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受到牽連02

大臉貓連忙留她:“沒事,我跟團座說的事情不背頭家。”

紅點也說:“軍營裏沒啥轉的,我們的事情不背你,說完話我們到四堡去找你說的那個吳老板。”

大臉貓便接著說:“團座,你看我們對南洋商行該怎麽處置?”

紅點說得斬釘截鐵:“這還用問?追查到底。”

六爪女及時插話:“要趕緊先封了他們的賬戶,不然他們把資金轉移了就沒辦法追查了。”

紅點點點頭:“對,你們先去把他們的賬戶給封了,看看賬上銀錢的來往。”

大臉貓立刻來了精神,打了個立正,敬了個禮:“是,屬下馬上去辦。”說完,轉身就跑了。

六爪女心裏竊喜,她知道,她的計劃順利執行,南洋商行這一回不說徹底垮掉,起碼血本無歸了。如果不是紅點急著約她一起去四堡搜書,她肯定會跟著大臉貓去看南洋商行的熱鬧了。

龍管家卻是一個極為機敏的的人,看到大臉貓急匆匆要去查封南洋商行的賬戶,連忙起身:“頭家,我跟永昌銀號熟,他們軍人不了解情況,我去給王團長指點一下。”

六爪女點頭:“應該的。”

龍管家又叫啞哥和胡子:“你們就別傻坐著了,趕緊跟我回去,頭家跟團座要去四堡,人家有衛兵,用不著你們麻煩了。”

胡子是個明白人,連忙起身告辭,啞哥還有些不放心,遲疑著,龍管家過來拽著他就走了。

5

天上的明月將銀白的光灑落在四堡青石鋪就的街道上,街道活像一條靜靜流淌泛起片片碎銀的小河。一陣陣微風拂過,陣陣蘭花芬芳拌著油墨香氣的味道彌撒在空中,紅點的衛兵牽著馬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麵,漫步而行的馬兒用蹄子在青石板上敲出節律悠揚的脆響,活像誰在奏響著韻律鮮明的木魚兒。六爪女跟紅點並肩漫步在四堡的街道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謐、恬適讓六爪女有些身處仙境的恍惚、漂浮感。

他們度過了一個充實的下午,六爪女帶著紅點找到了四堡印刷廠的舒老板,舒老板用來印書的紙張都是六爪女的六順商行供應的,做了幾年生意夥伴,關係處的非常好。六爪女領了紅點過來搜書,舒老板非常熱情,竟然打開了存放樣本的書庫讓紅點隨便挑選。樣本書庫裏有不少珍本、善本古籍例如《禦選唐宋詞醇》、《四書辨疑》、《金陵三多齋刻本杜工部詩集》、《文苑英華》等等。甚至還有孤本《惟善堂筆畫》、《揚子法言》。

六爪女不知道這些書籍的價值,看到紅點愛不釋手的樣子,就都收了,紅點連忙問舒老板:“這些書你也往外賣?”舒老板說,我們又不是做這種生意的,凡是有了刻本的,留著就沒啥用了,你是內行,賣給你這種人也算給書找了個好下家。

六爪女告訴紅點:“他們是照著古籍、孤本圖書的樣子刻了版然後印出來當做古籍賣的,做的不是真本生意。”

紅點對這些書籍垂涎三尺,卻仍然戀戀不舍將六爪女檢拾出來的書房了回去,六爪女愕然:“咋了?不喜歡?”

紅點苦笑:“你不知道這些書值多少錢。”

六爪女說值多少錢喜歡就要買,人掙錢就是要買東西的,不買東西掙錢幹什麽。

紅點拉著她就朝外麵走:“算了,還是買幾本他們刻印出來的盜版算了。”

六爪女明白了,紅點沒錢:“紅點,你現在都是團長了,這麽幾本破書還買不起?”

紅點有幾分尷尬:“嘿嘿,是比不上你現在財大氣粗。不過,文官不貪財,武將不畏死,國家才有興盛之時。我就讀的陸軍軍官學校,對了,現在叫黃埔軍校,你知道我們學校大門的對聯上寫的是什麽嗎?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勿入斯門,我們都是革命軍人,手裏的槍是為了國家強盛民族複興,而不是為了自己發財。”

紅點的話激動得六爪女熱血沸騰,跑回去二話不說,把紅點著眼過的書全都搜刮一空,盛了整整一大籮筐,對舒老板說:“明天你到我商行結賬。”

舒老板提醒她:“頭家,你別小看這幾本書,沒有一兩千塊大洋拿不下來。”

六爪女不屑一顧:“囉嗦啥,明天盡管來結賬就是了。”

舒老板高興了:“好了,沒問題,有六順行頭家的一句話,我們好說。”

紅點看到六爪女買書,倒也沒有阻攔,六爪女讓隨同的衛兵把書搬到馬背上:“給你們團長拉回去。”

紅點這才假客氣:“六爪,你這是幹啥?不能這麽做。”

六爪女說:“我們之間還客氣嘛?你不好意思就算我買的,存放在你那裏,等我閑了過去看看。”

紅點笑了:“等你有心看書,得等到下輩子。”

做了大生意,舒老板高興,拽著他們泡了一陣工夫茶,還要請他們喝酒,六爪女辭謝了,帶著紅點到了四堡街上,找了一家門麵整齊的館子,進去點了幾樣小菜,兩個人喝起了連城米酒。邊喝邊聊,久別重逢,這是第一次能夠單獨在一起靜靜坐下來聊天,過去現今將來,話題說也說不完,不知不覺就聊得月朗星稀了。

此刻,走在街上,兩個人仿佛被這夜色的靜謐、悠然給迷住了,誰也沒有說話。快出鎮子的時候,紅點打破了沉默:“今晚上的月亮真好,”抽了抽鼻子又說了一句:“這裏的蘭花香氣裏還有油墨味道。”

六爪女應了一聲:“嗯。”不知道為什麽,這寂靜清爽的夜色,讓她有幾分懼怕,不是怕別的,是怕分手的時刻,她真的希望就這樣走下去,一直走到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盡頭。

紅點吟了一首詩:“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單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白兔搗藥秋複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我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明月長照金樽裏。”

六爪女沒有紅點讀的書多,卻也在私塾裏被先生逼迫著背過唐詩宋詞,知道這首詩是李白的,過去背誦的時候把李白恨得要命,埋怨李白寫這些破詩害得她不停地被先生逼著背誦,今番聽起來卻感慨百端,心裏無端就有些憂傷、惆悵被勾引出來,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話說出來卻變成了悠悠的問句:“我記得,你今年應該二十八了,我們從老家跑出來,不知不覺已經十二年了。”

紅點長歎一聲:“是啊,我們分別也有八年了。”

六爪女問他:“我們離開老家以後,你再回去過沒有?”

紅點說:“我從軍校一畢業就到部隊當了團參謀,後來又當參謀長、團長,這些年戎馬倥傯,還真的沒有機會回老家看看。”

六爪女鼓足了勁才問出了一直想問卻一直不敢、也不好意思問的問題:“你都快三十了,成家了吧?”

