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敬宗獻媚薦黨羽 後妃抗武釋前嫌
永徽四年春,在長孫無忌的主持下,經過大理寺和刑部分別審理,株連千人的“房遺愛謀反案”終於塵埃落定。
二月甲申,李治下詔判處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斬刑;荊王李元景、吳王李恪、高陽公主、巴陵公主賜自盡;其脅從者皆流放。
李榮奉詔給懷孕的武媚送補品時曾道當他按旨在詔書上加蓋玉璽時,皇上流著淚說:“先帝托國鼎於朕,曾言於太尉,立朕為太子,則魏王、吳王存,孰料朕卻送他上了刑場,朕何其傷痛?知朕者幾人也?”
武媚聽罷回道:“陛下性情溫柔,關鍵時不免優柔寡斷,煩請公公轉奏陛下,本宮也有三問,請陛下三思。其一問者,房遺愛、高陽公主犯上作亂,該不該以律問罪?其二問者,親情國法,孰大孰小?其三問者,陛下撥定風雲,剪除國賊,何愧之有?君者,課群臣而誅奸佞;法者,除暴虐而安良善,此乃天經地義,望陛下勿彷徨左右,貽誤社稷。”
李治聽了李榮的轉奏,沉默良久後道:“昭儀之言,金聲玉振,但話雖如此,然朕終不願見宮室濺血。”
驚蟄那天,一大早便響了幾聲春雷,接著就下起了雨,雨雖不大,但夾帶著絲絲寒意。位於長安西市十字街口的“獨柳樹”此時崗哨林立,羽林衛將前來觀看行刑的百姓擋在十丈之外。
午時三刻,奉詔監斬的刑部尚書唐臨下令將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和參與謀反的幾位將軍推上行刑台。到了這時,他們已不存生的念想,一個個麵如死灰。
在房遺愛、薛萬徹身首異處後,柴令武的神誌已經模糊,於毫無痛苦的混沌中走向了生命終點。午後未時,行刑官來向唐臨稟告,說所有重犯皆被處決。
唐臨起身望了一眼台下,失去頭顱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泥水裏,血已染紅了地上的積水……
與此同時,前往宣詔的太監們紛紛回到兩儀殿,向李治回奏,說荊王、高陽公主和巴陵公主均已伏法。李治問道:“那吳王是如何處置的?”
“吳王那是太尉持了皇上詔書親往的。”李榮回道。
李治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他想一人好好靜一靜。
躺在龍位上,他的思緒卻十分紛亂,眼前盡是長孫無忌與李恪怒目對視的情景。李治在心裏念叨——既是賜死,太尉就不要再難為他了,讓朕將來麵對先帝時,也好少些糾結……
李恪一夢醒來,才發現牢房都空了,一片死寂。
他夢見了太宗,他依舊那樣天庭飽滿、目光似電、神威灼灼。太宗撫著他的掌心問道:“你母親楊妃可好?與九弟是否和睦無礙?”
他勉強點了點頭。
太宗對當初沒有立他為太子表示了由衷的惋惜:“朕知道你一向通曉大局,性度恢廓,既有文武大才,又有容人雅量,你一定要輔佐治兒打理好朝政。朕對突厥、高麗等邊患常縈縈於懷,你一定要率軍遠征,拒敵衛國,護佑大唐。”
他正要說話,忽然一陣風來,太宗的身影升入雲霄,李恪追了很久,終不見父皇音容,隻從雲端傳來他杳渺的呼喚:“恪兒!父皇走了,你好自為之。”
李恪一個激靈便醒來了,他回憶夢中的情景,不禁淚水潸然,暗暗沉吟:“父皇!您可知道孩兒現在已身陷囹圄,拘捕孩兒的不是別人,正是兒時朝夕相處、血脈一體的九弟啊!”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房遺愛等人都已被押往刑場,唯獨留下了他。他抬頭看了看,不知什麽時候春雨也轉成了雪花,從天窗飄落到牢內了。他忽然覺得,人就如這雪花一樣的脆弱。自被牽連到房遺愛案中後,他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隻是希望皇上念在昔日情分,善待蕭妃母子。他覺得,以李治的性格,這點請求他不會拒絕。
李恪想到這裏,朝著牢外喊道:“獄卒!拿紙筆來,本王要上書。”
話音剛落,就聽見獄門“當”的一聲打開了。接著,傳來典獄官謙卑的聲音:“太尉大人請!”
