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人踏莎

和親隊伍,隻需一日便入南越國境,戰火連綿,國土破敗,烽火硝煙將原本旖旎河山焚作一捧焦土。

芷蘅挑簾而望,黃沙漫漫,撲麵而來,明明應是爛漫春光,可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瘡痍。

隊伍緩緩向前,沿途難民無數,看見如此浩大的隊伍,皆不禁瞪大雙眼,他們的眼裏滿是饑渴,恨不能將那隊伍中所有可吃的東西全部吃下,無意與一雙眼對望,那深凹的眼窩裏,是恨、是仇視!

南越與北冥一山之隔,想必南越亦早已聽說北冥國以公主和親向大沅朝示好,原本交好的兩國此番勢必勢如水火,雖說南越向大沅稱臣,但,終歸不會就此罷休。

芷蘅放下車簾,對向雲兒:“雲兒,可有吃食嗎?分與那些難民一些。”

雲兒道:“公主,我們車上的這點吃食,哪裏夠分給難民,公主有所不知,若是你分給這一方難民,頃刻便會有八方難民一齊湧過來,到那個時候,隻恐怕難以前行,況且……”

雲兒放低了聲音:“送親使乃劉大人親子劉文斌,劉文斌妻乃是皓雲公主,皓雲公主自小欺淩您,想必這一次,這一路上,少不了刁難。”

芷蘅眉心微蹙:“原以為離開了那個皇宮,一切便會好了……”

“會好的公主,忍過這一路,咱到了大沅朝,怎麽也不會再過那樣的苦日子了,是不是?說什麽,也是奕王側妃,總歸不會再受人冷眼。”

雲兒到底天真,眼裏充滿憧憬,然而芷蘅卻不敢盲目樂觀,她苦笑道:“雲兒,若那人果真是可托付之人,自然是好,可是……”

想起他一去不返,若非自己懷孕,被送往大沅,他便有可能是始亂終棄之人,芷蘅心裏便一陣忐忑。

李昭南的好色殘暴,早已聲名在外,聽說他一個不如意,便殺死了發妻,而他的府中,除了奕王妃孫氏,還有三位側妃,若幹侍妾,而自己,不過是她的第四位側妃而已。

對於他來說,究竟算什麽?還不得而知。

突地,鸞車猛然一顫。

芷蘅與雲兒險些跌倒,雲兒挑簾望去,隻見車外,劉文斌勒住馬韁,送親隊伍前方赫然站著一排黑衣人,芷蘅亦湊身看來,果不其然,途徑南越,絕不會一帆風順。

隻聽劉文斌大喊一聲:“來者何人?且不知此乃前往大沅的和親使隊?”

那黑衣人首領,一身黑衣飄**,曠遠漠原,聲音尤為嘶啞:“留下北冥公主,饒你們不死。”

劉文斌大笑:“笑話,你們這些南越殘餘,不知道九公主現已是奕王側妃?不知死活!”

劉文斌一向如此,不知死活的大概是他。

這樣的自以為是,與皓雲公主到十分相配。

他雖然亦猜到了來者該是南越殘餘,卻仍然不夠聰明,此時,該做的是息事寧人,畢竟北冥與南越曾經交好。

北冥為求自保,和親為上,並無可厚非。

黑衣人首領橫刀一抖,眼神陡然淩厲:“那麽,就休怪我們手下無情!”

“慢……”芷蘅突地掀簾而出。

殘敗山河,蒼茫枯原,芷蘅一身紅似胭脂,薄絲石榴裙隨風****,長裙飄流,一雙秋水清瞳照映眼前的刀槍劍戟。

黑衣人眼神一滯,女子墨發好似南越日夜不息的落月河,揮灑著她不可遮掩的美麗。

縱是滿懷殺意的殺手,也似乎抵擋不住她傲視眾生的風華。

“這位壯士,想我北冥與南越向來交好,南越橫遭厄運,我北冥國小兵弱,為求自保,以和親為策,亦實則無可奈何,還望這位壯士念在往日的情麵上,放我等前去,況,若是和親隊伍出了任何差池,想大沅朝也不會善罷甘休,那時,本便已滿目瘡痍的南越,又怎麽承受得住連番打擊?還請壯士三思。”

芷蘅字字說得懇切,那領頭的黑衣人仰望著她,與她目光相對。

劉文斌卻冷笑說:“公主,何須與這等匪類多言?”

