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是無情
大沅與北冥結盟,無端令王府中氣氛異常詭異,芷蘅雖身在萍院,李昭南依舊冷如冰霜,連日來,不曾露過麵。
可孫如妍與其餘三妃竟未尋釁上門,偶爾蓮池畔遇見了,她們眼裏的妒恨更加濃烈,卻也隻是冷言幾句,不曾再有什麽。
芷蘅奇怪,莫非她們以為李昭南之所以力鑒李稔與北冥結盟,全是因著自己不成?
怎麽會有這樣可笑的想法,若李昭南果真對自己如此情深意重,又怎會將自己放在萍院那破落的小屋裏,不聞不問!
時節如流,轉瞬即逝。
一月匆匆過去。
六月天裏,火紅的石榴開滿奕王天府,蓮池中的荷花尚未盡謝,留著淡淡餘香,繚繞池心。
北冥國使隊已入欒陽城,暫於宮外馨館住下。
隻待明晨,大沅天子李稔、太子李昭玉、奕王李昭南、懷王李昭慧於華政殿與楊元恪簽訂約盟,再於碧霄殿設下盛宴款待。
夜晚,李昭南派人送來了上等胭脂、華美裙裳。
明日,自己作為北冥和親公主,華政殿中亦有自己一位。
想那華政殿乃日日早朝之地,並非誰人想進便進得的,如今自己獲此殊榮,本該萬般榮幸,芷蘅卻隻感到淒涼無比。
想想明天該是怎樣的場麵?
六哥和趙昱卓將用怎樣的眼光看她?
六哥的眼神是否依然溫和?而趙昱卓……
想想自己果真對不起他,也許……他對自己是真情才一心求娶亦說不定。
次日一早,晨陽微露。
芷蘅著一身久違的華貴,大朵牡丹暗繡的碧霞煙羅紗逶迤曳地,純白絹繡綠葉裙上撚細碎珠玉晶光盈盈,身披金絲薄煙翠紗,高挽的發髻斜插珍珠淺碧玉步搖,花容月貌,若芙蓉出水,又似浮雲飄渺。
李昭南等在府門口,待她出府,府外侍候的侍女、兵將皆是一怔,李昭南亦有略略怔愣。
孫如妍短暫驚豔後,目光變得暗淡、狠厲、尖銳……
指甲深深扣入掌心,亦不感覺疼痛。
芷蘅無暇顧及周邊或驚歎或嫉恨的眼光,與雲兒走近高蓬鸞車,鸞車煙緋色車簾隨風舞動,**著錦繡華麗。
芷蘅正欲踏上鸞車,李昭南卻自高馬上低低望下來,伸出手:“上來。”
芷蘅一怔,隨即淡淡道:“芷蘅不敢。”
說著轉身欲上鸞車,隻見李昭南勒馬低身,芷蘅手臂便被他牢牢抓住,李昭南邪魅一笑,芷蘅隻覺得身子輕飄,睜開眼時,已落在他的馬上。
他臂彎圈住她,微笑看著:“不錯,不愧是我挑的。”
他看著她,一語雙關。
他說人,還是衣服?
怔愣間,李昭南已策馬而去。
芷蘅衣裙翻飛,牡丹暗紋煙羅紗若水潺潺,隨風飄動,芷蘅舉首而望,但見李昭南眸光朗朗,神情威武,唇角微勾著笑,一縷燦陽照耀眼眸,到褪去了些許冷酷意味。
芷蘅冷冷說:“你奕王的馬,女人不是萬萬上不得?”
李昭南低眸看她一眼,笑道:“規矩是我定的,自由我說了算!”
芷蘅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她知道,奕王是大沅朝唯一可於宮中行馬之人,踏著鮮血與屍身走來的奕王,以馬上聞名,也便每每入朝,皆乘馬而行。
芷蘅依在李昭南懷中,穿過慶玉門,再經玄德門便入皇宮。
此時皇宮依然一片肅穆,到了晚時的宴會,許方會有幾分柔華。
華政殿前,奕王下馬,將馬上美人擁下,長階之上,百官林立,列隊迎候,太子李昭玉已立在殿口,隻待北冥國楊元恪、趙昱卓等人的到來,也算是給足了北冥國麵子。
李昭南擁了楊芷蘅下馬,回身便見一道目光憂傷而落寞。
芷蘅一驚,隻見六哥楊元恪與趙昱卓已然立在身側,亦是才到。
芷蘅一時愣住,李昭南卻笑著說:“看什麽?還不走嗎?難道……還要我抱你?”