“李恪在麽?”那是長孫無忌蒼老的聲音。
李恪立馬就明白了,他沒有機會上書皇上了。他靠牆躺下,閉了雙目,盡量不再想那些傷心的事情。
此刻牢房已經打開,長孫無忌出現在門口高聲道:“聖旨下,李恪接旨。”
李恪艱難地爬到牢門口,忍著膝蓋的傷痛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孫無忌清了清嗓音,宣讀道:
製曰:查吳王李恪,心懷叵測,覬覦國鼎,密與房遺愛謀反,罪不容赦,著即賜自盡。其子李仁、李瑋、李琨、李禕並母蕭氏,皆流放嶺南,永不得進京。欽此。
李恪聽罷,朝南麵拜了拜,口稱謝皇上隆恩。當他抬起頭時,就看見長孫無忌譏諷的目光。
“殿下此刻心境如何?”長孫無忌笑問道。
李恪報以冷笑:“太尉果真心中無愧麽?”
“本官奉旨除患,何愧之有?”
“太尉肆權弄威,挾天子以令群臣,誣忠良為奸邪,敢說無愧於先帝,無愧於朝廷麽?”
“哼!任殿下巧舌如簧,百般辯解,也難洗清謀反之罪,陛下念你為李氏血脈,賜你自盡,落個全屍,你該謝主隆恩才是。”
“太尉不覺此言出口,腑內心虛麽?本王光明磊落,心底無私,今遭此誣陷,乃造化使然。倒是你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構害良善,宗社有靈,當族滅不久矣。”
長孫無忌頓時臉色通紅,大怒道:“獄卒何在?賜他白綾,令其自縊。”
“不勞獄卒動手,本王去也!”李恪大喊一聲,轉身向牢房的牆壁狠狠撞去,霎時腦漿四濺,氣絕身亡。
“沒有想到他會如此。”長孫無忌不無遺憾地聳了聳肩,“本官是想看看他被勒死的醜相。”
二月乙酉,李治連下幾道詔書,對與謀反案有染的官員給予了處置——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節被流放嶺南;太常卿王道宗也沒有逃脫這樣的命運。
在離開京城的時候,年過五旬的宇文節流下了傷感的淚水。他內心清楚,褚遂良與長孫無忌是借此機會,對與他們持不同政見者給予致命一擊。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房遺愛謀反”是怎麽一回事,隻不過是在同這位駙馬都尉酒中敘話時,說了一些褚遂良行事太霸道的話而已。出了長安的南門,他回望了一下城樓上飄著的“唐”字大旗,打馬而去。
二月戊子,李恪的同母弟蜀王李愔被貶為庶人,置於巴州;盡管房遺直沒有參與謀反,但也未幸免於難,皇上一道詔書,就將其貶為春州銅陵尉;薛萬徹之弟薛萬備流放交州;撤銷房玄齡配饗太廟的資格。
然而,波雖平而心難寧。
長孫無忌沒有從殺伐中獲得任何快感,整個春天,他都陷入難以自拔的驚悸之中。他常常在夢中看到滿臉血汙的李恪,怒斥他顛倒是非,誣陷良善,天地不容,遲早要死無葬身之地。醒來後,他獨對青燈,坐到上朝之時才匆匆離開府第。
坐進車駕,他耳邊卻總是回旋著李恪臨死前的那句話——倒是你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構害良善,宗社有靈,當族滅不久矣。他不知道這句咒語,會在哪裏應驗。
他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動輒對屬下和家人大發雷霆。有一次丫鬟奉茶上來,他嚐了一口便大罵:“你是要燙死老夫麽?”順手端起茶杯,就向丫鬟潑去,當即將她的臉燙得通紅。
僅僅對下人這樣也就罷了,這些日子夫人最怕見他那張陰沉的臉。有一次他一人獨坐在書房發呆,不想夫人盛了一碗銀耳湯進來要他喝了補補身子。他伸手就打翻了湯碗,回身就給了夫人一巴掌道:“你鬼鬼祟祟,是要嚇死老夫麽?”
及至反省這些行為,他又為自己的多疑而內疚。他有時甚至想,與其如此終日折磨自己,倒不如早些死了好!
春分那天,他終於在樊籠一般的府邸待不住了,隻帶了府令,到城南的曲江池畔去踏春。
楊柳如煙,桃夭嬌豔,池水浩渺,但沒有一處景物能讓他流連。不到兩個時辰,他就要馭手驅車回轉。可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多日不見的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褚遂良從對麵的小徑上轉過來了。
褚遂良顯然也發現了長孫無忌,急忙趕過來行禮道:“太尉也來踏青了?”
“嗯!心中煩悶,出來走走。”
“在下也是紛事擾心,欲尋個排解之處。”褚遂良指了指前麵不遠處的桃花林道,“近來這桃林邊上新添了一家酒店,大人若是不嫌棄,不妨與在下小飲幾杯,也好去去這心中悶氣。”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來到桃林邊,但見一間不大的門麵,簷頭飄著酒旗,濃濃的酒香染得桃花都散著醉意。他們平日玉食饌羞吃慣了,如今倒對這民間酒肴有了新鮮感。店家眼尖,見來人雖著了常服,卻是襯了潔白的襯領,便知不是普通的遊客,就熱情地請進雅間。
褚遂良讓長孫無忌點菜,他道:“老夫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哪會點什麽菜,還是你來吧!”
