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天地會新寧造反 陳亞貴桂平舉兵

鄭成功去台灣以後,留在大陸的殘餘勢力就地分散,成為眾多幫會的源頭。為便於聯絡留在福建漳州一帶的起義軍,陳近南將起義軍改稱“天地會”。天地會在漳州漳浦正式成立,負責人萬雲龍。後來林文爽領導了福建天地會起義,失敗後向內地發展,江浙為青幫,兩廣有洪門,川滇黔一帶稱哥老會,中越邊界叫黑旗會,他們都是天地會的分支。

天地會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以日月為姊妹。聚眾抗清,勢力較大。被清廷瓦解後,又分為小刀會、紅槍會、三點會。在“反清複明”的旗幟下,天地會多次打著朱三太子的旗號從事活動。

天地會各團體一般設立“大哥”和“軍師”兩個正式職位,由大哥負責全盤工作,軍師負責出謀劃策,主持各種儀式。隨著勢力發展,天地會又出現二哥、三哥等職位,總之成員是誰發展的就歸入誰的門下。

道光末年,天地會在湖南、廣西、廣東秘密發展會員,勢力不斷壯大。農民、手工業者、小商販、運輸工人以及江湖人士都加入這個組織,他們先後打出“反清複明、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等口號。

湖南天地會首領洪大全、雷再浩,以東安、新寧為活動中心;廣西天地會首領有陳亞貴、朱洪英、胡有祿、劉八等,他們以桂平、慶遠、平樂為中心;廣東天地會首領是陳開、李文茂、陳金剛,以仁化、連縣為中心。

道光二十五年(1845 年)冬,這天,新寧舉人江忠源匆匆忙忙地來到繩匠胡同曾府,對老師曾國藩說:“家中來信,新寧青蓮教正密謀造反,我必須早點趕回去!”曾國藩聽後非常吃驚,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江忠源已匆匆離去。提起江忠源,此事還得從頭說起——

話說某天深夜子時,北京賢良寺內。湖南武岡舉人曾如龍躺在**,骨瘦如柴,氣若遊絲。一群在京的落第舉人圍在他旁邊,焦急地等待著什麽。為首的是一位讀書人,三十多歲,白淨麵皮,身材微胖。頭戴一頂瓜皮暖帽,外披靚藍棉袍外套,內穿一件紫花扣背心,腰間係一條緄邊湘繡玄帶,下麵棉鞋淨襪,清清爽爽的一身打扮,他正是湘陰舉人郭嵩燾。

郭嵩燾對著旁邊幾個青年不斷吩咐道:“荊七,你去添點燈油,老四去清點一下行李。老六你要仔細檢查一下,看少了什麽東西?”

一輛馬車朝賢良寺急馳而來,駕車的是一位中年漢子。剛到賢良寺後門口,車還未停穩,這人就飛身而下,黑暗中看不清麵目。他將繩子係在拴馬石上,急急忙忙地朝後門奔去。後門半掩著,不大一會兒又被重新打開,一群人從寺內擁著剛才那個中年漢子走了出來。那漢子背著曾如龍,將他放進馬車裏麵安置好後,朝眾人拱手後一躍而起。跳上馬車,轉過馬頭。然後一聲長哨:“駕駕駕……”趕著馬車朝盧溝橋方向奔去。

落日的餘暉灑在保定府城門外的清源客棧,周圍都是土牆,外麵有一百多棵大柳樹。店老板盧乃榮頭戴腹帽,身穿直縫灰布寬衫,腰係皂絲帶,腳穿方頭布鞋,坐在後台算賬。店小二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掌櫃的,大事不好了!”

盧乃榮把身子探了出來,問:“出了什麽事情,一驚一乍的?”

店小二答道:“有一個中年漢子背了一個人進來,說要投店,小的沒有同意。那客人就衝著我發火,說要砸店。”

盧掌櫃一聽樂了,說道:“兩個人住店你就收兩個人的錢嘛,哪有將客人拒之門外的?”

店小二說:“也是!隻是那個中年漢子背的是個死人。”

“什麽?是死人?膽子也太大了,出去看看。”掌櫃急急忙忙放下手頭的活,跟店小二來到了客棧大堂。

大堂中間果然放著一具屍體,那屍體還沒有僵硬,也沒有什麽傷痕,顯然是剛死沒多久。堂內堂外擠滿了看熱鬧的顧客,客棧廚子拿著一把菜刀正在跟那中年漢子對峙。中年漢子材魁梧,臉寬耳大,腮邊一捋胡須,短衣麻鞋,神態彪悍,卻是赤手空拳。

廚子李雙藝,保定府雄縣人,早年投滄州拜張樂天為師,學習武藝、廚藝,故名李雙藝。雙藝回到保定,跟盧乃榮合夥開了這家清源客棧。

李雙藝一身橫肉,力大如牛,見盧掌櫃出來,仿佛有了靠山,二話不說,操起菜刀朝那中年漢子砍去。中年漢子側身躲過,李雙藝左右進刀,中年漢子隨手抄起一把椅子抵擋,幾個回合下來,李雙藝就是砍不著,反而累得氣喘籲籲。

盧乃榮知道李雙藝不是中年漢子的對手,這樣打下去肯定會吃虧,便喝道:“還不住手。”

見有人打圓場,兩人都收了家夥。

盧掌櫃又說:“這位好漢報出姓名,本店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請您海涵。如果住店,我給你登記便是!若是鬧事,馬上告官。”

中年漢子說:“我乃湖南新寧舉人江岷樵(江忠源字),今年進京趕考落第。死者是我的同鄉好友——武岡舉人曾如龍,在京會試時不幸染病,病危期間說死後也要埋骨家鄉。前幾天我們離開北京,走到貴客棧時好友不幸病逝。俗話說得好!人死為大,店家開店隻管收錢,店錢我給,管什麽活人死人?”

圍觀者議論紛紛,都說:“江舉人仗義,人在外鄉,誰沒有個急處難處?”

江忠源見店家還在猶豫,厲聲問道:“難道人死不入殮,就胡亂埋骨他鄉不成?”

戴著眼鏡的盧掌櫃賠著笑臉,說道:“舉人息怒,客棧後麵有個雜物間,一直空著,你看將就一下如何?”