說著,劉文斌示揮刀一指,示意手下齊湧而上,芷蘅眉心一蹙:“劉文斌!”

那殺手本已動搖,但見劉文斌首先發難,那黑衣首領目光陡然一寒,提劍而出,寒刃出鞘,便掠起飛沙走石,布滿劍鋒。

“劉文斌,你怎可自作主張。”芷蘅知道,這裏,依然沒有一個人肯聽她,可她必須說話,否則也許便會目睹一場殺戮。

劉文斌橫她一眼,不屑一顧。

策馬而上,亦投入到戰局中。

雲兒自車中出來:“公主,怎麽辦?”

芷蘅不語,腦海中迅速思索著還有什麽可行的辦法。

正自猶疑,忽覺眼前一晃,頸間劇痛,雙肩被緊緊扣住,身子淩空而起。

“公主……”

雲兒大叫一聲,芷蘅方抬眸看去,隻見那黑衣首領眉目森然,低眸看她一眼,將她自鸞車之上,擄劫而下。

飛沙迷了眼,再睜開眼時,她已身在一片刀劍聲裏。

“放開我……”芷蘅想要反抗,卻無奈黑衣首領臂力強勁,刀光自眼前飛襲而過,劍風自耳邊獵獵呼嘯。

芷蘅隻覺自己的身子被那人來回旋轉,她閉緊雙眼,恐怕一個有失,自己便會喪命在某一柄刀劍下。

她緊緊抓住那個人的衣襟,忽然一聲布帛皮肉撕裂的聲音刺入耳鼓,驚得她睜開雙眼。

隻見那黑衣首領迅即的一個轉身,將自己護在懷裏,背上卻挨了一刀。

他一生低吟,連忙退開,下令道:“公主已被我擒住,咱們撤……”

刹那間所有黑衣人退到一邊,芷蘅隻聽到一聲巨響,火藥的味道濃烈,一時暈眩,眼前一黑,竟自沒了意識……

顛簸、憋悶,陣陣馬蹄聲中,芷蘅幽幽醒來,風透華衣,周身卻無法動彈,口中被塞住,芷蘅竭力掙紮,卻更願相信這隻是夢而已。

她回頭望去,身後男子的目光淩厲冰涼,她可以認得,是那個黑衣首領。

他亦看著她,一語不發。

他忽然手上一緊,勒住馬韁,駿馬停住,芷蘅睜大雙眼望去,但見此處靜謐無人,漆黑的夜,幾隻寒鴉掠過,發出尖利的哀號。

芷蘅心中一陣瑟縮,來不及多想,已被那黑衣人抱下馬,黑衣人一言不發的帶著她走進一座竹屋,竹屋裏依然昏暗,沒有半點光亮,一人不知動了什麽機關,刺目的火光照過來,芷蘅看過去隻見側邊牆壁打開,裏麵竟是偌大一個密室。

黑衣人足有百人,有序的走進密室,密室門被緩緩關閉,才終於有人開口說話:“太子,您的傷怎麽樣?”

太子?

芷蘅驚愕的看向黑衣首領,那人竟會是南越國太子嗎?

黑衣首領輕聲道:“我沒事,皮外傷而已。”

他的聲音溫潤,全沒有眼裏的淩厲。

這聲音,依稀好像六哥……

心裏酸楚被無端牽動,黑衣人緩緩摘下麵上黑布,露出一張冷毅卻不失秀俊的臉,他眼神冷似玄鐵,麵容卻憑空溫如白玉,冰與火之間,好像有某種特殊的東西,將它們完美的融合在這張臉上。

若說六哥是玉,李昭南是鐵,那麽他又是什麽?

