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孫諫言論天譴 武媚殺女誣皇後
長孫無忌很懊惱,他對皇上追官的原委心知肚明,都是因為武昭儀要追封她的父親武士彠,又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不得不抬出老臣們做陪襯,可他就是沒有辦法扭轉皇上的意圖。
追封的詔書經過侍中駁回,再擬,再駁回,再擬……來回幾個回合,還是在永徽五年的三月庚申發出了。
要求為已故父親追封,隻是武媚冊封後的第一次試探,她已經摸清了皇上的心性。
那一天,當李治伏在她的身上聆聽胎兒的心音時,她帶著幾分嬌嗔就提出了這個請求:“家父追隨先帝一生,臣妾如今又做了昭儀,每日沐浴皇上的恩澤,家父總得有個與眼下情勢相符的身份,否則臣妾在外麵也很難堪。”
李治抬起身子,麵露難色地說道:“昭儀之言不無道理,隻是貞觀以來功臣甚眾,諸如屈突通追隨高祖和先帝,隨征西秦,平定劉武周;東擊王世充,功居第一。獨封你父,恐朝野不服。”
“這有何難?”武媚將李治的手從腹上移開道,“陛下可從故臣中選一些功高者一並封賜,家父也在其中,這既顯陛下追遠思舊的仁德,又平息了朝野的議論,豈不兩全其美?”
聽完這話,李治很感佩這女人的聰明,她說出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密不透風的。可他沒有想到,這事最後還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武媚很欣慰,皇上這回總算自己做了一回主。有一就有二,他今後完全沒有必要再顧及那些老臣的情緒了。
長孫無忌也不得不承認,他在這場與這個女人的爭鋒中再一次敗北。而且他有一種預感,這僅僅是個開始,這噩夢將伴隨他今後的每一個日子。於是他以有恙而“請告”,一連數日把自己關在府中,檢查自己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失了算。
在被皇上“賜告”的日子裏,他隻帶了府令和十幾名衛士悄悄離開京都,前往昭陵拜謁先帝和故長孫皇後。車駕行了整整三天,才到嵐浮翠繞的九嵕山下。
抬眼望去,平原北緣的一座山峰直刺青天,環峰九座山梁,嶻嶭峻峭,與主峰成拱衛之勢。此時正是正午時分,五彩祥雲時而攀上峰頂,時而飄落山穀,與淺藍色的霧靄擁抱在一起,遠遠地可以聽見跌落溝壑的飛瀑轟鳴。這一切,讓長孫無忌浮想聯翩,憶思漫漫……
說起來那是貞觀初年的事,有一天,才情橫溢的太宗打理完一天的國政後移駕到甘露殿,隨意翻閱著浩如煙海的藏書,無意間就看到了《上林賦》。那繽紛如雲的遐思,那行雲流水的鋪排,那淩空萬裏的氣度,讓太宗心潮翻卷,尤其是讀到“於是乎崇山矗矗,崔巍,深林巨木,嶄岩參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穀,蹇產溝瀆,谽呀豁”一段時,他的目光凝滯,完全沉醉在司馬相如的描述中了。之後,他立即讓太監宣長孫無忌來共賞。
“此地有如此美景,朕欲前往狩獵,愛卿可願同往?”李世民問道。
他們之間既是君臣,又是兄弟,更是出生入死的密友。私下裏,太宗常忘記身份之間的差別,而更多地將之視為知己。
長孫無忌當然沒有不願意的,但他完全沒有想到,此次出行會開啟“因山為陵”的先河,它的首倡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妹妹長孫皇後。
一想起端莊、賢淑、大度而又不顯山露水的長孫皇後,長孫無忌心裏就滿懷惋惜,她不該就那麽早離去。
貞觀十年,三十六歲的長孫皇後英年殞薨,彌留之際留下一句“今死,不可厚費。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見。自古聖賢皆崇儉薄,唯無道之世,大起山陵,勞費天下,為有識者笑。但請因山而葬,不須起墳,無用棺槨,所須器服,皆以木瓦,儉薄送終,則是不忘妾也”的遺言。因為他們的相濡以沫,使得太宗無法違背皇後的遺願。那一刻,他想到了九嵕山。他要將鍾愛一生的皇後藏進大山,讓她與青山同在。他將此陵命名昭陵。昭者,光明也,它是皇後高德風範的象征。