“彼此彼此!”褚遂良無奈地笑了笑,遂要店家揀了一些有鄉間意味的菜肴,還溫了一壺老酒。兩人邊說邊吃,酒過三巡,話題就又扯到房遺愛謀反一案上來了。
長孫無忌道:“老夫近來一直不安。大人說說,那李恪臨刑前的話是什麽意思?莫非他有先見之明,知道日後有人要為難老夫?”
其實,褚遂良這些日子也害著同樣的心病,據說那位王宗道離京時,也托人向他轉述了同樣的話,不過他還是寬慰道:“在下的遭際與大人一般,大人與在下隨先帝曆盡風雨,什麽風浪沒有見過,大人且放寬心,萬勿自擾。”
長孫無忌將筷子停在空中,搖搖頭道:“事情恐怕沒有大人所言那樣簡單。老夫晝夜思慮,似乎置你我於死地之人就在身邊。”
褚遂良心中暗驚,忙蘸了酒水在案上寫了一個“武”字,問道:“大人是說……”
長孫無忌心懷幾分憂慮,擦去那字道:“大人真是明鑒!老夫聽說自從她被封為昭儀之後,皇上就對皇後越來越不待見了。”
褚遂良沒有說話,當初因武媚跟自己研習書藝,在冊封這事上態度曖昧,以致有今日之果,心裏除了自責,生怕長孫無忌舊事重提。
果然,長孫無忌順口便道:“大人當初如與老夫同心同德,何致有此憂呢?”
褚遂良臉上就有些發熱:“過往之錯,在下深以為疚,當務之急,還要我等攜手,才能防患於未然。”
“不是未然,而是危機就在眼前。大人有所不知,此次平叛,武氏所見竟與老夫同,這豈是女流之識乎?房遺愛諸賊落馬,皇上究竟是從你我之諫,還是納武氏之言,我等還莫知其裏。因此,依老夫觀之,這武氏將來必是你我之患。”
褚遂良呷了一口酒道:“大人所言極是,在下也擔心……”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截住褚遂良的話頭:“酒喝到這裏,你我也該回去了。”說罷,他讓府令結了酒錢,兩人先後出了門。
長孫無忌道:“隔牆有耳,你我心知即可。大人不可一錯再錯,貽誤社稷,如此,即便身後亦無顏見先帝龍顏。你我以後隻要保住皇後,武氏之野心必不能得逞。”
褚遂良上前一步握住長孫無忌的手,臉上頓時嚴肅了:“請大人放心,在下心在大唐,定與大人同舟共濟,匡扶社稷。”
太陽西斜,耀眼的光芒照著春林,褚遂良抬眼遠眺,禁不住“哦”了一聲,長孫無忌有些好奇,回轉身問道:“大人看見什麽了?”
褚遂良遂指著從曲江池東北方蜿蜒而來的花徑道:“那不是許敬宗大人與婺州刺史崔義玄麽?他們怎麽走到了一起?”
長孫無忌捋了捋胡須,若有所思道:“這個崔義玄也曾參與隋末舉義,隨先帝大戰王世充,屢立戰功。先帝攻下洛陽後,轉任他為隰州都督府長史。貞觀年間,他做過左司郎中。聽說此次回京,專為稟奏章叔胤叛亂一事。據說此人借陳碩真之名興風作浪,破睦州,殺掠百姓。消息傳到京城,皇上急召他進京詢問戰情。”
褚遂良記起來了,前幾年,睦州確實出過一位名叫陳碩真的女子,曾舉兵造反。後自言仙去,與鄉鄰辭訣,結果後來有人在另外一個地方看見了她,遂舉報朝廷,皇上見其是一瘋癲女子,便詔命開釋,孰料事過數年,竟又有人假其名興兵。
長孫無忌收回目光道:“物以類聚,這兩人走到一起,必有所蠅苟,你我須得提防。”說罷,他上了車駕便離去了。
褚遂良沒有看錯,許敬宗這會兒正和崔義玄環曲江池漫步。幾年的江南為官,顛覆了他對曲江池的印象,過去煙波浩渺的一池碧水,如今在他看來就是一灣清溪。他之所以邀許敬宗出遊,也是為說話方便。
他們剛在曲江池邊的“望江樓”飲了京都名酒,品嚐了曲江池的魚肉。酒足飯飽之後,兩人都有些懶慵,看眼前的景物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
崔義玄伸了伸腰,話就隨之出口了:“不瞞許大人,雖說婺州山明水秀,可畢竟是蠻夷聚居之地,又距京城千裏,還請大人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調下官回京。”
許敬宗道:“在下怎能體味不出大人的心境呢?雖然在下入朝較晚,然大人之名早已如雷貫耳,大人久在邊關,亦非長久之計。隻是……”
見許敬宗欲言又止的樣子,崔義玄忙道:“莫非大人有不便之處,不妨直說。”
許敬宗環顧一下四周道:“大人有所不知,京城魚龍混雜,朝政皆由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把持,此二人沆瀣一氣,挾天子以令天下。群臣敢怒而不敢言,就是陛下也莫之奈何。”
崔義玄“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沉默著朝前走。
良久,許敬宗才打破沉悶:“也不是沒有直達天庭之路,隻是不知道大人願走否?”
