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唐皇喜新欲廢舊 朝野上下起鋒爭
這一夜對許敬宗來說,是一個難耐的不眠之夜。
坐在前廳等待兒子的時候,他心中五味雜陳,是憤怒,是酸楚,是哀傷,是飲恨,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覺得胸口像塞進了一塊巨石,憋得難受。
他悶頭不語地坐著,但沒過多久,他就站了起來,在庭中來回地踱著步子,兩手不停地摩挲著,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兒子做下苟且之事讓他顏麵盡掃,不要說他是堂堂的衛尉卿,就是尋常百姓也不能容忍。如果他不是獨生子,如果不是想到去世的裴氏,他真想一刀結果了許子昂的性命。
更讓他驚怵的是,這樣的喪德之舉若是被皇上知道,他這個衛尉卿必遭貶官丟職的厄運,若是被長孫無忌等人抓住把柄,說不定連性命都保不住。想到這些,他渾身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對著門外喊道:“府令何在?”
府令應聲進來,許敬宗很嚴肅地對他說道:“告知府內上下,今夜之事若有外傳者,殺無赦!”
“小人明白!”
走出前廳時,府令與從後房出來的許子昂打了個擦肩,他沒敢多說什麽,就匆匆離去了。
當衣衫不整的許子昂站在許敬宗麵前時,他一轉身就給了兒子重重一巴掌,眼看著兒子的臉上起了五道手印,許敬宗大怒道:“狗東西!你還是人麽?”
“父親此言差矣,父親罵孩兒是狗,無異於自罵矣。”
許敬宗氣得渾身發抖:“你!你怎敢如此放肆……你對得起死去的母親麽?”
許子昂滿眼的不屑,反唇相譏道:“父親還記得母親麽?如果孩兒沒有記錯,在母親病重期間,父親不但不思救治,反而夜夜與虞氏床笫尋歡,若說誰對不起,最對不起母親的恐怕就是你。”
“你……”許敬宗被兒子一陣搶白,手指氣得發抖,跌在座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再看看許子昂,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父親若無話說,孩兒便歇息去了。”說完,他一轉身出了前廳,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望著兒子的背影,許敬宗連連歎息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繼之耳邊卻傳來了虞氏的哭聲,她半掩酥胸,頭發蓬亂,一進門就跪倒在許敬宗麵前放聲大哭道:“老爺!你可要給妾身做主啊!”
“你個賤人,敗壞家風,有辱本官,還有臉哭!”許敬宗臉色鐵青,飛起一腳將虞氏踢倒在地,起身就進了書房。
冬夜漫漫,寒風撲打著窗欞,發出嘶嘶的哀聲,似乎要撕破這薄薄的窗紙。盡管府令把木炭盆燒得通紅,但許敬宗還是覺得陣陣冷氣從脊梁處向全身蔓延,手腳似乎已被凍僵,動一動都刺骨地疼。當他咬了咬嘴唇,感覺到自己還活在人世的時候,許子昂和虞氏的影子就像鬼魂一樣在他眼前晃動。
這已是他第二次發現他們在一起了,他斷定他們已不止一次地幽會過。當初虞氏來做婢女時,年方十六,連個姓名也沒有;許子昂也因“頗有才藻”而被皇上敕命為太子舍人,如此年華陪伴太子左右,甚是受人矚目。他幾位相近的朋友見了,無不稱道許門大幸。
大幸?許敬宗自嘲地笑了,現在有誰能了解他此時的痛苦呢?
