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武媚獻計平內亂 長孫蓄謀除政敵

變幻了一夜的天空,終於在淩晨降下漫天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長安的大坊小閭。氣溫驟然變得奇冷,廊前的小徑被人踩過的地方結了一層冰淩,但沒過多久,就又被雪覆蓋了。

這是永徽三年(公元653年)的十一月,薛萬徹望著門外茫茫的雪霧,不免有幾分煩躁:“天公有知,當為濮王不平。”

他在客廳裏坐了下來,喝了一口熱茶,問門外的府令道:“公主、駙馬們還沒有到麽?”

府令看了看天回道:“想來也快了。”

“如此拖遝,豈能成就大事?”他重重地拍打著案幾,許多心事就從這敲擊聲中流到眼前。

說起來,他也是跟隨高祖、太宗打天下的老臣了。遠的不說,單說貞觀二十二年,他以青丘道行軍大總管的身份率眾三萬,渡海入鴨綠水,高麗朝野聞之震恐,紛紛棄城而逃。

大軍凱旋,孰料太宗卻聽信了李的進言,以“職乃將軍,親唯主婿,發言怨望,罪不容誅”的罪名,將他免官流放到象州,直到新皇登基大赦時才得以回京。

但這樣平靜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他就又被外放為寧州刺史。今年年初,他才得以歸來,被授予司徒、左武衛大將軍,屬掌管京師宿衛的重臣。

但這似乎並不能消除他對兩代皇上的積怨,他看當今皇上什麽都不順眼。論起治國,他比不上已薨的濮王李泰;論起治軍,他不能望吳王李恪項背;論起才識,他哪裏能和荊王李元景相比呢?他能當上皇帝,不就是有一位權傾朝野的舅父麽?

這時,府令在門外稟報道:“老爺,高陽公主、丹陽公主與駙馬房遺愛、柴令武到了。”

他不得不把諸多煩心事放下,對府令道:“速報公主得知!”

他說的公主是夫人丹陽,現在他一想起與公主的初婚之夜仍禁不住臉上發熱。拙笨的他竟不知男女之事,夫妻數月不同床,太宗聞言,忍俊不禁,拊掌大笑。之後他邀來各位駙馬,傳以兒女纏綿之事,他方才開竅,生下一堆兒女。

此刻,幾位公主和駙馬都雲集在司徒府的前廳。丹陽公主屬長輩,與薛萬徹坐在上首,巴陵公主與柴令武居左,高陽公主與房遺愛居右。他們要府令在門口守著,無論誰來,一概不見。

其實,這樣的聚會已有過多次,現在不過是要梳理一下準備的情況。

房遺愛很自信地說道:“小侄借回京奔喪之名,讓別駕率汴州精騎與柴兄之兵在同州會合,於華山密林中埋伏,一旦有事,不用半日就可到達長安。另外,小侄府中所藏兵器足可武裝六百勇士,此亦舉事之奇兵。”

柴令武點了點頭:“小侄也在府內招了各路俠客,隨時聽候調遣。”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眾人打了一個寒戰。薛萬徹從座位上站起來,臉上掠過幾分自信:“老夫雖患了足疾,然坐鎮京師,料定諸輩必不敢動。不瞞諸位,現在是萬事俱備,隻差出師有名。”

他並沒有向兩位晚輩透露自己所蓄的兵馬,但他心裏有數,自隋末追隨高祖起事至今,數十年經營,他在京中的勢力盤根錯節,親信不少。他相信隻要振臂一呼,這大唐的半邊江山就會坍塌。

高陽公主聞言蛾眉一轉道:“這有何難?他現在召那個武才人進宮,豈非淆亂人倫?僅此一點,就該交出大唐江山。”

她一想起早年的屈辱就覺得委屈,同為皇家後人,為什麽際遇就如此不同。九哥作為皇上,可以與父皇喜歡的武媚卿卿我我,為什麽她就不能與辯機有一點私情呢?她至今都不認為那有什麽錯,不就是他生得英俊瀟灑麽?

她不止一次在心裏為自己尋找與辯機私通的理由。父皇隻看到房遺愛乃將門之後,身軀剛健,卻並不知道他選了一個銀樣鑞槍頭,無法帶給她女人所需要的一切。新婚第一夜她哭了,從此兩人維持著表麵的和諧,而內心卻越來越冰冷。而就在這時,一次寺院的進香,讓辯機走進了她的生活。

辯機是真正的男人,他的狂癲,他的遒勁,在她心頭**起從未有過的湟漾和澎湃,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從寺院回來後,高陽公主曾有過短暫的惶恐,有意無意地回避著房遺愛的目光。但很快,她就找到了平衡的方法。她為房遺愛找來兩名宮女,這樣,雙方都明白了對方的需求,也學會用“一本正經”去掩蓋彼此的齷齪和荒唐。不過,事情最終還是被太宗知道了,結局就是從此禁止她入宮。

