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馮雲山桂平傳教 洪秀全金田起義

鴉片戰爭以後,中國的貿易中心由廣州轉移到上海。廣州大批水勇、搬運工人失業,社會矛盾異常尖銳。他們為了尋找活路,秘密結社。兩廣、兩湖、福建、江西的會黨趁勢而起,擴充勢力。

廣東有不少失業水手沿珠江西上,會黨借機由廣州向南寧轉移。珠江兩岸山高路遠水長,曆來是朝廷統治力量較為薄弱的地區之一。

李沅發在新寧起義失敗,千裏迢迢逃到紫荊山投靠馮雲山,而這個馮雲山又有什麽來曆呢?

馮雲山,名乙龍,號紹光,廣東花縣人。世住禾落地村,家道殷實,自幼喜讀經史子集、對天文地理、政治軍事、典章曆法等也非常精通。馮雲山參加過科舉考試,落第後在村中設館授徒,以教書為業。他與同館塾師洪秀全年紀相近,氣味相投,兩家相距不過三裏,故而經常往來。

洪秀全,名仁坤,小名火秀,廣東花縣人。家住官祿村,七歲上私塾,熟讀《四書》《五經》,其父洪鏡楊是村中的長老,有一定的聲望。某年夏夜,他和幾個小夥伴到池塘遊泳,看到明亮的星星倒映水中,波光翻滾,滿塘生輝,遂口占一聯——

夜浴魚池搖動滿天星鬥

早登鱗閣力挽三代乾坤

洪秀全相貌瑰奇,滿腹經綸,相麵者說他將來有大富大貴。官祿村人不相信,鄰村的賴員外卻深信不疑,將女兒賴蓮英許給他。然而洪秀全三次到廣州參加童生考試,每次都是名落孫山,心中的失望悲憤可想而知。

明清時,童生經縣、府、院試及格者稱為秀才,取得秀才資格的可以免除徭役。秀才一、二等及三等前三名可參加明年鄉試,沒有取得秀才資格的,無論年齡大小一律稱童生。村中父老都看好洪秀全,認為他可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其父洪鏡楊說:“不怕中得遲,隻要中得快。廣西布政使汪朗,道光十二年中舉,十三年中了狀元。阮元在院試第一場就淘汰了,乾隆五十四年中秀才、舉人,入京會試,點了翰林,次年留館,兩年後外放浙江學政,再過三年升浙江巡撫,他從中舉到擔任巡撫隻用了六年時間。”

與他同時代的花縣老鄉駱秉章,運氣就比他好得多。洪秀全青少年時期都把這個家鄉人當作楷模,希望將來在科舉仕途上有所建樹。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洪秀全在科舉考試中沒有碰到欣賞他的伯樂,很長時間都是鬱鬱寡歡,又不甘心失敗,時常憤世嫉俗。

道光二十三年(1843 年)迎春花開的時候,二十五歲的洪秀全最後一次參加廣州院試。在貢院街遇到一位金發碧眼的洋人傳教士梁發,閱讀了他的《勸世良言》後深受啟發。洪秀全在坐船回家路上,憂憤異常,吟詩一首——

龍潛海角恐驚天,暫且偷閑躍在淵。

等待風雲齊聚會,飛騰六合定乾坤。

詩中說自己是潛龍在淵,要顛倒乾坤,但這次考試結果還是以落第告終。

“為什麽倒黴總是我?”洪秀全回家以後昏迷不醒,接下來大病一場,醒來後精神恍惚,他對家人說,“我快要死了,有負父母養育之恩。這幾天魂遊天庭,見到了金碧輝煌的金鑾殿,有一群天使來迎接我,我的五髒六腑都被他們換洗了一遍。有一位身材高大,穿黑衣披金發的老人給了我一顆金印和一把寶劍,淌著眼淚對我說:‘今天召喚你來此地,是要讓你知道普天下的老百姓都是我的子民,要由我去教化,吃穿都是我給的。你眼睛所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由我創造,世人卻不知道知恩圖報,反而將我創造的東西當作石頭木偶,世人怎麽沒有心肝呢?你不要去效仿他們。’說完以後老人便推了我一下,我大夢醒來才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說完很快暈了過去。

半夜時分,洪秀全悠悠醒來,看見一蛇一貓一雞來床前叩拜,便端坐到天亮。村外雄雞破曉,那三樣動物忽然不見。洪秀全遂吟詩一首——

鳥向曉合必如我,太平天子事事可。

身照金烏災盡消,龍虎將軍都輔佐。

原來那三樣動物是龍、虎、鳳。洪秀全醒來後自稱得道,把家裏的孔子牌位換成了上帝牌位,稱自己是上帝次子,耶穌的親弟弟。這件事情別人不相信,馮雲山、洪仁玕卻深信不疑,三人一起商量準備幹一番事業。經過一段時間考慮,洪秀全決定創立“拜上帝教”。馮雲山、洪仁玕接受了洗禮,成了他的第一批會員。

洪秀全將他的名字拆了很久,認為“火秀”非常土氣,改名秀全。他認為“秀”即“優秀”,“全”即“人王”,意思是姓洪的要做一個優秀的“人中之王”。

過了一個多月,他又寫了一首詩——

手握乾坤殺伐權,斬邪留正解民懸。

眼通西北江山處,聲振東南日月邊。

展爪似嫌雲路小,騰身何怕漢程偏。

風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飛龍定在天。

道光二十四年(1844 年),暮春三月,嶺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季節。洪秀全帶領馮雲山、馮瑞嵩、馮瑞珍等人來到連縣白虎墟,以八排為據點開始傳教。馮瑞嵩、馮瑞珍不願意吃苦,主動回家。於是,馮雲山跟洪秀全到廣西貴縣賜穀村,兩人找到了洪秀全的表兄黃盛均,在賜穀村周圍傳教。黃家經濟困難,難以承擔兩人的基本生活費用,洪秀全迫不得已,返回廣東。

馮雲山心機靈巧,又不甘心失敗,決定去桂平繼續傳教,經過桂平縣北的新墟古林社,投宿於路邊一家小店。老板張永繡見他是個老實人,介紹他給人挑泥挖土、割禾、打穀,馮雲山來者不拒。

一天,他到監生曾槐英家當幫工,一陣南風吹來,馮雲山不覺唱道:“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曾槐英正在竹**乘涼,聽了十分詫異,抬頭一看,見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三綹掩口長髭須,身穿一件粗布衣衫,便問:“你知道《南風歌》嗎?”