解鈴還須係鈴人!自己種下的禍根還得自己來除。看來這個不孝子是不能待在京城了。眼看著武媚的勢頭日漸增長,冊立皇後隻是個時間問題,她需要他推波助瀾,他也需要借此仕途精進,他不能因防著兒子而分了心。
他打定主意,明日朝會上……不!現在已是淩晨醜時,應該是在今天的朝會上向皇上提出,將許子昂外放嶺南。
可是以什麽樣的名義向皇上奏稟呢?說他與繼母私通麽?這樣一來,豈非將家醜揚於朝野?他想來想去,最後決計還是以大不孝的罪名為說辭。
“狗東西!你不思悔改,就永遠滯留嶺南吧!”許敬宗這樣想著就鋪開了稿紙。
他在朝野素有“文名”,寫起這類奏章來得心應手。可在羅織兒子的罪名時,他還是反複斟酌,謹慎措辭,既表明他遵照先帝旨意,秉承孝道;又要度量恰切,給兒子以改過回轉之地。他覺得手腕下的筆很沉重,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過了卯時,許敬宗終於在奏章上落下了最後一筆——
《呂氏春秋》曰: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後末。所謂本者,非耕耘種植之謂,務其人也。務其人,非貧而富之,寡而眾之,務其本也。務本莫貴於孝。人主孝,則名章榮,下服聽,天下譽;人臣孝,則事君忠,處官廉,臨難死;士民孝,則耕芸疾,守戰固,不罷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而萬事之紀也。武德以來,我朝以孝立國而四海為一。今臣子不篤謹孝道,居處不莊,蒞官不敬。夫罪莫重於不孝。臣乞陛下,流臣子於嶺外,以養仁者之性,以全忠君之誌。
他發現“居處不莊,蒞官不敬”這兩個詞最恰當地表達了心境,既隱含了對兒子的責備,又可以做出別的解釋。
卯時三刻,許敬宗收拾好表奏就早早地上朝了。出得府門,他抬頭看天,殘星西墜,啟明耀光,天空很淨,沒有一絲雲彩。
坊間的酒肆、商鋪早早地開了門,店主和店小二正忙忙碌碌地懸掛酒旗、店標,晨曦中人頭攢動,人聲熙攘,一派生機。
許敬宗打了一個哈欠,這才意識到昨晚一夜都沒合眼。
“都是讓這兩個冤家鬧的!”車駕碾過一條條街道,他仍然沒有走出對兒子和續弦的怨恨。
塾門已積聚了不少來上朝的官員,他感到氣氛有些異乎尋常,就連平日裏最喜歡在朝臣麵前放言的上官儀今天也三緘其口,木然地坐在一旁。
在等待上朝的官員中他看見了李義府,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兩人便到塾門外說話,許敬宗問道:“發生什麽事了?看他們一個個臉上都帶了霜。”
李義府眨了眨眼睛道:“大人還不知道麽?武昭儀剛剛生下的公主不明不白地夭折了。”
“啊?這是怎麽回事?”
李義府搖了搖頭,說話的聲音更低了:“聽說先是皇後去探視了嬰兒,須臾皇上駕到,昭儀滿心歡喜地請皇上去看,卻發現嬰兒已經氣絕了。”
許敬宗隻是聽,而思緒卻在快速地旋轉。他在京多年,對皇後的品性比較了解,說她嫉妒昭儀或許是事實,若說她殺人以泄私憤則是萬不可能的。但他此時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皇上對這件事的態度,他更希望此事成為他說服皇上改立皇後的契機。
“那大人你的看法如何?”許敬宗不動聲色地問道。
李義府道:“依在下觀之,皇後的嫌疑最大。”
“大人所言與本官不謀而合。”接下來,他說話的語氣就漸漸激憤起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謀害公主,此舉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義府隨聲附和道:“誰說不是呢?待會上朝後,下官定要啟奏皇上嚴查此案,緝拿凶手。”
晨曦微明中,許敬宗握了握李義府的手,很用力,那意思都在其中了。
可一直到巳時一刻也沒有皇上臨朝的消息,大臣們正議論紛紛,卻見李榮出現在太極殿前高聲宣布道:“陛下偶有不適,今日罷朝。太尉長孫無忌、右仆射褚遂良、司空李到兩儀殿回話,其餘諸位大人各回署中。”說罷,他便轉身向兩儀殿去了。
看著朝臣們紛紛散去,許敬宗與李義府交換了一下眼色便上了司馬道。
許敬宗道:“大人你立功的機會來了,本官倒要看看,長孫老兒對公主一案有何說辭。”
李義府環顧一下周圍道:“如果下官沒有猜錯,陛下此刻正舉棋不定呢!此乃陛下性格,我等該與崔大人聯名上奏,諫言皇上立武昭儀為皇後。”
許敬宗點了點頭:“此處非說話之地,請大人到署中詳談。”
說話間司馬門便到了,兩人各自上了車駕,心卻在同一件事情上揪扯不斷……
其實,在這件事上最為揪扯的還是李治。
如果說在此案發生之前他對王皇後與蕭淑妃還隻是厭煩的話,那麽,現在廢黜皇後的衝動幾乎占據了他的整個心胸。
那天,當王皇後的自我辯解缺乏讓他信服的依據時,他就認定她已被嫉妒和狹隘蒙蔽了善良的本性,喪失了作為後宮主宰應具有的德行。
就在許敬宗因為兒子與虞氏的苟且而長夜不眠時,李治也把自己關在溫室殿裏經曆著情感的折磨和煎熬。在理智上,他不願相信與自己廝守了十數年的皇後竟對自己的嬰兒動了殺機,然而,現實的情況卻使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之排除在凶手之外。
更漏敲響子時,李治麵壁而立,悠長的呼喚讓在外室值守的李榮和宮娥們一陣陣揪心:“父皇、母後,你們上天有靈,能告訴孩兒該如何麵對嗎?”