紅點的回答讓六爪女高興得差點笑出來:“哪裏顧得上那些事情,至今還是孤家寡人,嗬嗬,你呢?這麽多年經商發財肯定也沒顧得上這些事情吧。”

六爪女一高興,野勁兒、豪爽氣就冒了出來:“你問這啥話?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嗎?你忘了送你的時候我對你說的。”

其實,六爪女當時送紅點讀軍校的時候,這話是在對著大卡車的時候想喊出來的,可是當時胡子在身邊,實在沒好意思,時間一長,就搞混了,以為自己當時喊了。

“是嗎?我怎麽沒有印象了。”

六爪女估計:“可能是當時街上太吵,汽車離得又遠,你沒聽見。”

紅點握住了她的手,左手,卻摸到了她的枝指,連忙又換了右手:“其實,我也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你,有兩次負了傷,躺在**,就想象如果你在身邊,會怎麽樣照顧我。”

紅點的話說得六爪女心裏熱辣辣,然而,他握住她的左手卻又換成了右手這個小小的動作,卻讓敏感的六爪女心裏有了陰影:紅點莫不是嫌棄自己的枝指?所以,她雖然沒有甩脫紅點的手,卻也沒有能再說出女孩兒在這種情況下本應該說出來的熱情話。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紅點連忙放開六爪女的手,從腰裏摸手槍:“小心些。”

馬蹄聲襲到不遠處傳來了問話聲:“是團座嗎?”

紅點把手槍塞進了腰裏:“沒事,我的警衛,肯定是看晚了過來找我的。”然後向對方說:“是我,有事嗎?”

幾匹馬載著士兵衝了過來,馬上的士兵沒有下來,敬了個禮直接報告:“報告團座,團副派我們來找團座,說是有緊急軍情。”

紅點回身招呼遠遠跟在後麵的衛兵,衛兵牽著馬跑了過來,紅點對他說:“你把她送回去,一路上照顧好了,有半點差池我饒不了你。”

六爪女跨上馬,對紅點說:“你也小心些。”

紅點也跨上馬跟她並排走著:“我沒事,我把你送到路口再走。”

兩個人分手以後,六爪女回到六順商行已經是下半夜了,送他的士兵要回去,六爪女留住了他:“走了一晚上,你不累馬都累了,安心好好睡一覺,馬我讓他們給喂些好料。”

聽到六爪女回來,龍管家披著衣裳出來:“頭家回來了?”

一見到龍管家,六爪女就從方才的**中回到了現實:“事情辦得怎麽樣?”

龍管家嗬嗬笑:“全查封了,好家夥,還真有錢,兩萬多大洋的現金。”

六爪女說:“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你約上大臉貓,把南洋商行的印鑒密押都收了,然後把他們的大洋全都提出來,說好了的,我們對半分,你再從我們的那一份裏拿出一千給大臉貓,要私下裏給。”

龍管家嘿嘿一笑:“明白。”

天已經蒙蒙亮,六爪女走了一夜路,精神雖然亢奮,身體卻畢竟有些疲憊,躺倒**的時候,六爪女想起了紅點說的文官不貪財,武官不畏死的話頭,心裏莫名就有些慌亂,她不知道,這件事情萬一讓紅點知道了,他會怎麽樣。

6

幸福的來臨往往會讓人變傻,六爪女自從和紅點到四堡跑了一趟之後,人就變得有些傻了,整天想的就是紅點。有的時候想起了紅點幼年時候跟自己在一起頑皮、惡作劇的種種往事,會忍不住咯咯傻笑,有的時候想到跟紅點、啞哥一起逃離家鄉收到的磨難,又忍不住想流淚。偶爾也會有陰影襲上心頭,紅點握住她左手的時候,本能的甩脫,讓她擔憂紅點內對自己的畸指心存歧視、憎忌。有的時候兩種情緒交替發生,她的情緒就會像患上了瘧疾,忽冷忽熱,鬧得幾個夥計躲得她遠遠的。唯有黑子的兒子小黑看不出她,或許是不在乎她的情緒變化,一見到她就揪著她頭家姑姑、頭家姑姑的叫著要上街買零嘴兒。說來也怪,六爪女心情不爽的時候,見了誰都有可能給人家碰硬釘子,唯有對了小黑,再心煩見了小黑似乎立刻煙消雲散,有的時候正在忙,實在脫不開身,也會掏錢讓黑子的老婆粉粉帶孩子上街滿足小黑的要求。

“頭家姑姑,帶我出去玩麽……”小黑自然而然把六爪女當成了靠山,見六爪女守在廚房看著爐子上噗噗作響的瓦罐發呆,就又來糾纏。

“不行啊,小黑,姑姑要煲湯,離不開,叫你媽媽帶你去吧。”

煲湯給紅點喝現在幾乎成了她每天的功課,說是煲湯,實際上不過就是每天想給自己找個理由去看看紅點。以至於紅點團部的衛兵們都認識了她,每次她去衛兵們就會前呼後擁的像是迎接天仙下凡一樣,六爪女每次見到這些兵都不會空手,有的時候會給每人發一盒煙,有的時候忘了帶點東西,就索性沒人扔一塊大洋,把當兵的迷得沒有一個人不說她好。

“頭家姑姑又是給紅點叔叔煲湯,你要嫁給他當老婆嗎?”

童言無忌,小黑口無遮攔,一句話把六爪女說得臉紅脖子粗:“胡說八道,聽誰說的?”

小黑看到六爪女變臉,立刻坦白交代:“我媽媽說的。”

六爪女馬上叫:“粉粉,粉粉,你給我過來。”

粉粉在院子裏幫廚師摘菜,聽到六爪女叫喚,手裏抓著一把青菜跑進來:“頭家,幹啥?”

六爪女甩給她兩塊大洋:“領小黑出去玩,今後再給小黑胡說,小心我收拾你。”

粉粉接過大洋,嬉皮笑臉的說:“頭家,我沒胡說,這是好事,我們都急著吃頭家的喜糖,喝頭家的喜酒呢。”

粉粉的話說得六爪女麵紅耳赤,心裏卻喜滋滋的,粉粉拽著小黑往外走,小黑還鸚鵡學舌:“吃頭家姑姑的喜糖,喝頭家姑姑的喜酒……”

說實話,六爪女的幸福感尚沒有轉化成實實在在的婚嫁打算,迄今為止,她對自己和紅點的關係並沒有理智、客觀、預期的想象。紅點是六爪女長這麽大,唯一一個年齡相仿的玩伴兒,久別之後的親密感是難免的。然而,久別之後的生疏感,也會不時冒出來成為他們之間關係的障礙。

六爪女曾經追問紅點:“我們上一次分別的時候,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紅點就有些納悶:“我說了那麽多話,你指的是哪一句?”

六爪女提示他:“我們為什麽離鄉背井跑出來的?”

紅點邊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我們村子被黑煞神血洗,我們爹媽被黑煞神殺害的那件事情啊?”

紅點說話的口氣平靜得有些漠然,這就令六爪女對他有了疏離感:“你難道忘了我們的誓言嗎?”

紅點點點頭:“沒忘,沒忘,那怎麽能忘。”說這話時的態度卻讓敏感的六爪女看了出來,應付、淡然的表達證明他說沒忘,實際上已經忘了,起碼沒有像她那樣念念不忘、寢食不安。

六爪女繼續追問:“那你現在已經有兵有將了,憑你現在的能力,拾掇黑煞神,替我們的爹媽和村裏的相親報仇,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紅點放下手裏的書,端起六爪女送來的湯罐咕嘟嘟喝了一陣,放下以後,又用手背抹了一把嘴才說:“我現在管著的是國家的軍隊,不是我個人的,我怎麽可能用國家的軍隊給我自己報仇用呢。”

六爪女反問他:“那你說,黑煞神那種亂殺無辜、血債累累、橫行霸道的山匪就沒人管了?那樣子還要你們這些當兵的幹啥用?”