溫中還有冷,冷冽裏透著清潤。

見芷蘅怔愣的望著他,黑衣首領道:“看我做什麽?你即使見了我的容貌又如何?”

說著,他推開旁邊另一道門。

隻有幾個人隨著進來,其餘的皆留在這道門外。

“太子……”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芷蘅看過去,但見此女子一臉焦急,一身雪綠絲裙,發上隻用碧玉簪輕輕挽了,周身再無他飾,卻憑顯得清新秀麗。

看見芷蘅,那女子停住了腳步,眼裏有微微驚訝,她看看芷蘅,又看看黑衣首領,莫名的眼神趨於複雜。

芷蘅這才發覺,那黑衣首領一直攬著她的腰,她連忙一掙:“放開我,你是什麽人?”

黑衣首領不語,隻是走向那女子:“素月,幫我包紮一下。”

素月一驚,杏目頓時緊張的四處尋找:“太子,您受傷了嗎?”

黑衣首領坐下身:“背上有些輕傷。”

素月輕輕脫下他的衣,淚水便落了下來。

黑衣首領道:“哭什麽?就說要你不要來,你偏偏跟著。”

身後一人上前:“太子妃,還是屬下來吧。”

原來這女子便是太子妃。

素月還是道:“不,還是我來吧。”

燭光跳躍,楊芷蘅一身華貴似與這昏暗的密室格格不入,素月一層層小心的幫黑衣首領包好傷口,淚也幹了,終於將話鋒轉到芷蘅的身上:“太子,她是……”

“北冥九公主,如今已是奕王側妃了。”黑衣首領起身,芷蘅看著他,那清俊的臉,冰冷的眼,幾步已近在眼前。

芷蘅道:“你是南越太子嗎?”

“南越太子?”黑衣首領眉心微蹙,隨即笑道,“嗬,好個南越太子,你便當我是南越太子好了。”

難道竟不是南越國太子?

芷蘅心下一驚,若非南越國太子,他又會是誰?又怎會在南越國境內,有如此偌大的一間密室,而屬下的人又尊稱他為太子嗎?

“難道你不是?那麽……你為何擄劫於我?”芷蘅疑惑看著他,眼前之人,雖是擄劫自己的殺手,可看著他那張臉,芷蘅卻並沒有十分恐懼。

黑衣首領道:“我是誰,與你無關,至於為何擄劫於你,嗬,很簡單,就憑你是李昭南的妃!”

多麽可笑,自己與李昭南隻有一夜風流,卻要卷入到他所惹下的仇恨裏。

“你要怎樣?”芷蘅揚眸看著他。

黑衣首領道:“北冥公主被半路擄劫,想必大沅與北冥還會有一場口舌之爭,到那時候,你自然知道……”

芷蘅心中一凜,聽他言下之意,大有坐收漁人之利的架勢,看來,他果真不是南越國太子,可北冥與大沅平起衝突,又有誰更加有利呢?

自己平日隱居無塵宮,對於政事並無太多知悉,各國形式她亦不甚了解,隻知道,大沅朝如日中天,隻有北秦尚且可與之一爭高下,但聽劉裕所言,北秦如今內亂不堪,大沅趁機發動戰爭,大有一統天下的決心,那麽……

芷蘅想著,他,會不會是北秦太子?但若他是北秦太子,為何會在南越國有此秘密聚點?

即使他是北秦太子,北冥國小兵弱,即使惹惱了大沅又如何?北冥國被滅,對於北秦又有何好處?

這實在不是她能想得出。

黑衣首領道:“素月,你安置她一下,別委屈了。”

素月低頭道:“是。”

黑衣首領按動開關,石門開啟,和一行人走出石門。

石屋內隻剩下素月與芷蘅。

素月看著她,凝眉上下打量。

芷蘅自然明白她的目光,她自行坐在石台上,石台微溫,芷蘅到奇怪:“這石台怎如此溫熱?”

素月道:“你不怕嗎?”