“哦!”崔義玄緊走兩步,要與許敬宗並肩,卻不料被路旁的一枝玫瑰掛住了衣袖。許敬宗見了,就暗想——看來崔大人注定要與石榴裙結下不解之緣了。
“隻要能調回京城,下官聽大人的。”
“如此甚好!”許敬宗道,“大人離京之前,在下會帶您去見一個人。”
“大人能否先告知是哪家大人?”
“到時您就知道了!”
“好!下官就等大人的消息了。”
談完正事,許敬宗又問道:“大人就在婺州為官,不知那裏可有珍奇古玩乎?”
“婺州出瓷器,以青瓷為主,還燒黑、褐、花釉、乳濁釉和彩繪瓷,這些都是朝廷貢品。下官此次進京就帶了一些,也給大人準備了一份。”
“好!有了這個就好辦了。”
三天以後的朝會上,崔義玄將婺州叛亂之情勢稟奏給李治。李治當庭詔令他率州域府兵征討叛賊,解民於倒懸。散朝以後,許敬宗又悄悄拉著他進了儀秋宮,後麵還跟著崔府的府役,他們抬著一個大箱子,裏麵不知裝的什麽。
這儀秋宮原是武德年間修建供後妃居住的。武媚回京前,李治派人重新整修一新,青磚鋪道,廣植花木,特別是栽植了武媚喜歡的玫瑰。
正是陽春三月,玫瑰盛開之際,沿著花徑一路走來,香塵紛飛,芬芳沁脾。崔義玄忽然聯想起前幾天遊曲江時被玫瑰絆住的情景。
許敬宗告訴崔義玄道:“此乃皇上愛妃武昭儀居處,我等須得小心謹慎。”
聞言,崔義玄遂收斂了心神,緊隨在許敬宗身後。
他們在殿門前看見了此宮的管事張尚宮,許敬宗忙上前施禮道:“請尚宮稟報一聲,就說衛尉卿許敬宗與婺州刺史崔義玄求見。”
“兩位大人少待,奴婢去去就來。”
等待的時候,崔義玄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他雖然從沒到過中宮,但從殿前的陳設就覺出武昭儀的不同尋常。隻見左右兩邊各豎一柱華表,其頂端用橫木交叉成十字,似花朵狀。上麵用鐵線繪製了蓮花圖案,扯絲拉蔓,一派生機勃勃。順著華表往前看,又有兩棵合歡樹,還沒有開花,但葉子卻已很濃密了。貞觀年間他在京城做左司郎中時,就聽人說過武昭儀性情剛烈,曾聲言要馴服烈馬,不想她卻是很有情趣之人。
他正想著,就聽見張尚宮在殿門口道:“娘娘請兩位大人殿內敘話。”
隨後,許敬宗與崔義玄就雙雙跪在武媚麵前。
“平身,賜坐。”隨著武媚說話,兩人才抬起頭來,看見她手中捧著一部《太史公書》,眉宇間溢出幾分笑意。
武媚顯然與許敬宗很熟悉,待兩人坐定後便道:“許大人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
“臣除了處理府中諸事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奉了皇上的詔命在編修國史,碌碌其忙,著實慚愧!”許敬宗答道。
“編修國史,唯在史識,若太史公之秉筆直書,方能流傳千古。”
“娘娘所言,字字珠璣,臣謹記在心。”
“你這張嘴就會揀好聽的說。今日來見本宮,又有何事?”武媚笑道。
許敬宗從懷中拿出一卷文稿道:“臣今日拜見娘娘,除了請安還有兩件事:一件是臣將部分國史手稿清謄一份,想請娘娘賜教;二是婺州刺史崔義玄久仰娘娘芳譽,托微臣引薦。”
武媚從張尚宮手中接過文稿道:“既是尚書有意,那就先放在這裏,本宮抽空瞧瞧,若有心得,定當奉告。”說著,她就把目光轉向了崔義玄,“崔大人在太宗年間曾做過左司郎中,如今隻做刺史,多少有些屈才。”
崔義玄忙道:“臣雖在京外,然素聞娘娘博通經史,淑德慧識。今番進京,帶了些婺州的特產,想請娘娘慧目鑒賞。”
許敬宗聽了忙在一旁幫腔:“聽說娘娘喜好書藝,微臣特將娘娘賜予臣的題詞托崔大人要婺州窯精心描摹,燒製了一隻梅瓶,還請娘娘過目。”
見武媚麵露喜色,許敬宗忙向崔義玄使了個眼色,崔義玄會意,忙要府役抬了梅瓶進來。
這瓶高有二尺,白釉如雲,溫潤亮澤,大腹尖底,描摹了武媚的字——道源在天,境由心造。瀟灑中見厚重,圓潤中透剛烈。經過窯工燒製後,就有了很強的浮雕感。
張尚宮扶著武媚圍著梅瓶轉了一圈,眼見得她的丹鳳眼笑成一條線,心想這許大人真是條蟲兒,鑽到娘娘的心裏去了。武媚一邊稱讚做工精細,一邊臉上卻嚴肅起來:“本宮那字比起陛下來,天壤之差,何敢上了瓷器,存之永久?”
