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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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連城縣的百姓紛紛揚揚的說,連城附近駐了很多兵,城裏卻並沒有進來多少。六爪女和龍管家都想不明白,軍隊怎麽就偏偏盯上了自己的六順商行,六爪女估計是南洋商行或者是四眼縣長從中做鬼,便拉了龍管家和啞哥來找四眼縣長。路上,龍管家憂心忡忡,根據六爪女的計劃,想從縣長的身上打開缺口,而她和四眼縣長的交情僅限於見過一麵,那一麵的價值不過兩百大洋,龍管家懷疑四眼縣長會不會幫忙,退一步說,即使四眼縣長能幫忙,他們把人家的兵給綁了,軍隊的人礙於麵子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實在不行我們就避一避,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了,就把那幢空宅子留給他們,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們不可能在我們的院子裏住一輩子吧。”到了縣政府門外,龍管家打了退堂鼓。

六爪女說:“不試一試怎麽能知道行不行?好好的宅院讓當兵的禍害,我心不甘。再說了,那麽多東西,也不是一下就能全都搬走的,軍隊發現他們的人沒有回去,跑過來找我們該怎麽辦?”

龍管家說:“那萬一縣長不幫忙怎麽辦?”

六爪女說:“實在不行再跑。”

來過一次縣政府六爪女有了經驗,也不再和看門老頭囉嗦,直接往裏邊闖,看門老頭追出來阻攔:“唉,唉,你們幹嘛?找誰呢?”

六爪女待搭不理的說:“找縣長,你不認得我嗎?”

老頭兒說:“認得,你不就是那個六順商行的狼女嗎,縣長有話,不準你進來。”

六爪女一聽這話就恨不得抽他個大耳光,朝啞哥擺擺腦袋,啞哥一巴掌就把老頭推了個屁股墩,六爪女和龍管家則不管不顧的直接朝縣長辦公室衝了過去。後麵,老頭兒爬起來還要追過來阻攔,啞哥把他抱出了院子。

四眼縣長看到六爪女闖了進來,把滑到鼻梁上的眼鏡推回原位,驚愕地問:“你、你怎麽進來了?”

六爪女說:“我沒地方住了,今天就住到縣政府了。”

四眼縣長從桌子後麵繞了出來,臉變成了苦瓜:“這說的是啥話麽,怎麽住到縣政府呢?怎麽了?”

看到四眼縣長臉上裝出的苦相,六爪女瞬間認定,上一次跟他會麵以後,連城縣裏瘋傳她是狼女的謠言,肯定跟他有關,即使不是他有意敗壞自己,也肯定跟六順行的對頭南洋商行胡說八道了什麽。本來她就抱著一錘子買賣、破釜沉舟的心情來找縣長,此刻想自己那一次剛剛送給他二百大洋,轉身竟然就朝自己身上潑髒水,怒氣就像滾燙的開水燒得心痛,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像能燙脫皮的開水:“我尊你是父母官,第一次見麵就送給你二百大洋,俗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不替我消災,轉身還敗壞我,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到底怎麽得罪你了?你非要把我趕盡殺絕嗎?”

四眼縣長看看龍管家,又看看剛剛推門而入的啞哥,湧上臉麵的黑煞之氣瞬間隱沒,轉而擠出了一臉的無辜:“你看看你這話說的,我是拿你當朋友的,怎麽可能敗壞你呢,趕盡殺絕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四眼縣長故作鎮定,慢騰騰的親手洗涮茶壺茶杯,張羅著給他們泡茶:“你也是堂堂六順行的老板,說話可要負責任啊,你胡說八道我可承受不起。”

六爪女說:“過去的事我不跟你計較,計較也沒有用,就說眼前的事,你為啥把當兵的指使到我們六順商行占我們的宅院呢?”

六爪女說這話純屬詐人,也說不清是什麽原因,見到這個四眼縣長之後,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突然在她敏感的中樞神經掐了一把,腦子像突然打開了一扇窗,洞悉了一個隱秘:軍隊征用她的六順商行,肯定跟這位縣長有關。與此同時,龍管家在後麵扯了一把她的衣襟,她回頭,龍管家朝她使了個眼色,六爪女不明白他要幹啥,龍管家隻好湊到她耳邊說了一聲:“我看到過縣長和南洋商行老板在一起吃飯。”

六爪女聞言一驚,扭頭看到四眼縣長正在泡茶,就悄聲問:“你認得南洋商行老板?”

龍管家蚊蠅一般的說:“夥計結婚都在客家大酒樓擺酒席,我看到一個人占了包廂,問酒樓夥計,酒樓夥計告訴我是南洋商行的老板,他是後來才來的,跟南洋商行老板一起喝酒,忙亂就沒問他是誰,今天見麵才知道是縣長。”

六爪女明白了,也更加堅定了她破罐子破摔的決心,別人破罐子破摔是把罐子摔在地上,她是向四眼縣長的臉上摔:“縣長,”六爪女搶過四眼縣長手裏的茶壺,墩在一旁:“我不是來喝茶的,你不是說我是狼女嗎?那我今天就咬你一口,你使壞讓當兵的征用我的宅院,我就住到你縣政府來。”

縣長也怒了:“誰讓當兵的征用你的宅院了?我又不認得當兵的,你去找當兵的說去。”

六爪女恨不得抽他,強自忍了,咬牙切齒地說:“你跟南洋商行的齷蹉關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是跟他們勾結起來說我是狼女嗎?給你說,從這間屋子裏出去,我就讓你一輩子高興不起來。”說完,招呼龍管家和啞哥:“我們走。”

六順商行在連城縣裏,總是有些令人難以捉摸之處,比方說,幾乎所有商家都是連城商會的會員,唯獨六順商行跟商會從來不打交道。幾乎所有商行、商鋪都會擺闊撂花架子,為的是做生意的時候能給顧客一個放心,唯獨六順商行生意做得很大,卻從來沒有擺闊之舉,給人高深莫測的神秘感。幾乎所有經商的人都要和官府應酬往來,千方百計討好官府,唯獨六順商行我尋我素,對上門的官差給幾個錢就打發了,從來不懂得吃吃喝喝套交情。還有,六順行的夥計們和其他商行的也大不一樣,其他商家的夥計雇傭關係明確,而六順商行的夥計卻明顯不是單純的雇傭關係,從商行給夥計說親、下聘、舉辦婚宴就能看出很像幫會。

六順商行的神秘既是外界猜測的話題,也是外界害怕的陰影,原因很簡單,對於不知道的卻又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事物,人的本能就是害怕,四眼縣長也不例外。六爪女帶有明顯恐嚇意味、態度決絕的告辭,讓他慫了,他不能不怕六爪女和那個神秘的六順行會用自己無法抵禦的手段禍害自己,讓自己一輩子高興不起來,頓時換了一副嘴臉:“來來來,有話坐下慢慢說,慢慢說。”

六爪女雖然沒有坐下,卻也沒有真走,家裏還綁著五六個兵,這會兒到底怎麽樣了她自己也說不清,就這樣走了不但等於白跑一趟,今後也就被縣長給徹底得罪了,雖然自己現如今財大氣粗,可是跟縣長成了仇人,今後也就別想再連城縣混了,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六爪女也就換了一副嘴臉:“縣長,你是我們的父母官,我們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在商場上有個對手也是正常,我剛才話說得猛,可是你反過來想一想,如果是你,你能不急嗎?”

四眼縣長打哈哈:“我確實沒有跟軍隊說啥,天地良心,你不信你可以去問。”

六爪女說:“可是你跟南洋商行走得近,這總是事實吧?”