但高陽公主覺得,作為九哥,李治千不該萬不該,就因為房氏兄弟爭奪房玄齡的國公封爵而將她的夫君貶到房州。

“哼!如此忤逆,枉為人君!”高陽公主氣憤地丟下這句話。

巴陵公主立即拍掌叫好,以為這不失為一條有力的理由:“我等就再演一場‘清君側’的好戲。”

高陽公主發現,這會兒唯有丹陽公主雙眉緊蹙,沒有說話,隱隱從歎息中聽出幾分傷感,她忙用試探的語氣問道:“姑母為何沉默不語呢?我們是不是有什麽思慮不周之處?”

丹陽公主抬起頭時,眼裏布滿了紅紅的血絲。自從薛萬徹對朝廷屢生怨恨後,她就深深地陷入噩夢之中。現在,夫君竟要趁濮王殞薨之時舉事,她的心就罩上了濃濃的恐懼。多少次她都暗自決計,要將這一切稟奏給皇上,好讓朝廷有個警戒,但事到臨頭,她還是退縮了。她愛大唐江山,但更愛自己的丈夫和兒女,她不願意看著一家人被推上刑場。

可事情的發展哪由得了她呢?她仿佛看見丈夫的脖子上套著法索;她又仿佛看見李治在血泊中痛苦地呻吟。她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子,麵對侄女、駙馬和夫君道:“舉大事必慎其終始,改換新主,非同兒戲,你等如此,就不怕落個謀反罪麽?”

“糊塗!我等如此,也是為了拯救大唐社稷,何來造反之說?”薛萬徹揮手打斷她的話,朝外揮手,“來人!送公主回內室休息。”

丹陽公主被宮娥們扶出去時,依舊望著她那利令智昏的夫君。“夫君!三思而後行啊”的聲音久久地在眾人耳邊回旋,薛萬徹歎一口氣,目光掠過短暫的冷峻:“請房大人下令舉事!”

房遺愛點了點頭:“姑父大人!小侄的六百勇士就交與您。請您設法讓他們潛入宮內,控製宮禁。然後飛鴿傳書,命房州長史率軍火速趕到長安,埋伏在前往濮王府的路上,隻要皇上從這裏經過,就一定要逼其退位。然後昭告天下,說皇上私納才人,有失國體,擁立荊王登基。”

薛萬徹聞言拍手稱快道:“賢契不愧是房大人之子,事成之後,必是股肱之臣。”

“柴兄可撥一部分人馬去護衛荊王府,另將一部分人馬換上禁衛盔甲,去劫持李忠,以此逼迫皇上交出玉璽。”隻是房遺愛忽然發現,在長安舉事,他的兵馬顯然不足,當他將猶疑的目光投向薛萬徹時,就從那雙老邁的眼裏捕捉到了桀驁和自信。

“賢契盡管放手去幹,老夫在京城經營多年,衛營將軍中斷骨心腹十數人,他們都曾盟誓,願意誓死追隨老夫!”

“如此便勝券在握了!姑父果然是久經戰陣之人,臨事不驚。事成之後,當為司徒、太尉,光大李唐基業。”房遺愛大喜過望。

薛萬徹擺了擺手道:“諸事未竟,言此尚嫌過早。老子曰: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依老夫觀之,皇上性格柔弱,還請兩位公主明日進宮,多施以親情,以分皇上心力。”

房遺愛聞言補充道:“王皇後、蕭妃不在話下,倒是那個武才人頗多心機,公主還要小心謹慎才是。”

“那本宮過兩天就去皇後那探探虛實。”巴陵公主道。

隨後,薛萬徹舉起酒杯,麵對房遺愛、柴令武,聲音略顯沉重,但卻是剛勁有力:“大唐安危,在此一舉。君我同力,共謀大業。”

……

“共謀大業?他們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武媚冷冷地笑了。在兩儀殿,她收起近日向褚遂良研習書法的習作,對李治和前來奏事的許敬宗道。

她的氣度深深地感染了李治,使他在剛聽完許敬宗陳奏後的情緒穩定了許多。自登基以來,他秉承先帝遺詔,謹遵祖製,待諸王寬,待臣下慈。甚至在他們驕奢過度時,也隻是加以溫婉的訓誡。就說剛剛殞薨的李泰,且不說先帝在世時他盡享寵愛,以致朝野側目。就是在當朝也是“車服羞膳,特加優異”,何曾委屈了他們?還有高陽公主與房遺愛,盡管因兄弟爭襲國公之位,鬧得滿城風雨,他不得不將之外放房州,可一年之後,他就將其調回了京城。孰料他不圖報恩,反而滿腹怨誹,圖謀不軌,豈不讓人傷情?竟至於聽了許敬宗的陳奏,他沉默良久,一時無法平靜紛亂的思緒。

“朕以仁愛之心博施海內,視朝野群臣若手足,彼等為何要負朕?”