李昭南淡淡看一眼楊元恪,目光傲慢,於趙昱卓更是一掃而過,芷蘅欲掙脫他的手,卻被他死死攬住纖腰,芷蘅瞪著他,他卻似不容忤逆。
對於李昭南高高在上的目光,楊元恪不過一笑,輕輕拍一拍趙昱卓的肩,趙昱卓低低垂首,這一次,他明明知道,此來大沅必然見到李昭南,李昭南那晚的目光還在他的心間,如刀一般,可是他依然來了,隻為了……可再見九公主一麵……
“為什麽故意這樣?”芷蘅冷聲說。
李昭南虛偽的恩愛,令她不自在。
二人踏著白玉宮階,步步而上,李昭南道:“幹嘛?心疼你的舊情人?”
芷蘅甩首看向他,發上玲瓏珠玉叮當作響。
“別瞪我,華政殿前,你不想鬧出笑話吧?”李昭南低聲道。
不覺已來到殿前,百官立時肅聲道:“奕王……”
紛紛拜倒間,李昭南眼也不抬,看向太子李昭玉,李昭玉眼神冷冷的,落在芷蘅身上更有幾分尖利。
芷蘅身子一抖,李昭南淡聲道:“大哥別來無恙?”
兄弟見麵沒有寒暄,李昭南說得諷刺,分明諷刺他被禁足東宮之事,李昭玉沉著臉:“還好,多謝三弟關心了。”
二皇子懷王李昭慧道:“三弟,快進去吧,父皇正等你,似有要事要提前與你說。”
李昭南知道李昭慧是為了拆開他與李昭玉,李昭南轉身欲去,見楊元恪與趙昱卓已然來到殿前,目光一滯,隨即重新落在芷蘅身上,幽深的眸子,忽而柔情萬千:“芷蘅,你在此稍候,我去去便來。”
他笑得寒入人心,芷蘅卻知道,他有意為之,不過偏過頭,不準備迎合他故意做作的戲。
李昭南不以為意,淡淡掃一眼楊元恪與趙昱卓,先行入殿。
芷蘅始終低著頭,她不敢抬頭看六哥,心裏莫名所以的揪緊。
直到六哥的聲音悠悠傳來:“九妹,一切可還好?”
六哥的聲音依然是輕風一縷,漾人心房,芷蘅終究緩緩抬首,觸上楊元恪溫潤的目光,陽光耀眼,幾乎落下淚來……
她連忙側眸,淡淡道:“還好。”
一聲還好,有多少言不由衷,六哥,許該是唯一可以稱作親人的人,即使……在他的心裏,自己並沒什麽不同,亦同樣比不上北冥最高貴的昭陽公主!
楊元恪沒再言語,趙昱卓看著芷蘅一身錦繡華麗,適才李昭南的親昵曖昧,隻在他的眼裏化作一縷輕愁。
芷蘅無意對上他的目光,趙昱卓一身青衣**漾風裏,單薄的身子,落寞的眼神,令芷蘅心上一顫。
趙昱卓,終究是自己虧欠了他。
正想著,殿門開啟,李昭玉、李昭慧率眾臣湧入大殿,朝見天子萬歲,芷蘅亦跟著走進來,隻見李昭南立在殿下,見自己走來,薄俊的唇角微微勾動,深卻輕佻的眼神,令芷蘅不禁怒從心起。
他的桀驁與無禮與趙昱卓的落寞神傷,是如此鮮明的比照,芷蘅知道,李昭南暴虐霸道,也許,他介意的不僅僅是霍乘風,即使是曾經羞辱過的趙昱卓,他亦要放在心上。
真不知,這樣心胸的男人,是如何馭馬天下、縱橫疆場的。
隻怕他今日刻意與自己同騎而來,亦是做給趙昱卓看的!
隨著,楊元恪與趙昱卓以及北冥包括劉裕在內的幾名重臣踏進大殿。
楊元恪禮數周到,風度翩翩。
李稔一陣客套,大殿之上,滿是狀似莊嚴的虛偽寒暄。
不止一次的提到九公主三個字,卻好像與芷蘅無關,她的眼色總是淡淡的。
盟約簽訂,夜晚,李稔於碧霄殿設下晚宴。
華燈高照、月影疏離。
宮娥手捧美味珍饈、瓊漿玉液,琳琅環柱是大沅巍峨氣派,柔美歌姬是大沅嫵媚江山。
楊元恪與趙昱卓坐在賓坐上,李昭南、李昭玉、李昭慧以及芷蘅對麵坐了。
楊元恪舉杯向李稔:“元恪敬大沅天子,祝我北冥與大沅永世交好。”
李稔豪飲一杯,笑道:“好,卻隻怕六皇子還要多謝我兒昭南,此事乃昭南極力促成。”
楊元恪看向李昭南,李昭南依舊眼也不抬,一臉傲慢,楊元恪不以為意,依然優雅:“元恪代父皇敬奕王一杯,奕王威名如雷貫耳,元恪甚是敬仰。”
李昭南漠然抬首,眼色冰涼無溫,甚至沒有刻意假裝的客套,隻冷聲說:“好說。”
言畢,一飲而盡,便再也不曾抬眼看楊元恪。
芷蘅看著六哥略顯尷尬的樣貌,連忙舉杯道:“六哥,九妹與六哥闊別許久,便與六哥喝上一杯。”
李稔亦道:“是啊,若非九公主與我大沅和親,亦無我兩國交好。”
楊元恪神色稍緩,溫和對向芷蘅:“這杯該六哥敬九妹才是。”
楊元恪飲盡杯中酒,望著芷蘅的目光便如望著旁人並無不同,芷蘅惘然一笑,許多前塵舊事皆隨著這一杯嗆入喉嚨。
“如此說來,本王亦要敬趙公子一杯了?”