縣長說:“也沒什麽近不近的,都是縣裏的大商戶,往常裏不過就是互相有個走動,你們六順商行跟我不也是常來常往麽。”

六爪女說:“這些都不說了,現在我的商行被軍隊征用了,你說我們怎麽辦?你當縣長的是不是應該出麵幫我們到軍隊上說一聲,要什麽條件盡管說。”

縣長搖頭:“我真的沒法去說,人家是軍隊,我是地方,你讓我咋辦?”

六爪女掏出一張銀票:“縣長,我們是朋友還是對手,這一千大洋上說話。”

縣長的眼睛頓時成了鐵珠子,那張銀票就是磁石,眼光被死死的定在銀票上,兩隻手也不停地搓著,似乎天冷:“一千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就怕我沒有那個命拿啊,拿了事情辦不成,你叫我咋見你呢?”話是這麽說,手卻不由自主的伸了過來,接過了那張銀票:“這樣吧,實在不行你們就先在縣政府安頓下來,我去摸摸軍隊的底細,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然後再說下一步的話?不過,事情如果真的辦不成,你們可不能怨我。”

六爪女說:“不怨你,人做事天在看,你隻要真的幫我們,我們就感念你的好處。”

龍管家也插了一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縣長趕緊吧。”

縣長把大洋塞進公文包,提著公文包急匆匆朝外麵走:“好說好說,你們就在這兒呆著等我吧。”

縣長走了,六爪女和龍管家坐下泡茶,啞哥卻有些惶惶,屋裏屋外的轉悠,龍管家招呼他過來喝茶,他搖頭擺手,對六爪女嘰哩哇啦的說了一通。龍管家不明白,問六爪女啞哥說了些啥,六爪女給他翻譯:“啞哥覺得縣長壞得很,可能要害我們,讓我們離開。”

龍管家臉色大變:“那就趕緊走,聽啞哥的,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六爪女還沒明白,龍管家解釋了一句:“啞哥這種人,往往有我們不清楚的感覺,比我們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更真,趕緊走。”

三個人連忙朝外麵走,啞哥在前麵領路,卻不走正門,擺擺手,領著他們去了後院,然後躍上牆頭,伸下手來把六爪女和龍管家拽了上去。三個人越牆而出,然後向東麵繞過去,來到了縣政府的正麵,龍管家說:“對麵有家館子,我們去吃飯,看看情形。”

三個人來到縣政府斜對麵的飯館裏,在臨街的窗口選了張桌坐下,點了酒菜,邊吃邊觀察對麵縣政府的動靜。剛剛吃了一會兒,一隊軍人就衝進了縣政府,後麵,在幾個黑衣警察的保護下,四眼縣長跟在軍人後麵進了縣政府。六爪女氣恨已極,騰身站起,龍管家急忙按住她:“不著急,再看看。”

片刻之後,士兵們跑了出來,警察也跑了出來,一窩蜂地朝六順商行奔了過去。

龍管家對六爪女吩咐:“頭家,你在這裏等我,我跟過去看看。”

六爪女說:“還用看嗎?狗雜種把咱們給賣了。”

龍管家納悶:“可是他也不知道我們把上門的兵給捆了,怎麽就把兵給帶過來了?”

六爪女也覺得奇怪,實在沒有耐心等這龍管家過去查看然後回來報信,起身說:“我們一起綴在後麵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三個人掩在街屋的暗影裏,小心翼翼的向六順商行的方向踅了過去。六順商行外麵,有當兵的站崗,還有幾個警察溜溜達達的閑逛,從裏麵傳出來鬧哄哄的聲音。

龍管家拍了一下大腿:“完了,完了,賬目和你的印章都沒帶出來。”

六爪女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賬本,尤其是印章,如果被這些當兵的拿走,他們存在銀號的錢就無法提取。可是,現在根本就不能過去,過去就等於把腦袋往人家的繩套裏送。六爪女隻能暗暗祈禱,她的印章平時藏在臥室書櫃裏,外麵還用書擋著,但願這些當兵的對書櫃沒興趣。

“我們走不走?”龍管家催促。六爪女正要離開,幾個兵忽然推推搡搡的從院子裏押出來幾個捆綁著的人,被捆綁的是胡子、條子和禿子,豆子成家以後基本上就守在家裏,商行沒有事情是不會來的,胡子、條子和禿子不管有事沒事都會到商行來點個卯,顯然,六爪女他們去找四眼縣長的時候,他們來到商行,被當兵的堵住了。後麵還跟著雇來的小夥計、廚子,也都被捆了起來,粉粉沒有捆,抱著小黑,哭哭咧咧的也被士兵押了出來。

軍人把六順商行的人押出門外,交給了警察,一個軍官,卻不是剛才被六爪女他們綁了的小軍官,揮舞著手槍咋咋呼呼、罵罵咧咧:“什麽商行,衰佬就是個匪窩子,把這些人都關到縣衙門去,”然後又朝跟出來的幾個兵罵:“衰佬笨蛋,手裏拿的是燒火棍啊?叫人家綁得像螃蟹,回去再跟你們算賬。”可能是罵得不解恨,又掄起皮帶朝那幾個兵的身上抽,抽得那幾個兵抱著腦袋哀哀叫喚。

警察和幾個兵押著胡子他們往縣衙門走,六爪女終於奈不住性子了,因為她的衝動而讓胡子他們這些夥計,尤其是粉粉和小黑充當無辜的人質,對六爪女來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事情,她衝出去攔在了警察前麵:“你們幹什麽?憑什麽抓我們的人?”

她衝了過去,啞哥也如影相隨的跟了過去,曾經到過六順行找麻煩的警察也在其中,認得六爪女,對她說:“當家的,這跟我們沒關係,是軍隊的長官交辦的,你有啥事情跟他們說去。”

“好,你們等著,誰要是敢把我的人帶走,我讓誰全家都賠上,你們都是本鄉本土有家有業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六爪女撂出狠話鎮住了警察,然後朝士兵圍攏的六順行走去。

她在這邊跟警察爭執,當兵在看到已經圍攏過來,黑洞洞的槍口就如魔鬼的眼睛一齊盯到了她的身上,就像是本能,啞哥毫無懼色的擋在了她的身前。那個被六爪女綁起來的排長撲了過來,惡恨恨地揚起巴掌朝六爪女扇了下來,啞哥閃身過去,扭住了排長的手臂,將他控住了,槍響了,震耳欲聾,龍管家嚇得蹲在地上,雙手捂住了耳朵,還好,士兵們可能怕誤傷了自己人,槍是朝天放的,目的在於震懾。

六爪女揚聲朝士兵們說:“叫你們長官過來說話,你們是軍隊還是山匪?”

另一個挎著短槍的官兒走了過來:“我就是長官,你就是那個狼女?把我的人放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你們,”官兒對士兵們下命令:“我喊三個數,如果這個狼女不放手,你們就給我滅了她,膽敢綁架國軍,殺無赦。”

士兵們揚起的槍口齊刷刷地瞄準了六爪女和啞哥,那個挎短槍的官兒開始數數:“一、二……”

2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沿著青石鋪就的街道敲擊過來,震得街道顫悠悠的,三匹黑馬疾奔過來,直衝衝的朝士兵們撲了過來,士兵們嚇得連忙散開,馬匹一直跑到六爪女他們幾個身邊,馬可能被騎手勒得太猛,灰溜溜嘶鳴著打著響鼻人立而起,馬上一個深沉卻又威嚴的聲音怒喝:“混蛋,都把槍放下。”

隨即,馬上的人揮起馬鞭狠很地抽打在挎短槍的官兒的腦袋上:“還敢提國軍兩個字?跑到城裏鬧事來了,不要命了?”