聆聽著皇上的歎息,武媚不免覺得有些依稀的失望。過去與他在一起纏綿時,她多專注於他的風流倜儻,文辭清雅,卻不曾對他執掌朝政後的作為有過多思考。如今,當殺機瀕臨時,他的優柔寡斷讓她感到困惑,難道他不知道江山社稷從來就隱寓著君臣反目,眾叛親離,甚至弑君殺宮,連龍案也染著血跡麽?

武媚為李治斟了一盞茶,親手奉上,那一雙蛾眉頓時拉直了,透出淩厲的冰冷:“陛下可知,抱仁懷慈,於不貳忠臣,虛懷君子,乃必知恩圖報;於逆賊貳臣、背恩負義之流,無異於養虎為患。荀子曰:故用聖臣者王,用功臣者強,用篡臣者危,用態臣者亡。態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聖臣用則必尊。所謂分均則不便,勢齊則不一。陛下欲圖泛仁博愛,實乃不可行矣!”

“才人所言至理矣!”許敬宗接著武媚的話道,“今乃房遺愛等人背義負恩,此非陛下之過,乃賊之罪也!除之,則上符天意,下慰列祖,社稷之幸也。”

“卿等所言,朕不是不明白,隻是丹陽公主乃朕之姑母,高陽公主與巴陵公主皆朕之禦妹,與朕血脈一體,朕實不忍對她們輕動殺機。”李治歎道。

“陛下之言差矣。昔齊桓公九匡諸侯,功業赫赫,易牙自烹其子為肴獻於桓公,豎刁自閹而得寵,開方雙親喪而不歸。管仲諫言逐三賊出朝,然不久桓公複召其回宮。後桓公病篤,三賊合謀,逼走太子。前車之鑒,望陛下速做決斷,否則大唐危矣!”

武媚透徹的分析讓許敬宗深受感染,他“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治麵前道:“事急矣!請陛下為大唐計,速速平逆討罪!”

到了這個地步,李治也感到事態的嚴重性,剛要下定決心,李榮匆匆進來稟奏道:“陛下,殿外有一丫鬟裝扮之人,聲言是從薛司徒府來的,帶了丹陽公主的密信,要麵見陛下。”

三人聞言麵麵相覷,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一下子弄不清緣由。倒是武媚很冷靜,馬上就鎮定下來道:“兩儀殿崗哨林立,禁衛森嚴,料一個女子不敢妄生歹意,陛下不妨宣她進殿問話。”

李治點了點頭。

女子身上的披風落了一層雪,她進殿也不看四周,納頭便拜道:“陛下,奴婢奉丹陽公主之命,有書信呈陛下聖覽。”

從李榮手中接過書信,李治剛剛看了一行,就感到了危機近迫的氣氛——

臣妾丹陽昧死上疏皇帝陛下:

先帝中道崩殂,陛下承繼大統,掌握宇內。今四海升平,萬民欣然,百業興焉,恩澤昊昊。然國運昌盛,豈容風雲驟臨?聖朝威儀,豈忍兵戎交革?薛氏世受皇恩,豈能背主負義?然其拒逆耳忠言,生不測之心,欲圖不軌,臣妾乃高祖血脈,曆三朝而榮貴,與聖朝共衰榮。今叩請陛下為社稷**枯腐之朽,為大唐還清朗乾坤。

然薛氏隨高祖舉義於隋末,建功於貞觀,擊竇建德於冀州,戰薛延陀於朔州,平高麗與鴨綠水,姑念其功在大唐,臣妾冒死懇請陛下法外開恩,免其死罪。皇恩浩**,臣妾伏泣跪拜!

收起書信,李治的眼睛有些潮濕,姑母的一番話讓他糾結盤桓,等李榮帶女子下去後,他仰天長歎道:“列祖列宗在上,非是兒臣要動兵戈,實是因為社稷安固存亡係於一身,殊非得已。李榮何在?”

李榮應聲進殿。

“速傳太尉、兵部尚書、尚書仆射進殿議事!”

剛才的一封信,使兩儀殿本來就緊張的氣氛更趨緊張了。李治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轉臉看了看身邊的武媚,卻發現她並不驚慌,反倒格外平靜。

就在李治將目光投向她的時候,武媚說話了:“陛下無須擔憂,我大唐十六衛精銳曾跟隨高祖、太宗征戰數十年,臣妾就不相信他們會跟著逆賊背叛朝廷。眼下最要緊者,莫過於陛下鎮定自若,處亂不驚。隻要陛下平賊意決,必是君臣同心,內外戮力。薛萬徹之徒,必是黔驢技窮!”