從此,在太宗的心裏,昭陵就成為他和長孫皇後走向另外一個世界的起點。知太宗者,莫如皇後。他沒有忘記那刻骨銘心的愛,因此後來他對長孫無忌道:“朕百年之後,亦葬於昭陵。”
如今,九嵕山依舊,人已去矣,長孫無忌久久地望著伏虎般的山陵,不禁老淚縱橫。
昭陵台署令聞知太尉前來謁陵,急忙率兩位署丞和錄事前來迎接:“事前未接到宗正寺文碟,不知大人駕到,卑職有罪。”
“老夫此行,就是想來看看先帝和皇後,並未知會宗正寺,你不必自責,也不必總是陪著,老夫有府令和衛士跟著即可。”長孫無忌道。
“就依大人。”台令接著又要錄事命膳廚到附近采買野味和菜蔬準備膳食、酒肴。
長孫無忌分外感慨,這就是身居要位的苦衷,想過常人的日子都難。隻要他一動身,就總有大官小吏前呼後擁。加上與先帝和當今皇上的特殊關係,他更是讓這些五品以下的官員手足無措。看看!陽春三月,台令的臉上卻是豆大的汗水。
他一定是嚇壞了——長孫無忌想著,就換了和悅的語氣強調道:“老夫隻是私訪,你等不必跟在左右,該幹什麽就去幹好了。”
“大人!卑職……”
長孫無忌揮了揮手道:“去吧!看你顧慮重重的樣子,老夫反而不自在了。”
台令這才帶著一幹人馬姍姍離去。
長孫無忌讓府令和衛士遠遠地等著,他獨自一人沿著北坡宣武門的司馬道緩緩而上,就到了祭壇。香煙繚繞中,他懷著深深的愧疚伏地跪拜,口裏吐出的每一句話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
“皇上、皇後,微臣來看你們了。你們將大唐的社稷和陛下托付給微臣,微臣卻無力挽狂瀾於既倒,以致妖人危亂朝政,臣罪該萬死啊!”
“皇上,您可聽得見臣的聲音。您在天有靈,請托夢於陛下,促其猛醒,臣縱九死而無悔矣!”
冥冥間,他聽見有杳渺的聲音自九天落下,很遙遠,卻很清晰!哦!那是先帝在說話:“大唐安危,懸於一係,愛卿乃國之砥柱,豈可知難而退?朕聞之,其憂何堪?”
長孫無忌抬頭看去,隻有幾朵白雲悠悠地掛在祭壇上空,雲間飄來吟誦的聲音:“止戈不離身,兩目長在空。”
哦!這不正是當年李淳風留下的藏頭詩麽?要是當今皇上有先帝的知人之明,他又何須懷著這麽多的糾結呢?
長孫無忌仰望上天,又聽見九嵕山頂忽然響起陣陣雷聲,頃刻間,祭壇上空下起了大雨。雨霧中,一團火球掠過陵頂,落在對麵的山崖背後。眼見得一道壁立千仞的岩石被雷電擊碎,騰起漫天煙霧。府令擔心太尉年高不經風雨,就拉著他要到不遠處的寢殿避雨,卻被一把推開了:“此先帝以災象警策於老夫矣!”
大雨很快將跪倒在地的長孫無忌澆了個透濕,但他完全不顧及這些,頭緊緊地貼在地上,口中念道:“臣謹遵皇上旨意,縱然老骨粉碎,人頭落地,也絕不讓奸佞肆虐,妖媚得逞。”
當晚,長孫無忌便渾身燙熱,昏昏沉沉中總是重複著一句話:“臣愧對先帝,愧對皇上。”
台令聞訊,匆匆趕到榻前輕聲道:“大人年事已高,怎經得起如此發熱?卑職這就差人進京奏明皇上,讓太醫署派人來。”
長孫無忌緊閉雙目,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你就近請一位鄉間郎中開些祛寒的藥即可。”
經太尉這樣提示,台令忽然想起來了,附近的陵戶中倒真有一位郎中,相傳是漢時太醫坊名醫淳於意的後人,遂喚了署丞去找。
半個時辰後,當這個叫作淳於顯的郎中進來時,長孫無忌已燒得神誌不清了。淳於顯緩緩拉過太尉的手放在脈枕上,細細地診著。府令在一旁看著,就心裏發急道:“大人究竟為何症,你快講來!”
淳於顯並不著急,診罷脈,又看了看舌苔,但見舌苔厚而黃,偶爾伴有腥味,就心中有數了。
“啟稟大人,太尉乃內火攻心,肝氣鬱結,外受風寒,斜侵其表。草民先開三劑湯藥驅除風寒,待正氣上升後,再去內火。”他邊說邊開了藥方,然後又對台令道,“請大人派一位精細之人隨草民前去抓藥。”
府令聞言便道:“台令大人且在此守候,讓在下跟隨郎中前去抓藥。”
吃了淳於顯開的湯藥,到黎明時長孫無忌的燒就退了。醒來後,他聲言腹中饑餓,台令忙命膳廚熬了粥,長孫無忌一連喝了兩碗才問道:“老夫這是怎麽了?”