被馬鞭抽蒙的官兒雙手抱頭狼狽躲閃,其他士兵躲到街邊齊刷刷地立正,最讓人驚愕的是啞哥,他將手裏的排長扔出去,撲到馬跟前,將馬上的騎手拖將下來,抱著騎手轉起圈來,嘴裏咿咿哇哇的嚷著、叫著。

騎手也抱著啞哥:“啞哥,啞哥,你是啞哥啊……”

六爪女被眼前的突變驚呆了,騎手鬆開啞哥朝她走了過來,這人身穿筆挺的將校呢軍服,胸前斜挎著皮帶,頭上戴著跟那些士兵樣式不同的大蓋帽,六爪女一向把那種帽子叫壓癟了的尿盆帽,大蓋帽下麵的國字臉黝黑、粗獷,盯著六爪女的兩眼洋溢著激動、熱情,兩道濃眉就像兩柄短劍高高的挑向鬢邊,眉心中間那顆紅痣確切無誤的告訴六爪女,這個大官就是紅點,可是她仍然難以相信麵前這個軍官就是紅點,這個人和她記憶中的紅點差別剛太大了,留在她記憶中的紅點還是那個幼年時期膽怯調皮和在冠豸書院分手時的學生混合起來的紅點,眼前這個紅點個頭已經比啞哥還高,臉上的棱角早已徹底抹平了歲月的痕跡。她曾經無數次想象、憧憬過和紅點重逢的情景,卻沒有一次的想象跟今天仿佛。

紅點撲到她跟前,卻又收步,微顯局促地揉弄著手裏的馬鞭:“六爪,你好嗎?”

六爪女的眼睛頓時熱辣辣地,似乎過去胸腔裏儲存的都是淚,此時就如決堤的洪水要一瀉而出,但是,她忍了:“還好,如果不是你的兵搗亂,會更好。”

紅點的臉上霎時浮現出一層煞氣,轉身叫過他隨身帶過來的兩個騎馬的兵,對其中一個吩咐:“你馬上把他們營長叫來,我就在六順行等他。”

士兵敬禮答應:“是,團座。”紅點有又加了一句:“把督察隊常隊長也叫來。”士兵又敬禮回答:“是,團座。”然後躍馬揚鞭狂奔而去。

紅點這才對六爪女說:“六爪,你別怕,我們國軍是有軍紀的,他們這是擅自征用民房,等下我收拾他們。”

六爪女也從重逢的激動中冷靜下來:“這麽多年了,一點你的消息都沒有,你跑到哪去了?為什麽不來個信?”

紅點嘿嘿一笑,整潔的白牙就像明亮的日光晃得六爪女心顫:“說來話長了,你就不叫我到你的六順行泡茶嗎?”

六爪女連忙招呼龍管家:“龍管家,這是我們一小長大的紅點,你趕緊安排一下,弄些好茶葉,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龍管家興高采烈,一口一個長官,紅點聽不好意思:“龍管家,別這麽叫,你就跟六爪一樣,叫我紅點。”

龍管家意味深長的盯了六爪女一眼,樂顛顛地跑了,六爪女不知道為什麽,被龍管家那一眼盯得臉上熱辣辣地。

警察看見形勢不對早就一哄而散,士兵們都在原處立正,胡子、條子、禿子卻還被綁著,粉粉抱著兒子跑過來躲到六爪女身後,驚魂不定地打量著紅點。啞哥跑過去給胡子他們幾個鬆綁,胡子是認識紅點的,跑過來拉著紅點上上下下的打量,嘖嘖有聲:“我的娘娘啊,幾年沒見你就當上團長了?走在街上你拿馬鞭子抽我,我都認不出是你。”

紅點上黃埔軍校之前,跟胡子和六爪女一起喝過酒,此番見麵自然也是十分熱情,幾個人連說帶笑的回到了六順商行。龍管家已經把水燒好,正在衝洗茶壺茶杯,見他們進來,專門介紹了一聲:“這是我們頭家養了專門待貴客的大紅袍。”

紅點卻沒有落座,在宅院裏外轉悠了一圈,六爪女陪著他,啞哥跟在後麵,三個人默默地,都有些恍惚,時光仿佛倒流,三個人都覺得回到了過去,那在平和山區客家村莊無憂無慮的童年,然而,眼前的景象卻又時時提示他們,現在早已不是過去。院落有三進之多,房舍一律白牆青瓦,地上鋪著青磚,院落裏栽種著連城蘭、三角梅,六爪女把紅點領到了自己住的最裏一進院子,看到屋裏靠牆擺著的書櫥,紅點走過去取下一本書隨便翻閱,搖頭歎息:“想當年師父送我去冠豸書院讀書,用心良苦啊。我回到閩地以後,到竹林寨去看望師父和你,見到了他的墓,卻不知道你們都到哪裏去了。”

六爪女問他:“你今天跑來,是專門跑來找我們,還是過路碰上了?”

紅點說:“我在竹林寨找不到你們,四下打聽,卻一點音訊都沒有,今天聽下屬報告說,有一個六順商行的老板是狼女,把我們三營三連的幾個兵給捆了,三連長帶著人找麻煩了,我猜想可能是你,就趕緊跑過來了。”

紅點問六爪女:“六爪,這院房子是你們自己的,還是租的?”

六爪女說師父留下來的,紅點又問:“師父身體強健,年齡也不大,怎麽就走了?”

六爪女說:“黑煞神你還記得不?”

紅點點點頭:“那怎麽能忘?刻骨銘心。”

六爪女告訴他:“黑煞神血洗了竹林寨,師父事先估計到了,把我們都支了出去,你還記得那一回我和胡子到縣城來看你吧?你正要去讀黃埔軍校,從縣城回去,師父就已經不在了,是我和啞哥還有胡子把師父給葬了,亭子是後來我們有錢了,才建起來的。”

外麵,胡子招呼六爪女:“頭家,又來了幾個兵,說是找他們的團座。”

紅點朝外麵走:“你們跟我一起去。”

六爪女和啞哥跟著紅點來到前堂,一個胖乎乎的軍官和一個瘦條條軍官畢恭畢敬的站在那兒,見到紅點一起立正、敬禮,紅點則隨隨便便擺了擺手:“無法無天了,一個小小的連長也敢砸我的買賣,你們把他們帶回去,仔仔細細給我查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龍管家插了一句話:“那個連長好像是縣長叫來的。”

六爪女猛然想起,他們找了縣長以後,是縣長領了後來的那個連長和士兵到縣政府去,在縣政府沒有堵住他們,才又跑回到六順行來的,便對紅點說:“把那個連長叫進來,我問他一句話。”

紅點朝胖子軍官揚揚下巴,胖軍官立正,轉身跑了出去,片刻就帶了那個連長進來,連長此時一點威風都沒有了,渾身上下抖得像篩糠,紅點冷冷地說了聲:“你別怕,老老實實回話。”

連長連忙立正敬禮:“是,團座。”

胡子對軍隊那一套稀裏糊塗,揪住瘦條子軍官問:“團座是個啥?”

瘦條子軍官乜斜了他一眼:“我們團長。”

六爪女聽到了,這才明白,紅點已經成了團長。紅點對那個連長說:“這是六順行的老板,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

六爪女就問他:“剛才你們怎麽和縣長勾搭到一起的?”