“依微臣看來,賊眾必借濮王喪禮興風作浪。”許敬宗跟著道。

武媚眼裏露出幾許輕蔑:“邪不壓正。與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

“那你的意思是……”李治瞪大眼睛看著武媚。

“依臣妾之意,陛下不妨放出話去,就說後天巳時要親往濮王祭奠。賊眾聞之,必於途中設伏,到時羽林衛將士一舉擒拿賊首房遺愛。賊眾無首,將不戰自亂。”

許敬宗聞言連道:“這萬萬不可!陛下金玉之軀,安危關乎社稷,豈可冒此大險?”

“尚書豈不聞兵不厭詐的道理?”武媚笑道。

許敬宗一聽頓時就明白了,打心眼裏被她的計策所折服。這女人實在了得,若是有朝一日直上九天,不知會有怎樣的氣象。

“房遺愛、薛萬徹久經沙場,豈能輕信朕的口諭。”

“若臣妾沒有猜錯,此正是逆賊所期待的。”

武媚的智勇給李治很大的鼓舞,他豪氣湧上胸膛,義正詞嚴道:“那此事就依二卿,傳朕口諭,後日巳時,朕與皇後要前往濮王府。”

“陛下聖明!陛下氣度不輸高祖、太宗,此乃大唐之幸,黎首之幸!”武媚讚道。

這時李榮進來說太尉、尚書仆射、兵部尚書到了,正在塾門候旨。

“太尉到了,臣妾在此多有不便,這就告退了。”說完,武媚施禮後就從側門出去了。

李治看著她的身影一直在視線中消失,才回過頭來道:“宣太尉、尚書仆射、兵部尚書覲見。”

……

自從濮王靈堂回來,十幾個時辰過去了,李恪仍沒有走出失去兄弟的悲愴,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回響。

外麵,雪落靜無聲,而李恪的心裏卻翻江倒海,一浪高過一浪。遠逝的、近前的、未來的……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誰也不見,甚至王妃幾次敲門,都被拒之門外。

論起來,他也不過三十四歲,頭發卻過早地白了,順著綸巾的邊緣,可以看見鬢邊的銀霜。歲月的紋痕沿著兩頰一直延伸到腮邊,當年飽滿的天庭變得陰暗粗糙,哪裏還尋得到英氣勃勃的影子?李泰的離去讓他有種黃泉路近的蹙鬱。

往事曆曆在目,樁樁都是撫不平的傷痛。在父皇的十四個兒子中,他雖排行第三,卻因並非長孫皇後所生,又因母親乃前隋煬帝的女兒,常常遭到長孫無忌等內臣的冷落和警惕。

從童年時起,留給他的記憶是辛酸多於溫暖。他自小善騎射,有文武才,父皇常當著群臣的麵以“類己”相讚,這自然引起了長孫無忌的警惕。他從皇上的口氣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麽。他們自知太子李承乾被廢,而李泰因為過於張揚被太宗淡出視野,嫡係中還有誰能與他吳王匹敵呢?

無論於公於私,他們都不能容忍一個亡朝的外甥成為大唐的國嗣。果然,在長孫無忌的支持下,李治被立為新太子。其實在李恪的心目中,這是符合情理的結局,他也根本無意介入國嗣之爭。從此以後,他把才氣收起來,隻求和母親平安度過一生。

新皇登基時,他是第一個送上賀禮的。大典那天,他向李治送了一道奏章,那言辭的懇切讓李治十分感動——

陛下唯承祖訓,尚德隆法,仁以施政,儉以吏風,貞觀遺風,永徽新政,純信明義,垂拱平章,四海晏然,聖朝基業赫赫,陛下聖光焰焰。臣與陛下,同氣連枝,甚慰欣然……

在奏章中他隱約表達了退隱的意思,希望從此安享太平,不再參與朝政。但不知道是李治為他的誠意所感動,還是根本就沒有看出他的心跡,竟詔命他為司空,這使得他進退維穀,以後言行不得不慎之又慎了,以致他有時遠遠地看見諸王或者公主就有意地回避了。

可世上有許多事情,你越是回避就越是不期遭遇。在濮王靈堂前與高陽公主、巴陵公主的際遇,讓他的心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他從房遺愛和柴令武的目光中讀出了難以掩飾的怨恨,就擔憂會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想到這裏,他再也在書房裏待不住了,對外麵喊道:“傳王妃與幾位王子到前廳。”

不一刻,王妃蕭氏和長子李仁、三子李琨、四子李璄來到前廳。李琨和李璄因玩射覆遊戲正在高興處,對父王的忽然召見老大的不高興,坐在一邊不說話。

李仁畢竟十四歲了,他先向父王問安,然後問道:“父王傳母妃(繼母)與孩兒們前來,是有事要叮囑麽?”