素月不答話,反問芷蘅。

芷蘅抬眼看她,說實話,那黑衣首領的樣貌實在讓她恐懼不起來。

芷蘅笑說:“我怕有何用?你會放我走嗎?”

素月沉著臉,到與適才的一味溫順不同,芷蘅靠在石壁上,石壁亦是溫暖的:“我什麽樣的苦都吃過,這又算什麽?隻是擔心雲兒……”

“雲兒?”素月轉身為她取來一件輕便的柳綠絲裙,“脫下婚服吧,那未免太繁重了。”

她雖說的是關心的話,可臉上表情卻涼涼的,芷蘅微微一笑:“謝謝。”

芷蘅說著,將衣服拿過,那身婚服的確沉重,頭上發飾,亦是一種負擔。

換了衣服,芷蘅拿下幾支鳳釵,隻留一支將墨發輕輕挽了,其餘的隨意披散著,素月目光驚歎,如此一來,眼前的女子褪去了一身妖嬈,竟又是另一番情味。

清豔素淨,別樣的秀雅。

隻是她的眉越發凝緊,轉身坐在燈燭邊,在沒有說話。

芷蘅並不問她什麽,她既是黑衣首領的太子妃,那麽定是衷心於他的,多說無益,隻是這間石屋,密不透風,全然與外界隔絕,要她呼天不靈,喚地不應。

因著整日的顛簸,她亦疲累了,不過一會便沉沉睡去。

夢裏,繁花落盡,照晚亭中,撫琴的男子一身雋秀,彈一曲高山流水,奏一章天籟華音。

隻是,她不懂,這音律中究竟進退如何?弦音怎解?

她焦急得四處找人詢問,卻隻有冷漠嘲笑的目光。

忽然,一個溫潤的聲音傳進耳裏:“九妹……”

她回過頭,隻見六哥清俊的麵龐。

“六哥……”

她追過去,楊元恪的身影卻在朦朧中漸漸遠去,追到照晚亭裏,卻不見六哥的蹤影。

忽的,六哥的聲音再次遠遠傳來:“一切都部署好了。”

部署什麽?她四處尋找,六哥……你在哪裏?

“好了,太子放心。”

有人答話。

不,這不是六哥。

楊芷蘅猛然驚醒,倏地坐起身來。

隻見四麵是冷冷石壁,眼前站著一排人,那個黑衣首領,他的侍從,和素月太子妃。

原來是夢,隻是最後的景象,已是半夢半醒間了。

見她醒來,那太子走近兩步,目光玩味的看著她。

身後侍從道:“那麽太子,她怎麽辦?”

黑衣首領沉吟一忽,芷蘅在他的眼裏看到了交錯的光影,似乎幾種盤算迅速在心裏掠過,最終他淡淡說,“帶走。”

“帶走?”侍從不可置信的重複一句。

素月亦緊張的凝眉望過來,芷蘅了解那樣的眼神,這位首領說要帶走她,那麽便是不準備殺她,還好。

侍從看一眼素月,素月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侍從終於道:“太子,這……恐怕不妥,若是這女子中途逃了,或是被人救走,說出真相,隻怕離間北冥與大沅不成,反倒令他們更加親密,到那時候,隻怕……”

“留著她,我自有用處。”首領回眸看他一眼,“這女子說什麽也是奕王側妃,若是這其間再有何枝節,或是大沅不顧北冥無禮,出爾反爾,那麽我們還有這張牌在手裏,總之,若能為父皇爭取更多的時間,自然最好,待大沅攻打北冥後,再殺掉她也不遲。”

侍從似乎恍然的點點頭:“屬下愚鈍,太子深謀遠慮。”

那首領回身看她一眼,微微的笑,那微笑的唇角亦像極了六哥,芷蘅平靜的看著他,從他的言語裏,聽出了些許門路。

原來,此人的目的是為離間北冥與大沅而來,聽他之言,他定是散步了什麽謠言,令大沅相信北冥乃故意出爾反爾,如此一來大沅定然兵發北冥,到時候戰亂至少要持續一兩個月,多則許更久,這樣一來,便可以為他們爭取時間。