李昭南忽的站起身,舉杯淡笑,對向沉默一旁失意的趙昱卓,趙昱卓一驚,隨即定了心神,起身舉杯。
李昭南的眼光似雪山頂常年積雪的潭,冷中帶著傲瞰眾生的姿態。
楊元恪眉心微蹙,芷蘅亦冷冷看向他,從旁低聲喝道:“李昭南!”
她不敢說有多麽了解李昭南,卻足可以想象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李昭南並不理會她,微笑開口:“若非趙公子大婚,本王亦無緣得見北冥國傾國絕色的九公主,若不虧得趙公子仗義成全,更無我兩國今日姻親之好,所以,本王該替父皇好好敬趙公子一杯才是,可對嗎?”
李昭南眸光微動,仰頭飲盡一杯瓊漿。
趙昱卓目光黯淡,高華的明殿,卻似乎隻有冷冷嘲諷的目光。
身邊不時傳來的低笑,隻令他幾乎站立不穩。
楊元恪微微沉眸,卻無能為力。
“趙公子?可是不賞本王這個臉?”李昭南得寸進尺、火上澆油。
趙昱卓抬眸,隻看見芷蘅無奈低垂的嬌顏。
他苦笑一記,一杯烈酒入喉。
苦澀的、辛辣的、酸楚的……
百般滋味,俱隨著獨自咽下腹中。
李昭南滿意的坐下,李昭玉與李昭慧麵麵相覷,卻也見怪不怪,李昭南一向盛氣淩人的個性,他做出怎樣的事情,怕在大沅人看來,皆是再正常不過,亦沒有人敢說什麽。
整個晚宴,芷蘅喝了不少酒,李昭南今日異常沉默,卻也無視芷蘅的自斟自飲,直到芷蘅緩緩起身,李昭南才問上一句:“去哪裏?”
芷蘅白皙麵頰有略微紅潤,醉意朦朧,似醒非醒:“出去透氣。”
芷蘅緩步走出碧霄殿,不知為何,這座殿宇隻有令她窒息的感覺,上次是,這次依然是。
六月的晚風,多了幾許柔暖。
吹在身上是極舒服的。
芷蘅站在紛紛落香的木槿下,片片粉白的木槿花落滿裙裳,似是這華麗衣裙精繡的花瓣兒,栩栩如生。
“九公主……”
身後,熟悉的聲音幽幽傳來,芷蘅心一顫,回頭望去,隻見趙昱卓不知何時,已立在了自己身後。
芷蘅看見他,未免心中虧欠,微微低下頭:“趙公子,李昭南就是那樣的個性,還望趙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趙昱卓的眼神,哀傷落寞,整天皆是如此。
芷蘅如何可以麵對?
趙昱卓自也明白,他小心藏起心內的傷痛,勉力笑道:“公主,奕王……可對你好嗎?”
他出口猶豫,那些李昭南刻意偽裝的恩愛,他多少是信以為真的。
芷蘅惘然笑道:“好不好的,也隻能如此。”
趙昱卓垂首,千言萬語竟不知如何說起。
竟道:“皇上許會封六殿下為太子。”
芷蘅心中顫動,看著趙昱卓,趙昱卓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整晚悶悶喝酒,多半……是因了六哥……
再見六哥,竟有了更多的疏離。
六哥看她的眼神裏,溫憐少了幾許,恭敬多了幾分。
她知道,是因為自己如今的身份,還有……李昭南的關係!
可……那不是她所希望見到的!
風起,木槿花紛紛如雨。
芷蘅正不知如何言語,便聽得溫潤如春風的聲音響在耳際:“昱卓,九妹。”
二人一齊看去,隻見木槿香風中,楊元恪一襲紫袍翩翩,淡笑道:“不在裏麵觀賞歌舞,在這兒做什麽?”
趙昱卓看看楊元恪,眼裏有或多或少的幾分失意,他看芷蘅一眼,苦笑道:“我隻是出來透透氣,巧遇到了九公主,這就回了。”
趙昱卓看看芷蘅,眼裏有太多留戀不舍,可終究轉身而去。
他知道,也許,在這幾天僅有的時間裏,九公主更想見到的人是楊元恪,而非自己。
單薄的背影,一跛一跛的踏著月色光華。
花落滿地,皆碎成泥。
芷蘅竟有一些心酸。
楊元恪道:“九妹,昱卓是真心愛你,若非如此,他怎會一意前來,麵對李昭南,而自取其辱?”