府令上前道:“大人昨夜發熱,是台令尋了鄉間的郎中診治,大人吃了郎中開的藥,精神好多了。”
長孫無忌聞言謝道:“有勞大人了。”
“隻要大人康健,卑職就心安了。”台令連忙回禮。
“吩咐下去,老夫今日就起程回京。”長孫無忌說罷就要下榻,孰料忽然一陣頭暈,就跌倒了。
台令急忙上前扶住,出口的話溫暖而又至誠:“三劑藥剛服了一劑,大人的身子尚顯虛弱,怎經得起路途顛簸?不如就在此將息數日,再回京也不遲。”
有什麽辦法呢?畢竟自己已不再青春年少。可長孫無忌沒有想到,這一住就是半個多月,等他回到京城,夫人告訴他柳大人到府上幾次拜望,說有要緊事通稟。
“他沒有說是何事麽?”
夫人詫異地回道:“老爺這是怎麽了?他來找老爺,肯定是朝廷的事情,怎麽好告知老身呢?”
於是長孫無忌便不再詢問,他斷定柳奭一定還會找他,他一定有要緊的事要和他說。
果然,他剛剛進了書房,府令就進來稟報:“吏部尚書柳奭大人求見。”
吏部尚書?長孫無忌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又問了一遍,直到確認後才相信是真的。看來在他離開京城的日子裏,朝廷又發生了不少事情,而他最關心的還是任吏的變化。
來到前廳,柳奭正在那裏呆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見長孫無忌進來,他忙起身施禮道:“大人一回家就前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
兩人坐下來說話,長孫無忌問道:“老夫聽下人通報說大人做了吏部尚書,這是為何?”
“是下官主動請辭中書令的。大人也知道,去冬今春,為了給武士彠追封,朝野反對者眾而讚同者寡。然陛下執意要封,下官左右為難。門下省駁回,下官就得稟奏皇上。陛下不言先帝之‘五花判事’,反倒責備下官辦事不力。三思而後行,下官覺得倒不如辭官為好。”
“還有其他原因嗎?”
“這其他原因麽……本官不說,大人也明白。自從武氏回京後,陛下對皇後日漸冷漠。去年皇後辛辛苦苦準備了臘八宴,席間說到昭儀使人暗探中宮,飛揚跋扈。陛下非但不聽,反而怒斥皇後太多事了。”
柳奭喘了喘氣,繼續道:“自那以後,陛下就帶著武昭儀住到京畿麟遊的萬年宮去了。下官擔心如此下去,事事為難,還是早些辭了好。誰知本章遞上去後,陛下隻準下官辭去中書令,卻改作了吏部尚書。”
長孫無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希望能從這些話語中判斷出皇上做這些決定有多少出自於內心,又有多少來自於武昭儀。皇上沒有完全恩準柳奭的“請辭”,起碼可以表明他並沒有廢除王皇後的意思,這多少讓他感到欣慰:“陛下留大人做吏部尚書,考課百官,選賢任能,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當如褚大人一樣恪盡職守,為社稷選忠信不諂之臣,為賢者開諍言無礙之道。”
然而,接下來柳奭說起的一件怪事卻引起了長孫無忌的注意。
皇上帶著武昭儀駕幸萬年宮,忽然那裏就遭了水災。
萬年宮原為九成宮,貞觀年間,因時任太子率更令歐陽詢的一篇楷書《醴泉銘》而在離宮別館中倍有盛名。李治即位後,便改為萬年宮,做了自己的避暑之所。
然而,今年開春以來,一直跟著褚遂良研習書藝的武媚忽然對萬年宮的《醴泉銘》感了興趣,她說在歐陽詢生前時未能當麵聆教,深以為憾,她就是想看看歐陽大人的字與褚大人有何不同?更重要的是她從李治批閱奏章的筆跡中看到歐體字的影子,她就越發地仰慕歐陽大人了。
李治聞言,心頭就淌過汩汩的清流,他什麽時候在王皇後和蕭淑妃那裏聽到過這樣的請求呢?沒有。她們除了爭寵,就是喋喋不休地在他耳邊說著昭儀的是非。
李治覺得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請求,於是剛過了春分,他就帶著武媚上了鳳凰山。
閏四月丁醜那日夜間,天空先是繁星密布,朗月當空,大約在酉時三刻,皇宮背倚的鳳凰山頭忽然烏雲密布,頃刻間大雨傾盆,洪水暴漲,巨大的水浪直朝萬年宮宣武門撲來。守衛皇宮的宿衛大驚,紛紛散走。
李治擁著身子日重的武媚,隔窗望著從空中滾過的驚雷大呼道:“天殺我也!宿衛何在,快救朕出去!”
可沒有一人回應他的話,隻有越來越大的山洪聲。正在兩人茫然失措之際,從殿外傳來一位年輕將領的怒吼。李榮跌跌撞撞奔到門外,看見宿衛們一片混亂。
“回去!快回去!哪有身為宿衛,天子有難而畏死者?”
