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饋金銀義釋敬德 識緩急圖謀中原
李淵這日在武德殿裏接連收到羅士信和史大柰的上表,覽罷大驚,問群臣道:“羅士信上表請戰,勇則勇矣,然失於計較。請眾愛卿議一議,現在去攻王世充是時機嗎?”
蕭瑀出班奏道:“陛下,臣意不可。秦王北征未歸,京城兵馬捉襟見肘,連續征戰實在困難。臣觀王世充之野心並不算大,且有潼關天險可以阻擋。不若休兵一段時間,待恢複了元氣再說。”
蕭瑀說完,裴寂也奏同議。同樣作為兩朝大臣,封德彝不似蕭瑀耿直瑜亮,他腦靈眼活,善於猜度皇帝心理。那邊蕭瑀滔滔不絕,他在這裏低頭沉思,想李淵既然認為羅士信失於計較,還當朝詢問群臣,說明心裏很活泛。此次秦王定北,對長安有威脅的敵手僅剩下王世充和竇建德兩人,且離長安不遠,當是李淵的一塊心病,其內心裏肯定想早日解決。看到蕭瑀奏完退下,他執笏跨前一步道:“陛下,蕭令所言也是臣的心意,然臣還想,眼下天下大部已定,僅剩下王、竇二人,若一鼓作氣予以掃平,國家能夠休養生息是不爭的事實。當然,弓弦也不可繃得太緊,一張一弛嘛。”此番話要旨是主戰,讓人聽來覺得八麵玲瓏,未傷蕭瑀麵子,又拿出自己的主意並可試探李淵的真實思想。
屈突通奏道:“臣意主戰!臣忝為兵部尚書知道家底,若集京兆之軍能收十萬,陛下再命秦王南下直插新安,可合有浩浩****三十萬人馬。大軍重壓洛陽之下,當能破之。”
李淵端坐禦座之上,聽到群臣意見相左,他並不發言,反而微眯雙眼,看著左邊的立柱沉思。太子李建成立在右首,聽到屈突通說完,轉身麵向李淵奏道:“父皇,兒臣亦覺得應攻洛陽。這些天,兒臣多閱新安來的奏章,羅士信雖急了一些,然可見其拳拳報國心情。如今二弟北征辛勞,且讓他歇一些日子,兒臣願提兵攻破洛陽。”
李淵睜開了眼睛,問李元吉道:“四郎,這是太子的意思,你意下如何呢?”
李元吉急忙出班說道:“父皇,兒臣願隨太子東征。”
李世民這次大破劉武周,讓身居長安的李元吉頗不是滋味。這些年來,李淵在軍事上倚重李世民是很明顯的事情,平日裏李淵的言談舉止深為有這個能幹的兒子自豪。特別是近一段時間,李淵在朝堂之上多次對李世民褒揚,群臣亦深然之,街談巷議也多頌揚秦王英武。李建成身為太子不覺得有什麽不妥,李元吉卻深為厭惡,直接原因是並州是自己丟的,卻讓這個並不友好的二哥奪了回來,對比太鮮明了。那日他遊說李建成:“大哥,二郎現在不可一世呀,連勝了兩回,別人把他捧上天了。等這次回來,他更加趾高氣揚了。大哥,你瞧見沒有?就是他那秦王府屬也自覺高人一等呢。若再發展下去,恐怕他連你也不放在眼裏。”
李建成很是坦然:“那有什麽,我們在京輔佐朝政,二郎出外定邊,皆為父皇出力。四弟,你對二郎有些偏見,不要整日裏把人想歪了才是。”
李元吉道:“我想歪了?你等著瞧吧,等你知道他的意圖時,恐怕為時已晚。知道嗎?其手下的房、杜二人每到一地不要金箔,專收人才圖籍,手下的猛將就不用說了,朝中一大半的大臣都與他交好。你說,作為一個藩王,弄這些名堂,他圖什麽?大哥,再有出外征戰的事情,不能讓他再攬了去。他又沒有三頭六臂,難道我們就不會打仗嗎?”