芷蘅心裏如何不明白?
她轉身背對楊元恪,默然歎息。
“李昭南就是那樣的個性,請六哥替我向趙公子道個歉。”
楊元恪道:“九妹放心,昱卓並非想不開之人。”
芷蘅回身看向楊元恪,心思輾轉墨瞳,隻作流水糾纏。
與六哥這一別,怎麽……竟似隔了上千年。
彼此俱都生疏了?
“六哥……”芷蘅方一出口,李昭南冷冷的聲音便自身側傳來,“芷蘅,在這兒幹什麽?你今晚可喝得多了,你忘了?你懷著三四月的身孕,可要小心著。”
自李昭南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芷蘅頗感到不耐,她側眸不看他,含了怨氣。
李昭南卻自顧自的喚了小太監過來:“去,帶楊妃去方禦醫處診個脈。”
小太監諾諾的應了,卑躬屈膝:“楊妃,您請這邊……”
芷蘅抬眸看向他:“李昭南,你憑什麽左右我?我不去。”
借著那一點點酒勁兒,芷蘅竟出口拂逆他,李昭南臉色一沉,冷了聲音:“站著幹嘛?不是說了,楊妃喝得多了,速速伺候著楊妃去方禦醫處。”
“李昭南……”芷蘅話未說完,那太監突地跪下:“楊妃請您以身子為重,若是您有個差錯,小的這命可……”
芷蘅看著他戰戰兢兢的樣子,和李昭南若無其事的表情,她明白,在這大沅皇宮,李昭南的話許是比聖旨還要聖旨,他一個不悅,是生是死,便不可料了。
芷蘅看著小太監顫抖的身子,瞪著李昭南,咬唇不語。
終究還是轉身而去,小太監連忙起身跟在身後。
楊元恪見了微微一歎。
轉身對上李昭南冷傲的目光,他禮貌微笑,欲去。
李昭南卻叫住他:“你和你這九妹很親嗎?”
楊元恪回身道:“並不,九妹並不常與誰親近。”
“哼!”李昭南挑唇冷笑,“好,那麽你聽清楚,楊芷蘅已經是我李昭南的女人,便是他人決計不可染指的,就連非分之想也不行!”
楊元恪凝眉,似乎有略略一驚,隨而笑道:“奕王多慮了,我與九妹,是兄妹而已。”
“兄妹?”李昭南看著他,冷眸淡了月光,“嗬,你們最好是兄妹!”
李昭南緩緩踱步,上下打量著楊元恪,楊元恪果然是北冥皇子,身上的風雅之姿大勝剛毅之氣。
“好,那麽請六皇子為我帶個話兒給你北冥皇帝。”李昭南看著他,幽深眼光意味深長,“你告訴他,要他牢牢記在心裏,你北冥能有今日之安平,皆是九公主一人功勞,不然憑你北冥小國我大沅還不放在眼裏!”
李昭南字字鏗鏘。
木槿花落,月影淩亂。
落花盡了,芬芳隻是刹那。
明朝又會是大片木槿盛開的錦繡荼靡。
楊元恪看著他,深深體味他話中意思,凝眉之間,似有了然,他淡淡一笑:“此話,我一定帶到。”
李昭南麵無表情,轉身而去。
夜色早已淒迷得慵懶,並不因這奢華靡麗的皇宮盛宴而增了幾分顏色。
楊元恪看著李昭南遠去的背影,和九妹適才離去的方向,默然歎息。
三日後,北冥使隊啟程回國,回國前,楊元恪率眾臣來到奕王天府,特意與芷蘅道別,自然沒有帶著趙昱卓,以免徒增煩惱。
臨別之際,於天府門前,楊元恪一低身,身後眾臣紛紛拜倒在芷蘅麵前。
芷蘅一驚,竟愣在當地不知所措。
從小到大,北冥國上下從未對自己正眼看過,更怎有如此恭順的樣子?包括父皇心腹劉裕亦是一臉恭恭敬敬,叫芷蘅不解。
李昭南站在一邊冷眼觀看,偶然對上楊元恪的目光,冷冷一笑,楊元恪不過默默垂目,轉身而去。
芷蘅望著北冥使隊離去,望著楊元恪飄逸的身姿,心裏……或多或少,仍有幾分不易見的失落……
來時匆匆,去亦匆匆。
這一切,恍惚又是一場繁華的夢……
既是繁華一夢,夢醒便總是淒涼的。
隨著北冥使隊的離開,芷蘅再度回到那間低矮的小屋,沉靜的陋室,在奕王府的奢華裏沉默。
芷蘅不知為何,多日來莫名落寞,悵然若失。
是因為六哥嗎?還是那轉瞬即逝的繁華一夢?