“仁兒說得不錯!本王傳你等前來,正是要告知你們濮王叔父殞薨了。”李恪道。

李仁看了看蕭氏道:“孩兒已經得知,正要稟奏父王前往吊唁呢!”

李恪搖了搖頭:“本王已於前日去了,你等就不必興師動眾了。”

蕭氏接道:“臣妾與仁兒商議過,不去恐朝廷怪罪下來……”

“親王殞薨,是最容易生事端的時候,因此你要對他們兄弟嚴加管束,不可給人口實。這幾天就命他們在府中讀書,違者鞭笞二十。”李恪還是搖了搖頭。

他沒有將自己心底的擔憂告訴妻兒們,不願意讓他們與自己一起受折磨。他目光柔和地說道:“自你母親與二弟去世後,本王視你們為生命,唯願你等兄弟平安無事,修為積德,報效朝廷,明白麽?”

見兒子們點了點頭,李恪又道:“你們下去吧!本王有話要與你們母妃說。”

當前廳隻剩下他與蕭氏時,李恪終於將自己的擔心說給了她,他拉著蕭氏的手道:“你我雖貴為皇胄,但畢竟嫡庶有別,因此一定要謹言慎行,千萬不可自招其禍。這幾天若是有人來找,就說本王病篤,暫不見客。”

“哦!殿下如此說,臣妾倒想起一件事來。”

“哦?”

“昨日晚間,府役從門外撿到一封書信,那是寫給殿下的,不想讓臣妾給忘了。”

“什麽書信?你為何不早說?快拿來給我看看。”

展讀書信,李恪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那信中的文字讓他心驚肉跳,呼吸驟然加快了:

王兄乃一代雄傑,文韜武略,朝野折服。昔日若非長孫無忌掣肘,今日新皇非王兄莫屬……今陛下妄違祖訓,無視人倫,欲納武氏入宮;妄聽讒言,忠奸不辨,唯長孫氏之是為是。夫聖朝者,乃李氏之天下,非長孫氏一人之朝廷;興社稷者,乃諸王、公主之共責,豈容庸主怠朝……

雖沒有署名,但從筆跡上看,這是高陽公主寫的。

李恪放下書信,呆呆地望著對麵由閻立本所繪的太宗圖,訥訥自語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

“出什麽事了?”蕭氏問道。

“他們要反。信是高陽公主寫的,這豈非要陷本王於不忠不孝麽?”李恪說著就站了起來往外走。

蕭氏一步上前,攔住他問道:“王爺這是要去往何處?”

“本王要進宮稟奏皇上。”

“王爺這是要將書信交給皇上麽?”

“本王心底坦**,無須掩飾。”

“唉!王爺聰明一世,為何糊塗一時?”蕭妃奪下李恪手中的書信,眼裏就湧出了淚花,“王爺心底坦**,未必長孫太尉就思想無邪。倘若他拿這書信作證據,王爺還能洗清自己嗎?”

“那依愛妃之見呢?”李恪想了想,不得不承認蕭氏的看法有道理。

蕭氏將書信投進香爐,眼見那幾頁紙化為了灰燼。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緊急的腳步聲,李恪抬眼去看,原來是府令站在廳外了。他無法判定,這事對他來說究竟是福還是禍。

……

房遺愛、柴令武、薛萬徹欲圖謀反的消息,沒有讓長孫無忌感到任何意外。

在皇上向他們通報了這個消息後,長孫無忌辛辣地諷刺薛萬徹是個莽漢,嘲笑房遺愛不自量力、柴令武利令智昏:“陛下豈不聞以卵擊石之愚乎!長安固若金湯,若非如此,老夫還有何顏麵麵對太宗仙靈。”

李對長孫無忌的話深表讚同:“驕兵必敗,房遺愛、薛萬徹高估了自己的軍力。據臣所知,僅左右金吾衛營中就有不少將軍對薛氏的飛揚跋扈早已不滿,隻是沒有個機會除之,隻要陛下詔令一出,必是旌旗競奮,將士同力!”

“有人諫言朕放出口諭,說將前往濮王府吊唁,引出叛軍聚而殲之,諸位愛卿以為如何?”李治問道。

長孫無忌聞言很是吃驚,何人見解竟與自己所思如出一轍,且先於他而上奏皇上?但此時他也不便細究,隻是點頭連道:“此計甚妙!隻是需有一人與皇上容貌相近,以此迷惑賊眾。”

李治聞之又是一驚,感歎武媚知兵之深,暗自慶幸舅父沒有深究。

李接話道:“這個不難,微臣前日散朝後從司馬門經過,見一執戟郎的容顏與皇上十分相近,現在就由他假扮皇上,誘敵出巢。”

李治轉臉又問崔敦禮道:“那愛卿以為如何呢?”