李建成心裏一震,然沒有往深裏想,哈哈一笑說道:“四弟,沒有那麽嚴重。這樣吧,再有打仗的事情,我懇請父皇讓我哥倆去走一遭。”這番話於是就引來今天朝堂上李建成的主動請纓。
李淵又沉思片刻,決定道:“彥弘,你來擬旨——下兩道旨,授二郎為東征元帥,讓他不回長安直奔新安,四郎、屈愛卿,你們再帶十萬兵馬去與他和羅士信會合,蕭郎、封愛卿,你們也隨軍參讚軍機。洛陽一戰,決定我國國勢,大家務須盡心。還有,授殷開山為吏部尚書,讓他與平陽公主一同回長安吧。彥弘,朕說的有些亂,就按這個意思去擬旨。太子,你還幫朕在京理事,這兒的擔子也不輕啊。”
李淵沒有答應李建成的請求,讓李建成頗感失落。
竇建德占了黎陽,李商胡起兵來攻,很快被他平複。李世勣慌不擇路逃往長安,手下人多勸殺掉其父徐蓋,竇建德還算仁義,說道:“世勣原為唐臣,被我所擄不忘本朝,確實為一忠臣!其父何罪之有?”遂將徐蓋和李神通、魏徵囚禁在一起。
竇建德在其治下口碑甚好,近來相繼攻破聊城、黎陽,可謂一帆風順。當時河南諸州縣分屬唐、鄭所管,地方偏遠的還處於三不管的局麵。竇建德聽從手下謀士淩敬建議,欲渡河向南擴大地盤。然而此時從都城洺州傳來消息,幽州李藝率領鐵騎南下,已經攻破衡水。
李藝原名羅藝,隋煬帝時為虎賁郎將。戰亂之時,他起兵於涿郡,號稱擁兵十萬,自稱幽州總管。宇文化及和竇建德曾經先後招降他,羅藝不齒為伍,罵道:“宇文化及為殺帝之賊,竇建德為一農夫,讓我降他們,做夢吧。”涿郡向為隋朝征東的糧草基地,城池堅固,難以攻破,宇文化及和竇建德一時之間也沒有辦法。恰在此時,李淵聽說了這個消息,修書一封派人送到幽州。書中措辭謙誠,若羅藝願意歸了大唐,許他為燕王,且其軍隊不受中央調度。羅藝接書後思前顧後,覺得李淵勢力日大,且據長安漸有正統雛形,近期所戰皆捷,王業可期,遂舉地降唐。李淵得信後大喜,重賞來使,封羅藝為燕郡公,賜李姓,羅藝因名為李藝。當時竇建德正在進攻黎陽,李淵詔李藝興兵騷擾其後方以為李世勣之援,李藝整兵五萬揮師南下,不數日就攻下了衡水。竇建德急忙領軍北上,帶領十萬兵馬直抵衡水與李藝接戰。兩人在那裏展開拉鋸戰,互相攻伐各有勝負,呈膠著狀態。竇建德被困在這裏,一時沒有心思渡河南征。
這日李淵給竇建德送來書信,言稱願罷戰和兵,且可讓李藝歸還原占土地。竇建德看罷,拿起李淵書信示意眾人,說道:“李淵來信願意罷戰言和,且可歸還李藝所奪土地。朕意答應他,你們以為如何?”
大將王伏寶不讚成,說道:“李藝素來強悍,且傲視我朝。現在兩軍相持,幽州地狹,終究沒有我朝幅員廣大,再過一段時間他肯定支持不下去。若其退地罷戰,李藝又可喘息,終為心腹之患。臣意一鼓作氣將之剿滅,然後可以全力向南。”
淩敬道:“李淵現在來求和,有其韜光養晦之策。他現在對劉武周、蕭銑用兵,和洛陽王世充又經常摩擦——他想先穩住我們。陛下,李淵求和條件優厚,臣意先答應他,看天下大勢如何走向。李藝驍勇,更兼糧多城堅,我們急切不能下,並州那裏,聽說劉武周連吃敗仗,潞州、浩州一直由唐將據守。若我們堅持與李淵為敵,他們再兵出汾晉前來夾攻,將陷我們於很不利的境地。還請陛下三思。”
淩敬的話說到了竇建德的心坎裏,他果然答應了李淵言和的建議,複書送與長安。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竇建德將李神通、魏徵和李世勣之父徐蓋放出,派專人禮送到長安。竇建德這一下子中了李淵之計,當初對付薛仁杲的時候,唐主動與李軌修好,以分秦勢,解決了薛仁杲之後,李淵又采用分化策略將李軌勢力散之於無形。現在李淵為了專心對付王世充,必須先把竇建德穩住再說。
李世民接旨後離開太原,帶領眾將和大隊人馬向南進發。這日到了介州,李世民令尉遲敬德和尋相率領舊部八千人馬隨同南征。大軍迤邐南行,不多時就進入雀鼠穀,隻見穀內樹木叢茂,鳥鳴蟲啾,天上沒有一絲風。李世民帶領眾人在穀內行走,想起來時的緊張困頓情景,恍若隔世。他們指指點點,皆現一片歡愉之情。尉遲敬德的八千人行在隊列中,聽到唐軍大聲笑談來時戰事,而自己恰是當時的反麵主角,心中的滋味一時難辨。
秦叔寶和尉遲敬德其時並轡行走在一起,秦叔寶回想當時一日八陣艱難出穀的情景,百感交集,說道:“敬德,當時秦王我們又困又饑,你若在穀內布置一萬弓弩手,我們萬難出穀。為什麽宋金剛你們隻派些小股部隊不痛不癢來裝點門麵呢?”