“這還差不多。”江忠源從行裹中拿出十兩銀子交給店小二道,“有勞小二哥幫忙。”

當天晚上,江忠源將好友屍體裝殮,又托店家買了一口上等棺材,一切收拾得當才離開客棧。沿著官道,曆時兩個月,風餐露宿三千裏,終於將曾如龍屍身送回老家安葬。一時間,京湘兩地湖南人飛函相告:“江岷樵篤於友道,千裏相送,乃武乃文,智勇雙全,大丈夫也。”

江忠源,字岷樵,湖南新寧人。家住白沙鎮楊溪,道光十七年(1837 年)舉人,博覽群書,性格豪爽,任俠自喜,兵法武藝無所不通。新寧文化落後,自清朝開國以來,沒有一個考取舉人。道光十七年,江忠源通過拔貢取得丁酉科舉人資格,民間稱之為“破天荒”。江忠源被新寧人稱為“破天荒相公”,在新寧很有名氣。江岷樵少時喜歡賭博,輸了以後,典當衣物為賭資,經常四處遊逛,大家對他敬而遠之。唯有新寧教諭歐陽兆熊、秀才劉長佑與他成為莫逆,通過歐陽兆熊牽線,他利用進京會試的機會認識了湘陰人郭嵩燾。

道光二十四年(1844 年)八月,江忠源再次進京趕考,找到郭嵩燾。江、郭兩人見麵聊天時自然說到曾國藩,江忠源問:“筠仙來信說曾大人學問做得好,尤其是致力於程朱理學。你說一說曾大人的學問到底如何?”

郭嵩燾呷了口茶,不無敬欽佩地說:“曾大人學問精湛,官也做得風生水起。中進士以後,先是拜穆彰阿為師,穆彰阿是什麽人?他是當朝一品大學士,新科進士誰不願意投其門下。我上次離京時,曾大人才進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一年以後就擔任翰林院協修,他往謁理學大師唐鑒,請教檢身之要,辨其得失,又讀了胡林翼贈送的《陶文毅公文集》,寫了篇文章叫《裏胥》,專門闡述民間疾苦,鞭撻吏治腐敗。這兩年他每天早晨靜坐,晚上寫字,其餘時間全部用來讀書。去年七月欽命鄉試四川主考官,回京後被補授為翰林院侍講,文淵閣校理。”

江忠源聽後,更加希望能夠成為曾國藩的學生,便問:“我想拜曾大人為師,不知這次能否如願?”

“前些日子我跟曾大人說起此事,曾大人同意了。不過拜師的程序要按湖南人的規矩辦,想拜曾大人為師的人多得去了。前段時間,曾大人的進士同年、刑部郎中、記名禦史、安徽合肥人李文安老往曾家跑,說他的次子李鴻章去年中了舉人,今年十月要來拜師,這兩天李大人又過來說他的兒子已從合肥出發了。”

“筠仙趕緊選個黃道吉日引我上門拜師,總不能讓李二搶在我的前麵。”江忠源一臉虔誠說道。

“那好!就定在後天上午。你到曾府,我給你引薦。”郭嵩燾說得很肯定。

“一言為定!”江忠源非常興奮,與郭嵩燾擊掌為誓。

曾國藩的宅院位於繩匠胡同把口處,周圍都是灰牆黛瓦。兩扇紅色大門各有一個鐵葉子門鈸,旁邊用篆體寫著“古訓是式,善入興居”八個字。大門口放了兩個門墩,門人荊七是曾家的遠房親戚。進得門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影壁,前麵擺了一個魚缸,左邊有一簇竹子,繞過影壁,一個單進的四合院呈現在眼前,院內很安靜可以聽到鳥叫聲。院子雖小,五髒俱全,傳統四合院,正房、東西廂房、門房一間都沒落下,十八間房,六間大十二間小,有倫理秩序觀念,各建築由家長、子女、仆傭等不同人員居住;有位置、朝向、寬窄、高低的差別,但整體統一,長幼有序,男女有別;曾國藩住在北麵正房,曾國潢、曾國華住兩邊廂房,東廂房是女仆住的,門房住著荊七。

郭嵩燾每次來京都住西廂房,荊七給他常留了一個床鋪。

院裏養著兩隻貓,四隻烏龜。兩隻小烏龜喜歡在院內爬來爬去,兩隻貓經常去調戲它們,曾國潢有時將烏龜翻過來讓它四腳朝天。

院內植物被荊七侍候得很好,兩側有兩棵柿子樹,東側栽了一棵蘋果樹和一棵棗樹,每到秋天,黃澄澄的柿子掛在枝頭,如一盞盞紅色的小燈籠。

曾家大門平時是虛掩著的,隻要你去一敲門環,荊七馬上用一口京片子問:“你找誰?”如果門外回答的是湖南湘鄉話,他馬上就出來了。

八月初八上午,江忠源備好禮品前往繩匠胡同曾府,到了門口遞上大紅拜帖,大聲稟報:“湖南新寧舉人江忠源前來拜見翰林院侍講、文淵閣校理曾大人。”

大門開處,出來兩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胖一瘦,其中一高一矮。他們把守門口,高個子胖臉朝天,矮個子瘦臉看地,隻是手中多了一串瀏陽鞭炮。

胖子操著一口讓人聽不懂的湘鄉話問門房:“荊七,門口那人剛才說什麽?沒聽懂。”

瘦子說:“四哥,那人說要拜見咱家大哥,有什麽事情我也搞不清。”

兩人一哼一哈,江忠源恭敬地遞過拜帖,高個子接過,但站在門口不讓進。郭嵩燾朝江忠源使了一個眼色,江忠源會意,從衣袋裏摸出兩塊碎銀子遞給他們。高個子接在手上掂了掂,然後放他們進去了。

一會兒,高個子出來站在門口高喊:“有請新寧舉人江忠源晉見!”矮個子點燃鞭炮,鞭炮劈裏啪啦地炸開了。

江忠源進得門來,曾國藩已站在院內迎接,郭嵩燾介紹說:“見了老師,還不快拜?”

江忠源連忙跪下磕頭,說:“新寧舉人江忠源拜見老師。”

曾國藩扶起江忠源說:“岷樵免禮!請起。”

曾國藩安排眾人進屋坐定,荊七獻茶,曾國藩介紹說:“這個胖子是我家老四國潢,字澄侯;瘦子是我家老六國華,字貞幹。兩人剛從湘鄉來,在我寓所讀書,今天大家算是初次認識。”

接下來,曾國藩問了江忠源家中情況,江忠源詳細回答。曾國藩講了不少翰林院趣聞掌故,江忠源講的是長沙街頭的市井瑣事以及湖南農村見聞,說到有趣處,幾個人大笑不止。

曾國藩眯著三角眼,陡然一問:“認識湘潭舉人歐陽兆熊嗎?”