崔敦禮忙回道:“兩位大人高見。遵陛下旨意,微臣擬調左衛將軍張延師率禁衛精銳在濮王府周圍設伏,此人驍勇善戰,又處事周密,定能手擒賊首。此外,微臣欲調右金吾將軍龐同善率軍夜圍薛萬徹府,一舉剿滅叛賊老巢,調左武侯將軍於東門拒叛軍之援軍。其餘京師禁衛,各司職守,護衛太子、皇後。”

“微臣雖然老邁麽,然擒賊平叛應付裕如,就由臣親率禁衛守護太子,敢保太子毫發無損。”李請命道。

事不宜遲,李治轉臉對伺候在旁的李榮道:“傳朕口諭,命濮王府眾人於靈堂前迎朕。”

長孫無忌特別加重語氣道:“此事聲勢一定要大,陛下可詔命許敬宗、李博乂和鴻臚寺卿隨行,以迷惑叛賊。”

這才是真正的運籌帷幄,李治目光炯炯地環顧著身邊的幾位大臣,語意剛毅地說道:“三位愛卿聽旨,此次平叛,悉由太尉總決,兩位愛卿通力協同,貽誤時機者斬無赦!”

“微臣遵旨!”

此刻,平日的政見相左、心性相隔,明哲保身的謹言慎行,都因為一場宮廷風雨的到來而淡遠了。隻有在這緊要關頭,李治才體味到先帝托孤,對自己、對社稷是多麽的重要,他情不自禁看著三位大臣,話語中帶了濃濃的深情:“大唐的社稷都在各位愛卿身上了,望眾位勿負朕望,朕在此靜候捷音。”

出了兩儀殿,李看見長孫無忌的腳步明顯地緩慢了,並且不時回頭望著跟在後麵的崔敦禮。他情知他們有事要說,遂向二位揖別。長孫無忌也不阻攔,待李上了車駕,才對崔敦禮道:“大人陪老夫走走如何?”

崔敦禮見此說道:“太尉有話不妨直言!”

長孫無忌明顯老了,背有些駝,卻依然精神矍鑠,目光中透出沉靜和狡黠:“崔大人想過沒有,剛才在殿中,無論是你我還是陛下都忘了一個人?”

“請太尉明示!”

“難道吳王與叛賊沒有牽連嗎?”

崔敦禮不說話,眼睛直直地看著長孫無忌,他猜不透太尉的心思,為何忽然想起了久已不在朝的吳王。

“太尉過慮了吧?下官聽說吳王素來嚴於約束,舉止有度,行為循規,甚至禁止到訪的朝臣議論朝政,每有外行,必先奏明皇上。如此淡泊之人,豈會有非分之想?”

“大人糊塗!”長孫無忌以長輩的語氣批評道,“大人不聞昔日漢朝之梁王劉武麽?他外表謙恭儒雅,敬畏景帝,背後裏卻覬覦儲君,派遣刺客行刺擁立太子的大臣,豈非口蜜腹劍?今昔相比,你還能相信吳王已收斂了那顆躁動之心麽?”

“太尉所慮也不無道理,然《唐律疏議》是大人寫就,倘若輕信傳言,不重證據,又如何向朝野交代呢?”崔敦禮還是有所疑慮。

“這個大人多慮了。”長孫無忌對自己的推斷充滿自信,“老夫既是為國除害,自然不會因證據不足給人以口實。”

崔敦禮便不好再說什麽了,末了留下一句話:“下官署理兵部,對律例不大清楚,還請太尉與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多溝通,才好定奪。”說罷就告辭了。

長孫無忌望著崔敦禮漸行漸遠,才收回目光,嘴角溢出依稀的冷笑,撒下一句“如此膽小,豈可統萬軍於麾下”的話,就上車離開了司馬道。

轅馬的蹄聲緩緩地敲著地麵,與車輪聲渾然一體,將長孫無忌的思緒拉得很遠。

貞觀十六年,那是一個讓他傷心糾結的歲月。他看著長大,又由他鼎力舉薦的太子李承乾與太宗交惡了。事情緣由是承乾行為**,縱欲沉淪,竟與一個叫稱心的樂人糾纏不清。太宗聞之大怒,殺了稱心,還連坐數人。承乾懷疑是李泰告密,怨心逾甚。又在宮中搭起棚室,日夜作樂,悼念稱心。右庶子孔穎達和左庶子於誌寧規勸,他不但不聽,反而招募刺客張師正追殺他們。

更令太宗不能容忍的是,承乾在聽到李泰有可能取代他為太子時,竟勾結漢王李元昌、兵部尚書侯君集、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揚州刺史趙節、駙馬都尉杜荷等人謀反,欲縱兵入西宮。貞觀十七年,齊王李祐反於齊州。承乾大笑,對紇幹承基道:“本宮西畔宮牆,去大內正可二十步。”事後紇幹承基被抓,太子謀反之事暴露。