渾渾噩噩有幾日,終歸有人打破了寧靜。
懷孕以來,芷蘅一直不得安生,入得六月,人亦慵懶多了。
一日芷蘅正睡得昏沉,便聽得門口一陣吵鬧。
“叫你們洗幾件衣服,就偏偏這樣慢吞吞的?”
是秀麗的聲音。
萍院之中,除侍女外,便是些女工,有廚娘有浣衣女,想是浣衣女們得罪了秀麗。
芷蘅微微皺眉,看向雲兒:“外麵怎麽了?”
趴在門縫兒偷看的雲兒輕聲道:“說是昨兒個王妃與燕妃幾位上人的衣服沒有盡數洗出來。”
芷蘅不耐歎聲氣:“難道便沒有衣服可穿了?”
不知是否是之前精神過於緊張,那些孕吐反應倒背芷蘅忽略了,如今一下懈怠下來,明明已經懷孕四個月,卻仍然惡心想吐,若細看,芷蘅的小腹已有微微隆起,芷蘅起身,打開門,隻見陽光刺目,帶著浣衣水中的淡淡清香味兒。
眾人隨著她開門的聲音看過去,但見芷蘅一身淺藕色絲衣,香酣初醒的姿態令國色容顏更有幾分柔媚,眾人皆不禁略略怔忪。
芷蘅一言不發,隻是徑直向院外走去。
“哎……”秀麗忙是一聲叫住她。
芷蘅回身看她,見她不語,複欲要轉身而去。
秀麗忙又道:“楊妃,您與這些個賤婢住在一起,怎麽也不知提點著點兒?這些衣服都是王妃等著穿的,結果現在也沒洗出來,要怎麽交代?”
芷蘅回眸,冷聲道:“怎麽交代,自由你去交代,與我何幹?”
秀麗一怔,隨即氣道:“楊妃,這話可敢回給王妃嗎?”
芷蘅懶得理會她,白她一眼,轉身欲去,抬眼卻見一女子高揚著眉,站在自己麵前。
孫如妍?!
芷蘅看著她,淡淡斂了眸:“王妃。”
言畢,欲錯身而去。
孫如妍卻叫住她:“站住!我有叫你走嗎?”
芷蘅實在無心思與她做口舌之爭,自懷孕四月以來,心態亦隨著身子慵懶了。
“王妃,叫我做什麽,或是要如何羞辱我,便說吧,無需這許多鋪陳。”芷蘅一句話,令孫如妍臉色一暗,看著她滿不在乎的表情,心中惱怒,暗自握緊雙手。
芷蘅見她不語,便道:“若是王妃沒有吩咐,芷蘅便先去了。”
“站住!”孫如妍果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王妃有何賜教?”芷蘅雙目萎頓,毫無生氣。
看得孫如妍興致亦消減去幾分。
“嗬,你適才說我叫你做什麽便說是嗎?”孫如妍總是喜歡抓住人話頭裏的微點漏洞,大做文章,芷蘅已經見怪不怪。
芷蘅看著她,她細眉高挑,落在堆積如山的衣物上:“那麽便勞煩楊妃,將這些個衣服洗了,我與三位妹妹可等著穿呢,如何啊?”
芷蘅眼色略微一凝,孫如妍臉上便現出微微得意。
但萎靡的精神還是占了上風,芷蘅便連氣都懶得生。
徑直走向水漬汙濁的浣衣池邊,纖白玉手拿起一件煙蘭色綢衫,用水打濕,灑了皂角粉,一切手法竟嫻熟有序。
從前,在無塵宮,她與雲兒的衣物,俱是自己洗的。
盡管雲兒不要她插手,她還是時常幫忙。
孫如妍一驚,見她如此,反而有些局促。
芷蘅冷冷看她一眼,麵色清淡,她知道,孫如妍大概想要看她委屈哭鬧、堵心氣結的淒慘樣子,她如今如此滿不在乎,她反而鬱悶。
盛夏,木槿花落滿天地,猶如六月裏紛揚的雪,清潔無比。
萍園中雖隻有零落的幾片,偶爾飄落在芷蘅白皙手背上,看上去竟也是迷人的風景。
孫如妍目光諷刺的看著她,轉身向一眾浣衣女工喝道:“誰也不準幫忙,聽見嗎?”
浣衣女們紛紛稱是。
芷蘅不理,好在時值盛夏,清涼的水沾在手上、身上,不會有透骨的寒,對腹中的孩子,亦不會有太大傷害。
孫如妍轉身而去,芷蘅看她消失在門口,陽光刺得眼睛酸疼,雲兒忙跑過來說:“公主,還是我來吧。”
芷蘅朝她一笑:“從前在無塵宮又不是沒做過?有什麽稀奇的?”