江忠源不假思索地回道:“認識,曉芩是道光十七年的舉人,他在新寧當教諭,我弟弟江忠濟是他一手培養的秀才。”

郭嵩燾一旁打趣道:“哈哈!繞來繞去,都是一家人。”

飯畢,江忠源告辭,曾國藩送他到門口。

“平生沒見過如此豪爽之人。”待江忠源的身影消失,曾國藩又回頭對郭嵩燾說,“此人會名揚天下,然後以節烈死。”

曾家老四非常驚疑,問:“天下太平日久,哥哥怎麽會有此言?”

曾國藩笑而不答。

一天,江忠源又來曾宅說:“曾老師,我要回新寧。”

曾國藩心裏咯噔一下,問:“什麽事情這麽重要,急急忙忙趕回家?”

江忠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一盅茶水,用手抹了抹嘴角說:“我的同鄉好友鄧鐵鬆進京趕考得了急病,他多次對我說希望死後能埋骨家鄉,我已將他送回老家;我另外一個舉人朋友鄒興愚,陝西漢中人,已於昨天去世,他也是來參加會試的,我已托其他朋友將他送回關中。”

曾國藩豎起大拇指,說:“岷樵仗義,這事情辦得好!”

見曾老師誇獎,江忠源又說道:“家中來信,新寧青蓮教正在密謀造反,不久恐怕天下會大亂。”

江忠源說到這裏,曾國藩追問:“這青蓮教與白蓮教有沒有關係?”

江忠源牽藤扯蔓數蘿卜下窖,說:“白蓮教是天地會的分支,青蓮教是白蓮教的下屬。”

曾國藩插話了,說:“新寧縣是湘桂兩省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重要,曆來是會黨看重的地方。”

江忠源抬起腳準備走,又回頭答了一句:“正是!我得早一點回家做準備,以免家人遭受兵災。”

曾國藩催促道:“你盡快返湘,如果在京需要人手幫忙,讓筠仙、澄侯幫你。”

“謝謝老師!”之後,江忠源急急忙忙趕回新寧。

到家以後,才知道父親被豬婆山的土匪綁了票,要江家拿錢去贖。

江忠源回家前,族人已與土匪交涉,要一千兩銀子。江忠源回家以後,籌足銀子要土匪放人。土匪見江家有錢,又改變了主意,聲稱不給五千兩銀子就要撕票。江家雖然是大戶人家,五千兩銀子一時也拿不出,但又不能讓土匪撕票,就隻好假裝答應土匪,先出一千兩銀。三天後,在豬婆山下的鷹嘴岩再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豬婆山的土匪收到預付銀子以後,也沒有懷疑。

第三天,由十幾個土匪將江父押著到了鷹嘴岩。江忠源帶著劉長佑等七八個莊稼漢抬著箱子,累得滿頭大汗,吃力地走到鷹嘴岩,坐在那裏直喘氣。

一個土匪見到江忠源是個文弱書生模樣,罵罵咧咧地押著江父來到江忠源跟前,要求驗貨。江忠源朝劉長佑點點頭,幾個莊稼漢上前打開箱子。說時遲,那時快,江忠源突然拔出匕首,躥前一步,扣住那個土匪頭目的脖子。另外幾個莊稼漢也一齊從箱子裏拿出短刀,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江父圍住。

土匪頭目沒有提防對方會有此招,隻好乖乖的命令其他土匪放下刀槍。個別土匪想負隅頑抗,隻見一個莊稼漢子打了一個呼哨,從山林裏麵衝出十幾個捕快和一百多個手持棍棒的莊客,將這股土匪團團圍住,不曾走了一個。

眾捕快押著土匪下山時,一個土匪乘機逃往山林,江忠源將弓扯了個滿圓,那支箭“嗖”的一聲,正中目標。

將那土匪一箭斃命,哼都沒哼一聲,其他土匪都嚇得不敢亂動了。

“有誰再逃跑,那廝就是下場。”江忠源的眼睛朝眾土匪掃了一遍,那些土匪都嚇得不敢抬頭,江忠源又道,“有誰願意戴罪立功的給我站出來。”

其中一個叫陳大腳的土匪站出來問:“怎樣才算是戴罪立功?”

江忠源和顏悅色地說道:“我給官府講既往不咎,再賞你五百兩銀子,去賺開土匪的營寨。”

陳大腳當即表示願往。

江忠源喝令剛才十幾個土匪脫下衣服,與莊客換了。

莊客換了衣服,扮成土匪模樣,讓陳大腳在前麵帶路,其他捕快押著十幾個土匪下山而去。

江忠源到了豬婆山山寨前,那個土匪賺開了寨門後,就直奔山寨大廳。

豬婆山山寨不大,隻有三四十個土匪,一半人馬下山去了以後,剩下來的就隻有十幾個人。江忠源摸清底細,就去尋那土匪頭子。

土匪頭子姓胡,一張麻臉,綽號叫“胡大麻子”。中午喝多了酒,正躺在**做美夢。不防江忠源踢開房門,胡大麻子從睡夢中驚醒,鋼刀已架到他脖子上,胡大麻子隻好束手就擒,被綁到大廳上。

江忠源命陳大腳傳令將外麵的土匪一個個叫到大廳聽候發落。陳大腳出去後一個一個使勁喊,進來一個抓一個,都關進了胡大麻子的臥室裏,門口由幾個帶刀的莊客把守。

不出一炷香工夫,山寨土匪都被進行關押,江忠源命令兩個莊客去打開寨門。候在寨外的一百多名莊客見自己人已經控製了山寨,瞬間衝進了進來,很快占據了山寨各個角落。

胡大麻子見江忠源勢大,嚇得麵如土色,跪在地上向江忠源請求饒命。

江忠源說道:“你劫人劫財,謀人性命,多少百姓向你叩頭你都不依。你是要將壞事做絕,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我也隻好將你送官,讓官府發落你。”

江忠源命劉長佑、陳大腳帶二、三十個莊客留守山寨,自己親自押著胡大麻子,帶著一百多個莊客下得山來,和先前的縣衙捕快匯合在一起,連夜趕往新寧縣城。知縣萬鼎丞將這幫土匪全部收監,然後向寶慶知府魁聯上報江忠源在豬婆山剿匪的功勞,寶慶知府衙門又上報到湖南巡撫衙門。