在兩儀殿伴駕五年多了,李榮這還是第一次遭遇皇上如此大的情緒激**,他幾次想進去勸解,都被李治厲聲嗬斥了出來。至於其他宮娥太監,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李榮先後伺候過許多後宮嬪妃,他是親眼看著當時的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從貞觀歲月走到永徽執政,從相濡以沫走到兩心相隔的。他最擔心的是皇上因承受不了這件事的打擊而病倒。
時間已是子時二刻,他終於決定,即便是皇上再次申斥,他也要盡到職責,讓皇上走出痛苦。
他的腳步聲驚動了李治,但他沒有轉身,隻是冷冷地說:“朕說過要一人靜一靜,你何其多事?”
“陛下!”李榮熱淚如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幾乎是爬過一塊塊冰冷的地磚,來到李治身後,“陛下龍體乃社稷之所係,黎民之牽掛,朝臣之縈懷,萬不可積鬱成疾。如此,奴才罪莫大焉!”
李治轉過身來,稍微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你起來說話。”
“謝陛下。”李榮站起發酸的雙腿,而後轉身向木炭盆裏添了薪炭,又奉上了一杯熱茶。
李治接過來喝了一口問道:“你以為皇後會殺公主麽?”
“這……奴才不好說。”李榮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照直說。”
李榮小心翼翼道:“奴才不相信皇後會做出如此舉止。”
“朕也不願意相信,可不是她又會是誰呢?”
“這……”
“如此大案朕若不懲戒,恐從此後宮便會震**不已了。”
“陛下!此事還需慎重處置。”
“朕總該給昭儀一個交代。”
李榮不能不承認皇上的憂慮有道理:“此事尚需與太尉、右仆射大人從長計議。”
“朕會聽他們諫言的。”
但當他在兩儀殿麵對三位輔政大臣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在大家等待了很長時間之後,李治把在舌尖上來回滾動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朕想聽聽三位愛卿對此事的看法。”
褚遂良隨即問道:“微臣聞聽有人懷疑皇後與此案有染?”
“不是有人,朕就如此認為,那日在儀秋宮裏,除了昭儀就是皇後,難道昭儀會親手扼死自己的親生女兒麽?”
長孫無忌則斷然否定了皇後有嫌的可能:“依微臣平日所見所知,皇後雖未有皇子,然一向仁厚賢惠,斷不會迷失本性去殘害人命。”
李治眉頭間露出不滿,道:“難道太尉以為昭儀有嫌疑嗎?”
“微臣雖無證據懷疑昭儀,然那日儀秋宮絕非皇後和昭儀兩人,兩殿尚宮、尚食、尚衣十數人,太監、宮娥也不少,焉知他們不會妄生惡念?請陛下敕命宗正寺與大理寺嚴查,此案必能水落石出。”
在兩儀殿議事不同於大殿,無須顧忌君臣禮序,因此在兩人說話間,褚遂良插了進來:“微臣以為,太尉所奏乃查明真相之根本,輕易懷疑皇後,必致後宮人心不穩。”
李治道:“愛卿此言差矣,難道遍查宮娥、太監,後宮人心就不會亂嗎?”
“即使如此,也比隨意懷疑皇後要好。”長孫無忌肅然道。
“朕就不明白了,為何太尉總是處處為皇後辯解?”
長孫無忌聞言已無法安坐著與皇上說話了,他呼地起身道:“非微臣袒護皇後娘娘,還請陛下三思。皇後與陛下結縭十數載,其言行盡在掌握之中,知皇後者莫如陛下,臣相信陛下絕不會輕言皇後有罪。”
“聽太尉的意思,難道是朕受人蠱惑了?”
李治亦無法尊尊然了,他說話的聲音也明顯地加重了。但長孫無忌毫不顧忌,幹脆將話題指向武媚:“依臣觀之,必是昭儀思女心切,杯影生疑,請陛下明察秋毫,勿輕信人言,致成聖朝人心自危,先帝神靈不安。”
“太尉這是危言聳聽了!”李治說著,將目光轉向一直不說話的李,“愛卿焉何無語默坐?”
長於披甲掛胄的李對宮廷糾葛向來不大關心,這半會兒他聽著甥舅二人爭論不休,一則對太尉不顧君臣禮數感到心煩,二則也對皇上懷疑皇後持有異議。不過在他看來,不論太尉與皇上之間的語言如何激烈,畢竟都是親屬之間的齟齬。現在皇上點了自己的名,情急之中他生出一條計來:“縱然不是皇後所為,但光天化日之下扼殺大唐公主,此賊若不歸案,那大唐律令何在?可興師動眾必使後宮人人自危,因此微臣以為,陛下可命三司暗查,一旦案情大白,既可洗清皇後嫌疑,又可使賊人落網。”
褚遂良跟著李的話道:“司空所言不失為一條良策,太尉以為呢?”