俄頃,這名年輕的將領帶著幾名宿衛衝進寢殿,背起李治和武昭儀就衝出大殿,直奔高處。
他們站在一座山坡上,回望著山下的寢殿,它早已被大水封了門。借著閃電的光亮,他們又看到狂濤卷著山溝裏的百姓奔向下遊。李治環顧周圍,年輕的將領早已帶屬下撐起了一方油布,為他和武昭儀擋雨。他這才驚魂趨定,問道:“少將軍姓什名誰?朕要賞你。”
年輕的將軍以軍禮回道:“微臣乃右領軍郎將薛仁貴。”
武媚也十分讚賞薛仁貴的臨危不懼,道:“疾風而知草之勁,板**而識臣之忠。此是豈賞賜所能概之?陛下當擢拔重用薛將軍。”
李治又一次感到武媚的不同凡響,點了點頭道:“愛妃所言甚是,朕回京後就命人去辦。”
薛仁貴連忙謝道:“謝主隆恩,微臣有本上奏。”
“將軍有話盡可說。”
薛仁貴道:“今夜大雨來之突兀,宿衛為護衛陛下,溺死者不計其數,望陛下撫恤諸護衛家小,以慰亡靈。”
李治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武媚道:“將不畏死,乃社稷大幸。臣妾回京後,當親撰祭文,勒石刻碑,以為永誌。”
這是皇上回京後在朝會上講述的一段驚險,柳奭隻不過複述了一遍。
“大人!依下官看來,這風雨來得也太蹊蹺了。”
長孫無忌此刻已完全沉浸在他說的那個風雨夜的細節中去了,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閏四月丁醜夜,自己在哪裏呢?哦!那不正是在昭陵陵台署發熱的那個夜晚麽?他瞬間將這兩件事情聯係起來,就越是覺得先帝在天有靈,以災意譴告皇上和自己。
平心而論,長孫無忌對武媚說的那些話十分敬佩,甚至認為這是應該由皇上說出來才更加合理,可偏偏這些話出自昭儀之口,他就不能容忍了。她越是語出驚人,就越是大唐潛在的“不幸”。
長孫無忌心頭倏然地升騰起一種當仁不讓的責任感,他必須遵循先帝的囑托,阻止皇上在武媚的石榴裙下一天天沉溺下去。
他叮囑柳奭一定要在任上守好選官的每一個環節,絕不可以給不肖者可乘之隙。送走柳奭後,長孫無忌吩咐夫人,他要草擬奏章,不經允準,任何人不得進入書房。
長安五月的天氣比京外熱得早,長孫無忌撥亮燈盞,心思一下子都集中在給皇上的奏章中了,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了。他也顧不得擦,引筆鋪紙,所有的憂慮都凝結在毫端了:
太尉臣長孫無忌上疏皇帝陛下:
《洪範》曰:曰肅、時雨若;曰乂,時暘若;曰晰,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徵: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暘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風若。子又曰:“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夫國之將興,必有禎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貞觀以降,民殷國富,乃正刑與德,以事上天之故。永徽之政,君臣和諧,乃因陛下聖德,感動於天。然則天道皇皇,周行不怠,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近憂遠慮,不可不察。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
察天觀人,丁醜之災,雷逾宮觀,山水噴薄,宿衛百姓或為魚鱉,陛下可幸有驚無險,此豈非天意乎?夫昔紂王寵妲己,喜觀炮烙而社稷傾覆;幽王之寵褒姒,嬉戲諸侯而國亡;前車之鑒,振聾發聵,臣望陛下察古知今,以史為鑒。塞奸佞之道,拒妖人之言。承先帝之遺願,光大唐基業。臣縱以衰朽之骨,伏乞陛下!切切!
“看看!舅父又教訓起朕來了。”
奏章送到兩儀殿時,恰逢皇上正在看武媚撰寫的《安丁醜宿衛亡魂書》。他正被武昭儀沉鬱而又激昂,慷慨不乏婉轉的文筆和一卷清麗沉穩的楷書所陶醉。此時此刻,他覺得後宮佳麗成群,沒有能和武媚相比的。孰料太尉一紙奏章,壞了他的興致。
武媚手捧奏章,從頭至尾地看了一遍,非但沒有發怒,丹鳳眼裏反而露出幾許嘲諷:“在太尉的眼中,臣妾與妲己、褒姒無異。皇上何不準了太尉的奏章,豈不為朝廷除了一害。”
李治聞言就有些急了:“愛妃何出此言?你巾幗不讓須眉,何罪之有?”
武媚笑了,丹鳳眼拉得很長,水汪汪的:“臣妾要的就是皇上這句話,其他人愛說什麽,就任由他說去。”之後她又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話語中添了幾分嬌嗔:“再有幾個月,臣妾腹中的皇子就要呱呱墜地了,臣妾可不願意讓些許的不快給他添堵。”
這些話她是說給皇上聽的,她這樣的性格怎可能對別人的非議漠然無視呢?一回到儀秋宮,她就對長孫無忌恨得咬牙切齒:“哼!與本宮過不去,遲早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誰又惹娘娘不高興了?”她的話嚇了張尚宮一跳。
“除了皇上那位老而不死的舅父,還能有誰?”