隻是,她不懂的是,他們要爭取的是什麽時間?為什麽要利用她才能爭取到這個時間。

但她已肯定,他的確不是南越國太子,怕是這周邊其他國家的太子,至於他為何會在南越有如此偌大的聚集處,恐怕自己無從得知。

如今隻有聽天由命,保命要緊。

她不做任何反抗,亦不多言語。

一路上,黑衣人一行化妝為商人,芷蘅與素月坐在馬車上,素月緊緊的盯著芷蘅,目光複雜。

芷蘅心底苦笑,這個太子妃還真是個醋壇子,難怪太子出來做這樣大的事情,她也定要跟在身邊。

馬車顛簸,芷蘅隨意問:“素月太子妃,你家太子除了你,還有幾個妃子?”

素月冷聲道:“你問這做什麽?”

芷蘅笑道:“無聊而已,你我這一路上,難道就這樣互相看著嗎?”

芷蘅歎一聲氣,似是感慨:“聽說,奕王除了奕王妃孫氏,尚有三名側妃,若幹侍妾,嗬,我不過是他女人中的一個罷了,你們抓我,根本無用。”

素月眉眼間似乎略有得意,她微微挑眉道:“太子……隻有我而已。”

芷蘅一驚,這到出乎芷蘅意料,那太子竟是這般專情之人嗎?

可他見太子對素月的神情,卻又隻是淡淡的,並不似恩愛夫妻的樣子,其實更像是侍女與主人。

見她驚訝,素月臉上神情更顯得傲然,芷蘅許久才道:“那你家太子倒是個長情之人。”

素月還未答話,車子便驟然停住,車內晃動,芷蘅向車外看去,難不成又有何遭遇不成?

想著,便聽車外有人大喝:“霍乘風,別來無恙啊。”

這聲音……

芷蘅一驚,這聲音似乎……是李昭南!

聽聞他尚在南越等待大沅派人接管方可回到大沅,南越一切事宜暫由他代管。

芷蘅身子一動,欲要衝出車外,便覺腰上忽然一緊,素月緊緊的箍住她,眼神尖銳的盯著她的臉,腰上更有堅硬的東西抵住,芷蘅低頭一看,是一柄亮晃晃的短刀。

“別動,否則殺了你。”素月看著芷蘅,芷蘅咬唇望她,卻果然放鬆了身子。

隻聽車外,有朗朗笑聲:“嗬,不愧是天將軍,什麽事都瞞不住你。”

這個酷似六哥的聲音,屬於那個太子,她定然不會聽錯。

而天將軍,定然也是李昭南無疑。

那麽,李昭南口中的霍乘風便是那黑衣太子了。

芷蘅努力回想著她所知道的一切,她記得,她曾無意聽雲兒叨念過幾句中原國家的情況,每逢佳節,她領了賞賜,都會述說起都是自哪一個國家交換而來,因北冥香料天下無雙,故而雖國力不濟,卻總能交換來一些珍奇,說起那些國家時,雲兒也會將一些道聽途說來的話題說與她聽。

據雲兒所說,如今中原天下,以大沅、北秦國力最強,其次分別是南楚、齊豫、贛良、南越後才是北冥。

大沅乃李家天下,而姓霍的,若她沒有記錯,該是北秦皇族!

難道……

芷蘅心中大驚,那黑衣首領竟會是北秦太子不成?

一切多少有了些頭緒,大沅已經橫掃了南越,南楚、齊豫、贛良等國紛紛向大沅朝示好,而北秦正值內亂,若此時,北冥再與大沅修好,大沅便很快會趁機向北秦開戰,而霍乘風之前所說的為父皇爭取時間,大概便是指,為他爭取掃清內亂的時間,而這期間,唯有要大沅將矛頭指向別國,方能緩解危機,那麽,擄劫送親隊伍,便是最好的選擇。

隻聽車外李昭南道:“霍乘風,擄劫送親使隊,怕是你的傑作吧?”

