年長,然而,或許是不識字,或許是常年在竹林寨那種封閉的地方生活,從事的又都是見不得光的販私鹽生意,不論每個人的性格如何,心底裏的純真和質樸卻讓他們在六爪女麵前,往往顯得少小、幼稚,豆子尤其這樣。此刻,他蹲到了凳子上,掏出了小煙袋,把烏黑的煙嘴塞進了小圓洞洞樣的嘴裏,擺出了要跟六爪女好好談談的架勢,六爪女一見他這個樣兒,就想逃跑,想起了第一次到竹林寨的路上,碰上他盤山對口號,一句也不落,差點把條子給氣死的往事,就又有些不忍心把他冷落他自己一走了之。

“頭、頭、頭啊家……”豆子結巴有他自己的特色,有的字說出口會在後麵綴上一個“啊”,就像打噴嚏,不啊一聲嚏不出來,有的字後麵卻又不用綴“啊”,誰也弄不清他到底什麽時候用那個“啊”,什麽時候不用:“我、我、我說、說、說這事啊情,並、並、並不為我、我、我個人……”

豆子還沒說出口的話,六爪女已經替他預想到了,他是說,他要媳婦這件事情並不僅僅是替自己要,這些夥計都老大不小了,也都過了成家立業的年歲,這件事情頭家應該替他們做主,不能光光給黑子一個人娶媳婦,要娶就應該大家都娶……其實,這段話豆子也不是頭一次說,已經說過好多遍,有的時候六爪女聽全了,有的時候六爪女沒耐心聽,這種意思的話豆子已經說過很多次,六爪女估計,他說這些話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意思,肯定也有別的夥計平時聊天的時候,說出這些話,他給記住了。

六爪女並不是不懂得這些夥計都該成家了,卻不懂得該怎麽辦,在這方麵她的能力並不比任何一個夥計強。這幾個夥計都是竹林寨一塊打拚出來的,六爪女打心眼裏願意他們一個個成家立業,過上安樂的好日子。然而,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樣去落實這些夥計精神和心理的需求,最大的障礙就是她不知道該怎麽樣,去哪裏給這些男人找老婆。

豆子在那裏磕磕巴巴的給六爪女訴說,源源不斷的話頭就像打結的繩子不停往脖子上纏,放在過去,六爪女早就趕他走了,今天,六爪女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驅趕豆子,她覺得自己確實對不起他們。情形尷尬極了,豆子吧嗒著煙鍋子,蹲在凳子上,用磕磕巴巴毫無節奏卻又頻率毫無變化的聲音磨礪著六爪女的神經,而六爪女隻能忍受。

六爪女連忙起身迎接:“好啊,我正著急呢。”

龍管家微微一楞:“頭家急什麽?”

六爪女說漏了嘴,這幾天不見龍管家的音訊,她也確實心裏忐忑,擔心自己看錯了人,不管怎麽說,龍管家手裏掌管著一大筆財富,如果龍管家真的玩個消失,對於六順行來說,不僅是經濟上的損失,也是她這個頭家的失誤。當然,這種話是絕對不能對龍管家說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說出來,顯得自己對龍管家不信任。執拗的豆子還在旁邊嘮叨他自己那點事兒,六爪女順勢就把沒法說出來的話引到了豆子身上:“這不,愁死人了,豆子他們歲數都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可是媳婦沒有著落,整天追著我要媳婦,你看看我這個頭家當的,龍管家,你說怎麽才能給他們找到媳婦呢?”