許敬宗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揣摩不透她這話的意思,隻有唯唯諾諾。但武媚的語氣迅速轉了過來,“既是拿來了,就放下吧,下不為例”,說著,她揮了揮手,要兩人重新落座。
“崔大人有什麽事情麽?”
崔義玄聞言道:“啟稟娘娘,微臣久在邊關,雖風餐露宿,但這是將士職責,不過微臣的老母已過茶壽,去日無多,臣欲床前盡孝,還請娘娘體諒。”
“哦!”武媚沉吟了一聲,“皇上不是詔令大人婺州平叛麽?”
崔義玄忙答道:“臣定不負聖恩,剿滅叛賊,衛我社稷。”
“如此甚好!陛下用人,唯才是舉,大人若能剿滅叛賊,本宮定當在皇上麵前美言。若是大人要是瀆職懈怠,貽誤戰機,不唯陛下要追究,就是本宮這裏也絕無周旋之地。”武媚站起來,踱著步子道。
崔義玄聽得出來,這話雖然很平靜,但分明藏著冷峻。
武媚又接著道:“一切皆在大人,本宮等大人捷報。”
許敬宗心中竊喜,他是何等聰明之人。他知道昭儀意在皇後之位,絕不願屈居嬪妃之列。可是她也清楚,要走這一步,橫在麵前的就是長孫無忌、褚遂良、上官儀等人,自己若沒有幾個心腹,就是皇上也難以為她撐腰。而崔義玄的投奔,自然使她又多了一分力量。
出了儀秋宮,崔義玄一摸額頭,汗津津的。許敬宗問道:“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崔義玄尷尬地笑了笑:“下官也說不清為什麽,平日裏殺起人來連眼睛都不眨,今日見了昭儀不知為何倒生出莫名的畏懼。”
許敬宗又何嚐不是這種感覺呢?每一次拜見武媚,他的心弦都繃得很緊。
“所以,我等要謹慎小心才是,不然連頭顱掉了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
朝廷的人事在紛忙的日子裏演繹出新的變化。九月,右仆射、北平定公、太子少傅張行成薨殞,李治趁機任褚遂良為右仆射,仍兼著吏部尚書一職;十月,任兵部尚書崔敦禮為侍中,位居三省之首。十一月,從婺州傳來戰報,婺州刺史擒獲陳碩真和章叔胤,斬首數千級。
許敬宗將消息第一個稟報給武媚,並且繪聲繪色地敘述了崔義玄臨戰布局,驍勇善戰的細節:“微臣聽說,下懷戌一戰,賊眾弓弩甚強,左右以盾遮蔽。崔刺史說,‘刺史避箭,人誰致死?’遂撤之。於是士卒齊奮,賊眾大潰。大軍進至睦州,降者以萬計。”
武媚聞之,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崔刺史該回京了。”
不久,皇上下詔調崔義玄進京,拜為禦史大夫。
崔義玄明白,這都是因為武昭儀的緣故,回京後,他第一時間就去拜見了武媚。
蔡尚宮的預見終於在永徽四年得到了證實。十二月初,王皇後破例地到了相思殿。
吳尚宮先來傳話,說皇後一會兒就到。蔡尚宮臉上露出得意的神采,急忙轉身進了大殿,向蕭淑妃稟報,說皇後娘娘來了。
蕭淑妃懶懶地抬了一下頭,鄙薄地朝外看了一眼道:“現在倒想起本宮來了?就說本宮身子不適,不方便見人。”
“娘娘三思,奴婢猜皇後這次必是為了武昭儀之事來的,娘娘不見實是不妥。一則她是皇後,主持後宮,不見於禮不通;二則時過境遷,娘娘也可以乘機探探皇後的心思。”蔡尚宮勸道。
“這麽說見得?”
“奴婢隻是諫言,這事還得娘娘定奪。”
蕭淑妃沉思片刻道:“好!那就見見吧!”
剛剛收拾妥當,就聽見中宮太監高聲傳話道:“皇後娘娘駕到!”