連長打了個立正,卻滿臉納悶:“報告長官,誰是縣長?”

六爪女說:“就是剛才帶著你們去縣政府的那個四眼。”

連長恍然:“報告長官,屬下不知道他是縣長,他跑到軍營報告,說是我們的兵被六順行的狼女綁了,現在狼女在縣政府裏藏著,我就帶人過來了,到了縣政府沒有見到人,他又說狼女肯定跑回六順商行了,我們就追了過來,進了商行看到我們的三排長和幾個士兵果然被綁了,就抓了商行裏的人,準備帶回去審問。”

六爪女氣壞了,她相信這個連長當了紅點的麵不敢說謊,四眼縣長拿了她一千塊大洋,卻跑過去叫了軍隊來抓她。可是,那個排長又為啥要征用六順商行呢?想到這兒,索性要把事情弄個清楚,就對連長說:“你沒問你們的那個排長,他為啥要征用我們商行呢?”

連長回答:“報告長官,屬下還沒有來得及查問。”

紅點在一旁也看出了蹊蹺,對胖子軍官說:“王營長,你把那個三連的那個排長也叫進來,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排長很快也被叫了進來,跟連長一樣也是渾身篩糠,顯然,他們都非常懼怕紅點。

六爪女也不等紅點發話,直截了當地說:“我問你話,你老老實實說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讓你們長官不為難你,你為啥要征用我們六順商行的宅院?”

排長是吃過六爪女虧的,知道六爪女的厲害,哆哆嗦嗦說出來的話就像寒風中的落葉:“回老板的話,南洋商行的吳老板跟我們在酒樓碰上,聽我們說要征用一些民宅,就給了屬下兩百塊大洋,讓我們來趕你們走,說定事情成了再給兩百塊大洋,屬下一時糊塗,見錢眼開,就跑過來征用你們的房子了。”

那個連長在一旁狠狠踹了排長一腳:“混蛋,征用民宅你也不打聽清楚是誰的買賣?”

排長哭咧咧跪了下來:“長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大洋我一分錢都沒花,回頭我就上繳,求長官饒了我這一回吧,看在我鞍前馬後、出血賣命的份上……”

六爪女對紅點說:“這些弟兄也都不容易,跟我們六順商行無冤無仇,都是受了南洋商行的挑唆,不怪他們,你別為難他們。”

紅點馬上給六爪女賣麵子:“看在六順行頭家的麵子上,這一次就算了,再敢胡來,軍棍伺候。”

王營長、和常隊長趕緊對連長、排長說:“還不趕緊謝謝團座,謝謝老板。”

連長和排長立正敬禮,點頭哈腰,忙亂的不知道該怎麽謝才好,隻會一個勁說:“謝謝團座、謝謝老板娘……”

紅點笑了:“去吧,別瞎叫喚,人家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紅點一笑,氣氛馬上鬆弛,連長和排長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王營長問紅點:“團座,真的就算了?”

紅點說:“嚇唬一下就行了,難不成還真的把他們斃了?都斃了,誰打仗?”

六爪女張羅著請他們就座泡茶,然後安排龍管家:“今天不到外麵吃,就在家裏,給廚房說說,我親自做。”

六順商行雇了一個廚師,是胡子仗著六順商行財大氣粗,從客家大酒樓挖來的大廚。可是六順行的夥食極為簡單,六爪女也沒有開小灶,整天跟大家混在一起吃,廚師動不動就看著雙手發呆,哀歎可惜了這把好手藝。今天好容易有了露一手的機會,六爪女又說要自己親自動手做,廚師很是失望。六爪女讓龍管家、啞哥陪紅點坐著泡茶,自己跑到廚房摩拳擦掌要給紅點做好吃的:“師傅,我要做蒸罐和粉糕,你給備料吧。”

廚師訝異:“什麽蒸罐?什麽粉糕?要看做什麽。”

六爪女記得在老家的時候,紅點、啞哥兩個人最愛吃她媽做的蒸罐、粉糕,以為隻要吃過就會做,卻不知道真的做起來,還會有很多講究,比方說蒸罐就分為排骨蘿卜、海鮮豆腐、野菇肥鴨……很多種,即便是比較簡單的粉糕,也分為鹹粉糕、甜粉糕、淡粉糕、糙米粉糕、糯米粉糕多種樣式,廚師一問,六爪女茫然:“蒸罐麽,裏邊就是有肉末、有竹筍、有豆腐的那種,粉糕就是粉糕麽。”

六爪女吃到的是她母親家製的農家飯菜,隻記得裏邊大概有些什麽,從大酒樓裏出來的廚師哪裏會做這種東西,廚師說:“那我就按頭家說得準備,怎麽做頭家麻煩頭家自己……”

六爪女打斷了他:“我會做,你隻要把料備好就成了。”

廚師便按照她說的準備了肉末、竹筍、豆腐、青菜之類的東西,六爪女在那裏忙碌著做她記憶中的蒸罐,廚師給大家夥做飯的時候,看到六爪女手忙腳亂,就順便幫她蒸粉糕。廚師蒸粉糕自然不會像六爪女母親那樣弄一堆米粉往蒸籠裏攤,而是要用模具弄得有模有樣。六爪女瞥到廚師在蒸粉糕,連忙告訴他:“要整塊蒸出來然後切的那種。”

廚師咧嘴,卻也不敢按照大酒樓的標準將粉糕做成一塊塊圓柱狀,隻好把拌好的米粉攤到籠屜裏,按照六爪女的指示堆成一灘。六爪女倒也知道做蒸罐需要加一些調料,可是不知道該加什麽,把廚師備好的肉末、竹筍、豆腐、蔬菜裝進一隻隻小瓦罐裏之後,隻好不恥下問:“師傅,該加多少調料呢?”

廚師說那要看是做什麽風味的,連城這邊的比較口重,另外還要加一些花椒、大料之類的常用調料。漳州那邊的人口味輕一些,鹽就要少放,花椒大料之類也要少放。六爪女想到自己老家應該屬於漳州平和那邊的,便隻捏了小小一撮鹽,小小一撮花椒大料灑進了蒸罐裏,然後交給廚師:“師傅,你上屜蒸吧,好了就端上來。”

廚師連連答應,六爪女就又急急忙忙跑到前堂去陪紅點說話。紅點告訴她,那年進入的軍校,現在叫黃埔軍校,由於戰事緊張,原來準備讀兩年,結果隻讀了一年半就提前畢業,這些年別的事情沒幹,就是打仗,先是跟段祺瑞、馮國璋、吳佩孚那些老軍閥打,後來又跟共產黨打,現在好容易把共產黨打敗了,共產黨都跑到北方去了,他們才能閑下來駐紮整訓。龍管家誇獎紅點說自古英雄出少年,紅點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團長,前途不可限量。

紅點淡淡一笑:“打仗麽,消耗大,傷亡大,擴軍快,提升也自然就快一些。”呷一口茶,紅點問六爪女:“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聽到他這麽問,龍管家起身告退:“你們聊,我去看看飯備好了沒有。”龍管家起身,圍攏跟前的胡子和條子幾個人也都連忙找借口離開,屋裏隻剩下啞哥、紅點和六爪女。六爪女過去換了茶葉,給紅點和啞哥泡上新茶:“師父走了以後我們就在連城縣裏做生意,有夥計們幫著,倒也沒有吃什麽大苦,現在麽,還不錯啦,生意做開了,你也看到了,就這個樣子。”六爪女說的也是輕描淡寫。

接下來紅點好像和六爪女丟失了話題,冷場的有些尷尬。啞哥聽不見也不會說,呆呆地看著紅點,還不時摸摸紅點的呢子軍裝,眼神中充滿了豔羨。

紅點問啞哥:“啞哥,喜歡軍裝?明天我叫人給你送一套過來。”

奇怪的是啞哥似乎聽懂了,連連點頭,嘿嘿憨笑。紅點好奇地問六爪女:“啞哥能聽到人說話?”