恰逢天地會起事,湖南各縣都辦團練,巡撫衙門就任命江忠源為新寧縣團練副總。江家是大戶人家,莊子依山傍水,粉牆黛瓦,門外吊橋通入莊內,入得門來。廳前兩邊有十幾座槍架,明晃晃的插滿了刀槍劍戟等軍械。江忠源操一把渾鐵點鋼槍,袖藏五枚飛鏢,十步取人,神鬼莫測。

江忠源當上團練副練之後,就在家鄉訓練團丁。其弟江忠濬、江忠濟、江忠椒、江忠義、江忠信、江忠珀都參加了團練。鄒漢勳、劉長偉相繼來投,很快成為骨幹。不久,他剿滅了其他山寨的幾股土匪,湖南巡撫衙門正式任命江忠源為新寧縣團練局局長。新寧團練稱為“新寧楚勇”,是湖南最早的練勇之一。

江忠源轉正以後,將副練位置讓給了劉長佑,新寧楚勇的大本營設在豬婆山,由劉長佑、陳大腳看守。不久,劉長佑的小叔子劉坤一來投,江忠源見他燕頷虎背熊腰,眉目之間透出了一股清秀之氣,又粗通文墨,略知武藝,十分喜愛,就讓劉坤一在自己的手下當親兵,親自**。

劉坤一悟性極好,跟江忠源一起剿了幾次土匪,長了不少見識,慢慢地可以獨當一麵了。

湖南寶慶府離貴州都勻府不遠,江忠源非常佩服胡林翼,經常去黔東南向胡林翼請教。胡林翼以寬厚待人著稱,對江忠源的造訪和請教毫不保留,將自己在興義府和都勻府的平叛經驗一股腦兒傳授給江忠源。

胡林翼還特意送給江忠源一本《戚繼光練兵紀要》,書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他的批注,要江忠源好生研讀,將來為國效力。

江忠源回到新寧以後,又將劉長佑、劉坤一、江忠濟、劉長偉等人招在一起,以胡林翼的話來激勵大家。新寧楚勇的大小頭目除排兵布陣演練之外,還常常在一起勤研《戚繼光練兵紀要》,他們天天盼打仗。這些新寧楚勇都清楚,隻有獲得軍功才可以升官發財。

湖南新寧漢瑤雜居,官民之間關係非常緊張。瑤民雷再浩不堪官府欺壓,與漢人李世德一起參加了反清秘密組織青蓮教,又與天地會李沅發有往來。於是雷、李二人廣結會員,對外麵稱為棒棒會,漢、瑤群眾紛紛加入。江忠源回到新寧鄉下,已探知雷再浩的一舉一動。召集鄉勇五百人加緊訓練,又命良匠打造兵器,自選兩條檳鐵鐧,劉長佑選一把重六十四斤大刀,江忠淑、江忠義等各挑長矛、大刀、雙刃劍,在村內訓練。

道光二十七年(1847 年)十月,雷再浩在湖南新寧黃背峒、李世德在廣西全州鹹水口大聚各路會黨,準備舉事。不料事泄,雷再浩在新寧提前起義,攻進縣城,將知縣萬鼎丞全家殺死,又放火焚燒新寧縣衙。

寶慶知府魁聯命令都司普承堯率兵進剿,江忠源說:“用不著,我願自帶團練擒殺雷再浩。”魁知府點頭同意。

江忠源趕回家鄉,連夜召聚莊客、鄉勇分作三路。雞叫頭遍,江忠源的人馬踏著月色,悄悄地向黃背峒出發,在必經之路包圍雷再浩。江忠源正麵進攻,劉長佑、江忠濟等兩翼夾擊。

雷再浩見了江忠源,十分意外,開始退卻。劉長佑驅馬殺入敵陣,眾將士揚起“江字旗”,雷再浩抵擋不住,頓時逃散,有不少會員被殺死。

雷再浩組織骨幹準備抵抗,無奈鄉勇人多,又有備而來,著實抵擋不住,便逃往崀山八角寨。江忠源沿路追殺,雷再浩死戰得脫。天地會死傷一千多人,殘餘人馬退往廣西,元氣大傷。

雷再浩撤到廣西,很快與李世德、肖立山會合,重新發動武裝起義。起義軍占領全州鹹水口、梅溪口、大埠頭,轉戰於湘桂邊界。

湘桂兩省清軍聯合進攻起義軍,雷、李兩人在廣西無法立足,退回新寧,江忠源在崀山設伏,打死了李世德。

一個月以後,雷再浩到了鹿頭寨,部眾都已散去。他歎息一番,帶領兩個親兵前往鹹水口,被江忠源生俘,劉長佑將其押到新寧處死。

江忠源率團練將這場起義鎮壓下去,因軍功被朝廷分發到浙江秀水任知縣。江忠源到浙江秀水任知縣,勤政清廉,老百姓非常感激,還編了一首歌謠讚美他。浙江布政使華碩聽說此事,派人送來一千兩銀子作為辦公經費。不久,經浙江巡撫吳文鎔舉薦,江忠源授麗水知縣。

後來,江忠源穿著頂戴補服,誌得意滿地回到京師看望曾老師,曾國藩問他:“前年你說青蓮教徒在新寧要起事,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呢?”

江忠源起身回答道:“稟老師,學生回家以後跟弟弟江忠淑、江忠義一起把親朋好友和家鄉青壯組織起來,天天操練。去年青蓮教首領雷再浩在新寧聚眾造反,學生率領新寧青壯一舉將其消滅,還擒獲雷再浩等大小頭目十幾人,因功被朝廷發往浙江秀水任知縣。”

“喲,一年不見,岷樵已經是七品頂戴了。”曾國藩欣慰地說,“前幾年浙江戰事吃緊,筠仙去浙江無功而返。這兩年他在家發憤讀書,去年會試高中。其實筠仙非文章不中試官,而是書體不中試官,他問這是為何?我對他說,我的老師穆彰阿大人一再強調,凡是翰林院學士,書寫文章奏折一律要用館閣正體。故而我對筠仙、少荃等人嚴格要求,今後寫文章,一律要用館閣正體,因為字體的事情皇上還申飭了不少大臣。我任會試總裁、殿試閱卷大臣期間,見過所取進士的文章字體多用館閣正體。岷樵不到浙江做官,今年丁未科,你高中進士也未可知。”

江忠源很羨慕郭嵩燾、李鴻章,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們一樣,便說:“少荃運氣真好,年紀輕輕就中進士點翰林,老師跟我講講這次丁未科考試的事情吧。”

曾國藩說了一些關於考試之事,停了片刻,問:“你知道李鴻章、沈葆楨、馬新貽這幾個人嗎?”