長孫無忌在心裏暗罵李滑頭,但麵對與皇上的爭執,他的情感也沒轉換過來,也沒有良策,隻有讚同李的諫言。
至於李治更是進退維穀,李的一番話終於破了僵局,他遂說道:“司空之言,甚合朕意。傳朕旨意,命大理寺卿李道裕、刑部尚書唐臨,還有新任監察禦史崔義玄協同偵破此案。”
走出兩儀殿,李先行告辭了,長孫無忌也不挽留,看著他上了車駕才對褚遂良道:
“大人以為皇上真的釋解了對皇後的懷疑麽?”
“案子沒有告破,皇上怎麽可能釋疑呢?”
“老夫跟隨先帝半世,別的不敢說,但看人是向來無誤的。陛下今天的說辭,必是來自武昭儀那裏,隻有她才會如此急於引火於清寧宮。”
褚遂良一點擊破:“這樣說,皇上今日還沒有把話說完?”
長孫無忌道:“大人明鑒!皇上召見我等的本意就是想試探改立皇後的可能,隻是你我執言,他不便再說罷了!”
“如此說來,查案隻是個借口?”
“然也!倘若老夫沒有猜錯,不管有沒有發生此案,武昭儀都要對皇後取而代之了。”長孫無忌站住了,他等褚遂良與自己並肩後才很嚴肅地說,“老夫豁出這項上人頭也要阻止武昭儀入主後宮。不過若真到了那一天,大人將何以自處呢?”
褚遂良用力握了握長孫無忌的手,那說話的語氣就十分的慷慨:“下官與年兄肝膽相照,榮辱與共。”
知外甥者莫如舅父。看著三位大臣相繼走出兩儀殿,李治對自己沒能準確地表達全部的想法而遺憾。召他們來的目的不就是要申明立武媚為皇後麽?可他不得不承認這有一段很艱難的路了。長孫無忌絕不會屈從他廢皇後,並且僅僅一個他就很棘手,何況在他周圍還有褚遂良、韓瑗、崔敦禮、上官儀等朝臣,從召武媚回宮到冊封昭儀,再到追封武士彠,哪一次他們沒有阻擋過?
李治批閱奏章的心思被衝擊得**然無存,朱筆在空中舉著,心卻在武媚與皇後之間徘徊。若不是李榮在旁邊提醒,他也許會永遠就這樣舉下去。
“陛下龍體要緊,不可太費心思。”李榮見此揪心地說道。
李治沒有聽見他的話,依舊在那裏發呆。李榮近前捧上一杯茶道:“陛下!請您歇息片刻。”
“哦!”李治放下筆,接過茶杯呷了一口,思路又回到武媚身上,“你說說,此事朕該如何處置?”
“唉!”李榮一邊整理奏章,一邊歎氣道,“奴才何敢言此大事?”
“此時隻有朕與你二人,你說又何妨?”
“依奴才看來……”李榮終於打消顧慮,頓了頓道,“以公事論,陛下為君,太尉為臣,太尉必須要聽陛下的;然若以親情論,則陛下為甥,太尉為舅,陛下為此事屈尊探訪,亦在情理之中。”
“哦!朕明白了。”李治截住李榮的話頭道,“你是說,舟行逆水,非人能為;不如轉而順風,賴自然為之。此乃貴柔守雌之道也。”
“奴才想的就是這個道理,隻是說不明白。”
李治的眉頭展開了,他從內心感謝李榮,他一句不經意的話為自己打開了思路,他現在不但自己要去探訪舅父,他還要帶上武媚,不管她對長孫無忌有著怎樣的積怨,他都要說服她。
當他在儀秋宮對武媚談此想法時,她對李治的旨意不僅心領神會,而且欣然願意同往:“蒙陛下聖恩,臣妾被封為昭儀。若以親情論,陛下的舅父亦是臣妾之舅父,探望長輩,亦在情理之中。”
她說這些話時的平靜讓李治感到很吃驚,他望著她的一雙丹鳳眼,試圖從中捕捉一些什麽,他心裏暗驚,怎麽她總是比朕先想一步呢?
但他隨之就不免有些難堪。先帝在世時,她位居才人,與太尉是同輩之人,現在轉而為晚輩,她竟然就認了,這女人究竟有著怎樣的胸懷呢?