“可是公主您現在懷著身子,總不好的……”雲兒心疼得看著芷蘅,芷蘅卻用沾滿冷水的手輕輕刮她的鼻尖兒,“多動動也好啊,省的整天躺在**,人都慵懶了。”
近午,陽光愈發熱烈了。
芷蘅微微抬頭,額間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雲兒坐在一邊與芷蘅一起搓洗,芷蘅望望一邊堆積的錦繡華服,未免眉心一皺,便隻怕她與雲兒一起,也未必能在晚飯前洗完。
突然,一個浣衣女走過來,蹲下身子,麵無表情的拿過一件衣服,浸在清涼水中。
芷蘅倒是一驚,與雲兒互望一眼,芷蘅低聲道:“這位姑娘,你沒聽見剛剛王妃的話嗎?”
那浣衣女並沒抬頭,隻說:“聽見了,又怎麽樣?整天就知道欺負人,便是不得奕王寵愛的女子,就不是人嗎?”
那浣衣女說著抬起頭,目光裏有些許憐惜:“聽說楊妃從前是北冥國公主,金枝玉葉呢,竟能忍受下這些,一點都不驕橫,便憑著這點,我鈴兒便幫著你。”
這個叫鈴兒的浣衣女倒是快人快語,隻是身邊一雙雙冷漠的眼睛盯著她,卻隻怕倒時候沒那麽容易逃過孫如妍的眼線。
芷蘅於是道:“鈴兒姑娘心好,芷蘅記下了,隻是……”
芷蘅看看周遭,小心道:“隻是這麽多雙眼睛,若是被王妃知道……”
“知道又怎樣?還能殺了我嗎?”鈴兒說著仰頭看著周遭冷生生站著的女工、侍女們道,“你們這些個人都沒有心了嗎?見人這樣受欺負,便可無動於衷,哼,真是不知中了什麽邪。”
話音才落,便有另一個浣衣女走過來,將手指放在嘴唇上,驚恐說:“好了鈴兒,知道你就是個爽直性子,喜好打抱不平,可胳膊終是擰不過大腿的,我們也是看著楊妃可憐,可和王妃作對有什麽好處?王妃最近氣可是不順呢。”
其她女工、侍女漸漸散去了,後來的浣衣女也輕輕拽過一件衣服,邊洗邊道:“最近王妃屋裏頭可出了不少事情。”
鈴兒好奇問:“什麽事情?我怎麽沒聽說?”
那浣衣女道:“你平日裏頭也不愛和她們打交道,自是聽說得少,聽說最近,王爺常和王妃吵嘴,一個月了,隻在王妃屋裏一夜,其餘的時候都是那個叫趙純兒的侍妾在王爺屋裏伺候,而且啊,王妃的心腹,她的貼身侍衛,那個……李茂,也無端端的死在了後花園裏,說起來啊,也真是恐怖。”
“李茂?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鈴兒好奇問。
芷蘅亦道:“可是那個眼角兒有塊疤的?”
那浣衣女點頭說:“可不是,就是他啊,按說能做王妃的貼身侍衛,武藝一定是極高的,竟那麽就死了,更奇怪的是,王妃竟然沒有追究,沒有鬧得滿城風雨,這件事就那麽沉下了,你說,可怕不?”
“什麽時候的事?我可一點不知道。”鈴兒搖著頭問。
那浣衣女說:“就一個月前的事兒。”
一個月前?
芷蘅看雲兒一眼,一個月前,正是自己挨打的時候,看來真是因果報應,老天終究有眼。
隻是不知,似孫如妍這等權貴,上天何時才能睜開眼,看到她們的所作所為?
後來的浣衣女名喚綠字,很是奇怪的名字,她的心腸倒也是好的,隻是膽子小。
下午時,燕妃過來過一次,見有人替芷蘅洗衣,便言要稟告王妃,鈴兒是不理她的,可綠字卻再不敢幫忙。
直到晚飯前,好在三個人手腳還都麻利,堆積的衣物盡數洗幹淨了。
芷蘅腰上酸痛,這才覺得整條手臂沉重異常,雲兒見芷蘅凝著眉,忙過來為她輕輕捶著:“公主,飯來了,快去吃吧。”
奕王府飯菜從不曾虧待過她,她想,飯菜大概不歸孫如妍管,又或者自己的肚子裏終究懷著奕王的孩子,雖然……李昭南不肯承認,可她想,終歸還是將信將疑的。
雞絲青筍、蛤蜊粥、蝦仁韭菜、黃金豆腐,噴香的米飯,還有一份可口小點,玫瑰玉糕、南瓜小餅,美食倒是應有盡有。
芷蘅對雲兒道:“雲兒,去叫了鈴兒和綠字來,我們每頓也是吃不完的。”
女工們的飯菜她也是見過的。
不過一碗幹飯,一道炒青菜,極少見到肉絲。
雲兒應命去了,鈴兒與綠字見了一桌子琳琅美食,不禁瞪大了眼。
原來,她二人也各有一段辛酸身世,鈴兒自小無父無母,孤零零的一個人,吃百家飯長大,十歲便入奕王府謀生路了,綠字則被後母所虐,賣到奕王天府,一直做浣衣女工,已有四年。
芷蘅看著她二人吃得香,卻沒有胃口,雲兒為她夾了雞絲青筍:“公主,懷孕四個月,吃些雞肉是好的,您要是沒有胃口,便喝點粥,這蛤蜊粥去了腥味兒了,對身體好。”
雲兒將粥端到芷蘅麵前,芷蘅卻皺了眉,雖然已不見害喜,卻仍搖頭道:“你們吃吧,我實在沒胃口。”
綠字與鈴兒互看一眼,鈴兒亦上下打量芷蘅:“楊妃,您……真的懷孕了?”