龍管家看看豆子,嗬嗬笑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正常,正常,你們為啥不去找媒婆呢?媒婆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媒婆?”六爪女和豆子異口同聲的冒出來這兩個字,奇跡般的是,豆子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竟然沒有磕巴。

“對啊,這件事情容易,頭家就別操心了,包在我身上。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去永昌銀號,把你們林師叔的壓印換成頭家的,這樣無論是查賬還是提款,你們林師叔存在永昌銀號的款子才能動。”說著,解開包袱,把那一大摞賬本扒拉開,找出一個小匣子遞給六爪女:“這是你們林師叔留壓印的名章,我耽誤了一天,就是找這枚印章,不然昨天就回來了。”

這個時候六爪女也就不再客氣,回屋換上出門衣服,拿著林師叔的印章,帶著龍管家去永昌銀號換壓印了。壓印實際上就是永昌銀號那種銀號留存的印模,類似於現在銀行留存的開戶印章,不論是提現款還是轉賬開匯票,都要憑客戶留存的印章辦理,所以,在銀號留了誰的壓印,誰掌握了所留壓印的印章,誰就是銀號存款的主家,銀號隻認印章不認人。換壓印必須有原來的壓印印章才行,如果林師叔的印章丟失了,或者龍管家據為私有,林師叔存放在永昌銀號銀號的錢六爪女就不可能掌控得到。

換過壓印,銀號老板請六爪女喝茶,對於六爪女這樣的大客戶,銀號肯定要待若上賓,銀號老板問六爪女是不是讓櫃上的夥計把林師叔原來賬戶上往來賬目拉個單子,六爪女謝絕了:“不用,我隻要知道上麵有多少錢就行了。”

讓六爪女沒有想到的是,林師叔賬上竟然有十萬多大洋,現金,龍管家告訴六爪女,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師父的,師父走了以後,林師叔一直接替師傅給冠豸書院支付捐贈,否則,賬上的大洋還會更多。

龍管家嗬嗬笑:“會聽的,會聽的,誰不聽我就按頭家說的,不給誰說媳婦。”

夥計們聽到這個話頭,嘻嘻嘿嘿地笑,這是豆子最感興趣的話題,結結巴巴卻總是愛說:“龍、龍、龍啊管家,我、我、我第、第、第一個娶媳婦。”

胡子、條子、禿子幾個人一頓巴掌落到了豆子的腦袋上,嘻嘻哈哈的罵他:“你衰佬花癡啊,第一已經叫黑子占了,你想爭第一晚了。”

龍管家也真不含糊,說到做到,兩天後就領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說是連城縣城裏最有本事的媒婆,召集夥計一個個給媒婆過目:“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娶媳婦,就得有說媒的,你們今天讓廖婆婆看看,能不能娶到媳婦就靠廖婆婆了。”龍管家對眾夥計煽動了一番。

六爪女也從來沒有見過媒婆是什麽樣子,好奇地跑出來在窗外偷覷,看到被龍管家吹噓成“連城縣最有本事的媒婆”竟然是一個穿紅戴綠、頭梳得水光溜滑就像油鍋裏撈出來的瓢,厚厚的嘴唇被口紅塗得像剛剛啃完生豬肝的血盆大口的老婆子,忍不住啞然失笑。

夥計們可不像六爪女這麽超脫,豆子激動萬分,在廖婆婆眼前繞來繞去,活像急著上台的三流戲子。禿子扭扭捏捏的就像馬上就要上轎的大姑娘,卻又擔心沒上去轎子走了,躲在條子身後不時露個臉偷窺。胡子和條子化身為熱情周到的店小二,端茶倒水拿茶點,拚命討好廖婆婆。廖婆婆一個個打量著幾個夥計,看到豆子的時候,說了聲:“這個人相貌還湊合,說話不利索吧?”

豆子也知道自己有口吃的毛病,所以當了廖婆婆的麵,一聲沒吭,聽到廖婆婆這麽說,大家都驚訝,以為是龍管家給廖婆婆說的,龍管家一看大家的眼神就明白大家心裏在想什麽,連忙問廖婆婆:“你怎麽知道他說話不利索?其實也沒啥大毛病,就是有點口吃,啥事都不影響。”

廖婆婆說:“你看他雖然不說話,可是眼睛老是一擠一擠的,嘴也是一癟一癟的,這都是平常說話不利索養成的毛病,你說是不是?”廖婆婆問豆子,豆子仍然不敢說話,嗬嗬笑了笑,眼睛果然擠了又擠,嘴也癟了又癟。廖婆婆說:“沒關係,說話不利索的人一般心眼實誠,你放心,婆婆一定給你說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