張尚宮“哦”了一聲,隨即稟報道:“清寧宮的尚食傳話來說,皇後又到蕭淑妃那去了。”
武媚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張尚宮又稟報道:“衛尉卿許敬宗大人又帶來了一位官吏,現正在殿外等候娘娘召見呢!”
“好!宣他們進來吧!”
張尚宮出去片刻,許敬宗就進來了,和他並肩走著一位瘦削的漢子。武媚一看就笑了,她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中書侍郎李義府。兩人見過禮,武媚賜座後就打開了話匣子。
李義府進宮自然不僅僅是為了一睹昭儀的風姿,因為他的仕途現在正麵臨不測。他一向善於阿諛逢迎,為長孫無忌所不齒。前些日子他在朝會上對長孫無忌的災異說持有異議,惹惱了褚遂良和柳奭一幹人,他們聯名彈劾,李治迫於壓力,將他貶為壁州司馬。
在滿懷驚懼等待敕命的日子裏,他聞聽衛尉卿與昭儀過從甚密,於是他找到許敬宗陳訴苦衷,欲從武媚這兒打通關節。
許敬宗沒有回避廢立皇後的糾葛,直接道:“依在下觀之,陛下早有立昭儀為皇後之意,隻是因為擔心長孫無忌等一幫老臣有異議才隱忍。仁兄若能與在下一起力諫皇上,豈非可以轉禍為福?”
李義府一聽便道:“這有何難?在下願追隨尚書大人,全力玉成此計。”
現在,兩人都覺得無須遮掩,直接將這個話題提到了武媚麵前。
許敬宗道:“微臣聽說長孫無忌又向皇上陳奏,將萬年宮水災和昭陵雷火之事都歸咎於娘娘,真是豈有此理!”
武媚淡然揚眉,看不出半點生氣的樣子:“這些煩心事不說也罷!有道是清濁自知,本宮何許人陛下明白即可。”接著,她把目光轉向李義府說,“朝中傳李大人乃‘笑中刀’,這是為何?”
李義府一驚,心道這女人果然厲害,口裏卻道:“微臣不過是奏事和顏悅色,而處事剛猛了些,長孫無忌等人便誣蔑微臣笑裏藏刀,這真是冤枉啊!”
武媚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義府接著又道:“微臣素聞娘娘通略國史,善詩文,今日親聆聖音,真帝王之姿也!”
武媚急忙擺了擺手,說話的語氣卻驟然嚴肅了:“大人言重了,本宮隻想陪伴陛下左右,並無非分之想,你等在這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在外信口開河,就休怪本宮無情了。”
李義府一向很自信,連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都不放在眼裏,現在麵對從那雙丹鳳眼裏投過來的冰冷,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周身都是雞皮疙瘩。
但在一旁的許敬宗卻並沒有收住話頭的意思,他接著李義府的話尾道:“娘娘旨意,微臣謹記在心。不過,朝野上下都在議論,說當今皇後平庸無才、氣量狹小,難以母儀天下,倒是娘娘您早該晉封皇後了。”
武媚不置可否地看了看許敬宗道:“是麽?”
“許大人所言,乃朝中眾臣所願。”李義府隨即附和。
“兩位大人言過其實了,褚遂良、長孫無忌就不在其列。”武媚不以為意道。
許敬宗很鄙夷地撇了撇嘴說道:“一幫老朽,螳臂當車。”
李義府接道:“微臣今日與許大人來拜見娘娘,就是要稟奏娘娘,臣等要上奏陛下廢了王皇後,另立娘娘為後。如此則後宮井然,陛下也好安心打理朝政。”
然而,武媚又說出了另外一番話來:“各位大人縈懷社稷之心,自不待言。隻是立後廢後,事關重大。雖意在群臣,可權在陛下,強為之,嶢嶢者易折。本宮以為兩位大人不妨與崔義玄、來濟說說,這也可以集思廣益嘛!”
從儀秋宮出來,李義府拉了拉許敬宗的衣袖道:“昭儀娘娘真是聰慧過人,說話滴水不漏。”
許敬宗回道:“娘娘度量豈是聰慧所能概之?依在下觀之,昭儀胸納萬裏,目極八荒也。”
他倆一個居住在永興坊,一個居住在同興坊,中間隔著一條大街,分手時李義府道:“日後諸事,就要仰賴仁兄提攜了。”
許敬宗連道彼此彼此,遂驅車回府。他這一生風流成性,心情一高興,就想家裏的虞氏了。
這虞氏乃他結發妻子裴氏的婢女,裴氏有病期間,他倆便有染。裴氏去世以後,他順勢就續了弦。與裴氏相比,虞氏不但年輕,人也水靈。兩人在一起時,那女人撒嬌顰笑,雀躍溫柔,**,常常讓他神魂顛倒,樂不可支。
他想著此時此刻,虞氏該是怎樣焦急地等待著他,又該是怎樣地沐浴淨身,雲鬢酥胸,豔若桃花。他禁不住渾身燥熱,血液澎湃,額頭就滲出了點點汗珠。
他心猿意馬,不斷地催促馭手加快行進,馬蹄聲比剛才密了許多。
遠遠地瞧見府門,許敬宗急不可耐地跳下車,恨不得立即見到他可心的美人兒。
府令在門口站著,許敬宗問道:“夫人呢?”