芷蘅低下頭,默然承認。
雲兒到氣不過:“可不是?我們公主懷著奕王的孩子,卻還要受這樣的苦,這個奕王真不知這心是怎樣長的!”
“雲兒。”芷蘅小心看看門口,喝止了她。
雲兒依然道:“本來啊,竟要公主受這樣的苦,即使在北冥心裏苦一些,卻怎麽受過這些?”
雲兒說著放下筷子,略有傷懷。
此時,鈴兒並不言語,綠字卻疑惑道:“可是……楊妃,你沒有吃藥嗎?”
吃藥?
芷蘅一驚:“吃什麽藥?安胎藥嗎?”
說著,惘然一笑:“我如今的情狀,隻求個安平而已,哪裏來得那許多要求?”
“不……”綠字連忙說,“我聽要好的青蓮說,凡是奕王天府中的妃妾,奕王都要令她們服下藥水,不令她們懷孕,即使是偶幸一名婢女也會令她先服下藥去,怎麽……楊妃你……竟沒有服藥?”
鈴兒也道:“是啊,我也聽說過,似連王妃都是如此。”
芷蘅一驚,到不知這奕王天府光鮮的外表下,竟有這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聞。
她看著綠字與鈴兒疑惑的眼神,心裏卻苦澀澀的。
想當時,她與李昭南的情狀,大婚當晚,新娘榻前,他怎麽可能隨身帶著那種藥水?
一夜風流後,便種下了孽果。
這倒不是自己有多麽不同,純是意外罷了。
難怪李昭南妃妾眾多,卻沒有一兒半女。
看來這些個女工亦知道王府中不少事情,芷蘅不禁問:“奕王不喜歡小孩嗎?”
鈴兒搖頭:“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奕王的性子,誌在天下,想是不想被家事牽累吧?”
“那麽,奕王最寵愛的是哪個呢?是王妃嗎?”雲兒的好奇心倒是大過芷蘅。
綠字凝眉道:“這個……”
她看看鈴兒:“好像奕王沒見最寵愛誰的,對那個侍妾叫趙純兒的平日裏多體貼些,倒也沒見怎樣,都說奕王好色,可我卻沒見他將誰放在心上的。”
綠字自顧的說著,鈴兒卻瞪她一眼,綠字亦連忙會意,抱歉的看著芷蘅:“楊妃,我……”
“不礙事。”芷蘅微笑說,“你說得本就是事實,快吃吧,吃些點心,不然涼了可不好吃了,以後啊,你們若不嫌,三餐便來與我同吃好了,也熱鬧不是?”
綠字極高興的叫道:“好啊,那可是好了。”
鈴兒隻是平常的彎彎嘴角:“那你啊,平日裏能幫襯著楊妃的,可不要怕事。”
綠字臉上一紅,說道:“我哪裏有?”
兩人鬥了會嘴,各自去了。
芷蘅回想著鈴兒與綠字所說到的府中事,心神悵惘,靠在牆壁上,癡癡發呆。
看綠字與鈴兒說起李昭南的情態,亦帶著萬分崇敬,看來李昭南在大沅果然擁有極高的權威。
雲兒去打水洗臉,在這沒有窗子的陋室,芷蘅近來總感到憋悶,於是起身下床,隻著了單薄的縐紗白絲裙,才一推開門,便有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扣住,房門關閉,刹那間,芷蘅竟沒看清來人的樣貌,便被牢牢固定在牆壁上,動彈不得。
適才的一忽風,熄滅了燭焰。
陋室黑暗,隻餘一絲月光穿透門縫兒,照見來人偉岸的身形。
芷蘅大駭,正欲驚呼。
便被那人鉗住臉頰,深吻下來,封住了她的唇!
在這奕王府中,誰敢如此大膽?
她依稀記得,李昭南不止一次說過,隻要是他的女人,無論他要或不要,都決不許他人染指!
又有誰敢公然在天府之中,調戲他的妃?
隻是那雙唇熟悉,熾熱卻又漸漸溫柔萬種。
這樣的觸感,這樣的手臂,這樣的擁抱……
曾幾何時,曾令自己有過瞬間的怦然心動。
芷蘅趁著他的唇遊走到雪頸,惘然笑了:“李昭南,何必偷偷摸摸,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嗎?”