六爪女瞅了一眼啞哥:“啞哥是個神人,我也說不清楚他能不能聽到,有的時候我們看不到、聽不到的事情他好像就能知道,也可能是吳老爺子教給了他什麽功夫,也可能天生就這樣,過去我們在老家的時候,好像他沒有這麽本事。”

紅點說:“啞哥跟吳老爺子練功,武功怎麽樣?”

六爪女說:“厲害得很,打過幾次架,五六個人近不了身,一腳就能把人踢翻,一拳頭就能把人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飯量大,窮人家養不起。”說著,想起了啞哥跟著她打警察、打林師叔的屬下,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紅點說:“啞哥要是在軍隊裏,肯定是好兵,”轉身問啞哥:“啞哥,你愛軍裝,跟我當兵去好不好?”

啞哥卻又好像聽懂了,連連搖頭,指著六爪女吱吱哇哇說了一陣,六爪女給紅點翻譯:“他不去,說是要跟著我。”

紅點哈哈笑:“那也是,出身邊需要個保鏢,不過,現在都是動刀動槍的,靠一身拳腳在世上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六爪女說:“師父去世的時候留下言語,不準我們動刀動槍,我們現在是生意人,既不殺人也不越貨,用不著刀槍。”

紅點說:“話是這麽說,可是現今就是刀槍說話的時代,古人還知道文以武備、商不離劍,況且身逢亂世,沒有槍杆子弄不好就會吃大虧。”

與其說紅點的話有道理,不如說他的那份從容、自信更加令六爪女信服。聯想到自己經營的六順商行剛剛經曆的事情,如果不是碰巧遇上了紅點,那就是一場災難,士兵們就像胡衝亂闖的狼群,她的六順商行在狼群麵前就像無辜的羔羊,羸弱、無奈,不逃跑就隻能充當血食,想到這些,六爪女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地,師父關於不準動刀動槍的遺言,就像用繩子捆住了她的手腳,師父說得對不對?如果不對,還應不應該恪守?她有些迷茫。

龍管家在外麵請示,飯做好了,是現在就吃,還是稍過一會再吃,六爪女說把我做的蒸罐和粉糕拿進來,我們就在這裏吃。熱氣騰騰的粉糕、香氣撲鼻的蒸罐由龍管家親自送了進來。六爪女從來就不是一個對搞不清楚的問題執著鑽牛角尖的人,親手做的粉糕、蒸罐上來,她的注意力馬上由師父的遺囑轉移到了吃的問題上:“快嚐嚐,這是我親手做的。”

啞哥抽抽鼻子,舉起了拇指先表示了肯定、讚揚,然後才開吃。紅點大口吞咽,說出來的話含糊不清:“真好吃,讓我想起了過去。”

六爪女要的就是這句話,頓時欣慰、激動起來:“你們喜歡吃,我今後就給你們做。”

啞哥再一次仿佛聽明白了似的連連點頭,紅點卻說:“不用不用,嚐嚐就行了。”

紅點的話六爪女並沒有當真,她以為那不過就是客氣而已。其實,她做得燉罐味道很不怎麽樣,鹽放得少,調料也放得少,就跟白煮差不多,這一點是她自己也開吃以後才發覺的。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聊了很多,童年趣事、社會軼聞、各自這些年的經曆……一直聊到曉星初上、殘月尤白的下半夜,啞哥開始在一旁打呼嚕,紅點才起身告辭。過後,六爪女驀然想到,他們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沒有說起幼年時遭逢的那場全村滅門的慘劇,或許,她想,剛剛重逢,誰也不願意讓悲傷的往事破壞相見的愉快吧。

第二天一大早,六爪女吃過早飯正要出門,她想親自去菜市場買一些生鮮,下午再叫紅點過來吃她親手做的醬油水煮,醬油水煮是六爪女老家比較流行的海鮮吃法,類似於北方的紅燒,隻不過不用老湯,她記得紅點特別愛吃醬油水煮豆腐魚頭。

正要出門,龍管家卻跑過來通報:“頭家,縣長來了。”

“他來做什麽?”六爪女逢到計劃被別人打斷,就會不耐煩:“有啥事情你跟他說就成了。”

龍管家為難:“還是頭家直接跟他說說好,不管怎麽說,人家是父母官麽,麵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六爪女納悶:“這狗官一大早跑過來幹啥?”

龍管家推測:“自然是跟昨天的事情有關,你見到他不就明白了。”

六爪女隻好擱置給紅點製作醬油水煮的計劃,耐著性子去會見四眼縣長。

3

縣長是來還錢的,這倒出乎六爪女的意料。四眼縣長抱著一個大的牛皮公文包,點頭哈腰的活像上門討飯的。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和紅點相會之後,六爪女的心胸忽然變得開朗,也有了寬容,昨天對這個四眼縣長還恨得牙根癢癢,剛才還懶得搭理他,可是真的見了麵,卻拿不出黑臉對他:“縣長大駕光臨,龍管家,泡茶。”

四眼縣長嘿嘿訕笑著說:“不麻煩,不麻煩,頭家兩次到縣政府拜訪,我也應該來看看,來看看。”

六爪女心情好,想到這人不管怎麽說,也是個縣長,到了自己的六順行竟然如此拘謹,反倒有些不過意,親手給縣長沏茶倒水:“縣長,你別客氣,今天登門拜訪,有什麽話就直接說。”

四眼縣長從牛皮公文包裏掏出一堆大洋,恭恭敬敬放在茶幾上:“頭家,真不好意思,無功不受祿,您讓我辦的事情我也沒辦成,這些錢原封還給你。”

六爪女假意客氣:“縣長太見外了,已經送出去的還能再收回來,就算六順商行的一點心意吧……”

沒想到龍管家卻過來一把將大洋統統收攏起來,然後坐到一旁一塊一塊的數了起來。六爪女瞪了龍管家一眼,龍管家卻置之不理,數好了大洋用衣襟兜著,對四眼縣長說了聲:“對,一塊都不少。”竟然轉身就走了。

龍管家的表現極為反常,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自作主張的人,尤其當著外人的麵,更不會做跟六爪女相悖的事情。六爪女雖然不明白龍管家為什麽要這樣,卻也相信龍管家這樣做必然有他的道理,隻好假意對四眼縣長道歉:“真對不起,這個龍管家是小地方來的人,眼睛淺,不懂禮數。”

四眼縣長嗬嗬訕笑,顯得極為尷尬:“沒關係,沒關係,我這次來本身就是還錢的。”

六爪女跟這位四眼縣長實在沒話可說,錢已經還了,縣長似乎卻意猶未盡,還有話說,她隻好等著,這就形成了冷場,六爪女和別人坐在一起,最怕的就是找不到話,從昨天晚上到這會兒,冷場竟然接踵而至,就很是不耐:“縣長,你還有啥事情吩咐就說,隻要我們能辦的一定會辦。”