江忠源搖頭:“不太熟悉,上次我隻聽筠仙說過,李鴻章要到京師來拜您為師。”

“沒錯,你拜師以後,過了兩個月,李鴻章在他父親李文安的帶領下,來拜我為師。李文安和我都是戊戌科進士同年,彼此熟悉,李文安生了五個兒子,鴻章號少荃,排名第二。哥哥李瀚章,也是我的學生,其他三個弟弟都不是讀書的料。”說到這裏,曾國藩又講了另外一件奇聞怪事——

丁未科考試時,房師是孫鏘鳴,號蕖田,浙江瑞安人。道光二十一年(1841 年)進士,翰林院學士。何謂“房師”?房師是舉人參加考試時,考中的進士對本人試卷同考官的尊稱,入選的試卷須經某一房同考官選出,選出的試卷,同考官要在試卷的開頭寫上眉批,說此卷如何好,可以中選等語句。簽名後推薦給該科考試的主考官,經主考官選定後方能取中,對這位閱卷老師稱之為房師。

孫鏘鳴這一房試卷隻取中李鴻章、沈葆楨兩個人,閱完卷後自言自語:“本科俊彥之材何其少也。”他怕有什麽差錯,就去找他的老師翁心存。

翁心存,字二銘,號邃庵,江蘇常熟人,上書房師傅,六阿哥老師。翁心存一見李、沈試卷大驚失色,對孫鏘鳴說:“蕖田,你取的這兩位新科進士簡直不得了,這兩個學生太強勢,會克死你這個房師的。”

孫鏘鳴急忙問:“老師,我該怎麽辦?”

翁心存安慰他說:“你雖然中進士,點翰林,宜將掛冠歸田,坐享山林之樂。有這兩個學生,還怕他們將來不照顧你嗎?”

孫鏘鳴一聽有理,放榜不久,就辭官回老家去了。

沈葆楨,字幼丹,福建侯官人。比李少荃大三歲,以前他們也沒有什麽往來,孫鏘鳴辭官後,兩人倒是經常在一起去找郭嵩燾,三人便成了好朋友。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母親林惠芳,父親沈廷楓中過舉人,與林則徐是朋友。沈廷楓多次進京應試不第,又不會經營生意,到沈葆禎出生時,家道中落,比較貧寒。林惠芳到底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從小就對沈葆楨要求很嚴格,處處以林則徐為榜樣。林則徐次女林普晴許給沈葆楨時,沈父已去世,沈葆楨才十三歲。沈葆楨十九歲中舉人,林則徐去虎門銷煙的前一年,沈、林兩人才完婚。

江忠源無限感慨,又不放心似的關心問道:“不知這位虎門銷煙的林大人近況如何?”

聽話聽音,曾國藩知道江忠源會有這麽一問,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後坐下,說道:“林大人愛國,朝廷上下非議的人不多。據內廷消息透露,林大人即將釋還,擬出任陝甘總督。沈葆楨住在林大人北京寓所,地址在陶然亭附近,到那裏一問便知。你有時間去看看,筠仙、少荃他們幾個新科進士搞了一個‘丁未君子會’,經常到陶然亭集會,林家寓所是個聯絡處。這幾年為師也是天天在做學問,致力程朱理學,夜間作字不輟。”

曾國藩說到這裏,吳敏樹、郭嵩燾來訪。

曾國藩示坐後繼續說道:“人的一生如白駒過隙,功名利祿轉瞬即逝。我死後,墓誌銘就由吳、郭兩人來寫,墓誌銘的結尾部分寫上四句話:‘不信命,信運氣,公之言,告萬世’。”

郭嵩燾聽出話中有話,忙問:“滌生還在生湯鵬的氣?”

曾國藩伸手一揮,道:“非也,些許小事,何必認真。”

原來這幾年曾國藩一直在做京官,自從拜唐鑒為師後,處處以倭仁為榜樣,起居有節,早晚功課抓得很緊。尤其是練書法,重點是給人寫挽聯。寫挽聯很有技巧和講究,上下兩聯多則幾十個字,少則幾個字,既要總結死者生平業績,又要抒發個人情感,還要加以評論,沒有一點文字功夫還真的不行。若文字功夫好,字寫得不好也不行。因此,這幾年曾國藩一邊寫挽聯一邊練書法,然而他的親朋好友一年到頭也死不了一兩個,就是等到他們全部都死完,也練不出一手好字。因此曾國藩別出心裁,來個生挽。

何謂生挽?就是人還沒有死,預先給他作挽聯,這事又不能讓對方知道,隻能在晚上偷著幹。有天晚上曾國藩寫挽聯,比他大十歲的好朋友湯鵬突然來訪,曾、湯兩人是多年的朋友,未經通報就直趨曾的書房,剛好看到曾國藩正在寫挽聯,字跡未幹,末句是:海秋(湯鵬字)夫子千古。

曾國藩突然見湯鵬站在旁邊,趕緊收起挽聯,但為時已晚。湯鵬一把奪過,指著曾國藩說道:“我還沒死,你就給我寫挽聯,用意何在?”

曾國藩一時語塞,湯鵬扯爛對聯,宣布絕交,拂袖而去。

後來京中好事者說——包送棺材江忠源,包寫挽聯曾國藩。

在撲滅天地會李沅發聚眾起事的過程中,江忠源的好友劉長佑出了大力。

劉長佑,字子默,號印渠,湖南新寧人。他與江忠源是郎舅關係,兩人從小認識,氣味相投。他家境殷實,一直沒有中舉,常常以此為憾。後來他到嶽麓書院求學,道光二十九年(1849 年)以秀才身份考取拔貢。清代科舉規定,各省秀才可以通過歲貢、恩貢、拔貢、優貢、副貢五種途徑進入國家最高學府國子監學習。

拔貢是科舉製度的一種形式,清初每六年一次,乾隆以後改為十二年一次,逢酉一選。府學二名,州學、縣學各一名,由各省學政從秀才中選拔,凡府、州、縣學生員成績優異者,經挑選可保送入京,進國子監讀書。被選中的秀才稱為“貢生”,貢生不用參加舉人考試而直接參加進士考試,朝考合格,可以任京官、知縣或教諭。劉長佑拔貢以後,深感皇恩浩**,決定報效朝廷。

道光二十九年冬,李沅發預謀造反,江忠源遠在浙江,他的二弟江忠濟,好友劉長佑聞訊兵分兩路。江忠濟率團練進攻起義軍,劉長佑、劉坤一侄叔兩人徒步數百裏到寶慶府報信,魁知府聞訊,立即發函到衡陽搬救兵。