蕭淑妃率宮娥、太監一幹人等出來迎接。昔日情敵相遇,臉上都抹不去舊有的矜持,然說出口的話卻是熱情和謙恭的。
“不知皇後娘娘駕到,臣妾有失遠迎,還請恕罪。”蕭淑妃迎道。
王皇後臉上的陰雲頓然散去,言語中就多了諸多大度:“聞知妹妹偶有小恙,牽掛非常,早欲來看,無奈瑣事纏身,以致延宕至今,還請妹妹見諒。”
“妹妹怎敢勞姐姐大駕?”說著話,蕭淑妃就攙王皇後進了殿。
王皇後環顧了一下殿內的陳設,心中不禁感慨萬千。顯然,這幾年蕭淑妃也過得很沉鬱,殿內的一切都顯得老舊而淩亂,這情景讓她生出隱隱的同情。
這兩年,皇上所有的心思都在武昭儀身上,從不想要與她有過一夜溫存。春夏秋冬,寒來暑往,她覺得自己老去了許多。晨起懶理妝,日晚倦梳頭,靠對太子的寄托支撐自己。以己體人,她發現蕭淑妃也瘦如黃花,形銷骨立。
說起這兩年落寞難耐的日子,蕭淑妃的淚水就稀裏嘩啦地流個不停:“姐姐你看,這相思殿都快成‘想死殿’了,門外的花草已許久沒有侍弄,都荒了。”
從殿外跑來一隻金毛獅子狗,它騰地就躍上蕭淑妃的膝蓋,兩隻耳朵親昵地蹭個不停。蕭淑妃一邊輕輕地撫摸著那一身泛金的毛,一邊對王皇後說道:“隻有這狗懂得妹妹的苦,終日陪伴,不離不棄。妹妹有時就想,人啊!有時候還不如物。”
“誰說不是呢?”王皇後朝前挪了挪,接著蕭淑妃的話道,“本宮又何嚐不是如此呢?說起來我還是後宮之主,可皇上什麽時候拿我當皇後看呢?”她的一百句話抵不過武昭儀的一句話,就連她身邊的張尚宮,也是奴仗主勢,說起話來趾高氣揚的。
有一次,吳尚宮從外麵回來,眼淚巴巴地向她傾訴,說她帶人到宮闈局去領取暖的木炭,恰好張尚宮也去了,非要搶在前麵,甚至口出狂言,說皇後不算什麽,她不敢動昭儀。
“妹妹你說說,這後宮到底是誰當家?還有規矩沒有啊?”王皇後越說越氣,竟忘了在嬪妃麵前的尊嚴,聳動著肩膀抽泣個不停。吳尚宮見狀,急忙遞上絲絹,王皇後擦了擦眼角,抬起頭時就發現蕭淑妃正陪著流淚,便不禁感動:“往日姐姐有不周之處,還望妹妹寬諒。”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多年的積怨也漸漸遠去了,彼此都覺得同病相憐。
蕭淑妃也向皇後這邊靠了靠,鄙夷道:“先伺候先帝,現在又來蠱惑皇上,這算怎麽回事呢?”見王皇後沒有阻止的意思,她又道,“妹妹不為自己,就是為姐姐遭此妖女欺淩打抱不平,也絕不能讓她在後宮橫行。”
王皇後歎一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可皇上就聽她的,這有何辦法?”
在蔡尚宮給王皇後續了茶之後,蕭淑妃繼續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抗爭。我們姐妹多向陛下稟奏武氏惡行,臣妾就不信皇上一句都聽不進去!”
王皇後點了點頭:“妹妹說得對,孟子曰,國人皆曰殺,則殺。眾人都說這賤人的不是,皇上總該三思吧!”
“以往都是妹妹年輕不懂事,讓姐姐傷心了。從今以後,妹妹唯姐姐之命是從。”蕭淑妃拉起王皇後的手道。
看著時間不早了,王皇後起身準備回清寧宮。蕭淑妃忙命蔡尚宮拿了一件狐皮內禣,雙手奉給她道:“臘月天寒,這內禣就送給姐姐禦寒吧!”
王皇後接了過來,遞給吳尚宮道:“改日我在清寧宮備宴請陛下光臨,妹妹陪坐,怎麽樣?”
蕭淑妃點了點頭,心想——木訥的王皇後今天總算是開了竅。
回到清寧宮,值守的太監稟報:“中書令柳奭謁見,現正在偏殿等候。”王皇後“哦”了一聲,要吳尚宮傳他到大殿。
行過朝禮,王皇後命人賜坐。她見柳奭一副惆悵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是朝事不順,便詢問道:“舅父這是有什麽心事麽?”
柳奭喝了一口熱茶,身子暖和多了,道:“皇上近來一直在思謀對屈突通等十三位武德年間的功臣加贈官秩。如果沒有障礙,年後就要頒布詔書了。”
“這些人都是早年跟隨先帝南征北戰的老臣,勞苦功高,加贈官秩也在情理之中,既是聖意,舅父遵旨擬定詔書即可,何必計較呢?”