在社稷與親情衝突之際,太宗選擇了江山,將此案交與長孫無忌、房玄齡、李等人處置,最後太子被廢。但讓長孫無忌無法理解的是,太宗竟置朝臣立魏王李泰為嗣的陳奏於不顧,執意要立吳王李恪為太子。

那李恪算什麽?他非嫡子,名不正言不順;母親又是前隋的公主,倘若他成了皇上,那無異於隋朝的複辟,這是長孫無忌所不能容忍的。

那天朝會後,他和太宗在兩儀殿裏發生了激烈的爭論。他以內兄和丞相的身份,疾言厲色地申明了自己的理由:“陛下此舉,可想過長眠於昭陵中的文德皇後?微臣記得皇後彌留之際,多有托付,言辭懇切,現嵕山猶在,而情已去矣?皇後泉下,豈不涕淚愴然?”

“立嗣之事,關乎社稷,賢者但舉,與文德皇後何幹?”太宗不以為然。

“陛下此言差矣!當年煬帝昏庸,民怨沸騰,遍地薪火,觸之即燃。微臣與皇後追隨高祖,與陛下共生死於戰陣,同患難於艱危,皆為解民於倒懸,救世於危羸。今天下方定,陛下又欲立吳王為太子,莫非要複故隋之業,置英烈亡魂於不顧?”

李世民據理力爭:“愛卿所言,未免危言聳聽。李恪雖楊妃所生,亦乃唐室血脈。”

長孫無忌也毫不退讓,以死相抗:“陛下若要立吳王為太子,請先除去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畫像,殺了微臣。”

這樣的激辯不止一次地在兩儀殿延續。那也是長孫無忌最緊張的日子,他夜訪褚遂良,私會李,聯絡於誌寧,發動朝野輪番向太宗力薦李治為太子。

作為親舅父,長孫無忌對文德皇後生的每一個兒子都了如指掌,他不是不知道李治懦弱的性格,但他寧可用一個才氣平庸,卻能容人的李治,也不願讓大唐的國柄落到體內流著一半隋室血液的李恪手中。

李世民在朝野的強大壓力下,終於將目光落在李治身上。

在長孫無忌看來,風波並沒有平息。李恪也從來沒有放棄覬覦皇位的野心。十幾年來,他的眼睛一天也沒有離開李恪,他斷定李恪清靜淡泊,不過是韜光養晦,是沉默的等待。他不相信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欲圖謀反時,李恪能熟視無睹地去做一個旁觀者。

既然李治把平叛的權力給了自己,他一定要趁機除去這顆在心頭堵了十多年的贅瘤,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私心,做這一切都是效忠朝廷。

“籲!”馭手一聲吆喝,車駕停在了府門前,打斷了長孫無忌的思緒。他抬眼一看,雪漸漸地小了。

夫人一邊為他清理著身上的雪花,一邊要丫鬟拿來常服,嘴裏還吩咐道:“如此大冷的天,老爺還出去辦事,你們快去為老爺備幾樣小菜,燙一壺熱酒來驅寒!”

長孫無忌心不在焉地回應夫人的熱情,卻沒聽見她在說些什麽,他還沒有從思緒中走出來。

這時,府令在門口稟報道:“老爺,中書令柳奭大人、左衛將軍張延師大人求見。”

長孫無忌聞言十分納悶,不知這兩人是怎麽走到一塊的。可他很快就判斷出來,至少張延師前來是與平叛脫不開幹係的。他的眉頭頓時就展開了,立即吩咐下去準備酒菜,他要與兩位做映雪之飲,還沒忘記讓丫鬟為兩位大人打去肩頭的落雪。這份熱情與細心讓那些平素見慣了他冷峻的丫鬟、府役們多少有些不習慣。

此刻,長孫無忌已換上幹爽的常服出現在客廳門口,柳奭與張延師急忙起身相迎。賓主相互見禮後,張延師道:“雪天到訪,甚是唐突,還望太尉見諒。”

柳奭也道:“太尉年事已高,還在為朝事奔波,我等還來討擾,真是不安之至。”

“哪裏!哪裏!”長孫無忌也十分客氣。

大家說著話,酒菜就上齊了,丫鬟為各位大人斟滿了酒,長孫無忌的臉上就充滿了融融的暖意:“窗外大雪紛飛,庭中爐火正旺,正是飲酒的最好時節!老夫敬兩位大人一杯!”