李沅發起義後,迅速攻占新寧縣城,新寧縣令李信被殺,不少老百姓被搶劫,江忠源家亦遭圍攻。劉長佑、劉坤一與江忠濟會合後,帶兵圍攻新寧縣城的起義軍。劉長佑認為可以挖掘地道炸開新寧縣城,眾人以為可行。

三天後地道挖成,劉長佑命人埋上炸藥,點火放炮,將城牆炸了一個大缺口。清兵蜂擁而入,李沅發逃出新寧,沿崀山南走廣西,劉長佑在後麵追趕。

李沅發走了一日,前方四十裏都是高山,此起彼伏,非常險峻。忽聽山前鼓聲大震,他縱馬到崗上一望,隻見從東邊山崗上擁來一支綠營兵,一個鬥大的“彭”字大旗呼啦啦地卷著晨風。為首一將白袍銀甲,躍馬挺槍率先殺入,勇不可當。

起義軍敵不過兩支人馬,隊伍大亂。李沅發不敢戀戰,退入崀山結寨,計議破敵之策。

來人正是彭玉麟,字雪琴,湖南衡陽人。劉長佑連連稱謝,兩人一見如故,合兵一處。

彭玉麟查看了一番地形,說:“天地會依險拒戰,實則是驚弓之鳥。今夜可以火燒寨,一戰而定。”劉長佑同意。

當天晚上,兩軍士兵每人帶一捆幹草,悄悄地埋伏在山寨周圍。三更天官軍放火燒寨,火焰衝天,兩軍一齊攻打寨門。

李沅發驚慌失措,天地會人馬四散而逃。

天明時分,山寨已空,無人抵抗,李沅發逃到廣西興安。劉長佑率鄉勇追趕,一日百裏,殺死殺傷數百人,大獲全勝,然後領兵撤回新寧。

道光三十年(1850 年),劉長佑進京參加會試,其所部鄉勇都交給劉坤一帶領。經江忠源引薦,劉長佑在北京求見曾國藩,拜曾國藩為師。曾國藩一見劉長佑,鶻眼鷹睛,虎頭猿臂,歎為觀止,說:“印渠真是戡亂之才!”憐愛之情溢於言表。

雖說天地會在湖南新寧兩次發動起義失敗,但陳亞貴還是準備在廣西發動起義。

廣西曆史上稱西粵,隋朝時期,中原一帶將五嶺以南視為一個區域。唐朝時期兩廣分省,廣東稱粵,廣東以西就稱為西粵。西粵地處南嶺以西,越城嶺、都龐嶺將廣西與湖南隔開,萌諸嶺、大桂山、雲開大山將嶺南分為東西兩半。廣西南部是北部灣,外接越南,地域千裏,西可到雲南大理,東可拱衛五嶺東南,北邊是貴州的夜郎,又可沿湘江出洞庭抵達中原。

陳亞貴,又名陳阿貴,壯族,廣西武宣人。住東鄉下平嶺村,少時拜師學過少林拳術,機智過人,兩臂有千斤神力,能征善戰,是天地會重要首領之一。與朱洪英、胡有祿、陳開、李文茂、陳金剛、李觀保、洪大全、羅大綱等有往來。

道光二十六年(1846 年)六月,陳亞貴來到桂平,在舊峽村與李觀保等人一起沿潯江一帶打出“替天行道”“劫富濟貧”旗幟,建立水上武裝“艇軍”,公開反清。不久,欽州人陳香晚率數百人馬來投,艇軍在武宣發動起義,縱橫桂、潯地區。武宣人胡有祿在恭城響應,出兵攻打湖南寧遠,敗退。次年,胡有祿與兄長胡有福、羅大綱進攻陽朔不利,胡有福被俘,在桂林被殺。

道光二十九年正月,廣西陰雨連天,莊稼房屋衝毀不少,不少老百姓無家可歸。廣西巡撫周天爵不去賑濟,還向朝廷隱瞞災情。大水過後疫情又起,老百姓死亡很多,不少人家被迫賣兒賣女。

陳亞貴吩咐天地會成員在桂平、慶遠、平樂設了十幾個粥廠,又發藥水給老百姓服用,義務給人治病。老百姓在一天天煎熬,官府卻沒有什麽反應,周邊饑民雲集三縣,公推陳亞貴為首領。陳亞貴與朱洪英、洪大全等人秘密商議,說:“如今民心歸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朱洪英,又名朱洪音,湖南東安人。以木匠為業,學得一身好武藝,麵如重棗,相貌堂堂,丹鳳眼,臥蠶眉,為人十分仗義。他使一把青龍刀,如關雲長再世,是廣西天地會重要首領之一。他一生以反清複明為己任,立誌恢複漢家江山。他在東安以及毗鄰的廣西全州、灌陽等處發展會員,建立義堂。他與陳亞貴商議後,命武宣人胡有祿、柳城人劉八等在“恭義堂”打造兵器,趕製軍旗,約期造反。

洪大全,原名焦亮,人稱“焦大”,湖南資興人。天地會湖南首領,他做過和尚,熟讀兵書,交結四方豪傑,公開打造兵器,縫製軍旗,被當地官府發覺。桂平知縣魏誌輝率一百多衙役前來捉拿洪大全,洪大全聞訊連夜逃走。魏知縣追至江口墟,洪大全沒有退路,正在危急之際,前方江麵飛來幾隻快艇,艇上立著數名大漢,老遠就喊:“焦大勿憂,羅大綱、大頭羊、大鯉魚來也。”言未畢,快艇靠岸,跳下來二三十名精壯漢子,拿著刀叉,殺向衙役。羅大綱凶猛異常,接連砍翻數人。魏知縣一看勢頭不對,馬上逃走。

羅大綱,原名亞旺,廣東梅州人。秉性正直,富於謀略,差於用兵,說話時大大咧咧,打仗時像頭猛虎,不打仗時像隻惡狼。在桂平、梧州、永安、荔浦一帶活動,經常劫富濟貧,突襲清軍,是天地會主要成員之一。這天無事,他與“大頭羊”“大鯉魚”等率波山艇軍沿江巡視,恰好碰上。

洪大全獲救,抱拳致謝:“若非亞旺及時趕來,我命休矣!”