豆子終於忍不住了:“謝、謝、謝啊廖、廖、廖啊婆婆……”眾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胡子又拍了他腦袋一巴掌:“笨蛋,到頭來沒憋住吧。”

六爪女示意夥計和龍管家都不要說話,直接對廖婆婆說:“廖婆婆,我不是當家的,哪有女人當家的。”

廖婆婆說:“外界都傳說六順商行是女人當家,還說當家的女人是狼女,長了六根手指頭……”此話一出,夥計們和龍管家都大驚失色,連六爪女也有些震撼、氣惱,廖婆婆卻對他們明顯的反感視若不見,侃侃而論:“其實,那些都是俗人的見解,六爪女人不是狼女,是龍女啊,龍生九子,育有九女,九子我們不去說它,九女中第三女就是六爪,也就是每隻爪上有六指,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的頭家一進來,不用說話,威風自顯,一說話更是龍吟鳳鳴啊,當家的是人中龍鳳,必然大富大貴。”

這一番話極為巧妙,先抑後揚,不但夥計們聽了心花怒放,就連六爪女自己也極為舒坦:“謝謝廖婆婆美言,廖婆婆第一次登門,龍管家,車馬費不能克扣了廖婆婆。”

龍管家馬上應聲:“這你放心,廖婆婆是我請來的,自然不會怠慢。”

廖婆婆也興奮了:“當家的,你放心,你這幾個夥計都是好漢子,我拍著腔子保證,給他們每個人都說一門可意的親事,說不成不收錢。”

龍管家看了看六爪女,見六爪女笑盈盈的高興,就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說:“廖婆婆,你看我們頭家的姻緣……”

廖婆婆馬上打斷了他:“龍管家,你們頭家的今生今世都是天定好的,像我這種凡人是不敢亂說的。”

六爪女聽到廖婆婆這樣說,怦然心動,紅點分別時站在汽車上朝她招手的樣子悠然浮上心頭,心裏頓時懶懶地、軟軟地,眼前的一切都頓時變得輕飄、乏味了,對龍管家吩咐了一句:“你招待好廖婆婆,銀錢上不要吝惜。”又對廖婆婆說:“這些夥計都是我們一起打拚多年的兄弟,拜托廖婆婆費心,成全我這些兄長早早成家立業。”

廖婆婆滿臉堆笑,嘴咧得像剛剛舀過豬血的大瓢:“沒問題,沒問題,當家的放心,就你們這幾個夥計,我保證每一個人能領上一個心滿意足的好媳婦,最遲明年就都能抱上兒子。”

從這天開始,六順商行就開始熱鬧起來,廖婆婆成了六順商行人見人愛的座上賓,每次她來,夥計們便圍前圍後,殷勤備至。有的時候她會帶姑娘上門相親,每到這個時候,就是六順行的節日,夥計們必定會一擁而上,對上門的姑娘熱情圍觀。每到這個時候,龍管家就得出麵驅趕:“誰再起哄,就不給誰說媒了。”這是龍管家鎮壓夥計的殺手鐧,此話一出,肯定是龍管家趕不走、轟不開之下使出的殺招,此招一出,夥計們必然會一哄而散,逃匿得無影無蹤,誰都怕自己被剩下。

廖婆婆給豆子帶來的是一個胖姑娘,皮膚有點黑,人長得還算周正。廖婆婆說這個女孩子宜男,六爪女也不懂得宜男是什麽意思,龍管家出來換茶葉,六爪女連忙揪住他問,龍管家嗬嗬笑著說:“就是能生男娃娃,跟粉粉一樣。”

屋裏,豆子似乎真的變成了豆子,呆傻傻地站在那兒瞅著姑娘發呆,啥話也不說,嘴半張著,就像要咬人家一口。六爪女一個勁著急,就怕他的哈喇子流出來。廖婆婆讓姑娘有什麽話可以問,姑娘扭扭捏捏的問了一聲:“他多大了?”卻是問廖婆婆,而沒有直接問豆子。廖婆婆便替豆子回答:“今年二十九,比你大九歲,剛好,男大九,過得久。”

廖婆婆又問豆子:“你有啥要問姑娘的沒有?”