馮雲山一捋胡須,回答說:“此詩為舜帝南遊時所作,《禮記窯樂記》有記載: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孔子家語窯辯樂》也有記載。”

曾槐英扭動了一下肥胖的身子,說道:“你說說這句話的意思。”

馮雲山不假思索道:“南風徐徐,可以解除我子民的溫熱;南風吹得正合時宜,可以賦予我子民財富。”

“你是哪裏人?應該讀過書吧?為什麽到新墟來做工呢?”曾槐英有些詫異,不解地問。

“我是廣東花縣人,教過私塾,考過秀才,久慕紫荊山奇山秀水,想來看一看。現在路費用盡,無法回去,又人生地疏,不做工我們也無緣相會。”

“哦!廣東花縣,花縣賭花錢,花花世界花花過。”曾槐英隨口說出上聯。

“唉!古林新墟,草紙打草稿,草草文章草草書。”馮雲山隨即應對下聯。

曾槐英略一沉思,又試道:“出對易,對對難,請先生先對。”

馮雲山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開關早,關關遲,放過客過關。”

“好!”曾槐英放聲大笑,“先生飽讀經史子集,又懂天文地理,口才很好,人才難得。”兩人一見如故,曾槐英將馮雲山尊為客人。不久,又把馮雲山推薦到大衝首富曾玉珍家做塾師,馮雲山從此衣食無憂。

紫荊山有一座山叫平天山,那裏的窮人很多。他們長年生活在大山裏,砍木燒炭,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生活。馮雲山經常獨自一人去平天山,跟他們聊天,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燒炭佬都喜歡他。其中就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人物,與他後來關係重大。此人是誰?那得從道光二十七年(1847 年)四月的一天說起。

這天,潯州江口碼頭來了一隻紅船,一群人帶著家夥上了岸,在碼頭上尋了一片空地,擺開場子,敲鑼打鼓,表演各種武藝。鑼鼓一響,裏三層外三層很快圍滿了人,紅船弟子各展絕藝,引來陣陣掌聲,十分熱鬧。

隻見一個紅衣女子出場,身材苗條而矯健,帶著風塵顏色,橢圓的臉孔透著青春紅潤,大眼睛,長睫毛,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她不慌不忙朝眾人施了一個禮,道了一個萬福說:“各位父老鄉親,小女子楊雲嬌初到貴地,人生地疏,不懂江湖規矩,隻不過求一口飯吃,請大家給個方便。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在下表演的是繩技,謝謝各位!”

施禮完畢,隻見她緊了一下紅衣帶,飛鏢出手,一襲紅衣隨著銀鏢上下翻飛,讓人眼花繚亂。鏢紮一條線,指哪紮哪,變幻莫測。不少看客被楊雲嬌的美貌和繩技迷了心智,喝彩聲不斷,不斷往地上拋銅錢、拋碎銀子,幾名紅船弟子到地上去撿。場內跳出幾個大漢,為首的叫黃二虎,是江口有名的地痞流氓。他走到場內,一隻腳踩在一個紅船弟子的手背上,場子內外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黃二虎怪笑著說:“哪裏飛來的野雞野鴨,到江口來扒食,也不知道拜碼頭,豈不是要壞了江湖規矩?”

執事者一看麻煩來了,趕緊上前打躬作揖賠禮道歉。黃二虎見對方認慫,以為柿子軟好欺負,說:“饒你也可以,這見麵禮本大爺可以不要,隻要那紅衣女子陪大爺去酒樓喝上幾杯花酒,你們就可以滾蛋了。”說完一臉**笑。

執事者苦苦相求,黃二虎一巴掌打過來,罵道:“別給臉不要臉。”很快,執事者嘴角上有鮮血流出來了。

楊雲嬌撿起銀子,對黃二虎說:“讓我陪大爺喝酒也可以,先放了他人再說。”

黃二虎當然同意,執事者一邊收拾攤子,一邊使眼色。一個紅船弟子會意,飛報船老大。

楊雲嬌解開繩鏢說:“我等紅船弟子走江湖賣藝,不過憑本事混口飯吃,哪有青天白日之下強迫民女去陪酒的道理?有本事贏了我手中這根繩鏢再說。”

“死丫頭,敢耍老子。”黃二虎大怒,喝道:“兄弟們,給我上!”

眾地痞一聽,各執家夥圍了過來,**詞穢語連天,岸邊看客一陣混亂,紛紛躲開。

楊雲嬌舞動繩鏢指近打遠,聲東擊西,鏢鏢見紅。幾位地痞中鏢,鮮血直流,連爬帶滾跌倒圈外。黃二虎見眾嘍囉沒有撈到便宜,嚎叫一聲,操把鋼刀來鬥。剛跳進場子,屁股便被人踢了一腳,跌倒在地,鋼鐵刀脫手。爬起來一看,身後站著一個威武漢子,筋骨強壯,肌肉發達。

黃二虎正要動手,旁邊有人喊:“老二,小心那黑臉漢子,他是紫荊山燒炭佬,南拳王蕭朝貴。”

黃二虎也聽過蕭朝貴的名頭,爬起來就是一招黑虎掏心。

“來得好。”蕭朝貴猛吸一口氣,紮了一個馬步。“嘭”的一下,黃二虎拳頭打在蕭朝貴胸脯上,如同砸在石頭上,疼得他咧嘴齜牙,跌退數步。

黃二虎並不服氣,眾流氓一齊包圍過來,開始群毆。蕭朝貴一點也不懼,以力發氣,穩打穩紮,嗨嗨發聲,以聲助力,氣勢磅礴。不一會兒,他將這群流氓全部打翻在地,一個個哭爹喊娘,不能動彈。

蕭朝貴舒了一口氣,立起身子問:“還要打麽?”

黃二虎知道遇上了硬茬,瞪了他一眼,扭了幾下手腕,說:“算你狠!老子不打了。”

蕭朝貴說:“那還不快滾,等我動手嗎?”黃二虎打了個呼哨,眾地痞連爬帶滾,瞬間逃得幹幹淨淨。

“謝謝蕭大哥搭救!”楊雲嬌不失時機地感謝道。

“不必感謝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應該的。”蕭朝貴瞟了一眼楊雲嬌,黑臉泛紅。

他說完正要離去,這時候船老大率領幾名弟子趕到,見蕭朝貴要走,將他攔住:“壯士慢走,壯士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就走,他日相遇都不知如何稱呼,何不到船上喝杯茶,再走也不遲。”

“在下蕭朝貴,恭敬不如從命。”蕭朝貴抱拳施禮。

“在下洪大全,這位是舍妹楊雲嬌。今天在碼頭上討生活,幸遇壯士。”洪大全說。

“莫非江湖上人稱‘焦大’的就是足下?”蕭朝貴記起,曾有人向他提起過洪大全的外號,便心生敬意地問。

“正是!”

“失敬失敬!”