其實,兩儀殿發生的一切都沒有離開過武媚的眼睛。
李治並不知道,在他駕到之前,許敬宗剛剛離開,他們聯名請求冊封武媚為皇後的奏章現在就在她的內室藏著。送走許敬宗,武媚緩緩打開奏章,一句一句地斟酌著,思緒也隨著文字而回轉。許敬宗真無愧為巨筆妙手,他言廢立之利害,論說彌倫,縝密無懈;他言昭儀之恢廓穎睿,思曠慮遠,精稔法度,詞彩旖旎,林泉幽明。
武媚不是那種利令智昏的女人,她看得出來這文稿中有哪些是名實相符,哪些是溢美阿諛。話說得太過反而會適得其反,難達目的。她要宮娥取來筆墨,將那些不實的句子一一刪除。
當她的筆在文稿上留下墨跡的時候,思緒便轉向了另一處。
前些日子,她讀《周易·係辭》時,有一句話令她印象極深:“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幾行字上,心裏來來回回地揣摩著。想那蟲兒都懂得以屈求伸的道理,那人呢?她很快就將之與自己目前的處境聯係起來。人也該是這樣,該屈的時候就得屈。她武媚縱然是龍,現今也必須蟄伏,以待風生水起之時。
隻要長孫無忌在她走向皇後的道路上讓開一方天地,要她怎麽樣都可以。她心思的這種微妙變化一旦麵對李治,就立刻被塗上了溫順、馴良、豁達的色彩,她仿佛一隻羊兒,讓李治手中的長鞭無論如何也不忍哪怕輕輕地落在她的身上。
“難得愛妃如此通達。”李治擁著武媚,在她的臉頰烙上深深的吻痕。
然而兩人的擁吻很快就被武媚的淚水衝淡了,李治有些慌神,捧著她豐滿滋潤的臉蛋道:“剛才還好好的,你為何又淚流滿麵的?”
“臣妾是想起了可憐的公主,剛剛來到人間就……”她抬起頭,丹鳳眼一下子就變得很冰冷,“若是查出凶手,臣妾定要將其碎屍萬段!”她說話的神情與剛才的嫵媚判若兩人。
李治輕輕撫摸著武媚的肩膀道:“你放心,朕不會讓凶手逃脫的。”
……
十月後半月的一天,長孫無忌正在前廳與夫人說話,他們正在商量如何迎駕。
前兩天,李榮來宣達皇上的口諭,說十月十六日太尉生日那天陛下要駕臨府上。
長孫無忌從來都是秉承長孫皇後的遺訓,倡導節儉,不事張揚,免得給有些別有用心之人留下話柄。可這次皇上要親自來,又是登基以來的第一次,他就不能不有所準備。
太尉府不缺山珍海味,宴席也好辦,要緊的是皇上一人來,還是與皇後一起來呢?自皇後被列為嫌疑人後,已多日沒有她的消息了,長孫無忌很希望他們能一起來。但他知道,這樣的希望杳之又渺。因此,當夫人問起時,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皇上一人來吧!”
“也是。府令日前外出辦事,回來說坊間都在傳皇後謀殺了公主,夫君以為這是真的麽?”
哦!連夫人都知道了,足見是有人刻意在城內散布此消息,長孫無忌暗忖此事定與武媚有關,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皇後貞淑,焉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顯然是有人陷害……眼下,大理寺、刑部、監察禦史正在加緊偵查,夫人不可輕信流言。”
“妾身素來不聞朝中、宮中事宜。妾身擔心的是夫君生性剛烈,免不了有池魚之殃。”
“先帝托孤於我,我豈能袖手旁觀,屍位素餐,我自有分寸,不勞夫人操心。”
長孫夫人見此情景憂心忡忡,但她也知道,說也是徒勞,知夫莫如妻,長孫無忌從來不會聽她的。於是她站起身,準備回後房去,卻見府令慌慌張張地進來稟報說皇上駕到了。
長孫無忌心頭一驚,問道:“就皇上一個人麽?”
“皇上是偕昭儀同來的。”
聞言,長孫無忌的眉頭驟然就緊了,心想這女人的到來斷然不單純是探訪,必是與廢皇後一事有關,他轉臉就對府令說道:“你轉告李公公,就說老夫身體有恙,不便見客。”
“不可!”長孫夫人急忙截住長孫無忌的話頭道,“皇上乃國家之君,夫君乃朝廷之臣,君幸臣家,臣不相見,這會犯下欺君之罪的!”
長孫無忌還要說話,就聽見府門外傳來李榮的傳喚:“皇上駕到——”
他來不及細想,就帶著府內一幹人跪倒在地道:“微臣迎接聖駕。”
李治急忙上前一步扶起長孫無忌道:“舅父平身!”