尉遲敬德道:“我與尋相兄在離石穀敗給秦王後,宋金剛火冒三丈,不再看重我們,他要親自與秦王交手。秦王將兵也太迅速,別說宋金剛,就連我也壓根兒沒有想到你們這麽快就攻了過來。按照常理估計,你們到來當在兩日之後。”
程咬金從後麵超過來,說道:“黑子,當初你在離石穀不聽秦王之言,不還有今天嗎?你呀,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尉遲敬德聽後倒覺得坦然,反唇相譏道:“青麵賊,你也是降了又降,說這般話還輪不上你來多嘴。”
程咬金道:“畢竟還是我老程先入為主,黑子,你還是多聽我的話為好。否則,我老大耳刮子就扇了去。”
尉遲敬德哈哈道:“你還想欺負我?且問我手中的雙鞭是否答應!”
李世民在前聽到三人在那裏笑談,忍不住插言道:“幾位兄長,這倒是一個話題,等有閑暇時候你們不妨比試一番,分出高低來,強似在這裏說嘴。”
尉遲敬德說道:“若比試,叔寶兄敦厚謙虛有長兄之風,那是不用打的,我尉遲恭甘拜下風。這個青麵賊就沒有這種好運氣了,先要把他的嘴打腫,省得整日裏胡說八道。”
程咬金馬上說:“黑子,你別是欺軟怕硬吧?叔寶兄,也許他壓根就沒把你放在眼裏,不屑與你交手,連我老程還不如呢。”
秦叔寶笑了,說道:“咬金,你挑唆的水平太次了,讓人一聽就明白你的心意。”眾人笑了起來。
比起尉遲敬德這麽快就融入這個人群裏,尋相就顯得落落寡合。李世民對尉遲敬德青眼有加,當即授他為右一府統軍,卻並未明確尋相的職務,僅淡淡地讓他協助尉遲敬德管理那八千人馬。這使尋相很失落,並漸生怨懟之情。
兩天後,大軍徐徐經過晉州到達柏壁。
李淵的聖旨此前也到了柏壁,殷開山、李婉娘、柴紹等人已經在此駐紮。早前幾日,殷開山就令人準備糧草、收拾房屋,做好迎接李世民的準備。這天大軍入城,諸事完備,殷開山讓馬三寶負責安排人馬入駐。
李婉娘和柴紹迎出城,將李世民接入房內敘話。回來的路上,李婉娘笑著道:“二郎,此役你火速逐北,竟然給自己創下了好大的名頭。你人未到,《秦王破陣樂》已經傳唱到這兒了。”
李世民語調平淡,然神情中掩不去得意:“那是軍中閑人無聊之作,姐,這能當真嗎?”
柴紹插話道:“怎麽不能當真?放眼曆來將帥,又有幾人能獲此殊榮呢?劉邦之《大風歌》、項羽之《垓下歌》,一首矯情一曲沒落;漢武揚鞭絕域,時人歎之窮兵黷武未讚其武功。二郎,我聽此曲連聽了三遍。”
他們入了房內,李婉娘除去外罩的團花皂絹鎧甲,換上一件小袖短襦,下著緊身長裙。她的身體已顯笨重,李世民驚異地發現她的腹部已經隆起,才知她懷孕了。李婉娘初嫁柴紹時曾經誕下一女,到了戰亂時,她將此女托人寄養,一直到進入長安時才將此女找回,其間未再生育。
李世民憨笑著扭頭對柴紹說:“嗣昌兄,恭喜你了。不意在此戎馬倥傯之際,家姐還會忙裏偷閑呢。”
李婉娘“撲哧”一笑,說道:“二郎,我撕爛你的油嘴!”轉而輕歎道,“唉,誰料想就有了身子呢!當初還是殷開山多嘴告訴了父皇,這次聖旨裏專門囑我回轉長安靜養。方今靖亂之時,讓我回京歇息,還不急壞我嗎?”殷開山給李淵的奏章裏,曾提及李婉娘有了身子,惹得李婉娘直罵他多嘴。
李世民道:“那有什麽不好?你有了身子,就該靜養才是。今非昔比,現在天下大部已定,就剩下王世充、竇建德,有二郎代勞就行了。男女有分工,外麵有事,就讓嗣昌兄去辦亦可。”
“二郎,你不出三句話就露出狐狸尾巴,什麽叫男女有分工?你以為天下的女人都如你的長孫嘉敏一樣嗎?”