豆子光搖頭不說話,嘿嘿傻笑,一笑哈喇子終於流了下來,好在他及時發覺,用手背抹了一把,隨手把哈喇子抹到了褲子上。六爪女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裏一沉,覺得他這樁婚事肯定成不了,誰家姑娘會願意嫁給一根流著哈喇子的木頭、一顆圓滾滾張嘴傻笑的豆子呢?相互間看過以後,廖婆婆嘻嘻哈哈地帶著姑娘回去,六爪女偷偷問她:“成嗎?”

廖婆婆連連點頭:“成了,成了。”

六爪女愕然,果不其然,第二天廖婆婆就來領了豆子去讓女方家裏過目,這就說明起碼那個姑娘對豆子是滿意的。六爪女仍然擔心,姑娘傻,他們家裏人不會傻,就豆子那個傻乎乎見了姑娘狼見肉的樣兒,再一說話磕磕巴巴唾沫能把嘴給糊起來,人家父母能把女兒嫁給他嗎?她把擔心說給了廖婆婆,意思是讓廖婆婆想辦法遮擋過去,廖婆婆卻笑嗬嗬地說聲:“當家的放心,保險能成。”

豆子從女家回來,六爪女專門過去問他情形怎麽樣,豆子茫然:“不、不、不知、知、知啊道……”六爪女問他對方父母說了些啥,豆子也茫然:“不、不、不知啊道。”六爪女估計他到了人家,肯定整個人都暈了,人家啥樣子,父母說了些啥,他都不知道了,就這情況這門婚事肯定成不了。然而,第二天廖婆婆就興致勃勃的過來要聘禮,說是女方家裏對豆子極為滿意,六爪女問廖婆婆對方見著豆子那個樣兒,說話還結巴,難道一點都沒有猶豫?廖婆婆嗬嗬笑著說:“豆子不說話就完了,該說的我替他說,他們問我豆子咋不說話,我就說豆子老實厚道,見了老丈人老丈母娘害羞,還是六順商行的夥頭,他們能不屁顛屁顛的答應嗎?當家的,你就放心,有了六順商行這塊牌子,一個月之內,我把你的夥計全都給安排妥當。”

後來六爪女發現,廖婆婆說親還真是有手段的,有的把女孩子先領過來跟夥計會麵,有的會先把夥計領到女方家裏去,跟廖婆婆喝酒的時候,六爪女問她這裏麵的奧妙,廖婆婆喝了幾口連城米酒,那張老臉紅成了猴屁股,而且是捱過巴掌的猴屁股:“當家的,每個行當都有每個行當的竅兒,到底是先把女方領過來,還是先把男方領過去,那是要看雙方的具體情況的,就拿女家來說吧,先要看女家的女娃在家裏是不是有分量,有分量了就先領過來,沒分量就把男方領導女方家裏去。”

六爪女好奇地問:“這是為啥?”

廖婆婆詭秘一笑:“上門的買賣好做,有你們六順行的氣派鎮著,姑娘家來了自然就要高看男方一眼。女娃在家裏有分量,願意了,父母自然就容易順從。女娃在家裏分量不足的,就沒必要這個樣子,還是直接到他們家裏父母說。此外,也要看你們夥計的實際情況,比方像豆子、禿子那種人,有缺陷,就不能直接領去看女方家裏相親,最好還是先收複了女娃子再去女方家裏,像那個胡子啊、條子啊,就可以直接領到女方家裏相親。”

六爪女沒想到就是做媒拉纖這麽個事兒,竟然還會有這麽多說道,由不得對這位廖婆婆刮目相看了。廖婆婆沒有辜負六爪女對她的刮目相看,果真不到一個月,六順行的四個大夥計,胡子、條子、禿子、豆子,都下聘訂了婚事。婚事一定,夥計們都急不可耐,龍管家跟六爪女商量,該怎麽辦,六爪女讓他總體掌握,趕早不趕晚,能辦的就抓緊辦。