武媚覺得臉上無光,長孫無忌隻拜見皇上,連她的名號也沒有提,顯然是有意冷落。李榮眼快,忙對長孫無忌道:“昭儀娘娘也來探望太尉大人了。”
長孫無忌向武媚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武媚不經意地笑了笑,心裏想遲早讓你老兒知道本宮的厲害,說出口的話卻是:“聞知太尉華誕之日,本宮知道太尉一向不事鋪張,見素抱樸,送珍惜古玩不免褻瀆了太尉的品格,故寫了一幅字,還請太尉指繆。”說完,她命宮娥展開一副裝裱一新的卷軸,但見上麵用“二王”的筆意寫了一首詩——
南極星輝逢令旦,鬆柏節操老而堅。
大江流湍歌砥柱,國有疑難問尊前。
再看這字行雲流水,瀚逸神飛,剛者斧劈,柔者繞指,本朝的幾位書藝大家歐陽詢、柳公權、褚遂良的風格皆可尋見。長孫無忌雖然臉上沒有退去矜持,卻從心底感歎武媚的才情過人。而且她贈送的日期無可指摘,所書的賀詩也毫無過譽之嫌。他找不出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隻好說了一些感謝的話,吩咐府令接了,遂邀皇上與武媚一同入席。
長孫無忌先以朝臣的身份向皇上敬酒,言道:“微臣向來疏於過壽,今日感念皇上在微臣壽誕之際駕幸府上,臣先飲此杯,謝陛下隆恩。”
李治急忙轉過臉應道:“朕今日過府,完全是私下向舅父賀壽,何論尊卑?朕祝舅父鬆齡鶴壽,歲望期頤。”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長孫無忌和夫人十分感動,也陪同一口喝下杯中之酒。
重新落座後,李治就把帶來的壽禮說出:“舅父壽誕之日,朕豈能空手而來?聞聽舅父有三子正當華年,朕欲令他們報效朝廷,特敕命為朝散大夫,隨時聽朕傳喚。”說完,他命李榮將敕命文書交予了太尉。
皇上當著夫人的麵為寵姬之子封賞,這讓長孫無忌有些尷尬,但他隻有沉默應接,叩謝皇恩。當他用餘光打量夫人時,果然發現她臉上掠過短暫的不悅,好在她識大體,瞬間就轉換過來了。
長孫無忌的心剛剛安定下來,又聽見皇上道:“李榮,快呈上禮單請舅父過目。”
李榮忙屈身向前,長孫無忌接過來一看,上麵是皇上賞賜的十車金寶繒錦。他想,如果這是在長孫皇後時期,這斷然是不會有的。
“皇上!微臣……”
“朕說過了,今日隻敘甥舅親情,不談君臣尊卑!舅父輔佐朕開創永徽新政,功莫大焉,區區繒錦,價值幾何?”
這時,武媚很適時地出麵說話了。她舉起酒杯,丹鳳眼裏充滿了敬意:“太尉年高德劭,國之大幸。本宮敬太尉一杯,聊表敬意。”
長孫無忌遲疑片刻,還是接受了,隨後長孫夫人也向皇上與昭儀敬酒。於是,酒香人歡,似乎兩儀殿君臣之間的齟齬都淡遠無影,隻有親情在推杯換盞中繚繞彌漫。
看著說話的氣氛漸濃,武媚悄悄地碰了碰李治的足尖,李治會意,舉杯借機說出了今日來此的目的:“朕尚有一事,還請舅父玉成。”
見長孫無忌沒有說話,李治接著說道:“皇後進宮十數載,至今無子,李忠出繼,終非親生。故朕以為,皇後該自辭椒房,另擇淑貞。此乃後宮大計,尚需太尉順勢應時,為大唐社稷再建殊勳。”
長孫無忌這才明白了皇上今日來此的真正目的,前麵所有的封贈都是為了這句話。他看了看皇上身邊的武媚,就進一步確認皇上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肯定與她密議過。他頓時警覺起來,決定從此刻起每一句話都要慎之又慎,絕不可失馬錯局,致成不追之悔。於是他對夫人說道:“老夫不勝酒力,你且到後廚做些醒酒湯來,老夫陪皇上即可。”其實他這樣說是不願意讓夫人為他擔心。
在長孫夫人起身告退後,長孫無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目迷離,一副深醉的憨態,以致吐出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散發著醉意。他以舅父的口吻追敘了長孫皇後離世時,李治尚不曉人事,先帝“荼毒未幾,悲傷繼及;歲序屢遷,觸目催感”,竟然數年一人獨處,不近後宮,親自撫養皇上。他每思皇後音容,倍感先帝不以“夫不祭器妻”為約,建層觀,望昭陵,愛之至深而念之愈切。說到傷心處,他老淚縱橫,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了酒杯。
他說話顛前倒後的,剛剛說罷李治的童年,又念及對長孫皇後的禮讚,說她生前“布衣補丁”,“縱禁苑所養鷹犬,並停諸方所進珍異”,堪稱母儀天下,薑嫄再生。然則,她常以“牝雞之晨,唯家之索”而自約,真是千古一人啊!