楊雲嬌也過來相邀,蕭朝貴爽快答應:“承蒙見邀,我就到紅船上看看。”

眾弟子擁著蕭朝貴進了紅船,洪大全命人上酒,炒了幾個小菜,由楊雲嬌執壺倒酒。蕭朝貴心情好得很,他本是人中豪傑,也不謙讓,邊喝酒邊說話。

“剛才蕭老弟幾個回合就收拾了江口碼頭的地痞流氓,打的是南拳,動作緊湊,勁力剛健,了不起!”洪大全說完豎起大拇指。

蕭朝貴說:“南拳勁力飽滿,以剛為主,講究蓄勁,氣沉丹田,發力時勁由根起,腿、腰、臂貫穿一切,以馬步為基礎,強調站樁,少有跳躍和翻滾動作,練習者隻要堅持一段時間,力量、速度都會有明顯提高。”

洪大全對拳術頗有研究,說:“南方各種拳術統稱南拳,南拳的門派較多。廣東的南拳有洪、蔡、莫、李、劉家拳五大家,其他還有白鶴拳、佛拳、蔡李佛拳;湖北有洪、魚、孔、風、水、火六大門,湖南有巫、洪、薛、嶽四大家,江西有字、法、硬三大門,福建有鶴、狗、五祖、羅漢拳,不知蕭老弟是哪一路?”

“洪拳,此拳以行為拳,以氣發力,手法豐富,多短打、擒拿點穴。”蕭朝貴邊說邊練,兩人越談越投機,相見恨晚,又說到天下大勢。

蕭朝貴慨然說:“如今朝野上下沒有生氣,萬馬齊喑,各地起義不斷,洪兄久走江湖,必有耳聞。”

洪大全審視蕭朝貴,心想這江湖草莽有如此見識,若能為天地會所用,必然是一條好漢,於是起身稱讚:“英雄膽識過人,卓爾不凡。”

賓主敞開心扉,暢談江湖奇事,一直談到太陽落山。

楊雲嬌目睹蕭朝貴眉宇之間流溢的豪爽之氣,其見解獨特,不同凡響,內心傾慕不已,一雙大眼睛不斷地瞟向蕭朝貴,看得他很不好意思。

天色已晚,當蕭朝貴起身告辭的時候,楊雲嬌讓一個小師弟秘密跟蹤,直到蕭朝貴高大的身影在碼頭上消失,楊雲嬌才收回依戀的目光。

蕭朝貴回到小屋,向平天山相識的馮雲山細說了白天的事情。馮雲山喜道:“洪大全不是尋常人物,我早就聽說過江湖上傳說的紅船,不想你今日在江口遇見,也是緣分。”

蕭朝貴見馮雲山高興,來了興趣,問:“何謂紅船?”

馮雲山於是講了一段往事:“雍正五年(1727 年)春,北京名伶張五因躲避清廷追捕,逃亡來粵,隱名埋姓,以佛山大基尾為根據地開館授徒,教京劇昆曲武術。張五人稱‘攤手五’,武功十分了得,他們師徒組成戲班子,經常走水路到四鄉八村演出。而木船又是兩廣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他們將木船的四周塗成紅色,老百姓遠遠看到紅船,便知道是戲班子來了,我們在紫荊山上卻很難看到。”

蕭朝貴正聽得津津有味,馮雲山卻吩咐他早點休息,明天一起去紫荊山傳教。蕭朝貴答應了,開門離去。

回到臥室,蕭朝貴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覺,眼前晃來晃去,老是楊雲嬌的身影。正在胡思亂想,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蕭朝貴以為是馮雲山事情未了,起身開門,隻見門外站著一位紅衣女子,外披黑色大氅,肩背布囊,正是楊雲嬌。

蕭朝貴剛要說話,被楊雲嬌以手製止。蕭朝貴讓進屋內,楊雲嬌嫣然一笑,開門見山地說道:“小女子楊雲嬌自幼行走江湖,早知大哥是英雄,今天學紅拂夜奔,了卻平生夙願,希望大哥不要嫌棄。”

蕭朝貴又驚又喜,雖萍水相逢,他對楊雲嬌已有好感。見她對自己一見鍾情,又有主張,愛憐之心油然而生。審視良久,想起“焦大”發現楊雲嬌失蹤,必定來尋,反而不美,遂將楊雲嬌安置下來以後,出門找馮雲山商量。馮雲山問他何事?蕭朝貴心裏癢癢的,又忐忑不安,有些靦腆地搓著手,過了半天才說出實話。

馮雲山一聽,笑著說:“好一個‘紅拂夜奔’,你先做了李靖再說,隻是規矩不可壞,明天早晨我去紅船拜訪洪大全。”

當夜無話,蕭朝貴主意已定,膽子也大了起來,與楊雲嬌一起歇息,當天晚上成其好事。

次日上午,馮雲山準備了不少禮品,三人一起來到江口碼頭,蕭朝貴進艙見了洪大全,納頭便拜。洪大全見楊雲嬌怯生生地跟在蕭朝貴的身後,已明白一切,又見後麵跟著一位教書先生氣質不凡,氣也消了,連忙讓座。

洪大全非常客氣地問:“先生尊姓大名?”

馮雲山回答說:“在下姓馮名雲山,廣東花縣人。”

洪大全大驚,問:“先生莫非就是紫荊山的教書先生?”

馮雲山點頭,洪大全說:“百聞不如一見,蕭老弟如此英雄,原來背後有高人指點。”蕭朝貴一聽洪大全稱他老弟,知道他不會追究昨晚之事,心中遂安。

馮雲山獻上禮物,對洪大全說:“蕭朝貴是我的學生,在下管教不嚴,冒犯了洪大哥!”

洪大全雙手抱拳說:“哪裏!哪裏!昨天若不是朝貴老弟出手相救,紅船弟子在江口還不知道要擾出多少麻煩,我還要感謝他哩!”

“你既然認了朝貴這個老弟,我冒昧登門,代為作伐,成全朝貴與雲嬌百年之好。”馮雲山說完獻上一把雨傘說,“請洪大哥收下!”

洪大全一看明白,這是提親來了,鄭重收起雨傘。蕭朝貴、楊雲嬌一起下跪,先拜洪大全,再拜馮雲山。

楊雲嬌也不矜持,大膽攤牌說:“大哥和先生的恩德,小妹終身不忘,此事由我引起,錯不在朝貴。”

洪大全大笑說:“這是天作之合,為兄哪有不應之理!”眾人皆喜,自此以後,蕭、楊兩人的關係就此確定下來。

馮雲山熱情邀請洪大全帶領紅船弟子去紫荊山傳授武藝,洪大全欣然答應,雙方熱鬧了一天。

隔一日,紅船弟子帶上行囊,由騾馬馱著,跟馮雲山、蕭朝貴一起進了紫荊山。沿途的燒炭佬都來熱情迎接,場麵十分壯觀。到了韋氏宗祠,韋昌輝特意殺了兩頭豬接待洪大全。

數日以後,楊秀清、羅大綱、秦日綱、曾水源、陳承瑢、林鳳祥、羅苾芬、黃再興、胡以晃、黃啟芳、塗鎮興等都到韋氏宗祠聽馮雲山傳道,洪大全也不知不覺地接受了“拜上帝教”。