柳奭和張延師正要起身,卻被長孫無忌攔住:“此乃府中小聚,各位大人就不必拘禮了。”

飲了太尉的敬酒,柳奭和張延師自然也要回敬,如此酒過三巡之後,三位的臉上就帶了春色。長孫無忌夾了一塊肉,津津有味地咀嚼著,話就顯得不那麽清晰了:“請兩位大人嚐嚐,此菜名曰‘羊臂臑’,這是選了上好的羊腿肉,再佐以蔥、薑、花椒烹製而成,食之補中益氣,驅寒健體。”

他倆品嚐之後,果然入口爽滑,舌尖生香,回味無窮。柳奭是個有心人,正在想太尉何以上了這道菜,是有什麽用意嗎?便聽見長孫無忌說話了:“老夫每食此菜,常心生遐想,人這一生寧做饑餓的虎,也不能為安逸的羊。貪圖安逸,必成餓虎口中之食。”

這番議論,又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來了。

張延師道:“崔大人已向末將轉達了皇上的平叛旨意。末將已命各路校尉今夜一律白衣掩甲,埋伏在濮王府途中的酒肆、店鋪中。”

“如此甚好!”長孫無忌並沒有向他們透露由執戟郎假扮皇上的秘密,生怕不慎會引起叛賊疑慮,“陛下安危,俱係於將軍,萬不可大意?否則,吾等皆成千古罪人矣!”

“除了部署探哨外,末將還布置了強弩,叛賊若敢妄動,末將定讓他們萬箭穿心!”張延師又道。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開始將話題往吳王身上引:“拒內探稟報,叛賊擬在事成之後擁立荊王稱帝,然素不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需謹防有人趁亂而起,竊國篡位。”

柳奭立即明白了太尉的意思,問道:“大人是指吳王麽?”

“依老夫觀之,吳王覬覦皇位遠甚於荊王。一則荊王乃叔輩之人,雖有覬覦之嫌,卻違逆太宗遺詔;二則其謀略才學遠遜於吳王。相比之下,直接威脅陛下者,乃吳王也。”長孫無忌放下手中的酒杯,接著道,“將軍若能撥出千人將吳王府團團圍住,使之不能離王府半步,則陛下吊唁之行萬無一失矣。”

張延師雙手抱拳道:“請太尉放心,末將這就去安排。不過……”

“將軍但講無妨。”

“末將伏擊叛賊,房遺愛之流有負皇恩,誅之毫不足惜,隻是高陽公主乃先帝之女,皇上的妹妹,末將不知該……”

末了,長孫無忌又加了一句話:“今日所議,隻在你我三人心中,不可讓他人知道。”

“如此,末將便明白了。”張延師起身告辭,長孫無忌也不阻攔,他已從柳奭的目光中猜到,他一定有話要說。

果然,張延師一走,柳奭就把最近的新發現稟告給了長孫無忌:“近日,皇後宣下官與於大人一同進宮,詢問了太子近日的學習。皇後說話間露出了惆悵和惶恐,說自武才人回京後,皇上倒是不再去蕭淑妃那邊了,可他卻常常借口夜間觀書而住在甘露殿,並且隻傳武才人一起論書。”

“哦!有這事?”長孫無忌眉頭皺了一下,臉色頓時就嚴肅了,“那武才人近來都幹了些什麽?”

柳奭回道:“據皇後說,皇上把武才人安置在相思殿,又把宮中存書交與她看,還要她跟褚大人研習書藝。”

“哦?”

“這武才人甚會籠絡人心,把皇上給予她的賞賜都分與皇後身邊的人,這些人感恩於她,都喜歡看她的眼色行事。”

“老夫幾次聽陛下說,皇後常在他麵前奏言才人之美,何以會有如此之事發生呢?”長孫無忌有些不解。

柳奭將酒杯推到一邊,身子朝前挪了挪道:“太尉有所不知,剛剛進宮時,武才人確實卑辭屈己以事皇後,皇後寬仁賢惠,故常於皇上麵前美言。然則人心叵測,知其麵而難知其心。直到有一天吳尚宮稟奏皇後,言說才人要她報告皇後的起居諸事,她才恍然夢醒,識其真實麵目。”

柳奭說到這裏,長孫無忌已無法保持靜心傾聽的儀態,他很吃驚,這個武才人的權變之術讓那淺薄的蕭淑妃黯然失色,她竟想到以求學書藝為名而試圖掃清冊封路上的羈絆;他更驚異於她的精明,竟會以小恩小惠而攫取宮人之心。他“呼”地從座上起身怒道:“荒唐!荒唐!”他頓足捶胸,向著窗外的冬雪喊道:“先帝在天之靈,可知我大唐危矣!都是微臣一時手軟,才留下如此禍根。”

他十分感歎,為何皇後就不懂得這些呢?他了解自己的外甥女,當今皇上醉心於風流,倘若有一天他事事聽命於武氏,這大唐的江山豈不要毀於裙釵麽?

長孫無忌頓時感到一種灼熱焚燒著胸膛,眼前頓時天旋地轉,他突然昏厥在地。冥冥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太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