“其中十二位功在社稷,褒獎亦無不可。隻是那武士彠,一個挑擔賣豆腐出身之人,雖說後來隨高祖打過天下,可他出身卑微,又在貞觀九年卒亡,亦在加贈之列,朝野多有不服。”柳奭皺了皺眉頭,接續剛才的話道,“陛下這是愛屋及烏,是為了取悅那個武昭儀。”
“那太尉和右仆射是何看法?”
柳奭歎了歎氣道:“正是兩位大人頂著,門下省的崔大人將詔書擱置了一段時間,前日駁回到中書省,微臣正愁如何向皇上稟奏呢!”
王皇後理解舅父的難處。如果皇上執意要將武士彠列進去,最為難的還是柳奭。他不像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樹大根深,又有托孤大臣的身份擋著,就隻能夾在中間了。
“如此,舅父這中書令是越來越難做了。”
柳奭摩挲著雙手道:“微臣的委屈都在其次,臣所憂者,乃皇後也。如今武氏勢頭正旺,皇上寵愛有加,臣又聽說皇上對李弘也青眼有加,這樣任其下去,勢必會危及皇後和太子。”
王皇後內心從蕭淑妃那獲得的溫暖,立刻被舅父的一番話澆冷,霎時又是淚光盈盈:“本宮的心都被舅父說成一團亂麻了!”
見此,柳奭便以長輩身份批評道:“臣以為,為了大唐社稷,為了太子,娘娘都應該設法阻止武氏圖謀得逞。”
王皇後聽後,便把與蕭淑妃盡釋前嫌,聯手抗武的事情說給他聽。柳奭一聽,眉頭頓時展開了:“此不失為亡羊補牢之策。隻是皇上對武媚百般寵愛,娘娘諫言要有理有節,萬不可觸怒龍顏,功虧一簣。”
“嗯,舅父也要多到三省走走,以達戮力同心之功。”
柳奭頷首稱是,然後起身告辭了。出了清寧宮,他才發現在說話的時候,天空已黑雲密布,眼看一場大雪就要降臨了。
臘月初七用過晚膳,王皇後就喚來李尚食,吩咐她精心燒煮臘八粥。
李尚食在宮中待了十幾年,懂得煮食臘八粥的意義。往年都是由宮闈局事先將黍、稷、稻、粱、禾、麻、菽、麥八種穀物精心舂碾出多色主料,然後輔以精肉、芫荽、蔥、薑等作料,從先一天晚間酉時一直煮到第二天辰時,直到達到黏稠、晶亮的程度,才很肅穆地和了“太牢”一起呈送至郊廟,這一則是告穀神一年耕耘收獲之喜,二則是祈福社稷永世太平。按《禮記》記載,還要分饗粥食,盡享神靈恩澤。
辰時一刻,李尚食回奏說臘八粥已煮好。王皇後答了一聲“知道了”便不再作聲。看著李尚食退出大殿,她才對吳尚宮道:“派個太監過去請蕭淑妃過來品嚐臘八宴。”
“皇上那邊呢?”吳尚宮問道。
“本宮已派人稟知太子,他自會請皇上過來。”
天明時下起了雪,不大,落在地上靜悄悄的。辰時三刻,李治率太子和百官來到城南郊廟的圜丘前祭祀五穀神,太常寺的官員主祭。這一行人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沐浴淨身,黎明時又換上祭服,在莊嚴的《祀圜丘樂章》旋律中,獻犧牲、臘八粥,奠玉帛,進熟食。李治率先品嚐,然後百官依次分之。說是進熟食,隻不過是個形式。
祭祀完畢,太常寺官員來到聖駕前稟奏道:“郊祀已畢,請陛下移駕甘露殿歇息。”
這時,李忠來到禦前道:“兒臣有事稟奏。”
李治眯起眼打量著李忠,目光很慈祥、很柔和,心中湧動著父親的疼愛之情。一轉眼,忠兒都十一歲了。看那眉眼,處處都留有自己的影子。他現在已想不起劉氏的模樣,隻記著他是皇後的兒子,當今的太子。他雖聲音未脫少年稚氣,但舉止間卻多了許多皇家的氣度。
“忠兒有話就說吧。”
李忠掃了掃衣擺的浮塵,以顯對奏事的認真:“啟稟父皇,母後在清寧宮靜守一夜,為父皇煮了臘八粥,邀父皇帶兒臣去品嚐臘八宴。”
李治“哦”了一聲,卻沉默了。
昨夜,他在儀秋宮與武媚纏綿時,武媚告訴他她又快生了,而且太醫診脈說這次又是一個皇子。聞言,他的心就如三九天忽逢小陽春般的舒坦,伏在武媚高高隆起的腹部久久不願離開,整個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漩渦中了。
他並不知道武媚在胎兒的性別上隱瞞了真相,隻為她旺盛的生育力而感奮。如果這回再添一個皇子,他就可以毫無愧色地站在列祖列宗麵前了。他立即打消了要帶她去祭祀的念想,吩咐貼身太監和張尚宮悉心照料。祭祀完畢,他哪兒也不想去,隻想一門心思地回到武媚身邊。
可太子的陳奏卻使他有些為難。
且不說皇後怎樣,太子長到這麽大第一次鄭重提出請求,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的:
“好!你就和朕一起乘車同去。”
雪花在車駕周圍曼舞,這日子落雪常預示著來年又是一個豐收年。在這日子裏饗食臘八粥,他的個人情感與社稷之情融合在一起,很難分清。這時,他才覺得冷落皇後太久了。
他看了看在一旁專注賞雪的太子,不經意地卻是疼愛地拂去太子肩頭的雪花問道:“你母後一向可好?”