紅點嗬嗬笑,擺出的神情是不以為然:“我們是國家的軍隊,幹什麽,打誰,一切聽上司的命令,服從是軍人的天職,這些你不懂。”

六爪女生氣了:“當兵不殺壞人,要你們這些兵有什麽用?你當年起的誓還算不算數了?”

紅點說:“算數,當然算數啊,隻不過我現在是國家軍人,一切都要服從國家的需要,國家需要我去剿匪,我自然會義無反顧的。”

六爪女扔下一句:“國家跟黑煞神沒有殺父之仇,你是師父送去讀書的,不說國家送你去讀書的,黑煞神殺了師父,沒有殺國家。”然後起身就走,紅點追出來送她,六爪女沒有搭理他。

這是他們重逢以後,第一次發生正麵衝突,回城裏的路上,天突然變得陰沉沉地,一陣陣的風卷起了地上的灰土撲麵而來,六爪女心情非常本來就非常不好,這陰晦的天氣更是讓她精神蕭索,覺得紅點很陌生,已經不是她心目中原來的紅點了。

過了兩天,紅點主動到六順商行來看望她,雖然沒有正麵道歉,卻也用行動表達了歉意,他送給六爪女一支手槍,藍汪汪的新槍:“你經常在外麵行走,帶上它保護自己。”同時,還送給了啞哥一隻駁殼槍:“這是德國最好的槍,現在這世道,全憑武功不行,再好的武功也抵不住子彈。”啞哥像是聽懂了,拿著那把駁殼槍高興得不得了,翻來覆去的撫摸、擦拭著,就像孩子得到了心儀已久的玩具。

紅點主動示好,六爪女也就扔下了不快,兩個人坐在六爪女的屋子裏泡茶,紅點提起了報仇的事情:“六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急也不在這一時,有機會我不會放過黑煞神的。”

六爪女說:“你現在是國家的軍人,不能自己隨便,我懂,你放心,我不會再逼你,如果不是對師父有誓言,不用刀槍報仇,我也不會等到今日。”

紅點好奇:“不動刀槍,你怎麽報仇?”

六爪女說我還沒有想好,如果想好了,也不會等到今天,也不會求你。話說到這兒,又有些冷、有些僵,紅點嗬嗬一笑,扭轉話頭,避免了尷尬:“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館子吧,把胡子叫上,我忘不了我去軍校前,你們給我餞行的情景,那家館子還在吧?”

六爪女也醒悟,自己和紅點不能再繼續聊報仇的話題,每次聊到這個話題,都會不歡而散,也就順勢而為,叫來了胡子,讓他去訂座,又叫上了啞哥,然後陪紅點去懷舊。

給父母和師父報仇,正如紅點說的,急也不在這一時一會兒,六爪女跟紅點說起此事,也並不是馬上就要報仇,她也懂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況且,按照她的想象,既然要報仇,就要報的徹底,絕對要做到斬草除根,那一回如果她不心軟,放掉了那幾個匪仔,就不會有後來匪夥血洗竹林寨的慘劇。要做到徹底報仇,不留後患,不但要有強有力的武裝支持,還需要恰當的時機,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機會終於來了,而且就在紅點駐紮在連城縣的時候。

對於誅殺黑煞神那一夥山匪,六爪女其實早就開始做了準備,收到安插到黑煞神匪幫裏的暗樁報來的消息,六爪女覺得時機到了,而且這是一個很可能失之不再的機會:黑煞神匪夥之所以難以剿滅,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很少聚集在一起,雖然都知道他們的匪巢在梅花山上,匪首黑煞神卻極少固定在匪巢駐紮,平時分散駐紮,有事的時候聚集起來為禍,黑煞神本人更是飄忽不定,行蹤難覓,要想把他們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的一舉剿滅,就跟想用機關槍消滅蟑螂一樣難。

六爪女安插的暗樁報回信兒,下個月初九,是黑煞神五十大壽,匪夥決定集中到梅花山大辦酒宴,給黑煞神賀壽。六抓女接到消息,算了算,距離黑煞神五十大壽隻有二十多天了,如果在這個時候能說動紅點,調動兵力突擊剿殺,隻要布置的嚴密一些,全殲黑煞神山匪是極好的機會。盡管紅點對剿殺黑煞神沒有多大的積極性,盡管因為這個話題跟紅點而多次發生了齟齬,六爪女思來想去還是不能舍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想,至今自己活著,苦拚著,為的是什麽?如果放過了剿滅黑煞神的良機,今後能不能再報得了仇就很難說了,如果不能報仇雪恨,自己這麽多年的辛苦努力,甚至自己活著,都還有什麽意義?想到這些,六爪女還是硬了頭皮去找紅點,企圖說服他抓住這個機會出手,消滅掉黑煞神匪幫,也徹底解脫掉自己的人生負擔。

這一次因為要跟紅點兜底,六爪女隻帶了啞哥,出於近乎盲目的本能,六爪女有了有求於人的下意識,給衛兵們的犒賞特別豐厚,每個人給了五塊大洋。紅點正在讀書,沒穿軍服,穿了一身鬆垮垮的便服,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行伍,倒好像個教書的私塾先生。六爪女和啞哥來了,紅點連忙放下書本,挪椅子端板凳的殷勤,還連連叫勤務兵給他們沏咖啡,六爪女喝不慣那東西,不放糖苦得像中藥,放了糖喝完以後嘴裏、胃裏都酸得難受。啞哥卻愛喝,不過每次都得放糖,也弄不清楚他的嘴和胃會不會酸。

紅點給親手給六爪女泡茶,勤務兵給啞哥煮咖啡,紅點把茶壺洗涮幹淨,沏了茶放在六爪女麵前,然後趕勤務兵出去:“這沒你的事了。”

勤務兵連忙退出,六爪女抽空掃了一眼紅點正在讀的書,是一本老版的《三十六計》:“我聽說過紙上談兵的故事,你不會是把這書本上的話背熟了,然後就按照這書上說的話去打仗吧?”

紅點嗬嗬笑:“你看你說的,我從團參謀、團參謀長、團長一步步都是打出來的。兵書其實就是個素養過程,沒有素養不行,全靠書本更不行,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槍一響就是人頭落地、血肉橫飛,哪裏還來得及現搬書本。”

六爪女心裏有事,既然話說到到了打仗上麵,也就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問他:“我說的報仇的事情,你想的咋樣了?”

紅點有點楞:“這件事情我不是說過了嗎?隻要國家需要,隻要上司下令,我義無返顧。可是,要讓我利用手中的權力,把士兵的命送到山匪的槍口下麵去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況且,如果我那麽做了,也必然要受軍法懲處。”

六爪女對他說了實話:“下個月九號,黑煞神五十大壽,所有匪仔都會集中到梅花山給他賀壽,那天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都集中起來了,可以一網打盡,都在賀壽,警戒也會放鬆。”

紅點好奇:“你怎麽知道的?”

六爪女說:“我有暗樁。”

“暗樁?什麽人,消息可靠嗎?”