府令臉上有些泛紅,口裏卻囁嚅著不說話。他撇下府令,徑直奔向後房內室。及至來到門外,卻聽見從裏麵傳來女人的嬌喘和男人的聲音:“夫人之乳飽滿若水蜜桃,子昂豔羨久之,今日終得以觀,果然是潔如美玉,豐如山嶽,難怪父親愛之有加呢!”
女人道:“公子!你我隻做快事即可,休得提他。”
聞言,許敬宗的腳軟了,他口裏罵著,無法再邁進內室一步,隻朝著外麵高聲怒吼道:“府令何在?”
府令急忙趕來答道:“小人在!”
“命子昂前廳見我。”
……
其實,日子最難過的還要數王皇後。
三月,皇上帶武昭儀去了萬年宮,她的心就被掏空了一樣。偏偏在這時候,吳尚宮從宮外帶來消息,說她的母親魏國夫人和舅父柳奭拜見六宮嬪妃時沒有禮節。她就更加心神不安,坐臥不寧了。
皇上回來後,她幾次求見,都被擋在了甘露殿外。而殿裏麵卻傳出武昭儀嬌嗔的笑聲,讓她聽了心酸。這些,她無法對太子說,他還隻有十三歲,盛不下人生的風雨迷離,道路坎坷。再說,她也不願意給他白紙一樣的心靈塗下過多的陰影。
可她一個人又怎能承受得了這麽多的痛苦?她現在能夠傾訴的對象就是蕭淑妃。她們追憶了近兩年來情感上遭遇的折磨,傾訴各自的心事。不過誰都沒有也不敢指責皇上,而是把一切都歸咎於武昭儀。每逢這時候她就充滿了自責,要不是自己當初懇請皇上把這個妖媚的女人接回京城,哪裏會有今天的結果呢?在這件事情上蕭淑妃並不說話,她的話都在心裏:你這叫引狼入室,自作自受!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都在太子李忠身上。可是當武昭儀為皇上生下一個李弘之後,她的這種自信就動搖了。她發現自己與武昭儀是何等不同,皇上是因為太子才保留著她這個事實上已經沒有了的位子。她於是就擔心有一天太子的位子會不會被那個隻有四歲的李弘所取代,那樣,她的下場不會比那些未沐聖恩的宮女們好多少。
有一天,她和吳尚宮在一起說起這些傷心事。吳尚宮比皇後年齡大,她看慣了後宮奪愛邀寵的悲歡沉浮,陪著皇後流淚。
“奴婢深諳皇後的傷痛。”吳尚宮把絲絹遞到皇後手中,看著她擦去眼角的淚珠道,“奴婢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來聽聽。”
“奴婢聽說宮中的太監是皇上的耳目,又最能說上話,後宮的許多人都是通過給他們行好處才打通關節,娘娘不妨也試試。”
王皇後沉思片刻後道:“尚宮此言乃為本宮著想,可本宮與皇上乃結發伉儷,又是先帝欽定,現今卻要屈身這些人,傳將出去,不唯本宮顏麵盡掃,也有失皇上尊嚴,此法萬萬行不得。”
吳尚宮聞言無法接上皇後的話茬,於是又勸道:“盡管眼下皇上獨寵昭儀,然則她畢竟是嬪妃,娘娘何不傳她到宮中把話說開,告知她不可造次?”
皇後低下頭歎息道:“如此以怨報德之人,豈是本宮所能說服的?不瞞尚宮,本宮看著她那雙丹鳳眼,不知怎的總有一種脊梁發冷的感覺。”
吳尚宮聽明白了,皇後對武昭儀的感情已從當初的親昵轉為懼怕,這真是她的悲哀。
日子就在皇後的惴惴不安中推移到了十月。
立冬日,天空沒有下雪,一大早太陽就暖暖地灑在宮牆上,溫暖著每一條窗欞和雕花。臨窗幔帳上留下翠竹的影子,偶爾從還沒有開放的梅樹枝頭傳來一兩聲喜鵲的啼唱。
觸景生情,剛剛梳妝的王皇後聽著一聲聲脆亮的歌唱,心底就投進了清晨的陽光。是啊!她許久沒有聽過喜鵲的歌唱了,這會不會是在報喜呢?也許皇上今日早朝後會駕臨清寧宮呢!她心裏就如揣了一隻兔子般跳個不停,她急忙傳來吳尚宮,吩咐將大殿內外清掃幹淨,說喜鵲傳報,一定會有人來。
吳尚宮的眼圈就紅了,她從心底同情這個雖貴為皇後,卻被寂寞纏繞的女人。她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把從儀秋宮傳來的消息稟奏給了皇後。
“啟稟娘娘,那邊生了。”
“哪邊?”