忽然,長孫無忌的思路就回到了現實,麵對長空聲淚俱下:“皇後!今日陛下駕幸臣府,為臣慶賀壽誕,你看見了麽?你有話要對他說麽?”
眼看著事先設的局被長孫無忌的醉語衝擊得零碎不堪,武媚就在一旁皺起了眉頭,她斷定太尉是為了回避皇上的話而裝醉。可看他語無倫次的樣子,又似乎是真醉。
最令她不滿意的是李治,竟然跟著太尉的話涕淚愴然,跌入懷念母後的情感漩渦中不能自拔。她覺得這裏的氣氛不太對了,應該立即離開這裏。
這個決定一旦做出,她沒有絲毫猶豫就來到李治麵前說道:“陛下,天色已經不早了,太尉年高,還是請陛下回宮歇息吧!”
長孫無忌並不阻攔,跌跌撞撞地來到府門前,口齒不清道:“陛下聖安,陛下慢行。”
壽宴過去了幾天,期間武媚又托母親楊氏多次去長孫府上說項,皆不果而歸。
“看來!這個老兒是誠心與本宮過不去了。”坐在儀秋宮的殿中央,武媚的心境由鬱悶轉而惱怒,由惱怒而成仇恨。一想起那天在太尉府的遭際,她就禁不住柳眉蹙鬱,五內翻騰,看宮中的人和物都不順眼了,就連清晨在枝頭吟唱的小鳥都罪該萬死了。
“張尚宮!”武媚朝著外麵高聲喊道。
張尚宮一聽這語氣就猜出她生氣了,急忙進來詢問。武媚命令道:“叫幾個人把那些討厭的鳥兒轟走,一大早叫得令人心煩。”
張尚宮應了一聲“遵旨”就退出去了,不一會兒,殿外就傳來太監趕鳥的吆喝聲。
武媚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她又喚來張尚宮就是一通訓斥:“本宮就圖個清靜,你等的聲音比鳥叫還大,這不是故意給本宮難看麽?”
張尚宮心裏發怵,忙應道:“奴婢這就去要他們小聲驅趕。”
出了大殿,來到太監們中間,張尚宮的嘴朝裏邊努了努低聲道:“娘娘心煩著呢,你們小心點。”
看著大家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模樣,武媚也覺得不關他們的事,都是那個長孫老兒不識時務。他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元舅,難道就可以挾持皇上為所欲為麽?她現在想起來,認定長孫無忌那天根本就沒有醉,而是裝醉說話給自己聽。什麽“布衣補丁”?她倒是聽說長孫皇後有一件珍貴的“羽衣”,光是鳥兒就選了數十種,不知有多少可憐的生命喪在她的手中;什麽“牝雞司晨,唯加之索”?這不是在變著法兒來罵本宮麽?太尉有什麽了不起?她的母親再怎麽說也是皇上追封的功臣之妻,他竟然不給麵子。哼!他與感業寺中那隻大鼠何異?逆本宮者,能有好下場麽?
然而眼下嚴酷的現實是,朝臣們對皇上的廢立之誌多不讚同,她也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地位還不足以對抗。
好在昨天許敬宗又到宮中來了,武媚將刪改奏章的初衷和思路一一告知了他,言語中就帶了諸多暗示:“不是本宮一定要爭皇後之位,實在是因為王皇後肆意作惡,謀害公主,枉為後宮主宰,加之卿等鼎力擁戴,本宮亦不好推脫。明白麽?”
許敬宗很快就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隨即回道:“臣回署中後就將奏章文稿清謄一遍,然後立即送達皇上。”
武媚皺了皺眉頭:“可皇上冊立的詔書要成立,尚需過中書等三省。現在太尉雖非三省之長,實則三省諸事不經他首肯,詔書斷然會被駁回。前幾日本宮隨陛下去他府中說項,卻被其拒之千裏。”
許敬宗聞言沉思了片刻後說道:“娘娘若是信得過微臣,臣即往太尉府中陳說利害,想他總該猛醒吧!”