六爪女本來對紅點無話不說,可是這一次事關重大,關係到暗樁的命運,即使對紅點,六爪女也不敢泄露:“消息絕對可靠。我現在隻要你一句話,願不願意出兵?暗樁報過來的消息說,黑煞神一共有一百多個匪仔,武器很差,隻有少數幾條快搶,槍都是土槍、鳥統,剩下的都是矛子、砍刀,以你們的武器,一個營足夠了。”說著,六爪女掏出一張圖來:“你看,這是我的暗樁描畫的黑煞神的山寨和通道。”

圖紙非常粗糙,描畫卻非常細致,粗糙在於所有地點都沒有文字說明,隻是用一個個大黑點兒代表,細致卻在於每條通道都用朱砂描了出來。

紅點根本就不看這張圖紙:“六爪,不是我不想報父母之仇、師父之恨,我是國家的人,我的團是國家的軍隊,動一兵一卒必須有上峰的命令,你讓我私自發兵,這是送我上軍事法庭,斷斷不可。”

六爪女再次求他:“紅點,你想想,過去官府也剿過他們,為什麽總是無功而返呢?就是因為他們分散隱秘,四處流竄,而且相互支持,你打這一股,其他的就過來解救,現在他們聚到了一起,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紅點搖頭:“六爪,別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唯獨這件事情不能,這是違反軍紀的事情。”

六爪女火了:“怎麽成了你幫我了?我幫誰?你的父母不是黑煞神殺害的?你忘了黑煞神血洗我們村子的凶狠殘暴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沒有忘,一輩子也不會忘,可是我現在是國家的正規軍人,不是團練,更不是土匪,你說的事情那是萬萬不可為的。這樣吧,如果你實在要做,我幫你找保安團說說,看看他們有沒有興趣。”紅點走過來給六爪女的杯裏續水。

提到保安團,六爪女就想起了四眼縣長,想起了保安團被啞哥追著打的往事。她太了解保安團了,就那幾十個人,幾十條破槍,嚇唬老百姓一個比一個厲害,真的遇上黑煞神那樣的對手,別說打仗,就是叫他們去梅花山他們都不敢去。如果保安團能行,黑煞神也不至於猖狂到今天。紅點不會不了解保安團的能力,他提出讓保安團去打黑煞神,在六爪女看來,就是推辭、搪塞,他可以容忍紅點直截了當的拒絕,卻難以容忍他搪塞、糊弄自己:“算了吧,你就帶著你的兵安安穩穩的吃軍糧吧。”六爪女說著,拿起桌上的圖紙,起身就走,走到門口看到啞哥還在有滋有味的品咖啡,過去扯了他一把:“走啊,沒喝過中藥回去我給你熬。”

紅點見她生氣了,連忙攔她:“六爪,六爪,你別動不動就生氣啊,我們坐下從長計議麽……”

六爪女甩脫了他的手:“從長計議什麽?算我看錯了人,我沒時間跟你從長計議。”六爪女爬上馬車,揮動鞭子,馬車狂奔著衝出大院,啞哥身手好,猛竄幾步跳上了馬車,紅點追了幾步,馬車卻已經絕塵而去。

7

那三天是六爪女最難熬的三天,用軍情如火來形容她的心理一點也不過分:麵對暗樁冒死送過來的消息,麵對千載難逢的報仇雪恨時機,她卻一籌莫展。那三天她食不知味、夜不安寢,除卻對於難得報仇時機眼睜睜喪失的無望,還有對於紅點的失望。她的情緒跌入了低穀,甚至動了念頭,索性把暗樁撤回來,幾年來,暗樁一直也是她心頭的一塊病,經常夜裏做夢會看到暗樁被黑煞神砍頭、活埋,血淋淋的臉朝她哭,驚醒過來心髒跳得就像要爆裂。

昨夜她又幾乎徹夜未眠,抱著師父留下來的算盤卻不敢撥打,怕算盤的聲音打擾別人。淩晨時分好容易睡著了,卻又被暗樁闖入夢境,暗樁一身是血,趴在地上朝她拚命招手,她拚命朝暗樁跑過去,想把他救起來,卻像是陷進了泥潭,腿怎麽也抬不起來。驚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索性起來洗漱,啞哥和龍管家一向都是早起的人,此時啞哥正在院子裏打拳,龍管家跟在啞哥後麵一招一式的學樣子。看到六爪女起來,龍管家走過來問候:“頭家,臉色不好,一會吃過早飯,再回去睡吧。”

六爪女悶悶不樂:“嗯,”答應了一聲然後去院子中的水井邊上準備洗漱。

“昨天大臉貓王團長來了,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頭家,頭家不在,坐了一陣就走了,臨走的時候留下話,請頭家閑了到他們軍營裏耍。”龍管家走過來幫著六爪女絞水。

六爪女自小養成的習慣:洗臉漱口用涼水,涼水也都是自己從井裏絞上來,如果沒有井,就直接到水缸裏舀。龍管家年紀大,六爪女自然不好讓他給自己絞水:“龍管家你放著,我自己來。”

龍管家鬆手,看著六爪女絞水:“頭家,有沒有興趣到大臉貓那裏散散心?大臉貓說他們那裏有靶場,請我們打槍耍。”

六爪女抬頭看了他一眼,龍管家一向謹言慎行,極少主動給六爪女提建議,今天卻鼓動她去大臉貓的軍營散心,有些不同尋常:“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問出這話的同時,六爪女自己也怦然心動:“那吃過早飯就過去看看,把胡子、啞哥他們都叫上。”

龍管家欣然:“好了,我也去。”

六爪女怦然心動,卻找不到引發心動的那個點,正忙著內觀搜尋靈機一動的那個靈機,卻一時半會找不到,對龍管家說了什麽也沒有反應,悶著頭洗臉刷牙,然後又端了一盆水回自己房中梳頭、打扮。到了開早飯的時間,六爪女來到飯堂看到胡子、條子、禿子、豆子這幾個夥計竟然齊齊的都在,多少有些驚詫。這幫貨自從娶老婆成家立業之後,就很少在商行的飯堂裏露麵了,尤其是早飯,都各在各家吃,中午有的會在商行混一頓,晚飯就又都跑回家陪老婆了。今天一大早就跑過來吃早飯,還真的有些蹊蹺:“你們怎麽都跑過來了?”六爪女問胡子。

胡子朝龍管家揚揚下巴:“大管家召喚,說是吃過飯頭家帶我們去軍營打槍玩,這種好事,誰能不來。”

六爪女這才想到,原來是龍管家通知他們的。六爪女本來就沒情沒緒的,對於龍管家的提議遲疑不決,現在大家都已經來了,也就隻好隨著興致勃勃的大夥兒出門,到大臉貓的軍營散心去。

大臉貓的軍營在連城縣西北角,剛好和紅點的團部中間隔著縣城畫了個大對角。出了縣城,一幫人熱熱鬧鬧的走在路上,六爪女和龍管家坐馬車,其他人圍攏了馬車嘻嘻哈哈的步行。大家極少有閑散時間和心情專門用來遊玩,平常悶在家裏、商行裏,即便有生意要跑路,也是操心費力沒情緒玩樂,今天頭家專門帶著大家到軍營去玩,而且還可以打槍,夥計們一個個就像過年的孩子。

走到軍營已經是晌午時分了,大老遠就看見營房外麵站了一坨穿著黃軍服的人,還有半裏地,大臉貓就迎了上來,後麵緊緊跟著三連長,大臉貓滿臉的胖肉隨著跑動一顫一顫的,活像長了滿臉肉凍:“頭家,歡迎歡迎,我恭候多時了。”

六爪女奇怪,瞠視龍管家,龍管家嗬嗬笑:“昨天我已經代頭家答應了王團長。”