龍管家嗬嗬笑著說:“夥計們都老大不小了,其然是辦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啊。”

六順商行接下來的日子,忙亂而歡樂,找房子、收拾新房、迎娶新娘、擺喜酒,喜事一個接一個。龍管家還擅自作出了一個決定:凡是前來給六順行夥計賀喜的人,不但能免費參加婚宴,還能拿到紅包,每個包裏錢不多,六個銅板,每次隻限前麵的一百名。這樣一來,轟動了整個連城縣,每一個夥計喜事都是賓客盈門,還得專門安排人站在門外數人頭,沒能擠進去的人,尤其是孩子們,舍不得離開,盼望著能夠分幾塊糖、一把瓜子花生。過去傳說六順商行的頭家是狼女,會給人帶來黴運、災禍的傳說在這空前的熱鬧麵前,也不知不覺的沒人提起了。

這次大規模的配對行動留下的最大遺憾是啞哥被落了下來。六爪女專門囑托廖婆婆對啞哥多上心,一定要給他拉一門可心的親事,對女方的要求是“好看、能幹、宜男”,並且告訴廖婆婆啞哥是她的哥哥。廖婆婆對啞哥的事情自然格外上心,領過來兩個姑娘和啞哥對眼,無奈啞哥一點都沒有興趣,看都不看一眼。廖婆婆又找了兩個下家要帶啞哥過去相親,啞哥根本就不去。相親這種事情,是兩廂情願的事,啞哥沒興趣,廖婆婆幹著急,最後隻好放棄,為自己少賺了一份謝媒禮錢怏怏不已。

六爪女說:“不會,你做得對。”

龍管家這才解釋:“我之所以這麽做,一來夥計們人生大事,我們人氣不足,需要多一些人來給夥計們的婚事添添人氣。二來也能給我們六順商行討個好人緣,衝衝那些壞東西敗壞我們的晦氣。三來麽……”

六爪女說:“也能宣揚我們六順商行底子厚,誰跟我們做生意都放心。”

龍管家撫掌大笑:“頭家雖然年輕,見識長遠,我多慮了。”

六爪女說:“今後這種事情,龍管家盡管自行去做,沒別的事情我去看看小黑。”

小黑是黑子的兒子,正在蹣跚學步、牙牙學語,是孩子最好玩的年齡段,六爪女特別喜歡他,沒事就愛帶著他玩。現如今,夥計們一個個成家,在外麵租了房子過上了自家小日子,不像過去有事沒事都在商行裏泡著,猛然間商行忽然就空落落的了,六爪女白天晚上都把小黑帶在身邊,粉粉是個沒心肺的母親,有六爪女幫她帶孩子,她落得清閑,吃住在商行裏,每個月還有五六塊大洋的工錢,沒事就跑回娘家打麻將,每個月的工錢都輸給了娘家人。

雖然六順行變得空落,從另一方麵說也清淨了許多,有什麽事情龍管家照應、處置,六爪女抓住購銷和資金,夥計的作用基本上就是上貨、押貨,反正現在都已經是成型的熟路子生意,也不用太費心,加上前段時間六順行夥計們的婚事轉移了六爪女的注意力,喜氣洋洋的氛圍也衝淡了“狼女”傳說造成的陰影,六爪女對於南洋商行這個老對手的警惕和仇恨也被衝淡了、模糊了。

然而,危機並沒有過去,她對商場競爭激烈和殘酷估計不足。頭一天粉粉跑回娘家摸麻將賭錢,一夜沒歸,把小黑扔給六爪女,清早起來,六爪女給小黑洗臉弄吃的,小黑剛剛開吃,粉粉臉色煞白的從前院跑了進來告訴六爪女,來了大兵。六爪女以為又是警察來找麻煩,粉粉說:“不是警察,也不是保安團,是那種上戰場打仗的兵。”