“倘若如此,那當然再好不過,然而依本宮觀之……”
武媚刹住了話頭,但下麵的意思許敬宗已經明白了,他接道:“太尉年邁,不識時務。臣等先禮後兵,和則兩利,若他一意孤行,到時還要請娘娘說動皇上大義滅親。”
武媚點了點頭,她希望許敬宗能夠在長孫無忌封閉的幔帳上撕開一道口子。
……
清晨,太陽還躲在城牆背後,淩煙閣的正堂、花木和道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霜花,白茫茫的。進入十一月,冰冷漸漸地走向了深處,益發地徹骨了。每天,都有秋末殘留的葉子星星點點地飄落地麵,傳遞著蕭瑟的氣息。
太子少師於誌寧下車時,太陽才露出半個臉龐,他銀灰色的胡須被照得透亮,在冷風中絲絲晃動。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忽然就生出了“老之將至”的悲涼。
走進中庭,迎麵可見牆上的二十四功臣畫像。長孫無忌、房玄齡、屈突通等一個個神色專注地看著自己。他們有的早已作古,有的雖然還健在,卻也是鬢發蒼蒼了。
貞觀以來,這裏曾坐過三任太子,從廢太子李承乾到當今皇上,他都曾以左庶子的身份陪伴過,如今他又每日陪伴著當朝太子李忠在這裏讀書。
在張行成有病“請告”後,為太子講書的責任就由他一人承擔。經過一場“房遺愛謀反案”,當年的前輩和同齡沉沉浮浮,他都不知道該怎樣向太子講述牆上這些功臣們的生前身後事。他還是個孩子,他不願意過早地給他講太多的腥風血雨。
轉身出了中庭,於誌寧來到講書堂,卻沒有發現李忠的影子。昨天他布置的一篇文章《論觸讋說趙太後》,他也隻寫了幾行字,後麵是幾點墨跡。
於誌寧的心就懸到了半空,忐忑不安地走到一位太監麵前問道:“公公沒有看見太子麽?”
於誌寧回到講書堂,手捧墨痕已幹的紙,呆看了半天,忽然地就心頭一沉:“莫非……”
關於皇後“謀殺”公主的風波初瀾乍起時,於誌寧就知道了,但他一直瞞著李忠,這除了他壓根就不相信皇後會生此惡行外,更重要的是他怕傷害了太子。他們本來就非血親,他怕他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擊。
於誌寧心裏充滿了不安和自責,一雙昏花的眼睛不斷地在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搜索著太子的影子。巳時一刻,他遠遠地看見太子從停在門口的轎輿上下來了,他也顧不得吩咐宮娥們退下,就踉踉蹌蹌地朝著講書堂跑來了。一進門,太子就一頭撲在於誌寧的懷裏放聲大哭:“少師!母後她……”
於誌寧輕輕撫摸著太子的手,發現它冰涼冰涼的。他心底叫苦道,這事還是讓他知道了。
伴隨著太子的哭聲,於誌寧的胸口一陣陣的絞痛。人生悲歡,殊難預料,眼看過了年就該為太子元服了,卻不意中途風雲突變,他無法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李忠住了哭聲,但飲泣並沒有停止:“少師,您說母後真的會殺人麽?”
於誌寧決然地搖了搖頭:“皇後淑儀,朝野有目共睹,她怎會起害人之念呢?殿下切不可輕信流言。”
“不!少師在誑本宮,本宮聽說父皇要廢掉母後了。”
“殿下……”
“朝野無人不知,少師卻瞞著本宮,這是何道理?”
“殿下……微臣……殿下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呢?”
李忠的喉結顫了顫道:“昨日午後,許子昂與本宮言談中說母後已涉嫌‘謀殺’公主,不久就會身陷囹圄。本宮隨即到清寧宮去看望母後,母後卻讓本宮好自為之,恐日後再難嗬護本宮了!”
“唉!皇後怎可如此輕率?”於誌寧在心裏想,轉而安慰太子道,“皇後安然無恙,請殿下不必太過憂慮。”
話雖這樣說,但他自己也無法在淩煙閣安坐了。當初是他與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等一起請求立李忠為太子的,如今若是皇後被廢,那太子豈能安存?
他早已平靜的血液被眼前的危機喚起新的湧動,他要去找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等同僚聯名上奏皇上,勸阻廢立之議。想到這,他轉身就跪在了李忠麵前。
李忠很惶恐,忙道:“少師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眼下朝廷內外流言四起,是非莫辨,微臣懇請太子靜心讀書,慎勿輕動。須知我不亂,人必自亂。太子明白麽?”
見李忠點了點頭,於誌寧站起來摸了摸發酸的兩腿,眼看著眼圈就紅了:“臣衰年朽骨,唯有忠心天日可鑒,縱使臣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言罷,他就出淩煙閣去了。
他想老師一定是去覲見父皇了,但願他能夠還母後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