自從夥同大臉貓砸了南洋商行以來,龍管家就跟大臉貓他們過往從密,大臉貓現在肥的流油,自然對六爪女他們也是感激不盡。倒黴的是南洋商行,老板說不明白軍火槍械是從哪裏來的,一口咬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可惜沒人聽他那一套,被押到省裏一直關押著,聽說人已經連關帶打給折騰魔怔了,想想當初坑害六爪女和六順商行的毒辣手段,也算是罪有應得了。四眼縣長雖然沒有牽連,卻也嚇得要命,扔下縣太爺的寶座,一溜煙的跑到不知什麽地方避難去了。

六爪女跟著大臉貓帶著一眾夥計進了軍營,大臉貓先把他們帶進了營部,幾個士兵忙前忙後的泡茶端水伺候他們。大臉貓說走路了,先坐下歇歇,喝點水,然後就去靶場過癮,打過槍就在軍營吃飯:“我們這些丘八的飯粗糙得很,不過這裏離城裏太遠,專門跑進城吃飯怕頭家和各位兄弟撐不住,就當玩新鮮,在軍營吃,我已經讓灶上準備了,炊事兵一大早就到城裏采買去了。”

喝了一陣茶,潤了嗓子,大家就又跟著大臉貓去靶場。六爪女心情不好,神情也就灰灰地、陰沉沉的,大臉貓見她情緒不高,問她:“頭家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有事你盡管說,能幫上忙我老王不看團座的麵子,單看我們的交情,絕對沒有二話。”

六爪女怕掃了大夥的興,連忙說:“沒啥,可能昨晚上沒睡好,今早上又起得早。”

大臉貓說:“一會痛痛快快放幾槍心情保險就好了,吃過我們丘八的大鍋飯,回去好好睡一覺。”

靶場卻不在軍營裏麵,出了軍營向西走了一裏多路,有一座小山包,山包下麵有一個大大的平場,平常盡頭的山包被剖開成牆壁樣的斜坡,紅褐色的沙土遠遠看上去就像人的血肉。一群士兵正在訓練,挎著槍一二一的走步子,見到大臉貓和六爪女他們一夥人,領隊的軍官喊了一聲立正,士兵們齊刷刷地站定,軍官又喊了一聲敬禮,士兵們就齊刷刷地朝六爪女他們敬禮。

看到這些士兵,六爪女腦子裏忽悠一下,就像撥開了一扇小窗,一道光亮透過小窗照射進來,一直找不到的那個靈機不經意之間就跳了出來:“大臉貓,還有生意你想不想做?”

大臉貓聽到這話就像聽到了作戰命令:“頭家,跟你做生意我沒有二話,賺不賺錢沒關係,圖的就是個痛快、交情。”

六爪女卻又不往下說了:“等打完靶,我單獨給你說。”

大臉貓急得抓耳撓腮,六爪女卻不再提這個話頭,他也不能硬問,隻好忙不迭地讓連長安排打靶。

連長吹了聲哨子,山坡下麵就有人揚起了小紅旗來回擺動,然後就像從地底下長出來的,一排半身靶豎了起來,從沒有打過靶的夥計們看到這個情景,一個個驚詫不已,嘖嘖連聲,胡子還讚歎了一聲:“狗日的就像變戲法呢。”

這頭帶著士兵操練的軍官一聲令下,士兵們就像變戲法一樣,在地上鋪上了草席,然後就地趴在草席上用小鐵鍬在前頭幾下就掘起了一個個小土堆,然後把槍架在了土堆上麵,大臉貓在六爪女身邊解釋:“先叫當兵的打一下,給你們做個樣子,然後你們打。”

六爪女對打槍沒有什麽興趣,此刻看到當兵的操練,整齊劃一,動作利落,倒也覺得好看:“好,我們先學一下。”

士兵們按照口令出槍、上膛,然後發射,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刺鼻卻又好聞的縷縷硝煙味兒飄散過來。槍響過後,帶隊的軍官又吹響了哨子,對麵山坡下麵就有士兵出來揮動小旗,然後用話筒子朝這邊報靶。報完靶,軍官就讓士兵都站了起來,讓六爪女他們爬到了草席上,每個人身邊有一個士兵照看。六爪女爬到草席上,身邊的士兵對六爪女說:“槍托子跟肩膀要抵緊,不然一會開槍的時候後坐力打得肩膀疼。”

六爪女問他:“你們打仗是不是也要帶這麽一張草席子?”

士兵說:“今天是你們來打槍,地上還有席子,平常我們就沒有。”

六爪女打過手槍,打這種大槍還是頭一次,士兵教她拉栓、上膛,又教她怎麽樣瞄準,標準的方式跟手槍一樣,三點成一線,這個過去師父就教過,師父沒教過的是,大槍還有標尺:“你看,標尺透過準星,如果標尺放在這個格格上,就瞄準靶子的下沿正中,如果標尺放在這個格格上,就瞄準靶子的紅心。”

士兵隻給他們的彈夾裏裝了三顆子彈,然後士兵們起立,站到了他們身後,軍官就開始揮動紅旗吹哨子,然後就下達射擊命令。六爪女瞄準靶子紅心,扣動扳機,隨即旁邊也傳過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槍聲。一輪射擊過後,報靶的士兵報了過來,打得最好的是啞哥,三槍三個十環,六爪女三槍兩個十環,一個九環,龍管家最差,一槍跑飛,兩槍加起來才十環。

換了靶紙,又發下來三顆槍彈,六爪女跟啞哥都是三個十環,龍管家也有進步,三發子彈全都打到了靶上。夥計們打得興起,趴在地上不起來,六爪女心裏有事,第三輪就沒有打,爬起來跟大臉貓跑到後麵坐在空彈藥箱上喝茶。

槍聲中,六爪女問大臉貓:“你這輩子有沒有最恨的人?”

大臉貓想了想說:“小的時候我最恨我爹,動不動就打我屁股,長大了就不恨了,其他的倒也沒有什麽最恨的。”

六爪女說:“你知道我和你們團座最恨誰嗎?”

大臉貓連忙問:“誰啊?你說,我替你和團座出頭。”

六爪女說你聽說過梅花山的黑煞神沒有?大臉貓搖頭:“沒有,我們過去一直在贛南,共黨散了之後,我們才轉過來駐紮的。”

六爪女便將幼年時候黑煞神帶著山匪洗劫他們村落,殺害她和紅點父母鄉親的往事,還有竹林寨遭到血洗,師父和阿嫲、阿公喪生的往事講了一遍,大臉貓聽呆了:“真的?團座從來沒有說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滅師之恨同樣不報不行啊,團座現在為什麽不派兵滅了狗日的?”

六爪女說:“那幫山匪狡猾得很,官府也剿過他們,可是他們就像流水山風,時聚時散,梅花山地勢又複雜,根本就摸不到他們。”

大臉貓胖卻不傻:“頭家今天跟我說這些,就是想叫我辦這件事情,老百姓的話糙理不糙,要喝此地水,先問地裏鬼,要從本地過,先問地頭蛇,頭家是不是有什麽門道?”

六爪女說:“我在黑煞神窩子裏設了暗樁,好幾年了,最近報回消息,下個月九號,黑煞神過五十大壽,匪仔們要在梅花山老巢給他賀壽,正是剿滅他們的好機會。”

大臉貓認真了:“他們有多少人?裝備怎麽樣?”

六爪女說:“一百多人,快槍有十幾條,土槍鳥統有二三十條,剩下的都是長毛大刀。”

大臉貓砸實了一句:“消息確實?”