在韋氏宗祠,洪大全與馮雲山等坐在石凳上傾心交談,對時局各抒己見,發表了不同看法。洪大全跟馮雲山下了一局圍棋,相約誰贏誰做主,結果洪大全輸了。從此,洪大全這支天地會人馬全部加入馮雲山的隊伍,拜上帝教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大,馮雲山在他書房門口寫一副對聯——

暫借荊山棲彩鳳

聊將紫水活蛟龍

聯以碎錦格,明嵌“紫荊山”,暗藏要幹一番大事業,鳳凰要出山,蛟龍要過江。

馮雲山向燒炭佬宣傳說:“當今之世,拚命種田,出死力耕作,到頭來也隻能混個吃飽穿暖。閻王爺、菩薩都不是好人,專門幫助地主富人禍害窮人,世界上隻有上帝愛護窮人,上帝才是唯一的神仙。人間的凡人都是上帝所生,由上帝來養,我們都是兄弟姐妹,應該共同朝拜上帝,隻有拜了上帝,人人才會有衣有食,一生吃穿不愁,無災無難,而且可享榮華富貴,澤及後世。我是洪秀全專門派來紫荊山的,洪秀全是上帝的第二個兒子,耶穌的親弟弟,洪秀全奉天誅妖,使命偉大,他才是大家的救世主。”經過馮雲山遊說,楊秀清等一千多人先後加入“拜上帝教”。

楊秀清,原名楊嗣龍,廣西桂平人。家住紫荊山平隘新村,以耕山燒炭為業。紫荊山一帶本地土著和客家人雜居,因爭奪山林、水源等資源經常發生械鬥。楊秀清經常青衣短衫,腳穿芒鞋,帶幾個貼身莊客去充當和事佬,將這些人悉數納入自己的陣營裏,故而身邊有不少燒炭佬幫著他,在當地形成較大的勢力。楊秀清也非常崇拜洪秀全,讓幾百燒炭工人一起加入“拜上帝教”。這些人成為會員後,都懷著美好願望企盼著洪秀全早日到來。

又是一年春水碧,洪秀全到達紫荊山後,看到馮雲山開創的大好局麵,反清思想更加堅定,寫下了《原道覺世訓》《太平天日》兩本書。

《原道覺世訓》將社會分為兩個對立陣營,他認為這是現實生活中農民與地主根本對立的反映,號召人們加入“拜上帝教”,向清朝宣戰。《太平天日》文中將自己說成是上帝次子,受命於天,到凡間來斬邪留正,讓天下共享太平。

洪秀全、馮雲山製訂各種儀式和條款,加強內部管理,又製訂拜上帝教的規定和儀式,在廣西桂平建立了“拜上帝教”組織機構,又派人四處宣教,當地信徒與日俱增。馮雲山建議選擇險要地方,讓曾沄正、曾玉景、曾觀瀾、曾釗揚等人去防守,作為根據地。洪秀全為了籠絡人心,認楊雲嬌為妹,說她是“天父”之女,將其改名洪宣嬌。洪宣嬌很快成為洪秀全和蕭朝貴的得力助手,平時幫哥哥整理一些文書資料,深得洪秀全信任。

馮雲山將楊秀清介紹給洪秀全,洪、楊一拍即合,三人相識以後,即以兄弟稱呼。三人秘密結為一體,到處傳教。桂平縣紫荊山周圍一帶對朝廷不滿的窮苦百姓紛紛加入了“拜上帝教”,會員一下子發展到數千人。洪秀全以鄉、村為單位設立分壇,各分壇專派一人負責,由楊秀清總管。

蕭朝貴來到紫荊山一帶傳授武藝,洪宣嬌便跟著蕭朝貴一起操練各種槍棒。洪宣嬌喜歡雙刀,馮雲山便托人到縣城鐵匠鋪給洪宣嬌打了一對雙刀,洪宣嬌舞起雙刀,槍紮不進,水潑不入,虎虎生風,勢不可擋。

初夏的一天,馮雲山、蕭朝貴、洪宣嬌外出聯絡會眾路過貴縣奇石鄉一處莊園,莊園的大草坪上一位年輕人帶著一群莊客正在操坪上練武,操坪旁的木架上放著刀槍劍戟等器械,器械旁邊放著一排石鎖。隻見那年輕人二十來歲年紀,儀表非凡,龍眉鳳目,腰細膀闊,唇紅齒白,睛如點漆,走到石鎖前,雙手一按,兩手各抓住一個四十斤的石鎖,舞動起來卻是雷霆萬鈞,其勢如流星趕月,夜叉操海。蕭朝貴看後,忍不住大聲喝彩。

那年輕人又走了一趟拳,然後駢開五指,蔽其眼,立即反跳百步開外。此時,十幾個莊客接踵而至,隻見他疾轉身形,腳尖已經踢到莊客腹部。幾個莊客隨足飛起,跌出數丈開外。蕭朝貴認得這是連環鴛鴦步,是戳腳的一種,難度非常高。

年輕人收住勢,聽見有外人喝彩,便道:“莊外是何方客人,請進莊一見。”

蕭朝貴等三人聽見招呼,一起進莊,說:“在下蕭朝貴,粗通武藝,這位是馮雲山,另外一位是洪宣嬌,我們路過貴莊,見你石鎖舞得好,便忍不住喝彩。”

那年輕人聽完蕭朝貴介紹完畢,也自我介紹道:“在下石達開,是這石家莊莊園的少莊主,今天有幸結識各位,各位何不來表演一看?”

蕭朝貴也不客氣,拿起一根白蠟杆舞動起來呼呼生響,掄、劈、掃、撥,花樣快速勇猛,剛勁有力,正是棍打一大片,把眾人都看呆了。

洪宣嬌也跳上場,拿起一對雙刀,一個起勢就是雙刀進棍,兩人一起,攻防有序,配合默契。

石達開也忍不住鼓起掌來,輪到馮雲山上場。馮雲山也不含糊,拿起一柄四十二斤的關刀耍了一番。一路招式使完,馮雲山麵不改色心不跳,如鬆樹一般,穩穩當當地站在場上。

石達開今日算是開了眼界,遂請三人一起進莊喝茶。

石達開,綽號“石敢當”,廣西貴縣(今貴港市)人。從小酷愛武藝,熟讀兵書,對唐代的李靖、明代的徐達非常崇拜。他對科舉功名不感興趣,坦言道:“大丈夫在世,當效仿李靖、徐達,出將入相,豈能苟活於世?”