“昭儀娘娘為皇上生了一位公主。”
“什麽?你說什麽?”王皇後一下子跌坐在榻上,好久沒有說話。前前後後數十年,從蕭淑妃到武昭儀,她發現自己同她們所有的衝突就在這皇嗣上。
“上蒼不公,為何總是讓惡人得勢啊?”王皇後自言自語地重複著這一句話,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人累到了極點,便向身邊的宮娥們揮了揮手說,“你等退下吧,本宮想靜一靜。”
過了一會兒,當她抬起頭時,才發現吳尚宮沒有離去。
“你怎麽還沒有走?”
“奴婢不忍娘娘一個人傷心。”
“你說說,本宮的命為何就這樣的苦呢?”
吳尚宮向前挪動了幾步,就站在皇後的身邊用試探的語氣說道:“依奴婢看來,眼下就是一個轉機。”
王皇後看著吳尚宮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表明她很期待接下來的話。
“奴婢以為公主總是皇上的骨血,娘娘是該有探慰之意。再說娘娘這樣做了,必然感動皇上廣開天恩,與您重修舊好。”
王皇後沉思片刻後道:“此事容本宮再思忖思忖。”
幾個時辰以後,王皇後就將尚宮、尚衣、尚食們傳到大殿,宣布了要去探望武昭儀的決定,並且對該送些什麽都一一叮囑了。
這消息很快就通過平日收受武媚恩惠的李尚食傳到了儀秋宮。
“嗬嗬!皇後要來啊!”聽了張尚宮的稟報,躺在榻上的武媚眉宇間掠過不經意的得意,“讓她來看看也好,讓她見識一下女人是怎樣生兒育女的。”
第二天上午巳時一刻,王皇後的轎輿就停在了儀秋宮的殿門前。張尚宮抬眼望去,皇後娘娘的身後跟了一大群尚宮、尚衣、尚食、宮娥和太監。太監們抬著皇後準備的禮物,一盒一盒的,都是些絲綢、參茸、鳳凰蛋之類的名貴物件。
一名小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皇後駕到!”
張尚宮忙率領儀秋宮的宮娥、太監出來迎接,嘩啦啦地跪倒了一片:“昭儀娘娘剛剛分娩,命奴婢在此迎接皇後娘娘。”
王皇後道了一聲“平身”,就示意張尚宮在前麵引路進入殿內。
首先映入王皇後眼簾的是一張豐滿的、青春的、毫無倦意的麵孔,一雙丹鳳眼裏充滿了感激和謙卑:“聞知姐姐要來,妹妹感激涕零,本應親自迎駕,無奈產後虛弱,不便走動,還望姐姐恕罪。”
王皇後難以相信這話是出自武媚之口,似乎她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任何齟齬,好像一直就是情同手足的姐妹。
畢竟冰冷了太久,王皇後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吳尚宮在一旁提醒道:“皇後娘娘為昭儀娘娘備了喜慶的禮品,是不是命太監們抬進來?”皇後這才恍然大悟,要吳尚宮奉上禮單。武媚看了之後吩咐張尚宮接收,隨後自己與皇後坐著說話。
皇後很親切地問到了昭儀產後的玉體可否安康,飯菜是否可口,乳娘可否找到,言談舉止間,她表現了一位後宮主人的大度和親近。
武媚對皇後的每一個問題都認真地回答了,她還有意識地強調這一切早在臨盆之前就由皇上親自安排了。一提到皇上,她的丹鳳眼就眯成一條線,一副幸福陶醉的樣子。她用這樣的方式炫耀了自己在李治心目中的位置,又刺痛了王皇後。當她從皇後的臉上發現了些許的難堪時,她“咯咯”地笑出了聲,保養得很好的臉頰容光煥發。
“不瞞姐姐說,妹妹在生產中才更能體味到陛下是很會體貼女人的。”
王皇後就這樣被武媚衝得七零八落,她甚至不知道該怎樣應付接下來的場麵。
武媚很快就揣摩透了皇後此時的心思,她緩緩地站起來道:“姐姐既然來了,就看看公主如何?”