六爪女肯定地點點頭:“確實,給我們父母和相親報仇雪恨的念頭我一日夜沒有放過,早早就做了布置。”

六爪女說:“我不會讓你們白幹,尤其是這種有風險的事情,這樣,那夥山匪我不要活的,打死一個十塊大洋,打死了黑煞神一千塊大洋。”

大臉貓眼睛放光,嘴上卻客氣:“頭家這話說得太見外了,我們誰跟誰?你很快就要成我們團座的夫人,就是我的弟妹,幫你不就是幫我自己麽。再說了,我們國軍既然駐紮在這裏,就要保境安民,剿滅匪患本身就是我們的責任。”說到這兒,大臉貓胖臉上的小眼珠咕嚕嚕轉了又轉:“對了, 黑煞神肯定跟共黨有來往,是閩北贛南的共匪打散了以後流竄過來的,這樣我們不但可以放手幹,還能得到獎賞呢。”

六爪女說:“他們跟共產黨到沒有關係,你硬要往那方麵扯,你的上峰查出來你怎麽交代?我看還是別往共黨身上賴了。”

大臉貓嘿嘿笑:“那些多年為禍的匪仔,那一個手上沒有血債?你不出也說了,不留活口嗎?死人還不是你說他是個啥就是個啥,隻要頭家你到時候不要揭我的老底子就沒有麻煩。”

六爪女要的就是黑煞神匪幫灰飛煙滅,人頭落地,除此以外,別的事情都不是問題:“你放心,隻要能把黑煞神滅了,不論是你還是別人,一個人頭十塊大洋,黑煞神本人一千大洋,這是我的價錢。”

王團長還要假惺惺的:“我們不說客氣話,滅黑煞神也是我們應該應份的……”

六爪女打斷了他:“別的我不管,給你說清楚,我在黑煞神的窩子裏有暗樁,哪一個是匪仔到時候是要他過目的,認準一個付一個人的錢。”

大臉貓拍了大腿一巴掌:“好說,我們是國軍,絕對不會像山匪那樣亂殺無辜的,你是頭家,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六爪女說:“我那兒有黑煞神梅花山老窩子的圖,明後天我送過來你看看,詳細的我們再商量。”

大臉貓積極性很高:“別呀,明天我過去,帶上我的參謀,一起商量個透徹,不打則已,打則全殲。”

六爪女叮囑他:“千萬不要讓你們團座知道,實話給你說,他不願意。”

大臉貓鄭重其事:“你放心,我懂,團座哪能動用國家軍隊為自己報私仇呢?這是他的英明之處,過去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早就替他動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臉貓就帶了三個連長一個參謀來找六爪女,見麵之後,直截了當的告訴她:“這個功勞就讓我得了,過後你幫我說黑煞神是共黨就萬事無憂了。”

六爪女對大臉貓頗有好感,懲治南洋商行的時候,大臉貓實是直接操手,他的幹練、精明與他的長相一點也不相符,六爪女想,這家夥能當上營長,也真不是混來的:“沒問題,隻要有人問,我就這麽說。”

六爪女連忙找出那張圖來鋪在了桌上:“你們看看,不明白的地方我給你們解說。”

大臉貓和三個連長還有那個參謀俯身過去,看著那張揉成抹布一樣的圖紙,三個連長皺起了眉頭:“這畫的是什麽啊?”

大臉貓看了一眼哈哈笑了起來:“頭家,你這圖是哪來的?就跟小娃娃畫鬼符一樣。”

六爪女也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暗樁畫的,那人雖然不識字,卻仔細的很,這圖花了三年多的時間,上麵的東西都給我解釋明白了,你們有啥不明白的我給你們講。”

參謀仔細看了一陣之後態度變了:“你別說,這圖畫的還真有點意思,我漸漸看出點名堂了,這裏,是主峰,這裏是他們的老巢,蓋的是半掩式的木屋。”

大臉貓遇到這種動槍打仗的正經事倒也不敢懈怠,一直湊在跟前仔細看圖,邊看邊給六爪女解釋:“半掩式就是一半在山洞或者地底下,一半露在外麵,是我們軍隊修工事常說的術語。”

參謀在圖紙上指畫著說:“這裏有三條明道,一條通往東邊,一條通過西邊,一條把東西兩邊的通道連接起來,這裏還有一條暗道,就這裏,你們看。”

一個連長指著一條斷斷續續的線說:“這條暗道可能是平常不走的隱秘小道,不可能是地下的,梅花山的岩石結構比較複雜,花崗岩、火山岩和砂頁岩都比較堅硬,要想挖地下通道不太可能,挖短了沒什麽用,挖長了沒有那個能力。此外,從圖上看,黑煞神的老窩在石門山的南坡,現在的關鍵是要能把他們捂在裏麵,如果事先走漏了消息,或者打起來部屬不嚴密,他們四散逃進深山裏麵,再想找機會剿滅他們就難了。”

大臉貓連連點頭:“嗯,現在看來關鍵的問題還是把他們堵截在老窩裏。”

參謀指畫著地圖問六爪女:“他畫的這個圈圈是什麽意思?”

六爪女說:“我問過他,他給我說,隻要沿著這個圈圈布防,黑煞神的老窩就斷了內外聯係。”

大臉貓掏出放大鏡細細看,連連搖頭:“這就看不明白了,根據他畫的這個圈子,別說一個營的兵力,就是一個團、一個師都拉上去也圍不過來。”

一個連長說了一句:“你沒看這個圈圈上還有那麽多點點嗎?那是什麽意思?”

六爪女連忙解釋:“對了,他說,這些點點就是部署兵的地方,還說要是有快搶,每個點上有三五個人卡住就成了。”

大臉貓說:“這件事情必須搞清楚,你能不能在近日把你的人召回來,跟我們當麵談談。”

六爪女說:“我盡量聯絡一下,可是不敢打包票,聯絡起來非常麻煩,萬一漏了風聲,黑煞神肯定要拔樁子,我的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六爪女連忙說:“那沒問題,你拿上好了。”

幾個人關著門,躲在六爪女的房間裏,商量了一個上午,到了中午時分,六爪女怕出去吃飯招眼,就留他們在商行裏吃,卻又怕簡陋了有怠慢客人之嫌,就派龍管家到客家酒樓訂了一桌,讓他們送到商行來。又讓胡子到連城最著名的米酒行拿了幾壇子陳年老釀,午飯幾個人繼續躲在六爪女的房間裏邊吃邊聊,圍繞著那張圖紙,就全殲黑煞神不是的完善、補充著。

六爪女熱情高漲,幾天來蒙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多年來對黑煞神的血海深仇就像隱藏在體內的毒蛇,忙的時候它會蟄伏起來,似乎它並不存在,然而,不經意間它卻會突然冒出來,在六爪女心頭最為敏感的部位噬咬一口,疼得她痛不欲生。現在,終於有了徹底消滅黑煞神的可能,深埋心內的血海深仇也會因此而成為過去,六爪女渴望這一天的盡早到來。

下午送走大臉貓以後,六爪女找來了龍管家,說是要到龍岩、漳廈泉一帶看看分號的生意,家裏的事安排給龍管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啞哥走了。

8

梅花山並不是一座孤立的山峰,而是由一群山峰組合而成,狀若梅花而得名。梅花山主峰叫石門山,高聳入雲,其他山巒就像花瓣圍簇花蕊,圍繞著主峰形成了廣闊的如花山區。由於占地廣袤,這裏的地形地貌也豐富多彩,既有與武夷山相似的丹霞地貌,也有與沿海火山相似的玄武地貌,地下有號稱十八洞的眾多溶洞。梅花山風景奇佳,處處異石奇峰,奇花異草、珍禽異獸比比皆是。然而,由於山高林密,加上黑煞神山匪的肆虐,卻杳無人跡,人煙稀少。

六爪女帶著大臉貓的部隊潛伏在主峰石門山的腳下,他們在等待六爪女的暗樁過來。

大臉貓有點擔心:“頭家,你的暗樁不會誤事吧?”