一行人進到莊園客廳,見客廳側牆上掛了一幅風塵三俠圖。李靖、虯髯客、紅拂女三人形神各異,栩栩如生。客廳正麵掛著一幅虎嘯圖,西邊掛著一副對聯,左聯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右聯是“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書法蒼勁有力,兩側有一排書架,書架上擺了幾部線裝書,有《孫子兵法》《尉繚子》《六韜》《李衛公奏對》《戚繼光兵法》。馮雲山順手拿起一本《孫子兵法》,隨便翻了翻,看見裏麵有圈有點,還有眉批,全是石達開個人心得。

雙方坐定,有莊客過來泡茶,蕭朝貴說:“後生可畏,你有一身武藝,又有一肚子謀略,何不去考個武進士,將來也好為朝廷效力。”

“當今朝廷,主昏臣庸,洋人一兩艘兵艦就能讓朝廷割地賠款,這樣的朝廷還有什麽希望?”石達開又看了一眼對聯說道,“林文忠公到廣東禁煙,本來是功臣,卻被朝廷發配到伊犁充軍,忠臣報國無門,還不如終老山林,留個全屍。”

馮雲山站起來說道:“大丈夫報國豈能無門,擇一明主,何愁不能成就一番事業?清廷就像一艘破船,早已是千瘡百孔,隨時會沉入大海,我等不能陪著他葬身魚腹。”

此時莊客來報,說:“少莊主,開飯時辰已到。”

石達開會意,忙答道:“吩咐廚房炒幾個好菜,外加一壇五加皮酒,在客廳擺上一桌,我要與三位貴客一醉方休。”

蕭朝貴也不推辭,非常客氣地說了一句:“少莊主客氣了!”

石達開抱拳一揖,非常豪爽地說道:“我這裏也是好久沒有客人來了,今天有幸碰到三位,就別見外。隻要你們願意交我石達開這個朋友,這頓酒是吃定了。”

馮雲山也不客氣,說:“難得少莊主如此熱情,我們今天就不走了。”

石達開應聲問道:“三位在什麽地方高就?”

馮雲山笑道:“我在紫荊山一帶燒炭,蕭朝貴在那裏傳授武藝。”

石達開看了一眼洪宣嬌,問道:“你呢?”

洪宣嬌見問,落落大方地起身道:“我隻負責幫他們打個下手。”

石達開收回眼光,指著窗外的崇山峻嶺,問道:“最近紫荊山一帶流行‘拜上帝教’,跟你們有關係吧?”

馮雲山壓低聲音說道:“不瞞少莊主,我就是發起人之一。”

“想必你一定認識洪秀全了。”

“豈止是認識,我們還是非常好的朋友。”

“有機會帶我引薦,他那教義晦澀難懂,我要當麵請教。”

“好!待我先稟明教主,再作安排。”

“那就拜托了!”

眾人邊說邊笑,酒菜已經上桌了,有平南墨底鱉、黃豆豬腳粉、社坡腐竹、桂平狗肉、潯江魚、辣子雞,還有一些時蔬。

石達開給每人倒了一碗五加皮酒,道:“敝莊簡陋,貴客遠來,沒有準備,不成敬意。大家一起喝了這碗酒,以後算是相識了。”

石達開說完一飲而盡,蕭、馮二人見狀,也一仰脖子咕嚕咕嚕幾下,一碗酒下去,三人齊亮碗底,抬頭看著洪宣嬌。

洪宣嬌巾幗不讓須眉,說道:“這碗酒我喝完,但是要分三次。”

“好!”石達開說道,“我們三個人站起來等你,你分三次喝完,我也不再勸你。”

洪宣嬌分三次將酒喝完。石、蕭、馮三人都是海量,一邊喝酒一邊談論槍棒以及當前局勢,說到高興處,一口見底。大家從中午喝到下午太陽落山,相互招架不住,一齊趴在桌子上醉倒,很快就傳來鼾聲。

洪宣嬌見三人喝得高興,中途退出,走到莊門外看風景。酒後的洪宣嬌越發顯得嫵媚無比,隻見她騎上一匹白馬款款而來,惹得不少莊客在後麵指指點點。尤其是幾個膽大的青年後生笑著說:“你瞧,牙齒還這麽整齊哩,眼睛也大,還是雙眼皮。”白馬仿佛通人性,興奮地長嘶一聲,朝著莊外奔去。她的心更加醉了,被眼前的風景吸引——

莊門外麵是一個大操坪,操坪的正前方是一口半圓形的池塘,池塘上有一群鴨子在水麵上不停地嬉戲。再往前看是一片開闊的稻田,遠處有七座山峰平地而起,莊園在兩座群山之間,一條小溪在莊園前繞過。

俗話說:兩峽夾一莊,代代出將相,兩峽夾一水,有錢又有米。洪宣嬌看完,心裏讚美道:“真是一塊風水寶地,石達開少年英雄,若能跟我們一起加入‘拜上帝教’,對教會將來大有裨益。”

她想將這一想法告訴夫君,但蕭、馮二人都喝多了酒,此刻仍爛醉如泥,莊客安排蕭朝貴等在莊園上住宿。次日早晨,三人一齊向石達開告辭,離開了莊園。

從此以後,石達開和蕭朝貴、馮雲山等一直在暗中來往。“拜上帝教”成員像幽靈,又像星火,在桂平一帶四處活動。

道光二十七年(1847 年)九月,“拜上帝教”成員在象州搗毀了有名的甘王廟,其他神像也沒能幸免,因此拜上帝教遭到當地團練和地方紳士的強烈反對。

武宣縣秀才王作新是當地的團練頭目,帶領一支團練搞了個突然襲擊,把馮雲山抓住,解往桂平。曾亞孫、廬六等人聞訊,在途中伏擊王作新,打散團練,奪回馮雲山。王作新懷恨在心,三個月後,星夜發兵把洪秀全、馮雲山、盧六、曾玉珍全部活捉,解至大湟江巡檢司。巡檢王基將馮雲山、廬六解往桂平監獄,留下洪秀全、曾玉珍兩人,讓“拜上帝教”成員出錢取人。

王作新又控告馮雲山無視大清律,假借上帝名義妖言惑眾,隨意踐踏各路神靈,連關公、城隍、孔子都不能幸免,形同謀反。謀反罪大,桂平知縣王烈不敢做主,隻是將馮雲山監禁起來。

平天山燒炭佬四處奔波,籌得了一筆大款,賄賂桂平知縣王烈以及桂平監獄等大小官吏,大湟江巡檢司王基將洪秀全、曾玉珍放出,桂平知縣王烈卻不敢放人。

為了營救馮雲山,洪秀全回到廣東四處活動,廣西傳教事宜被擱淺。蕭朝貴、楊秀清利用神靈附體等巫術,自稱是天父天兄下凡,發號施令,穩定了“拜上帝教”會員。隊伍不僅沒有解散,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道光二十八年(1848 年)五月,新署桂平知縣賈柱才認為馮雲山並無不法事情,便將他釋放,派兩個差役將馮雲山押解回廣東花縣。馮雲山在被押解回廣東花縣的路上,向差役宣揚救世濟民的道理,兩個差役也被他說服,拋棄差事,跟馮雲山回到紫荊山,“拜上帝教”成員歡聲雷動。