他的吻停住,呼吸變得沉重。
許久,兩人默然無語。
直到雲兒打了水推開門,借著明亮月色,芷蘅清晰看見李昭南冷峻英毅的臉廓,被月光勾勒得分明有致。
若不是對他了解幾分,他的確是萬般迷人的男子。
英雄氣概、馭馬河山,風流倜儻、儀表堂堂。
如此男人,豈不是女人夢中期盼?
隻可惜靠得越近,便越是想要遠離。
雲兒見了,半晌才道:“奕王……”
“出去。”冷冰冰的兩個字,雲兒卻猶豫著看芷蘅,芷蘅知道,雲兒擔心她。
她被李昭南壓在牆上,因著適才的折騰,衣衫淩亂,白絲縐紗衣滑下肩際,露出香白細肩,月色如綢,芷蘅未施粉黛的清素容顏反而更添嫵媚。
李昭南修眉擰在一起,冷聲說:“還不出去?要本王親自請你出去不成?”
芷蘅亦道:“雲兒出去吧。”
雲兒這才緩緩退出去。
李昭南依然將她緊緊壓在牆上,挑眉道:“你怎知是我?”
芷蘅牽唇一笑:“不然還能是誰?這裏……可是奕王天府!”
房門虛掩,月色淡淡,他們看不清彼此的樣貌。
但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卻能看清李昭南冷傲眼裏的萬分疲態。
他忽然放開芷蘅,重變得冷酷:“上次你的六哥和你舊情人來時,父皇單單叫我先進殿去,說了些北秦國瑣事,如今北秦內亂已平,便開始四處活動,南楚、齊豫、贛良等國紛紛有動搖之意,父皇意思,乃殺雞儆猴,先滅掉最弱的齊豫,看誰還敢輕舉妄動,但此一戰,北秦勢必出兵齊豫,這一戰若要打,恐需個一年半載。”
許是芷蘅的口吻刺激了他,李昭南恨聲道:“嗬,北秦出兵,那對你圖謀不軌的霍乘風想必不會放過與我決戰的機會!”
芷蘅心一冷,憤然轉身:“那又與我何幹?”
為什麽,他還是口口聲聲的霍乘風?
一個堂堂縱馬疆場的天將軍、大丈夫,怎便如此解不開這個結?
“哼,與你無關嗎?無關你為何如此生氣?”李昭南口氣玩味,芷蘅回頭看他,他的臉隻有模糊的輪廓,目光卻依然明亮,她盯著他明亮的雙眼,一字一字吐出來:“李昭南,你夠了吧?若你果真如此在意你的女人是否被他人染指,那麽那晚月夜下,你便不該隻是眼睜睜看著他抱住我,你不救我,反而責怪我一介女流毫無還手之力,反而汙蔑我腹中的孩子,非你親生,哼,你這便是男人所為嗎?我看你……倒是不如霍乘風光明磊落!”
“你懂什麽!”李昭南豁然打斷她,重新將她雙肩扣住,“當晚我派人連夜趕去北冥打探你的消息,隻與副將隻身追蹤霍乘風,若當時出手,救不出你不說,還無端端賠上兩條命,後來我見素月急匆匆的奔出來,便攔截了她,她說她正要找我,我又見此時有上百人向客棧而去,便要素月拖延時間,我令副將連夜回城,調兵上千,這才能將霍乘風一網打盡,而你呢?和霍乘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我說了,我沒有,我不過是利用素月而已,可你不聽,你不相信我……”
“算了,我今晚真不該來!”李昭南厲聲打斷她,放開她的身子,依然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芷蘅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裏。
黑暗的夜,烏雲濃濃,似將月色掩去了。
多日以來,她原以為早已習慣了李昭南的不聞不問、冷漠無情,可當他出現在麵前,卻仍不覺怒從心起。
所有的委屈,盡數湧出了身體,傾瀉出來!
她忍不住拂逆他!
忍不住嘲諷他!
忍不住激怒他!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芷蘅失神的跌坐在床邊,長發散落,單薄的身子,在如此曠寂的夜色下,孤寂、孤苦、孤傷!
李昭南要出征了,他是特意來告訴她這件事的嗎?
可是為什麽,他的眼睛裏,便不能有一絲半點的情意?
哪怕……隻是一瞬間……
而他又為何要告訴她?難道僅僅因為這一戰,令他想起了霍乘風?既而想起了冷落偏隅的自己?
他要出征了!
芷蘅看著雲兒走進來,重新燃起了寸許新燭,燭光搖曳,與月色交織做迷離幻影。
熒光打在牆壁上,那裏……似乎還有他的溫度、他的霸道、和他的不可理喻!
她輕輕抬手,輕撫他吻過的唇。
那分明,如此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