這話叫別人聽起來似乎有逐客的味道,六爪女自己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四眼縣長終於吭吭哧哧的把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出來:“頭家 ,嗯,嗯,真沒有想到你在軍中還有那麽硬的關係,看來,嗯,嗯,鄙人昨日倒真的是多事了,希望頭家,嗯,嗯,今後多多關照。”

六爪女的概念中,縣太爺作為父母官,就是連城縣最高級的人物了,如今聽到四眼縣長這麽說,才恍然明白,縣太爺上麵還有比他厲害的人物可疑轄製他,比方說當了團長的紅點,也由此在徹底明白,為什麽今天一大早這位四眼縣長就顛顛的跑過來還錢,他原來是知道了紅點這個掌握軍隊的團長跟六順商行的關係。想明白了這一點,六爪女對這位四眼縣長更加鄙視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還要出去辦事,今後有什麽事情還請縣長多多關照。”

這句話明擺就是逐客令,四眼縣長臉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隻好起身告辭。送走了四眼縣長,龍管家也出現了,仍然用衣襟摟著那一千塊大洋:“頭家,你跟他囉嗦啥,這大洋他還回來算他明白,給你收起來,我還真怕你不好意思便宜了那個狗官。”

龍管家說:“我還沒顧上給你說呢他就來了,昨天下午你和紅點師長在這裏說話,我跑出去找司胖子想給商行弄些好茶葉招待師長,隨便聊起來說到我們請縣長幫忙的事情,你猜司胖子告訴我什麽?”

六爪女急著去給紅點買生鮮做好吃的,跺跺腳追問:“說啥?你老讓我猜猜猜,猜啥啊。”

龍管家說:“四眼縣長竟然是南洋商行的大股東,我這才明白他怎麽會拿了我們的錢還去帶了警察和當兵的抓我們。”

聽到龍管家這麽說,六爪女倒吸一口涼氣,隨即怒火中燒:“這個衰佬,太不是東西了,我們就像傻子被他耍。”被人當傻瓜耍的感覺比起受騙上當這個事實本身還要令人憤怒,六爪女久違了的殺氣湧了上來:“你確定他真的是南洋商行的大股東?”

六爪女刹那間浮上臉麵的殺氣把龍管家嚇著了:“司胖子是這樣說的,頭家你不要急,我再調查落實一下。”

六爪女的腦子轉的很快:“不用查,你拿上一百塊大洋,跟我去一趟永昌銀號。”

龍管家恍然,四眼縣長是不是南洋商行的大股東,永昌銀號應該最清楚、最確定,因為每年股東分紅是要從銀號開銀票、記賬的。

六爪女帶著龍管家趕到永昌銀號,他們是老客戶,又是大客戶,自然會被帶進貴賓室由資深夥計接待。六爪女直接讓接待她的夥計查一下四眼縣長和南洋商行的賬目往來,夥計麵露難色,不等他推辭,六爪女掏出永昌銀號的賬戶本和十塊大洋放在了他麵前:“兩樣,你選一樣。”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櫃員不按她的吩咐去做,就要撤戶,如果按照她的吩咐做,大洋就是櫃員的。

櫃員呆楞片刻,承擔不起客戶撤戶的責任,便拿了大洋,然後轉身離去,片刻就過來遞給六爪女一頁紙:“頭家,從分紅賬目上看,縣長占了南洋商行四成股,是南洋商行的第二大股東。”

六爪女埋頭看紙上記載的近幾年分紅的數目,不由驚詫,四眼縣長每年竟然能從南洋商行分走上萬塊大洋,難怪他幫著南洋商行把自己往死裏整。

櫃員膽戰心驚:“頭家,我辦的事情可是犯了大忌,櫃上知道了我的飯碗就沒了。”

六爪女把那頁紙還給了他:“你放心,這件事情說出去我們自己也不光彩,今後我們就是朋友,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因為別的事情在這裏混不成了,放心到我那裏來,我那裏還需要會計呢。”

櫃員連忙把手裏的那頁紙放在煙缸上點燃燒毀:“謝謝頭家。”

六爪女和龍管家從永昌銀號出來,龍管家小心翼翼的問她:“頭家,你打算咋辦呢?”

龍管家連連點頭:“我信,我信。”

其實,六爪女這也就是說說泄憤而已,並非她真的有什麽本事把人家南洋商行給滅了。然而,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公道,他們還沒回家,滅掉南洋商行的機會卻已經悄然降臨了。

六爪女和龍管家分手,自己去市場上買生鮮,到了集市上,買了幾斤鮮肉,才想起沒有辦法往家裏拿,她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忘了買菜采購要帶菜籃子。好在有錢,就地花了幾文銅板,從一個小販手裏買了一個盛菜的背筐,吊在後背上采購了一大堆往日在家鄉的時候愛吃的了不得卻很少能吃得到的生鮮:白鶩鴨、金線魚、溪毛蝦,其中溪毛蝦是閩西特產,生存於山溪中間,通體透明,隻有半截小拇指大小,清煮、紅燒之後,鮮嫩無比,咀嚼起來尾味留甜,這是窮人的吃食,因為它能夠自己動手捕捉,同時也是富人的美食,窮人捕了來往往舍不得吃,拿到集市上出賣。過去在家鄉的時候,六爪女經常帶著紅點跑到山溪裏去捕來了拿回家讓她媽媽清煮或者紅燒了解饞。葷腥買得差不多了,六爪女又買了一些老豆腐、茼蒿菜、野山菇之類的素菜,準備回去一並做了給紅點吃。

回到六順商行遠遠就看到門口站了兵,六爪女微微詫異,難不成又有軍隊來騷擾了?想到紅點,六爪女頓時有了底氣,從容走了過去,剛剛到門前,當兵的馬上立正敬禮,好像六爪女是他們的長官。六爪女不慣這個道道,有些慌亂,本能地用了對夥計的口氣:“快把這些東西接過去,提了一路累死了。”兩個兵連忙從六爪女的背上接過了菜筐子,幫著她送進了六順行。

進了六順行,才看到昨天見過的胖營長還有那個連長、排長正坐在前堂和龍管家聊天、泡茶,氣氛看上去很平和。見六爪女進來,幾個人齊齊立起,龍管家搶先說明:“頭家,這些弟兄今天是專門過來給你賠禮道歉的。”

這些人即使不是過來賠禮道歉的,看在他們是紅點的麵上,六爪女也不能不熱情接待:“俗話說不打不成交,你們還那麽多禮數幹啥?從你們團長那頭算起,你們都是我的兄弟,再說了,我們也不應該對這位兄弟動手,委屈了他。”六爪女說的“這位兄弟”指的就是那個被她扇了耳光又綁了起來的排長。

胖營長嗬嗬笑著說:“難怪頭家一個女子能把六順行治理的風生水起、有聲有色,足以證明頭家是一個巾幗英豪,我治下不力,深感慚愧啊。”

六爪女記得這個胖營長姓王,試探著說:“王營長吧?”胖營長哈哈大笑:“頭家好記性,卑職王耀挺,光宗耀祖的耀,挺身而出的挺。”

胖營長連忙客氣,六爪女說了一聲:“不答應就是看不起我。”胖營長也就不再客氣,打著哈哈答應了。

六爪女看到他們都還站著,連忙招呼:“幾位坐吧,當兵在外,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了,真的不容易。”幾個人就坐,六爪女又想起了剛才站在門外的士兵:“叫門口的弟兄也進來喝茶,別像個門神一樣站在外麵。”

王營長不屑:“不管求他們,他們生來就是站著的命。”