他本來是堅決反對六爪女直接參與這次行動的,擔心六爪女萬一有個閃失沒法給團座交代。六爪女卻不能不來,她要和自己排布的暗樁接頭,也擔心大臉貓不真心實意開仗,亂殺幾個無辜騙錢。

六爪女回答大臉貓:“肯定不會,我前幾天親自跟他說定了的。”前些天,六爪女給龍管家說是要去龍岩、漳浦一帶看生意,實際上就是帶著啞哥專程跑過來跟她的暗樁接頭,為即將展開的複仇做準備。她和暗樁約定,到了日子由暗樁接應她們,指點大臉貓的部隊在通往黑煞神營地的幾個道口上部署卡子,然後帶著他們直撲黑煞神的老窩,趁匪仔們給黑煞神賀壽的機會,集中殲滅。

天已經快黑了,六爪女和大臉貓的部隊佛曉時分進山,然後就在六爪女和暗樁約好的山野上潛伏下來,整整一天,餓了吃幹糧,渴了喝溪水,熬了整整一天。最害人的還是山中的蚊蟲小咬,這些小東西似乎餓了一輩子,現在總算有了血食,一哄而上,咬得士兵渾身亂撓,有一些小蟲子索性鑽進了士兵的衣褲,大快朵頤。六爪女有些後悔,暗樁提醒過她,要防蚊、防蟲,她自己和啞哥蒙了個嚴實,臉上捂著紗巾,腿腳用繩子紮得死緊,而士兵們卻沒來得及做準備,隻好靠撓、拍、搓三種基本動作和蚊蟲小咬作鬥爭。

來人是黑子,他就是六爪女三年前派出去打進匪窟的暗樁子。幾年來,他隱姓埋名在黑煞神的匪窩裏貓著,扔下老婆粉粉和兒子小黑,完成著自己當初對六爪女的承諾:為了給師父報仇,甘願進入黑煞神的匪幫做暗樁。

六爪女揪過他的腦袋查看:“那裏破了,這裏有個疙瘩,疼不疼?”

黑子揉揉腦袋:“石頭砸腦袋上上能不疼嗎?”轉眼看到六爪女身旁身後的士兵,忽然間眼裏就湧出了淚,淚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就像螢火蟲:“頭家啊,我算熬出來了吧?”

六爪女也有些激動、傷感,拍打著黑子的肩背:“三年多了,你真不容易,不管這一場仗怎麽樣,你都跟我回,小黑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粉粉也越來越漂亮了。”

黑子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我沒事,當初說好的,為了給師父報仇,我在這匪窩裏混上幾年,能熬到今天,值當了。”

大臉貓在一旁催他們:“兄弟,頭家,怎麽幹趕緊說吧。”

黑子說:“這裏留上幾個人,有機槍沒有?”

大臉貓說:“有的是,這裏留機槍?”

黑子說:“這裏是主要通路,用機槍封住。”

大臉貓就命令一個班長帶了五個人一挺機關槍留在這裏:“記住了,頭家有話,一個匪仔不論死活,十塊大洋,匪仔從你們的槍口下麵跑一個就是跑了十塊大洋。”

然後黑子讓他們分出了四個小組:“每組帶上一挺機槍,都是封鎖路口的,我領他們去安排,你們再等一陣。”

又等了大概有一頓飯的時間,黑子才返了回來:“頭家,你跟啞哥就在這裏呆著,我帶著他們去。”

六爪女還想跟著去,大臉貓說:“頭家,打仗的事情殘忍的很,你一個女人家要是看了,這後半輩子保證活不愉快,而且我們動手的時候你在旁邊也麻煩,我保證把黑煞神給你弄死。”說著,又指派了一個班的士兵:“你們三個在這裏看著頭家,有一絲一毫的差池我掏空你們的腦袋當夜壺。”

大臉貓說罷,帶著他的部隊跟著黑子朝黑煞神的營地摸了上去。六爪女沒有跟上去,倒不是她怕戰鬥場麵,而是忽然想起了師父,想起了對師父的誓言,她擔心自己忍不住會親自動槍殺匪仔,槍,師父送給她的那支槍,此刻就插在她的懷裏,她來之前曾經猶豫過,帶不帶槍,後來還是帶上了師父送給她的那支槍,卻沒有帶紅點送給她的槍。

過了一陣之後,山坡上槍聲大作,還夾雜著轟隆隆的爆裂聲,卻沒有人呼喝要求對方投降的喊聲。也有零碎的匪仔驚慌失措的從山腳下的路逃跑,卻都被士兵的子彈給釘到了地上。那些殺人不眨眼、比野獸還凶狠的匪仔,在準備充分的正規軍麵前,尤其是下定決心不留活口的屠夫麵前,就變成了任人砍殺的瓜菜。槍聲激烈的響了有一頓飯加一泡茶的時間,開始變得稀稀落落,六爪女估計事情結束了,她現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那個凶神惡煞。

對方嚷嚷:“開你娘的頭,是老子。”一聽聲音就是大臉貓。

黑子也揚聲過來:“頭家,是我們,別開槍。”

六爪女這才站起來:“大臉貓,黑子,完事了?”

大臉貓興衝衝:“頭家,你看看這是誰。”

六爪女迎了過去,人叢中裹夾著一個身穿長袍馬褂、頭帶瓜皮帽,粗黑胖大的漢子,身上被繩子橫七豎八勒得活像就要挨刀的肥豬。幾個士兵推推搡搡把他弄到了六爪女麵前,六爪女心裏猛然一震:“他是誰?”

大臉貓證實了她的預感:“黑煞神麽,你點名要的正主。”

六爪女湊近看了看他,黑黢黢的臉粗糙如篩,兩隻眼睛腫的活像兩個連城豆腐泡,滿臉的黑白胡子就像刺蝟,到了這個時候,昏黃的眼珠子還透過上下眼皮之間小小的縫隙向外冒著凶光。

六爪女問了他一聲:“還記得賴家土樓下麵的客家村嗎?還記得冠豸山竹林寨嗎?”

黑煞神梗著脖子,嘴裏嘰哩嗚嚕的吼叫,六爪女納悶:“大臉貓,這家夥啞巴?”

大臉貓對當兵的說:“鬆嗓子。”

一個士兵解開了勒著他脖子的繩子,黑煞神咳嗆一陣才說:“不記得了,老子這一輩子殺的人,滅的寨子、村子比梅花山上的石頭還多,誰有那個耐性記那些屁事。”

黑子在他身後,狠狠地踹了他一腳,這家夥竟然紋絲不動,還回過頭去惡恨恨地對黑子罵:“狗探子,老子死了也要變成鬼滅了你。”

黑子又踹了他一腳:“衰佬,想做鬼就怕沒那麽容易。”

到了這個份上,這家夥還這麽囂張、霸蠻,更是激起了六爪女的仇恨,她似乎從這個家夥身上嗅到了黏稠的血腥腐臭:“他的手下都處置了?”