王皇後心不在焉地跟到了內室,但見一隻奢華的小**,嬰兒剛剛入睡,夢裏含著稚嫩的笑。初生的嬰兒毛茸茸的,還看不清到底是像李治,還是像武媚。但對於從未生育過的王皇後來說,就覺得這孩子太漂亮了。
她那母性的慈愛目光久久地停在嬰兒的臉上,讀著她淡淡的眉毛,讀著她睫毛長長的眼睛,讀著她翹起的嘴唇,眼前就幻化出夢境般的絢爛。仿佛這嬰兒不是武媚生的,而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樣,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芳香。唉!且不說給皇上生個龍子,就是生個公主也不枉到這後宮一場。想著想著,她的眼睛就模糊了,那種對命運的感喟就漸漸地塞滿了胸臆。
武媚跟在身後道:“姐姐累了吧!請到外室飲茶。”說著她向張尚宮使了個眼色,張尚宮會意,立即要宮娥們伺候皇後歇息。
武媚轉身進了內室,就對著熟睡中的嬰兒沉思起來。王皇後剛才看孩子時的那種貪婪,那種癡愛,她都看在眼裏。她發現王皇後來得太是時候了,她的一顰一笑都讓她看到了如何取代這個平庸女人的契機。要緊的是,她必須在孩子和後位之間做出選擇。
她在心裏問著熟睡中的嬰兒,可她聽到的隻有孩子細微的呼吸。
哦!你不回答,娘給你回答,你就舍出自己幫娘這一回吧!你走了,娘會時時念著你的。看著娘坐上皇後的位子,你能不高興麽?你不要恨娘,這個世界太殘酷了,娘也是情非得已。
武媚的眼裏含著淚花,牙齒緊緊地咬著衣袖,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她隨即就抹去淚水,拿起枕頭向嬰兒的麵上壓去,她整整壓了半刻,直到確認孩子已經死了才放手。
這時從外室傳來皇後的聲音,那是她準備回宮的招呼。但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卻傳來了太監李榮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太監們依次向內傳遞:“皇上駕到!”……
武媚轉身就出了內室,和王皇後一起跪在了儀秋宮前。
李治已知道武媚生的是一位公主,但他並不計較這些,他依然把她看作是與武媚真愛的結果。朝會一結束,他就在李榮的陪伴下來到儀秋宮了。
隨著轎輿的振動,李治的思緒也如春水一樣**起了陣陣漣漪,溫馨而又愜意。
雖說前些日子長安外城坍塌,雖然太尉長孫無忌借此又以災異上書警示他,但他依舊漠然置之。隨著武媚的分娩,他更加相信天道與人道從來都是各行其常,互不相擾。如果說真有天意,那麽他應該感謝上蒼賜予了他一個公主。
現在,李治已經走下轎輿,在李榮和太監、宮娥的簇擁下來到儀秋宮前麵。他環顧了一下拜倒在麵前的人群,一眼就發現了皇後的身影,瞬間就生出了欣慰。皇後縱然有千錯萬錯,但她還是識大體的。
“平身!”
李治揮手越過眾人,在殿中央剛坐下,就聽見了武媚脆亮的聲音:“謝陛下前來探望臣妾。”
“愛妃受苦了。”
在屏退左右後,李治也沒有忘記皇後,道:“難得你及時來看望昭儀。”
王皇後忙道:“謝陛下誇獎。”說著話,她的眼圈就紅了。
李治見了就有些不耐煩道:“公主降生乃朕之喜事,你淚巴巴的成何體統?”
武媚笑著道:“公主正在熟睡,請陛下進內室去看看。”
李治點了點頭:“好!”
“兒啊!父皇來看你了,你快笑笑!”
忽然,武媚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說話也不連貫了:“陛下……這孩子……怎麽臉色發青呀!”她說著說著,纖細的手指就伸向嬰兒的鼻翼,之後就連連後退。
李治見狀大驚,連忙來到跟前。
在確定孩子已經斷了呼吸後,武媚轉身就哭著跪倒在了李治麵前:“陛下!臣妾罪該萬死。”
她淒厲的哭聲在儀秋宮的每個角落久久地回響,也讓坐在外室的皇後大吃一驚,她急忙走進來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昭儀為何如此悲痛?”
武媚並不答話,隻是一個勁在那哭道:“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啊!是誰竟如此狠毒,害了公主啊!”
王皇後心頭一沉,急忙俯下身子去看,隨後便“啊”的一聲站立不穩,“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這是怎麽了?臣妾剛進來看過,還好好的!”
“哼!”李治臉上頓時布滿陰雲,厲聲責問道,“你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王皇後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就跪在了李治麵前:“皇上明察!公主乃皇家血脈,陛下骨肉,臣妾何敢加害啊!”
李治不再理會王皇後,上前扶起武媚,撫著她的肩膀道:“愛妃還要愛惜玉體,朕會命人徹查此案的。”他寬大的袞袖拂過王皇後的臉頰,“你回宮麵壁自省,不經朕允準,不許出宮。”
王皇後的心裏一片空白,她沒有發現,武媚此刻正在一旁冷眼看著她,眼角露出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