李忠回道:“母後康健,每日早晚都在佛龕前焚香,祝父皇萬壽無疆。”
李治沒有回答兒子的話,他不知道如何回應太子的話,似乎覺得說什麽都顯得虛假。他把話題轉到太子的學業上,詳細地詢問少師每天都向他講授些什麽,少傅又要他做些什麽。在李忠一一回答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要日日精進,將來才能擔得起治國大任。”
清寧宮到了,下了車輦,李榮迅速上前為李治撐開羅傘,卻被他揮手擋開了,他話裏話外都帶了喜氣:“不妨事!有道是瑞雪兆豐年,朕喜歡感知來年的豐歲之兆。”
李忠聞言十分高興,他越過李榮,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大殿喊道:“父皇駕到!父皇駕到!”
等李治踏進殿門時,王皇後、蕭淑妃已率兩宮的太監和宮娥,呼啦啦地跪倒一片:“臣妾恭迎聖駕!”
“平身!”李治揮手之間,發現蕭淑妃也在迎駕之列,眉頭暗地皺了一下,但這情緒很快就如浮雲一樣散去,畢竟,她是自己曾愛過的女人。
愛不愛在心,場麵上總是長幼尊卑有序的,皇上與皇後自然坐了上首,蕭淑妃居側,太子坐在對麵。
飲了幾杯香茗之後,王皇後對李尚食道:“吩咐禦膳房,上臘八宴。”
宮娥們捧了酒肴魚貫而入,一一擺好,待每人杯中斟滿酒時,王皇後舉杯來到李治麵前道:“年節將近,今逢上臘,喜降瑞雪,臣妾願皇上萬壽無疆,社稷德配長久。”接著是蕭淑妃敬酒,李治都一一接受了。
輪到太子敬酒時,李治臉上的表情才活泛了。飲下美酒,李忠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問道:“兒臣不明白,為何每逢臘八就要郊祀,還要食臘八粥呢?”
李治對太子的提問很滿意,他以皇上兼父親的語氣開導兒子道:“《禮記·郊特牲》說:天子大蠟八。伊耆氏始為蠟。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蠟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祭百神以報嗇也。饗農,以及郵表輟、禽獸等,仁之至,義之盡也。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故迎而祭之。祭坊與水庸,事也。故祝曰:‘土反(返)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皮弁素服而祭之。你身為太子,將來要掌管江山,須記臘祭之要在尚農、興農、憫農,國無農而不穩。”
“兒臣記住了。”
品嚐了臘八粥,李治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他人在清寧宮,心裏卻惦記著儀秋宮中的武媚,這情態王皇後和蕭淑妃看得清清楚楚,她們相互傳遞了一下眼色,就雙雙起身跪倒在李治麵前。
“你們這是為何?”
王皇後和蕭淑妃回著李治的問話,眼淚也隨之湧出:“請陛下為臣妾做主。”
“你們有何委屈?”
於是,王皇後與蕭淑妃,一個陳奏武昭儀如何忘恩負義,不念舊情,一旦冊封,立時便傲岸不羈,常常口出不遜之言;一個則傾訴武昭儀如何收買下人,探聽後宮消息。
蕭淑妃說到傷心處,伏地而泣道:“陛下若不為臣妾做主,臣妾之命則休矣。”
兩人正為武媚的惡行相互補證,孰料耳邊傳來一聲怒吼:“罷了!”
她倆的話音戛然而止,吃驚地看著李治,隻見他臉色鐵青,雙目發紅,手顫抖地指著王皇後斥責道:“你身為後宮之主,不思禮讓,搬弄是非,這成何體統?你要有昭儀一半才智,也不枉皇後之號。”接著,他又大聲申斥了蕭淑妃,然後朝著外麵吼道,“回宮!”
那聲音很響亮很恐怖,久久地回**在清寧宮的各個角落。
李忠一下子跌倒在地,自被封為陳王,他就沒見過父皇發這樣大的火。
王皇後、蕭淑妃也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