羅大綱哈哈一笑說:“你我都是洪門兄弟,何謝之有?”吩咐擺酒,大頭羊、大鯉魚一起來陪,眾人盡興而歸。

七月,陳亞貴在桂平提前舉事,自稱“天下兵馬大元帥”。四方災民來投,人數達到五千人。他一舉攻下桂平,開倉放糧。桂平知縣魏誌輝溜得快,遠走武宣。陳亞貴等率部攻占武宣三裏,縣丞韋多昌被天地會處死,百姓拍手稱快。

官府派副將李殿元率兵進剿,雙方激戰兩天,起義軍撤出三裏,轉攻象州大樂。富戶韋泰山向李殿元通風報信,被天地會截獲,李觀保襲擊韋泰山家,繳獲不少銀子和土布,充作軍餉。

朝廷聞報,將廣西提督閔正鳳撤職,調湖南提督向榮到廣西任提督。

道光三十年(1850 年)五月,陳亞貴出兵攻打慶遠,官兵聞風而逃。天地會打下慶遠後,又攻陷武宣,清兵死傷很多。天地會據城兩天後襲擊象州、再克修仁、荔浦,直逼省會桂林。

而此時,潯州知州王棠乘機襲取了桂平。

桂平古稱“潯州”,位於廣西東南部,有西山、大藤峽、白石洞天、羅叢岩等自然景觀、水路溯江而上可直達貴港、南寧、柳州;順江而下可泊梧州、廣州以及珠江三角洲各埠,是廣西水路交通樞紐,地理位置重要。

潯州知州王棠,湖南江華人。頗知兵事,聞李觀保率大軍來攻,招通判劉逢知商議。劉逢知說:“會黨勢力強大,人馬很多,我等都是文官,不宜出戰,隻有堅守待援,大人何不派人到桂林搬救兵?”王棠認為有理,立即派人五百裏加急向廣西巡撫送信求救。

廣西巡撫接到求救信後非常緊張,向朝廷求救的同時,命令王棠固守待援。

天地會風起雲湧,廣西京官不斷上奏,說廣西形勢非常糟糕。朝廷下令原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與廣西巡撫周天爵、廣西提督向榮一起辦理軍務。

李星沅,字子湘,號石梧,湖南湘陰(今為汨羅)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進士,曾任兵部尚書,丁憂在家,接到朝廷諭旨,前往廣西。五十多歲的李星沅,中等身材,兩鬢斑白,胡須黑白相間,雙目炯炯有神,顯得精明強幹,是湖南“以經濟而兼文章”三君子之一。天地會在桂平起義,他墨絰出山,不能在家守喪,每想起此事就痛哭流涕,深恨陳亞貴。

向榮,字欣然,重慶巫溪人,以能征敢戰聞名,接到朝廷的任命,他率辰沅兵前往廣西,與李星沅約期會師桂平。王棠見救兵遲遲不到,堅守一個多月後,糧絕援盡,突圍而去。陳亞貴攻占潯州以後,湘桂為之震動,湖南巡撫駱秉章將永州、道州(今道縣)戒嚴。

李星沅到達長沙後,知道廣西天地會不好對付,決定臨時招一支鎮筸兵去廣西。鎮筸兵來自湘西鳳凰、花垣等縣,都是十八至二十歲的農民。這些人吃苦耐勞,翻山過澗,攀緣如猴,異常剽悍。

李星沅率領這支人馬繼續趕路,實在困了就在馬背上打個盹,然後馬不停蹄地一路來到桂平,紮下大營。

向榮則先到桂林,與廣西提督閔正鳳交割印信以後才出兵潯州,比李星沅晚到幾天。李星沅認為向榮有意延誤軍機,將其痛斥一頓。向榮站在那裏,辯也不是,走也不是,魁梧的身體如同一根木樁,不知所措,紫銅色的麵孔漲成了醬紫色,心裏卻是非常的不痛快。

次日,李星沅率軍到桂平城下,見前麵繡旗開處,陳亞貴騎一匹拳花驄,操一把金背大砍刀,出來迎戰。李星沅在馬上揚鞭大罵:“逆臣賊子,還不下馬受降?”

陳亞貴兩道黃眉一揚,出言反譏:“我等都是漢人,大明臣子,擁護的是朱姓江山,不似你等披禽獸衣裳,做異族臣子,還有臉在我麵前搬弄唇舌,真是自取其辱。”

向榮很不耐煩,粗暴地打斷陳亞貴,手中雁翎刀環霍霍生響,殺氣騰騰地說:“少廢話,咱們刀槍上論輸贏。”

羅大綱一抖韁繩,大喊:“打就打,哪個怕你?”

湘西鎮筸兵打著黑色三王旗,穿黑色服裝,黑頭帕,黑綁腿,足蹬草鞋,手執大刀、長矛、匕首等武器,蜂擁而上。同時,盡是湖南綠營精銳的辰沅兵也相機進攻。不到一刻鍾,天地會抵抗不住,紛紛後撤。哪知這一退不可收拾,兵敗如山倒。陳亞貴無法製止,進城時被鎮筸兵搶先,隻好退走象州,與朱洪英合兵一處,在道江、運江紮下兩座營寨。

幾天後探馬來報,說向榮率兩千人馬來進攻。雙方在黃練對陣,陳亞貴問:“誰可領兵出戰?”旁邊閃出一將,體格健壯,相貌奇特,使一把狼牙刀,正是先鋒劉八。

劉八斷然說:“我願率本部五千人馬前往迎敵。”

陳亞貴大喜,讓劉八迎戰向榮。

向榮率軍前往黃練,半路上被劉八攔住去路,兩軍對決。劉八拍馬舞刀直取向榮,雙方交戰,鬥了二十個回合,向榮假裝不敵,勒馬便走。劉八以為向榮真敗,尾隨緊追,隻見向榮一手拖刀,左腳踏弓,射出一箭。

劉八部將馮子材看得真切,大叫:“休放冷箭!”但是遲了,劉八中箭落馬,向榮殺回,馮子材提刀來救。向榮部下鮑超敵住馮子材,兩人在陣前惡鬥,向榮揪住空當,一刀斬了劉八。

天地會折了主將,眾士卒一哄而散,馮子材等十幾名會眾前來奪屍。向榮率人將馮子材圍住,馮子材勢孤,身中數刀,渾身是血,仍然奮力向前,麵麵擺滿了辰沅兵屍體。

向榮歎其神勇,有心招納,令士兵散開,將十幾名天地會員押到馮子材麵前大聲說:“已聞壯士英勇,不如投降朝廷,否則你的十幾名兄弟馬上人頭落地。”

馮子材見大勢已去,歎了一口氣,投刀於地,表示願降。向榮令人厚葬劉八,馮子材前去拜祭後,從此跟了向榮。

陳亞貴見劉八被斬,馮子材投降,天地會大敗而歸,便對朱洪英說:“官軍勢大,向榮勇不可當,我軍不可力敵,隻有出奇製勝。明天你引軍於山左,洪大全引一軍於山右,我在正麵迎敵,為劉八報仇雪恨。”朱洪英點頭同意。

向榮勝了一陣,向李星沅報捷,讓他派兵前來攻城。李星沅接信一看,冷冷地說:“一名小卒也去招降,什麽事情都不征求本欽差意見,著實可惡!向提督不是號稱能戰嗎,一個小小縣城焉有攻不下的道理?”遂按兵不動。

向榮智勇雙全,善於集思廣益,問馮子材:“有何計策可破黃練?”