芷蘅心內一喜,李昭南果真沒有那麽容易上當,霍乘風也未免太小看了李昭南。

霍乘風依然笑道:“天將軍誤會了,我攜愛妻來南越遊山玩水,孰料天將軍興兵發難,未免不必要的麻煩,這才喬裝改扮,準備返回北秦。”

李昭南眉間帶笑,冷峻的臉卻被風沙染了一層蕭索涼意:“霍乘風,你當我三歲孩童嗎?用這樣拙劣的手段,我真為你這樣的對手而感到失望。”

霍乘風不以為然:“若天將軍不信,也是沒法子的。”

李昭南轉眼望向馬車:“車內何人?”

不待霍乘風答話,霍乘風的侍從便道:“車內乃是太子妃。”

霍乘風笑著說:“素月,出來讓天將軍見見,免得天將軍以為咱們北秦人說話,都是信口胡說的。”

素月一手尖刀依然抵在芷蘅腰間,另一支手挑簾,向車外望去,淡淡喚一聲:“天將軍。”

李昭南略一擰眉,隨即道:“隻怕車上還另有其人吧?”

霍乘風聞聽此言,立時板住臉孔:“李昭南,你該不會要搜查我的車吧?嗬,若我真要是有所圖謀,會隻帶著區區幾人嗎?再者說,我北秦國雖不濟,卻也未必怕了你大沅!”

此言帶著薄怒與略微威脅意味,李昭南凝眉,的確,在未得知北秦虛實之前,北秦的確不能低估,此時若貿然得罪北秦,北秦與南楚、贛良接壤,那時候,若三國聯合,隻怕大沅亦要吃些苦頭,亦未必能勝。

可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個車內,絕不僅僅隻是素月一人而已。

正在此時,身邊一名侍從忽然策馬而來,在李昭南耳邊低語幾句,李昭南臉色豁然一變,隨即望向霍乘風,霍乘風神色清淡,看著他不語。

李昭南半晌方笑道:“嗬,霍兄說笑了,我怎會平白的搜查霍兄的私人馬車?霍兄既是因私而來,我理當要霍兄安然回歸北秦才是。”

霍乘風挑唇道:“如此,便多謝天將軍了。”

說著,他仰頭望向碧空無雲。

漠原百裏,望不見生機,炙熱驕陽烈烈潑灑在幹涸的土地上,過了這座山,再渡過一條河,便是北秦了。

他揮手示意車隊前進,卻朗聲自言自語:“哎,難得南越國一派風景秀美,北有飛沙漠原,南有水光山色,如此兩種奇景皆在南越一國便可盡賞,隻可惜……兵荒馬亂,景已不是景了。”

霍乘風說得感慨,實則暗諷李昭南。

南越地處交界,南鄰北冥,北冥一派湖光山色,透著柔膩與委婉,北麵齊豫,齊豫便是風沙漠原上的一顆明珠,故而,南越同時擁有了這兩種自然奇景,的確是遊山玩水的聖地,也難怪大沅會首先發難南越,將這風水寶地據為己有。

李昭南望著車隊離去,低聲問身邊之人:“消息可靠嗎?北冥國內果然有人見過九公主?”

“嗯,聽說,便隱藏在丞相府中!”侍人的答話,令李昭南握緊韁繩。

侍人繼續說:“北冥國內為此事已經沸沸揚揚,聽說,丞相之子趙昱卓請了一幹殺手劫了送親隊伍,將公主劫走,想來趙昱卓曾向北冥皇帝求娶過公主,定然對九公主十分心愛,如此不甘也是人之常情,隻是北冥丞相權利過大,即使是皇上疑心,亦有人聲稱見到了公主,也未敢搜查丞相府。”

李昭南俊朗眉目忽然森然,沉聲道:“暫且返回城中,再做計較。”