道光二十九年(1849 年),洪秀全、馮雲山重返紫荊山,基本認可了蕭朝貴、楊秀清的做法,兩人內心十分激動,滿眶熱淚,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表示從此以後死心塌地追隨洪秀全。

金田村創立“拜上帝教”後,前來入教的群眾很多,平南蒙得恩、象州何震川、桂平黃玉昆、潯州曾立昌、曾天養、博白曾錦謙、玉林朱錫琨率眾來投。

“拜上帝教”會員在韋氏宗祠做禮拜,地主韋愛財對馮雲山加入“拜上帝教”十分不滿,就去桂平縣衙告密,說馮雲山在金田村聚眾謀反。把總黃三漢奉知縣賈柱才的命令,率一隊綠營兵前來征討。黃把總知道“拜上帝教”的人多勢眾,貿然前往會打草驚蛇,不如夜襲。

這天晚上,韋愛財派人前來報告:“韋氏祠堂內有人在做禮拜,‘拜上帝教’聚居地小營有一串串燈籠在遊走。”黃把總決定兵分三路,摸進小營,隻聽到營內鼓聲咚咚敲起,有人喊:“清兵來偷襲了,打啊!”呼聲起後,燈火全部熄滅,四周一片漆黑,喊聲大作,村內亂作一團。一直打到天明,綠營兵才發現不對,死傷的都是自己人。

原來這出戲是馮雲山演的,他在營內擺了幾麵鼓,把幾隻黑山羊綁在鼓上,羊腳一動,鼓就咚咚直響。又令十幾個教徒,每人用竹竿挑一串燈籠在營內遊走,進去後就滅,出營再點著。遠遠地看像是有很多人,綠營兵不知虛實,摸進營內就胡亂開火,死傷不少無辜百姓。

從此,韋氏族人再也不敢輕舉妄動,“拜上帝教”如火如荼地發展起來,賈知縣因此被罷官。

這天,紫荊山一座炭窯突然發生坍塌,當場燒死了幾個窯工。馮雲山聞訊,帶領一群窯工去和窯主談判,要求賠償,但遭到窯主拒絕。

窯工家屬趕到後和窯主發生衝突,窯主報官,當場抓走了十幾名窯工,馮雲山將這一情況及時報告了洪秀全、楊秀清。

洪、楊當即商量準備營救,楊秀清派人帶了銀子來到桂平縣衙,想打通關節,沒有成功。

桂平知縣李孟群偵知紫荊山一帶很多人信“拜上帝教”,石達開和馮雲山暗中有來往,即派捕快去石家莊緝拿石達開。石達開連夜逃走,官府就抓走了石家老太公等一幫莊客,聲稱隻要石達開前來投案自首,此事就算了結。

紫荊山一批教徒聚在一起,備好器械準備去桂平縣衙劫獄,馮雲山、蕭朝貴聞訊,帶一幫人前去接應。

這批教徒帶著刀槍衝進桂平監獄,反被一群捕快圍住,馮雲山趕快前去接應。一時間,雙方打得難舍難分。此時一個滿臉黑髯大漢帶著一幫人,人人手裏拿著大砍刀,見捕快就砍,眾捕快不敵,紛紛退去。

馮雲山、蕭朝貴砍開監獄的大門,將牢中的囚犯盡行放出,石老太公一幫莊客也在其中。

桂平知縣李孟群接到衙役報告,即帶兵前來追趕,馮雲山且戰且走。當追兵追到紫荊山口,突然一陣亂箭射來,幾個綠營兵中箭倒地,李知縣一看那些燒炭佬有所準備,急忙退兵。

馮雲山、蕭朝貴進入山口以後,這群人才探出身來,與馮雲山等合兵一處。馮雲山抬頭一看,正是石達開。石達開也不作聲,讓騾馬馱著石老太公撤到紫荊山窯場。眾人一不做二不休,又一起衝進窯主的家,將窯主抓獲後,逼他交出金銀以後將其一刀殺死。直到這時,蕭朝貴才想起那黑髯大漢,見他和眾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問他姓名,那大漢回答道:“敝人姓韋,叫韋昌輝,屠戶出身,平時在街上擺了幾個肉攤,被衙役給欺負慘了,早就想到紫荊山來投拜上帝教,見紫荊山的人前來劫獄,幹脆反了,帶著一幫閑漢趕了個正著。”

馮雲山道:“多謝韋壯士拔刀相救,你我以後合在一起,共同對抗官兵,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石達開朝眾人一揖,說:“感謝列位相救,明日桂平知縣可能會帶兵來攻打紫荊山,大家如何打算?”

韋昌輝拍拍胸脯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砍他娘的。”

馮雲山比較了解石達開,道:“你肯定有主意,不妨告訴大家。”

石達開胸有成竹,道:“今夜蕭朝貴就去通知洪秀全、楊秀清,請他們做好準備。如果官兵來剿,就請他聚教徒於紫荊山,遙相呼應。馮雲山、韋昌輝留守紫荊山,那時,衙縣必然空虛,蕭朝貴帶人直撲縣衙。我也不連累大家,待我安頓好老太公後,再來與大家匯合。”

眾人認為有理,分頭準備。

果然不出石達開所料。次日,知縣李孟群帶兵前來進剿紫荊山。馮雲山、韋昌輝據險而待,官兵占不到一點便宜,雙方僵持不下。

卻說蕭朝貴連夜出發,第二天天沒亮就趕到了洪秀全住處,告知紫荊山情形。洪秀全連忙找到楊秀清商量,楊秀清分析了當前局勢,對洪秀全道:“與其爭來鬥去,不如幹脆造反!”

洪秀全望著蕭朝貴,蕭朝貴也是點頭。洪秀全便不再猶豫,道:“吩咐教徒齊聚金田村,各壇壇主自帶糧草、人馬、器械。”

楊秀清過來問:“用什麽旗幟和口號?”

洪秀全略一沉思,吩咐道:“用太平天國旗幟,所有教徒一律用黃頭巾裹頭。口號是:人人平等,耕者有其田。”

楊秀清得令,和蕭朝貴分頭準備去了。

洪宣嬌見哥哥真的造反,二話不說,馬上組織一批繡娘拿著楊秀清給的黃布趕繡了幾麵旗幟,上麵繡著“太平天國”幾個大字。

三天以後,金田村戰鼓雷鳴,旌旗招展,刀槍耀眼,各地教徒齊聚金田村,共有三千人馬。洪秀全、楊秀清發布檄文,除部分教徒留守金田村以外,餘下人馬向桂平縣城進發。

李孟群帶兵去圍剿紫荊山,城內隻剩下一些捕快。眾捕快見大軍攻擊縣衙,一哄而散。

洪秀全進了縣衙,封了縣官大印,正式啟用太平天國印信。太平軍在縣衙略做休整後,即派蕭朝貴帶領兩千人馬向紫荊山進發。

李孟群見太平軍來攻,料知抵擋不住,逃往鄰縣。燒炭工人見太平軍到來,無不歡呼雀躍。兩處人馬合在一起,除一小部分據守紫荊山老營外,大部分人馬前往桂平縣城。太平軍在桂平縣城匯合後,石達開率眾來投。原來石達開將家中的莊園和一百多畝良田變賣,換成金銀,全部交給太平軍充作軍餉。

在祝壽的過程中,楊秀清突然倒地口吐白沫,良久方醒。醒來後對大家說:“剛才我上天去見了天父,天父讓我充當使者給大家傳話。”

眾人問他傳什麽話?楊秀清突然朝洪秀全跪下說:“上天使者楊秀清,叩拜天兄。”

楊秀清帶來的幾千人也一齊下跪,說道:“跪拜天兄!”