六爪女連忙把小黑塞給粉粉,自己跑到前麵查看,透過窗戶看到龍管家正在跟一個挎著短槍的小軍官說話,挎短槍的小軍官凶得很,口口聲聲說要征用六順商行的房子,龍管家跟他講理:“我們好好的做生意,你們征用了我們的房子,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小軍官卻不跟他講理:“你做不做生意關老子屁事,老子是執行命令,趕緊收拾你們的東西走人。”

小軍官也不跟他多說,推開龍管家指揮部下:“你們進去查看一下,有沒有可疑的,把房子號了。”三四個士兵便朝院子裏衝,龍管家張開臂膀阻擋,被士兵推擠到一旁,險些跌倒在地。

六爪女連忙衝了進去:“你們要幹什麽?”

龍管家連忙堵她:“頭家,沒事,你回屋,我跟他們說。”

六爪女知道龍管家是擔心她受欺辱,這個時候,商行裏隻有六爪女、龍管家和粉粉,別的人有的出去做事,沒事的都在家裏還沒有來,啞哥耳朵又聽不見,還不知道前麵出了事,如果現在鬧起來,六爪女他們是幹吃虧一點辦法都沒有。麵對了這些凶神惡煞一樣的兵,六爪女內心也有些忐忑,這種事情不是她一個女子能夠對付得了的。可是,她已經露麵了,就不能輕易退縮,這也不是她的性格:“你們有什麽事情好好說,不要那麽凶好不好?”六爪女壓下心頭的氣惱,盡量放緩了語氣說。

小軍官聽到龍管家把六爪女叫頭家,有些驚訝,瞪著六爪女上上下下打量:“你是這家商行的頭家?”

六爪女點頭應承:“是啊,什麽事情給我說,對我們這赤手空拳的老百姓,你們也沒必要舞刀弄槍吧。”

“那好,你們趕緊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奉上司命令,你們的院子征用了。”

六爪女問他:“憑什麽征用我們的房子?連城縣房子那麽多,怎麽就單單挑上我們的房子了?房子你們征用了,我們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我們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小軍官開始耍橫:“幹你老母,你問我我問誰?我是執行命令,你去問我的上峰,你再囉嗦別怪老子不客氣。”

六爪女一向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小軍官挎個短槍就敢罵罵咧咧,強橫無禮,頓時激怒了她,小軍官根本連反應都沒有,就挨了兩個大耳光:“你媽把你生到糞坑裏了?一張嘴就噴糞?”

六爪女給人柔弱的假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手稀裏糊塗練成的靈爪功功效有多強,閃電般的兩記耳光,把挎著短槍耀武揚威的小軍官抽得兩頰隆起了十一道指痕,嘴角湮出了鮮血。一直到六爪女那句“你媽把你生到糞坑裏了”罵完全了,小軍官才反應過來,伸手摘下腰裏的佩槍,抬手就朝六爪女射擊,可惜,她遇到的是六爪女和她練就的靈爪功,風馳電掣,電閃風過,小軍官手上一輕,駁殼槍已經落到了六爪女的手裏,而且,槍口已經頂到了小軍官的額頭上。

這個挎短槍小軍官其實是個排長,六爪女和龍管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看不懂當兵的身上那七七八八領章、肩花,隻知道他是挎短槍的小軍官。其他兵卻知道自己的頭家被人製住了,本能反應般一起把槍口對準了六爪女,六爪女自己倒沒來得及害怕,卻把排長嚇壞了:“幹你娘都把槍放下,要老子的命呢。”

龍管家拾起一杆槍,對著士兵命令:“都老老實實的,誰亂動就打死誰。”

啞哥看到士兵們都乖了,這才過去把帶頭的也就是那個排長給擰倒在地上,六爪女說:“龍管家,你找繩子,把這些狗東西都捆了。”

龍管家依言找了幾根繩子,把當兵的一個個捆了,這個時候粉粉才露麵,抱著孩子踅進來問:“光捆上咋辦呢?”

她這一問,龍管家、六爪女麵麵相覷,暗暗叫苦,知道自己陷入了騎虎難下、捉虎容易放虎難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