侍人點頭,傳下李昭南命令。

浩**兵隊揚起南越漫漫黃沙。

楊芷蘅坐在車內,莫名的心急如焚,雖然她並不懼怕這個北秦太子,可就在剛才,李昭南出現的刹那,她不可否認的心內悸動,她很希望衝出車子,告訴他,她正在車內,要他帶她離去。

可是尖銳的刀尖兒抵在她的腹部,她死無所謂,可是此時……她的腹中還懷著他們的孩子……

縱使,他是那個一夜風流、一去不返的負心人,縱使,她一度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可當此危難之際,她卻忽然想要依靠在他的身邊……

這種奇異的感覺,漸漸的濃烈,芷蘅忽然挑開車簾,低吼道:“停車,我要下車!”

霍乘風眉眼彎笑:“嗬,你不是很鎮靜的嗎?怎麽?聽見了李昭南的聲音,便按捺不住了?”

“霍乘風,我知道你是北秦太子,卻沒想到北秦國竟是如此鼠輩,使出這般卑劣的手段,若你果真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便該去與李昭南刀槍相見,而不是掠走他的妃子,極盡挑撥於能事……”

“住口。”霍乘風突地打斷她,勒緊韁繩,翻身而起,侍從忙命令車隊停住,霍乘風飛身躍上馬車,芷蘅感覺喉間一緊,頓時失語。

她怒目看著他,霍乘風此時的情態,那張溫如玉的臉亦被冷冷目光染滿了冰雪。

他忽然冷笑,眼神挑動:“嗬,看來外界傳聞果然不假,北冥國九公主大婚當晚將李昭南**上床……”

他眉峰一動,手上力道更加幾分:“可是憑借著這一張伶俐的小嘴兒?還是……你這傾世絕色?嗬,你很喜歡李昭南是不是?很崇拜他,對不對?那麽我告訴你,你看錯人了!”

他狠狠將芷蘅甩出去,芷蘅站立不穩,摔進車內,霍乘風掀簾望來,冷目怒火燃燒:“告訴你,他李昭南也未見得是什麽英雄好漢,當年我親妹妹和音公主傾心於他,便是崇拜他的赫赫戰功,於是隻身前往找尋他,希望嫁他為妻,可他得知和音乃是北秦公主後,利用和音的感情,達到他打擊北秦的目的,最後和音羞憤自殺,你告訴我,他李昭南又比我磊落出多少?”

霍乘風一席話,令芷蘅身子不覺僵住,李昭南聲名狼藉,她亦早有耳聞,隻是不知為何,她總是在恨過之後,輕易忘記了他一切的不堪。

見芷蘅驚凝的看著他,霍乘風微微歎息,看著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許,那張俊朗的臉便也重現了玉的潤澤。

“你雖可誘他上床,可你終歸不了解他,無論多麽絕色的女人之於他,恐怕也不過是揮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物罷了。”霍乘風言畢,轉身而去,車簾垂下,留下芷蘅暗自迷茫。

李昭南竟果真如此不堪嗎?雖然她從不奢望任何人將她放在心間,可……

她終歸曾經暗暗期許過,李昭南許會帶給她不同的人生。

看來,自己深居簡出,對於他的聽聞也實在少得可憐,以致今日這樣難以收拾的結局……

素月在一邊一言不發,芷蘅怔忪片刻,回眸看她,卻不覺心頭一凜,素月的眼光,忽然冷厲得可怕,狠狠的盯著她,臉色蒼白。

究竟是怎麽了?剛才霍乘風不過與自己發生爭執,為何……她的臉色會變得這樣難看?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似乎懷揣著沉重心事,芷蘅閱人不多,實在看不透她們的心思。

但她卻看得出,素月的眼神裏,分明便是女子的妒火中燒!

可……難道霍乘風與女人爭吵亦是不可以的嗎?

她無心再去理會這些細枝末節,雖然,霍乘風一番言語說得她心裏酸楚,可終歸跟著霍乘風,她再不能踏實,誰知到了北秦,霍乘風會不會如李昭南逼死和音公主一樣逼死自己?

她必須逃,至少……要先離開霍乘風這個神秘而危險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