洪秀全將楊秀清等為首的一群人一一扶起,馮雲山、蕭朝貴、韋昌輝、石達開等人又將洪秀全擁到韋氏宗祠,全體教徒重新開始拜上帝。儀式結束後,洪秀全宣布定國號為“太平天國”,宣布七條軍隊紀律:聽從軍令,男女分營,秋毫莫犯,財產歸公,團結和睦,同心協力,不臨陣脫逃。

洪秀全將人生前稱“小天堂”,死後稱“大天堂”。“大天堂”歸天父所有,是永恒的。“小天堂”在天父、天兄、天王的領導下,大家以“兄弟姐妹”相稱,經過奮鬥以後可以在人間建立起來。生前在小天堂建立功勳,死後在大天堂永享富貴。在奮鬥過程中遇到的困難,都是天父對教徒的考驗和磨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亞貴在潯州剛被消滅,桂平縣又有人扯旗造反。

鹹豐接到廣西奏折,召大臣前來問計。軍機大臣潘世恩上奏說:“前雲貴總督林則徐,忠公體國,開缺回家養病一年,可詔林則徐為欽差大臣,率前雲南提督張必祿等馳援廣西平亂。”

軍機大臣文慶說:“還是像先帝平苗一樣,采用以漢製苗之策,可詔林則徐、張必祿出征。”

於是鹹豐詔林則徐為欽差大臣,率前雲南提督張必祿前往廣西平叛。

林則徐接到朝廷命令,帶著三兒子林聰彝,幕僚劉存仁從福州出發,前往桂林。一行人走到廣東潮州,天氣炎熱暑毒厲害。林則徐渾身長滿腫毒,早晚咳嗽不止,每天僅靠幾十匙稀粥維持。

到了普定縣洪陽鎮,林則徐病情加重,又患了痢疾,上吐下瀉。劉存仁聘請潮州名醫前來治療,林聰彝又小心伺候,林則徐病情漸漸有起色。

這天,新來的廚子做了一碗雞絲粥,林則徐平時愛吃粥,家人接過喂給林則徐吃。林則徐覺得口味不對,再想到看那廚子有點眼熟,令人叫廚子前來問話,此時廚子已經不知去向。

林聰彝聞訊前來,隻見林則徐臉色變青,當晚病情加重。次日晚上,林則徐清醒過來,拉著兒子的手說:“聰兒,為父一生以抗擊外患為己任,壯誌未酬。個人得失事小,國家前途事大,外國人還在中國土地上橫行霸道,耀武揚威,為父死有餘憾哪……”說到這裏,林則徐直起身子手指前方,連叫三聲“星鬥南”後倒床而逝。

一個月以後,左宗棠在黃冕的家中,得知林則徐去世的噩耗放聲大哭,馬上給林聰彝寄了唁信,還專門寫了一副挽聯——

附公者不皆君子,間公者必是小人,憂國如家,二百餘年遺直在

廟堂倚之為長城,草野望之若時雨,出師未捷,八千裏路大星頹

張必祿走到潯州也遭人暗算,其手段一樣,步了林則徐的後塵。朝廷隻得重新任命在長沙養病的原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馳赴廣西鎮壓金田起義。

廣西提督向榮接到密報,立即出兵,長途奔襲。洪秀全得到消息後立即率領隊伍向東轉移,數天後攻占大湟江(今江口鎮),在此設伏。向榮中計,被太平軍殺得丟盔棄甲,大敗而歸。大湟江一戰,太平軍聲威大振。

洪秀全知道清廷不會善罷甘休,遲早會來圍剿,便與幾個主要將領一起商量下一步的進軍線路。

周天爵接任廣西巡撫以後,親率一萬人馬從桂林出發,於正月半趕到大湟江,將太平軍圍住,飛函周邊州縣火速增援。州縣聞報,不敢怠慢,各鎮總兵、遊擊俱領屬下人馬趕往大湟江,湖南提督餘萬清也率四千人馬從湘桂邊境趕到。

李星沅平定陳亞貴以後,也趕到大湟江與周天爵、向榮合兵一處,並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湘西鎮筸兵朝大湟江口(江口鎮)正麵發起進攻,餘萬清、向榮各率四千從兩翼包抄,李星沅率一萬人在後麵督陣。

大湟江口,兩軍交戰。太平軍自起義以來,從來沒有碰到過比鎮筸兵還厲害的清軍。不到半個時辰,鎮筸兵**,太平軍敗往金田。

洪秀全見大湟江失守,迅速整軍離開金田,向武宣縣東鄉一帶作戰略轉移。

次日,向榮率兵占領金田村。

李星沅、周天爵打敗太平軍後,因軍功上報問題意見不一,雙方爭執不下,奏折都送到兵部。

四月,穀雨季節,朝廷詔命賽尚阿為欽差大臣代替李星沅。李星沅是穆彰阿保薦的欽差大臣,率鎮筸兵征戰廣西,年前剛剿滅陳亞貴,年後又打敗洪秀全,居功至偉。沒想到運氣這麽差,老皇上剛去世,穆大人就倒台了,新皇上翻臉不認人。李星沅氣急攻心,加上長期征戰,水土又不服,一病不起,死於軍中。

賽尚阿統率四千五百人進駐湖南永州,聲援廣西。

六月,太平軍進至武宣。周天爵、向榮一路跟進,追太平軍至武宣東鄉,讓鎮筸兵為前鋒部隊,將太平軍圍在三裏圩一帶。

鎮筸兵都是湘西人,李星沅在世時對他們非常看重,薪賞從優,如今李星沅已死,向榮被周天爵節製,有硬仗要打,周巡撫就讓鎮筸兵上。鎮筸兵抵觸情緒很大,征戰一年,死傷不少,寸功未得,兵還是兵,將還是將!故而在三裏圩一戰,鎮筸兵出工不出力。

駱秉章接到周天爵的公函,即向朝廷上奏,說湘桂邊境防綠營的兵力隻有四千人,提督餘萬清出湖南時還帶走了四千人馬,現在兵力嚴重不足。長毛如果進攻湖南,湖南將十分危險。朝廷命湖廣總督程橘采從湖北增兵會防湘桂邊境。