六爪女叫胡子:“胡子,你去把外麵的弟兄叫進來招呼,泡好茶。”又對王營長說:“站在門口人家以為出了啥事,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胡子一直站在門外看熱鬧,聽到六爪女吩咐,答應一聲跑了。

喝了一陣茶,聊了一會,場麵就熟絡了,相互間也沒有了拘謹。王營長是個廣東鬼佬,大臉盤,長了滿臉胡子也不剃一下,六爪女以為他五六十歲了,一問才三十,立刻按照老習慣給他取了綽號:胡子,想到六順商行已經有了個胡子,就又改了一下叫大臉貓了。

“王營長,你看你臉上的胡子像隻貓似的,我以後就叫你大臉貓好不好?”六爪女的毛病,給人家起了綽號就要叫出來才過癮,她總覺得叫誰的綽號比正經八百叫名字親熱,也更容易記住。

王營長尷尬哂笑:“嗬嗬,隨便了,講啥不就是個稱呼麽。”

隨同前來的連長又提起了四眼縣長:“頭家,我那天真的有些唐突,隻聽那個戴眼鏡的跑過來說你們六順商行把我的人綁了,也沒顧上詳細問問,就跑來瞎鬧,要不是團座來得及時,說不定就創下大禍了。”

連長這麽一說,六爪女更砸實了四眼縣長借軍隊征用民房之機,企圖把六順商行搞垮的險惡用心,念頭一轉,吩咐龍管家:“龍管家,按照老規矩,老總們上門,必要發車馬費,你去備些大洋來。”

龍管家附耳請示:“多少合適?”

六爪女說:“這位排長叫我給綁了,受罪了,多給些,兩百塊。大臉貓官大,兩百塊,這位連長昨天挨了紅點鞭子,也應該慰問一下,兩百塊,他們帶來的弟兄每人十塊。”

大臉貓連忙推辭:“不好不好,無功不敢受祿。”

他這麽一說,連長和排長也連連推辭:“不行,這不行,叫團座知道了我們就活不成了。”

六爪女咯咯笑:“你們咋那麽怕團座?實話給你們說,你們團座小時候最怕我,放心,我不會給他說的,他歸他,你們兄弟們歸你們兄弟們,也不要說無功不受祿的話,今後我拜托你們的地方多了,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們六順行。”

正說著,龍管家捧了一堆大洋進來,白花花的大洋就像耀眼的陽光,幾個軍人都眯縫了眼睛盯住大洋發呆,六爪女心裏暗笑,龍管家隨身帶了幾塊紅綢巾,按照六爪女說的數,包成了幾包,給了幾個當官的,又到院子裏給當兵的每人發了十塊,就聽得外麵一哄聲的激動嘈雜,六爪女知道是那幾個守門的兵拿到了錢高興。

中午吃飯,六爪女選了客家大酒樓,她這邊帶了龍管家、胡子、啞哥,大臉貓那邊是隨同他來的三連長、排長,還有三四個士兵。大臉貓不讓士兵上桌,六爪女看不過去,就另開了一桌讓胡子照顧士兵,士兵很感激,胡子心裏沒底不知道該點什麽檔次,過來請示六爪女,六爪女說我們吃啥你們吃啥,那幾個當兵的便感動得了不得,連連給胡子說頭家好。

六爪女要了一大桌菜肴,連城米酒壇子桌旁擺了一長溜,讓大家敞開吃喝。即便當官,軍營裏的夥食也好不到哪去,能有機會在連城縣最高檔的客家酒樓美餐一頓,也算是難得的口腹之福,官兵們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比起竹林寨夥計們的肉日一點也不差。酒酣耳熱之際,六爪女問大臉貓想不想掙錢。上午在商行的時候,她給大臉貓他們幾個發錢,就是要試探一下他們愛錢的程度,明明知道六爪女跟他們團座的關係,見了錢卻也敢收,證明這幾個家夥都是貪貨,隻要他們貪錢,六爪女的計謀就有了思想基礎。

大臉貓嘴裏塞滿了雞鴨魚肉,大胖臉撐得就像吹脹了的豬尿脬,兩眼放光:“頭家你說,我們這種扛槍吃飯的人,哪一個不是有今天沒明天?趁活著不趕緊賺些錢留給家裏人,上戰場吃上一粒花生米啥都沒了,老婆孩子誰管?”

六爪女的眼睛裏也放出光來,與大臉貓不同的是,六爪女眼睛裏放出來的光貪婪的色彩淡,凶狠的色彩濃,以至於大臉貓都有些驚愕,好在六爪女眼裏的凶光一閃而過,馬上又變得平靜如水:“你賣給我十杆槍吧,新舊不論,隻要能打響。”

大臉貓嚇壞了:“賣槍上麵知道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六爪女咯咯笑:“我沒說清楚,實際上不是賣,是借,每借一杆槍,我給你十塊大洋,用過了還給你。”

大臉貓鬆了一口氣:“你看你說的話,頭家要用槍盡管說話,到我的團裏,揀好的的拿,別跟我提錢字。”

六爪女附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大臉貓差點沒跳起來:“真的?那我可不敢做主,一定要給團座匯報一下才行。”

大臉貓看著六爪女,忘了吃喝,六爪女也不多說,端起酒杯:“來,大臉貓,我敬你一杯,今後大生意我們一起做。”

大臉貓魔怔了般木僵僵地端起酒杯,六爪女一幹而盡,他也把杯中酒喝光了。六爪女知道,按照她的計劃,能得到那麽一大筆錢,是大臉貓做夢都難遇到的橫財,他為此犯暈是正常的。

4

今夜沒有月亮,天空幽暗的深藍看上去冷冷地,遠處不知誰家的門前掛了一盞燈籠,給地麵投下了一圈蠟黃。不遠處,南洋商行的石牆黑黢黢地活像山壁,遮擋了暗藍的天光。六爪女躲在街對過民舍院牆的拐角處,看著胡子他們幾個把一杆杆大槍傳遞進去。其實這些事情都是事先勘察好、計劃好了的,應該說萬無一失,根本用不著她親自來,可是,她卻仍然跟著來了。她的下意識可能還是要親眼看著南洋商行能夠按照她的計劃,就像被山水淹沒的茅屋垮塌成一堆廢墟。

其實回想一下,她覺得她並沒有對南洋商行做過超越了商業競爭的歹事惡行,可是他們卻非要對六順商行置之死地而後快,這裏麵既有卑鄙無恥的謠言汙蔑,也有心狠手辣的借刀殺人。在這之前六爪女尚沒有對南洋商行進行全麵反擊的念頭和機會,現在,既有充足的仇恨衝動,又有現實的軍方力量,她覺得不徹底把南洋商行做死就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六順商行的眾夥計。

看著胡子他們在南洋商行牆裏牆外忙碌,六爪女心裏充滿了報仇雪恨的快感。胡子他們弄好了,悄沒聲地跑過來交差:“都好了,藏到了他們的鋪底下還有柴房裏。”

六爪女回到六順商行倒頭便睡,她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跑去找大臉貓,然後再去找紅點,一天下來要跑很多路,辦很多事,還要看很多熱鬧,即將到來的一天將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她期待著新的一天。

這是六爪女第一次正麵看到南洋商行的吳老板,吳老板是一個黃臉大漢,或許本來並不黃,看到那麽多軍人包圍了商行他的臉才黃的。大臉貓並沒有現身,帶隊的是三連長,他帶的又是那個被六爪女捆綁過的三排長。按照六爪女的設想,這幾個家夥跟她有緣分,如果沒有這幾個家夥跑過來征用她的房子,也就不會有與紅點的重逢,如果沒有他們幾個過來賠禮道歉,也就不會有今日得以快意情仇的機會,相信了緣分,六爪女決心讓他們大大地嚐一回甜頭。

三連長雙手背在後麵,態度十分蠻橫:“你們是商行還是匪窩?”