馮子材一揖,抱拳說道:“陳亞貴善於用兵,來日對壘,大人可居中;我與鮑超從左右兩翼出擊,可取黃練。”向榮依從其計。

三天以後,綠營兵前來搦戰,羅大綱策馬來戰。向榮大聲說:“你是我手下敗將,隻換陳亞貴前來廝殺,生死各聽天命。”

向榮假裝不敵,策馬逃走,準備施拖刀計。陳亞貴並不追趕,勒馬立於陣前。向榮見他不肯中計,回馬又鬥,羅大綱按捺不住,舞刀來迎。朱洪英、洪大全見中軍已開始廝殺,迫不及待地率軍前來包圍。哪知向榮已有準備,鮑超、馮子材從左右接住,兩撥人馬鬥得天昏地暗,死傷無數,直至天黑方才收兵。

向榮歸帳,召見馮子材說:“若非用你計謀,今天就上了陳亞貴的當。”

馮子材心中高興,又建議道:“大人,我軍宜原地休息幾日,待李大人援兵到後再做計較。”

向榮點頭同意,等了幾天仍不見李星沅發一兵一卒,派人前去打聽,才知道李星沅在桂平按兵不動,向榮心中有氣,從此與李星沅貌合神離。

朝廷下旨,追問李星沅何日能取桂平剿滅天地會?李星沅慌了,主動與向榮和好,共同對敵。

這天晚上,官軍三路人馬圍住黃練北門、西門、南門。每人負薪一捆,油瓶數隻,三門皆大火衝天。陳亞貴見官軍勢大,抵擋不住,從東門突圍逃進紫荊山,胡有祿接應而去。

李星沅心花怒放,向朝廷報捷。又命向榮進攻紫荊山,向榮領命。

天地會連失兩城,又輸數陣,士氣低落。陳亞貴在石龍新圩染病,臥床不起,軍中大小事務均托朱洪英處理。朱洪英派人送信到連州,請陳金剛率天地會眾來援。

廣東路遠,天地會人馬一時難以到達,新圩糧盡。朱洪英與胡有祿商議,準備抬著陳亞貴突圍。計議停當,休息一晚。次日早晨,天蒙蒙亮,胡有祿率領天地會人馬從南門突圍,剛出城門,被馮子材發現,發出號角,向榮率綠營兵前來奪城。雙方在南門外廝殺,朱洪英拚死抵抗才關上城門。城外天地會眾來不及撤進城內,盡被鎮筸兵殺死,無一人逃脫。

敗報傳來,陳亞貴躺在**奄奄一息。他兩頰如火燒似的一般紅,強支病體對朱洪英、胡有祿說:“與其死在一塊,不如讓我效仿闖王向官軍投降,你等乘機突圍。”朱洪英認為不可。

陳亞貴說話時已經有氣無力了,開導朱洪英說:“事已至此,大丈夫臨機不決,必受其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等突圍以後徐圖再舉!”朱洪英無可奈何,隻得答應。

陳亞貴派人將錢糧名冊帶上,前來李星沅大營投降。李星沅答應招降,向榮認為不可。李星沅提高嗓門,口氣鏗鏘,不容置疑:“我朝自開國以來都允許叛亂者投降,怎麽到了向提督這裏就不行了?”

向榮瞟了李星沅一眼,從容地說:“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江山一統,四海一家,隻有會黨造反,得勢則攻城略地,失勢則向官軍投降。天地會和苗民不一樣,會黨的目的是反清複明,要奪取大清的江山社稷。”

向榮並不買賬,斬釘截鐵地說:“軍人以戰死沙場為榮。”

李星沅擲地有聲地說:“我是朝廷欽差,此事由我做主。”

向榮並不示弱,甩鍋似的問了一句:“大人一意招降,末將無話可說,若會黨以投降為名率軍突圍怎麽辦?”

李星沅沉思良久說:“我在東門受降,西門、北門派兵圍住,隻留南門,向大人可在南門埋伏,會黨若從南門突圍,你可直接截殺。”

向榮終於鬆了口氣,說:“如此甚好!”

受降之日,東門大開。陳亞貴由幾個親兵扶著,坐在新圩城門樓上麵說:“感謝李大人愛惜全城百姓,將我首級拿去給朝廷,不要傷害天地會將士的性命。”

李星沅信以為真,拍著胸脯說:“我是朝廷欽差大臣,說話算數,準你投降。”

陳亞貴令士卒拋下刀槍旗幟,然後推開椅子,從新圩城門樓上一躍而下,墜城而亡。李星沅連稱可惜,令人收屍。

此時南門大開,朱洪英、胡有祿率眾逃出。出城不到兩裏,忽然喊聲大作,朱洪英勒馬一看,見滿山遍野都是官軍。朱洪英知道計謀被向榮看破,奪路而逃。向榮追殺三十裏,天地會人馬損失過半。朱、胡兩人率殘部進入紫荊山,轉戰羅祿垌。清政府懸賞偵捕,兩人無法立足,分別逃往灌陽、恭城,等待機會東山再起。

再說李沅發逃到廣西興安境內後,繼續從事反清複明活動。但新寧起義軍與當地天地會不能融合,又遭向榮襲擊,被逼撤回湖南新寧,半路上遭劉長佑伏擊,天地會起義失敗。李沅發在新寧不敢輕舉妄動,帶領幾個隨從逃到廣西桂平依附陳亞貴。此時陳亞貴已死,他隻得進入紫荊山投靠馮雲山,成為馮雲山手下的得力幹將。正是:

湘西筸兵穿雲來,出世英雄需統帥。

虧得雲山多仗義,暫借荊山躲兵災。

不知馮雲山在紫荊山勢力如何,值得李沅發前去投奔,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