洪秀全剛到象州,接到紫荊山方麵的報告說:“自大軍撤離金田村,紫荊山一帶遭到清軍的血洗,許多太平軍家屬遭到清軍殺害。大湟江就關押了一千多太平軍受傷的將士和家屬,請求支援。”洪秀全接到信後,鑒於大家在外作戰半年,將士思歸,決定將全部人馬撤回紫荊山。

洪秀全回到紫荊山後,當地清軍聞訊即逃。馮雲山將清軍扣押的將士和家屬一一解救,專門派人給傷者療傷,又將糧食和財物散發給太平軍家屬和當地百姓。當地老百姓擁戴太平軍,洪秀全決定在紫荊山休整。

賽尚阿得知太平軍撤回紫荊山,從廣東、湖南、廣西三省調集三路大軍進行合圍。

這天,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在後花園踢毽子,毽子本是京師產物,旗人都愛踢,烏蘭泰也不例外。他將銅錢毽底改為蛇皮,將鷹毛改成鵝毛,用平腳、側腳、尖腳、後頂等不同腳法展示踢法。

烏蘭泰的四個貼身護衛都喜歡踢毽子,一聲招呼,四個侍衛圍著烏蘭泰走馬燈似的輪流轉。一個侍衛一腳踢偏,毽子飛出圈外,其他侍衛一陣驚呼,隻見烏蘭泰騰身飛躍,一個夜叉巡海下去,用腳尖將離地三寸的毽子救起,引得眾侍衛一片喝彩。好一個“單鞭救主”將毽子救活,哪知這個侍衛又踢偏了,毽子又飛到場外,烏蘭泰一招“燕子三抄水”,連抄三次將毽子救活。

眾侍衛已經不是喝彩,而是目瞪口呆了。烏蘭泰救起毽子後,那毽子繞過他頭頂,烏蘭泰一個俯臥鳳闕,毽子順著背掉下來。隻見他又仰成一個鐵拱橋,毽子流過胸前,落於腦後,那腰馬功夫簡直出乎意料,讓眾侍衛大開眼界,眾人又是一陣喝彩。

親兵來報,說接到賽尚阿軍令,調大人前往廣西軍前效力。

“知道了。”烏蘭泰說了一句,一捋長髯,又繼續踢毽子。

一個月以後,烏蘭泰到達紫荊山。在雙髻山前,烏蘭泰騎一匹青驄馬出現在兩軍陣前,所有的清兵手拿清一色的鬼頭刀。鬼頭刀刀背厚而闊,體量沉重,專砍腦袋。烏蘭泰身先士卒,逢人就殺,他帶領的清兵都擅長於劈砍,不少太平軍士卒稀裏糊塗地進了鬼門關。太平軍與清軍作戰不利,被迫突圍。

烏蘭泰到達新墟,紮營數十座,派兵縱火焚掠。向榮在官村紮下大營,馮雲山、蕭朝貴率軍突襲,陣斬千總楊成貴。向榮部崩潰,收拾殘兵退入平南。太平軍繳獲不少軍火器械、糧草服裝。

賽尚阿又調整部署,圍攻五峒山。洪秀全當機立斷,將太平軍分水陸兩支,由思旺北上大旺,向永安進軍。陸路由蕭朝貴、楊秀清率領,水路由馮雲山、羅大綱率領。羅大綱將思旺一帶的大小船隻全部征用,裝上糧草和太平軍家屬。洪秀全隨水軍行動,沿著大同江東走藤縣,複又溯江往北,沿途招兵買馬。

鹹豐元年八月,楊秀清到達永安(今蒙山縣),蕭朝貴、羅大綱向永安發起進攻,洪秀全站在永安城外一處山岡上督戰。黃蓋傘下,“太平天國”大旗隨風飄揚,太平軍將士見天王親自督戰,勇氣大增,不到一個時辰便攻下了永安城。永安是太平軍出師以來攻下的第一座州城,太平軍奪取永安,增至三萬七千人馬,但能作戰的隻有六千多人。

永安,取“永遠安寧”之意,為州治所在地,是一座繁華堅固的城市。洪秀全認為這個名字吉祥如意。攻克永安後,洪秀全一家進駐永安州衙門。

十月二十五日,洪秀全整頓軍紀、分封諸王,馮雲山修改曆法,製訂天曆;還令大家蓄發,建立聖庫製度,財產統一管理。最後確定官製,洪秀全自稱為“天王”,分封五軍主將為王,分別是:東王楊秀清,九千歲,正軍師中軍主將;西王蕭朝貴,八千歲,又正軍師前軍主將;南王馮雲山,七千歲,副軍師後軍主將;北王韋昌輝,六千歲,又副軍師右軍主將;翼王石達開,五千歲,左軍主將。

封林鳳祥、李開芳、胡以晃、黃文金、羅大綱為“五虎上將”。

又先後封了二十四位丞相:

天官正丞相秦日綱,天官副丞相林鳳祥,天官又正丞相曾水源,天官又副丞相曾釗揚;地官正丞相李開芳,地官副丞相黃再興,地官又正丞相羅苾芬;春官正丞相胡以晃,春官副丞相張遂謀,春官又正丞相蒙得恩,春官又副丞相林紹璋,春官又副丞相曾錦發;夏官正丞相何震川,夏官副丞相賴漢英,夏官副相丞陳仕章,夏官又正丞相周勝坤,夏官又副丞相曾錦謙;秋官正丞相朱錫琨,秋官副丞相黃益芸,秋官又正丞相曾天養,秋官副丞相白暉懷,秋官又正丞相鍾廷生;冬官正丞相羅大綱,冬官又正丞相陳宗揚。

洪秀全確立了十二級官製,從高到低依次是:軍師、丞相、檢點、指揮、將軍、總製、監軍、軍帥、師帥、旅帥、卒長和兩司馬。

太平天國政權構成中:洪秀全為“天王”,稱“萬歲”;東王節製諸王,其他人稱軍師、丞相等,為了避洋上帝“爺火華”的諱,所有的王都不能稱“王爺”。

永安封王後,洪秀全又規定天父天兄,天王父子,東南西北翼五王的名字都要避諱,師、龍、王、主等字都要被禁用,龍姓、王姓都要改,“龍”改“尤”,“王”改“汪、黃”。

洪秀全在創立“拜上帝教”之初,以“天下多男子,全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號召廣大農村婦女加入,洪宣嬌成為太平軍的一員得力女將。金田起義時有一首民謠唱道——

姊妹親,同個房睡共根針,如今姐隨洪楊去,妹也跟隨一路行。

為此,太平軍組建女營,與男同胞一起操刀持槍上戰場。男將女將隨天王,齊心合力殺清妖。正是:

烏將陣前且樂哉,誰知沼澤立梟雄。

若非金田天兵起,怎顯楚勇氣勢宏?

不知洪宣嬌後來怎樣征戰,太平軍如何圍攻桂林,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