南洋商行的吳老板嚇壞了:“老總,這話怎麽說的,我們可是安分守己的商人,犯法的事情從來不做,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兵們一哄而入,片刻之後,就聽得院子裏鬧聲一片,還有踢哩嘡啷鐵器落地的聲音,六爪女安坐在街對過的茶館裏,跟龍管家、胡子還有啞哥品茶,看到對麵鬧成了一鍋粥,急不可耐的想過去看看熱鬧,站起來抻長脖子張望著,龍管家笑嗬嗬地拉她坐下:“頭家,你咋那麽穩不住神呢?”

六爪女坐下來,一口口吸溜著茶水,她在急切的等待這那一刻,那一刻立刻發生了:士兵們背著扛著搜查出來的大杆槍,押解著南洋商行的人,一路嗬斥著走了。六爪女即刻起身,她的任務是去看望紅點,與此同時大臉貓也去向紅點報告南洋商行私藏軍火的事情,她不但要幫著大臉貓說話,還要忽悠紅點查封、沒收南洋商行的賬戶和大洋。

龍管家幫她提起擱在一旁的瓦罐,瓦罐用棉布嚴嚴實實的包裹著,這是六爪女燉了一夜的老鴨湯,給紅點補養身子的,走得匆忙,差點給落在茶館裏。幾個人出了門,坐上了事先備好的馬車,然後朝紅點的軍營趕去。

紅點的團部設在距冠豸書院不遠的一處莊院裏,門外站了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六爪女已經來過,但是仍然被擋了下來盤問。六爪女對紅點的部下一概才去懷柔政策,不說話先掏大洋,給站崗的士兵每人發兩塊:“老總辛苦了,好好站崗,把壞人都攔住,好好保護你們團長。”說著,還在人家肩膀頭上拍了又拍。

六爪女的舉止讓士兵發懵,龍管家出麵介紹:“這是我們六順行的頭家,你們團長的親戚,來給你們師長送煲湯的。”

士兵連忙敬禮放行,其中一個轉身跑去報告,六爪女樂嗬嗬的跳上馬車進了軍營。這已經是她第二次來了,第一次來軍營找紅點就是那天她親自上街買了生鮮,然後叫上胡子、啞哥一起來軍營找紅點約他回去吃飯。那些生鮮是六爪女買的,回去後,廚師已經備好料,六爪女在廚師的幫助下做了醬油水金線魚、封肉、蒜蓉茼蒿和棺材豆腐,這幾樣菜跟六爪女做的粉糕、蒸罐不同,雖然也是家鄉菜肴,卻不是老家鄉村輕易可以吃到的,在六爪女的記憶裏,這些菜肴是過年過節才能吃到的,味道伴隨著往事滲進了記憶裏,卻不知道該怎麽做。而且,上次做的粉糕和蒸罐雖然受到了啞哥和紅點的讚賞,自己品嚐的時候,卻覺得一點也沒有回味到昔日的感覺,卻感覺到了啞哥和紅點的肯定、讚賞有明顯的客氣、捧場的味道,於是就對自己的廚藝喪失了信心,再動手做記憶中家鄉的美味,就不得不讓廚師幫忙了。

還好,六爪女自己也覺得菜肴可口,與記憶中的家鄉美味仿佛,啞哥和紅點再一次對六爪女的廚藝表達了充分的肯定和讚賞,這一回六爪女相信他們是真的。高興之餘,六爪女自告奮勇要給紅點煲湯,於是,今天來看望紅點,順便就把煲了一整夜的老鴨湯帶了過來。

紅點接過瓦罐,哈哈笑著對龍管家說:“龍管家,從小你們頭家就拿我當弟弟玩,其實我比她大兩歲呢。”

龍管家也嗬嗬笑著湊趣:“現在你是大團長,我們頭家是大老板,不過看上去還是團長年長,我們頭家年嫩。”

幾個人說說笑笑進了紅點的辦公室,辦公室裏靠牆擺了一排大書櫥,上麵塞滿了書籍,六爪女說:“你從小就愛看書,我還以為你長大了能當狀元,偏偏當了武將。”

紅點說:“連城縣是個好地方,書多,你們看看,這些都是從四堡搜集來的。”

六抓女一向對書不感興趣,卻因為生意的原因知道四堡是印書的地方:“四堡我熟悉,你要看啥書改日我帶你去找舒老板,他們有很多私印的古書,賣得好得很,外麵是見不到的。”

紅點頓時高興:“好啊,好啊,隨時都能去。”

龍管家提醒他:“團長,你還是先喝湯吧,湯涼了就虧了我們頭家的一片心。”

龍管家的話讓六爪女臉上熱了一熱,她怕別人看到她臉紅,就假裝看書,埋著頭不吱聲了。紅點連連答應著,端著瓦罐直接喝,呼嚕嚕像打雷,鴨湯的香氣飄散開來,弄得房子就像鴨湯店。

紅點的鴨湯還沒有喝完,外麵就傳來報告聲,衛兵告訴紅點王營長求見,紅點放下瓦罐讓衛兵把大臉貓讓進來。大臉貓進來一眼看到六爪女,神情立刻鬆弛下來,先給紅點敬禮,再給六爪女點頭:“頭家也在。”

六爪女裝陌生:“這不是張還是李團長嗎?”

紅點介紹:“王團長,你們見過的。”

六爪女拍拍腦門:“對,王團長。”

紅點問大臉貓:“不老老實實在營裏呆著,跑來幹啥,又要跟我打屁?”

大臉貓抽抽鼻子:“什麽味道?這麽香。”

紅點把瓦罐遞給他:“老鴨湯,我喝剩下的,你不嫌就接著喝。”

大臉貓接過瓦罐:“一起生死過來的人,誰嫌誰啊。”說著咕嘟嘟一口氣喝幹了老鴨湯,把六爪女心疼得直咧嘴。放下罐子,大臉貓看了六爪女一眼然後對紅點說:“團座,今天我還真不是閑著沒事來找你打屁的,我們接到線報,南洋商行私藏軍火。”

紅點盯著大臉貓的眼睛:“私藏軍火人家告訴你們幹啥?”

大臉貓說:“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們跑過去查了一下,狗東西真膽大包天,藏了十幾支步槍,還有機槍。”

紅點這才有了興趣:“真的?一個商行藏那麽多槍支幹什麽?”

大臉貓搖頭:“我現在還說不清楚,人我都押回去了,正在審呢。”

紅點神色嚴峻了起來:“要真的是山匪黑道的窩子倒不怕,最怕的是他們跟共黨有關係。”

大臉貓不以為然:“共黨不是都打散了,剩下的都跑到西北去了嗎?”

紅點說:“共黨怎麽可能不留暗樁子?上峰前日還下發了敵情通報,共黨在贛閩都留有遊擊隊,不然讓我們駐紮在這裏幹球哩。”說了粗話,紅點意識到六爪女的存在:“嗬嗬,六爪,當兵慣了,你別在意啊。”

這句話流露出了少時在一起紅點對六爪女的敬服,雖然僅僅是殘存的,卻也讓六爪女心頭熱了一熱,這一熱又讓她對自己跟大臉貓合謀蒙紅點有些慚愧:“沒事,你們談公事,我出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