黑子點頭:“隻要是我們見到的,沒留活口,這些年我經得多了,狗日的們沒有一個沒血債的,我也數過了,一共有一百三十多個,基本上全都滅了。”

六爪女問大臉貓:“你們的兄弟傷損大不大?”

大臉貓哈哈一笑:“這些狗日的堵在窩裏的時候,一個個喝得昏頭脹腦,我們就是用槍點名,有兩個兄弟衝大門的時候損了性命,還有幾個掛彩的,都沒有傷到要害。”

六爪女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了大臉貓:“不用找了,多餘的給死傷的兄弟善後吧。”

大臉貓看了看銀票:“頭家,太多了。”

六爪女說不多,我沒動手幹幹淨淨報了血仇,多少錢都值。她給了大臉貓五千大洋,按照他們事先說好的價格,一個匪仔十塊大洋,黑煞神一千塊大洋,總共兩千多塊大洋就夠了,用五千大洋買了黑煞神山匪的一百三十多條命,還加上黑煞神自己,六爪女覺得很便宜。

六爪女冷冷地說:“挑了腳筋手筋,綁在樹上喂狼吃。”

黑煞神掙紮著罵了起來:“狗日的,給老子一個痛快。”

六爪女不屑:“想得美,我還要眼看著你喂狼呢。”

大臉貓已經下達了命令:“剝了這狗日的衣裳,誰有刺刀?挑了這狗日的腳筋、手筋。”

士兵們按住了黑煞神,六爪女扭過頭去,不敢看即將發生的血腥。身後,傳來了黑煞神撕心裂肺的哀嚎,逐漸嚎聲弱了下去,六爪女偷覷了一眼,黑煞神被剝得像一口剛剛抬出湯鍋的大豬,四肢鮮血淋漓,士兵們正在把他朝樹幹上綁,一群群的蚊蠅咬蟲撲將過來,就像他的身體上蒸騰起了一層層、一團團的薄霧。

大臉貓又吩咐了一聲:“這狗日的血債累累,罪孽太重,不能輕饒了他,去,舀些水過來,弄醒他。”

一個士兵跑過去,從溪裏用鋼盔舀了一鋼盔水,兜頭潑到了黑煞神臉上,黑煞神醒了過來,隨即又哀嚎起來。

大臉貓對六爪女說:“頭家,你還真有耐心看他的光景?我們回吧,我留一個班看著,我們還要他的腦袋回去領賞呢,你就放心,狗日的腳筋手筋都挑了,廢人一個,放了他也活不成了。”

六爪女帶著黑子、啞哥,跟著大臉貓的部隊返回連城縣,說不清為什麽,刻骨銘心的仇恨報得痛快淋漓,六爪女卻沒有一點欣喜、興奮的感覺,心裏反而空落落的,就像胸腔裏被摘去了哪一個器官。

黑子的回歸卻在六順商行引起了轟動,黑子成了夥計們的核心,話題從接受六爪女的派遣,投到黑煞神的匪窩裏當暗樁子,一直到通過冠豸山下的林家莊通風報信;從得知黑煞神要過五十大壽,疾奔幾百裏跑回來報信,卻連兒子小黑、老婆粉粉都不敢看一眼,到帶領大臉貓的軍隊剿滅黑煞神,夥計們圍攏黑子聽得津津有味:“你們真有福氣,沒有見過戰場上殺人的場麵,我的天媽啊,真的太慘了,殺人就像割韭菜,槍彈打在人身上噗噗亂響,血流成河,腳踩上去滑膩膩的,有的腦殼被揭開了,白花花的腦漿地崩得滿地都是,就像豆花和辣子油攪合在一起,今後我可再也不吃豆花了。”

每當黑子聊起這個話頭,夥計們就會聽得如癡如醉,散夥的時候就會有人罵一聲:“衰佬黑子,運氣好,拿了一千塊大洋。”

回到六順商行以後,六爪女獎了黑子一千塊大洋,本來想偷偷給他,卻又擔心他胡造亂花,就給了粉粉。粉粉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這麽一筆巨款,拿到了卻不懂得低調,到處張揚,其他夥計眼紅得一個個活像餓狼,胡子、條子紛紛抱怨,頭家當初為什麽不委派他們去做暗樁,六爪女罵他們:“說話像刮風,也不怕閃了舌頭,叫你們幾個衰佬去,你們誰會去?”

報了血海深仇,除了心裏空落落的感覺不好受之外,還有一個未知讓六爪女有些忐忑,那就是紅點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後,會怎麽樣?答案很快就有了,大臉貓手下的三連長深更半夜砸門,前堂夥計迎進來之後,心急火燎的要找六爪女。這幾天六爪女心情鬱悶,前堂夥計不敢去打擾她,三連長就在院子裏喊:“頭家,頭家……”

黑子回來以後,和粉粉就住在前院,最先聽到三連長嚷嚷,套上衣服跑了出來,一起去剿滅黑煞神,黑子跟他相識,深更半夜跑來找六爪女,必然有急事,黑子連忙讓粉粉到後院去找六爪女。粉粉也知道事情緊急,正要跑過去後院找六爪女,六爪女卻已經從後院出來了,剛剛從**爬起來,沒顧上梳洗,披頭散發的趿拉著拖鞋:“怎麽了?”

三連長撲過去前言不搭後語:“頭家,營長被抓走了,你趕快救他吧。”

六爪女問他:“你別急,慢慢說,誰把大臉貓抓走了?為什麽?”

三連長說:“還能有誰抓他,團座啊,這一次團座動了震怒,派來的是稽查隊的那個常隊長,那個常隊長就是個殺神,執行戰場紀律的時候,誰敢後退半步,格殺勿論,我們營長這一回肯定凶多吉少了。”

六爪女追問了一句:“到底因為啥?不會是因為黑煞神的事情吧?”

三連長說:“就是因為黑煞神,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營長臨走的時候悄悄給我說了一聲,讓我來找你救他。”

六爪女扔下一句話回身就走:“你等我,咱們馬上去找你們團座。”停了停又對黑子說:“你去把啞哥叫起來,讓他跟我一起去。”

龍管家衣裝不整地匆匆跑了過來:“頭家,頭家,你等等。”

六爪女停下:“啥事?”

龍管家看看連長,擺擺腦袋,六爪女知道他有話要背過三連長說,就跟他到了院子的另一端,龍管家悄聲說:“頭家不要急躁,你想想,去了怎麽跟紅點說呢?”龍管家當了紅點的麵叫他團長,背過了就跟著六爪女叫紅點。

六爪女說:“實話實說麽,我的責任我承擔,不能叫大臉貓幫我做了事情還受拖累。”

龍管家說:“事情怕沒有你想得這麽簡單,你太燥急了,弄不好適得其反。如果你出麵,大臉貓擅自出戰的事情就坐實了,你不出麵,大臉貓一口咬定是去剿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六爪女的腦子電轉雷閃之間就想清楚了整件事情的關竅,反過來問龍管家:“你說該咋辦呢?”

龍管家說:“三連長回去老老實實呆著,我去一趟,探探虛實,如果能看到大臉貓,就讓他一口咬定是接到舉告,黑煞神是共黨聚齊要暴亂,情況緊急才不得不出兵的。”

六爪女知道,龍管家說的辦法是目前最為妥善的辦法,便答應了龍管家。龍管家走了之後,六爪女整整一天坐臥不寧,忐忑不安,血仇已報,卻還要受這份煎熬,實在是她事前沒有想到的。其實,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真正讓她不安的不僅僅是大臉貓的後果,還有紅點對她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