李世民急忙討饒,連聲說:“不敢,不敢。我想說,嗣昌兄日思夜想得一個兒子,你天天打仗,又攔著霸著不讓嗣昌兄納妾,這不耽誤了他嗎?”
李婉娘舉手欲打,說道:“二郎,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忙著要替姐夫納妾,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雖說要打,然眼中滿含笑意。
不說他們姐弟在這裏嬉鬧,卻說馬三寶負責軍馬安頓,他指揮各隊按照指定位置駐紮。他剛剛忙碌完一轉臉,就見尋相氣哼哼地走過來,喊道:“你就叫馬三寶嗎?我問你,都有駐地兒,為何我帶來的這八千兵馬連屁大一塊的地兒都沒有?”柏壁本就狹小,偏偏打從大軍出太原時,傳給柏壁的人數未將介州加入的八千人馬計算其中。尋相領兵入城,看到眾人都已經安頓下來,等了許久沒人理自己,在那裏幹站了許久,他一時大怒,找到馬三寶嚷了起來。
馬三寶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檢點城內住房皆已有人,想起城外西首有一小村莊,莊內百姓已散,遂讓尋相領人前去駐紮。尋相到了地方,舉目一看,隻見莊內房屋坍塌許多,房內蛛網密結,浮塵沒腳,潮濕不堪,其怒火更甚。他領上十騎折轉頭返回柏壁又找到馬三寶,劈頭就說:“我們降了秦王即是大唐的人,總不成是後娘養的。你們在城裏住得舒舒服服,撇下我們在野外晾著啊!”
當尋相領人前往村莊駐紮的時候,馬三寶找到殷開山將此事稟告給他。殷開山知道尋相的來曆,點點頭說道:“就這樣安排吧,他們既然降了我們,還留八千人為親兵,想留後手嗎?我們總不成把他們當成祖宗敬著。”
馬三寶得了殷開山的話,心裏有了底兒。看到尋相又來尋事,他手一揮指向城裏,無奈說道:“尋將軍,你看這柏壁如此狹小,現在裏麵一條炕上要躺上十餘人,確實沒有再轉圜的餘地。這樣吧,你們先在那裏委屈一晚上,到了明日,我再想法擠對擠對,爭取給你們騰出些地兒。你看,十幾萬人到了這裏,從早上到現在我的雙腳都沒停,容我先歇一會兒吧。”不軟不硬把尋相頂了回去。
尋相不再說什麽,無語地狠看了馬三寶幾眼,扭頭去找尉遲敬德。尉遲敬德和秦叔寶等人住在一起,看見尋相招呼道:“尋相兄,人都安頓下來了?你過來一起住吧,這邊已經給你留好了位置。”
尋相將尉遲敬德拉到一邊,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臨了說:“敬德,人家壓根兒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裏。不如我們一起去找秦王說道說道,任由他們欺負我們,不行!”
尉遲敬德息事寧人道:“為這點小事去找秦王,值得嗎?尋相兄,我們先讓大家打掃幹淨住下再說,以往我們行軍之時多是露宿,沒有必要斤斤計較。”
“敬德,非是我等挑剔,你沒到那裏去瞧,真不是人住的地方,人家把我們當成了後娘養的。從介州出來,他們一路上冷言冷語,你和秦叔寶他們談得熱烈,沒有體會。要我說,我們不如拉出去,誰也不靠,強似在這裏受人家冷眼。”
尉遲敬德並沒有在意尋相這句話,說道:“既然降了唐,就不要再有別的想法。我觀秦王待我們並無二心,現在天色已晚,趕快讓大家住下來才是正事。走,你領我一起看看去。”
尋相止住尉遲敬德,淡淡說道:“那邊不勞你再去了,敬德,我過去安排,這邊我就不過來了。”尋相說完,慢慢向馬匹走去,騎上馬又向尉遲敬德看了一眼——那是一種複雜的眼神。然後他一揮馬鞭,一群人向西馳去。
這天晚上,殷開山將早已準備好的酒肉分給眾人,滿城兵士喜笑顏開。晚飯過後,大家忙累一天,這會兒又酒足飯飽,很多人身子一接觸炕沿就進入夢鄉。尚未入更,滿城除了巡行的兵士外,難看到人影,城內非常寂靜。
尋相離開尉遲敬德的那一刻,已經打定主意,今晚要率領眾人脫離唐營自立門戶。眼望尉遲敬德的時候他的心情很複雜,兩人畢竟在一起多時,戰陣中兩人互相救援,那是在血與火中形成的友誼。然揣摩尉遲敬德此時的心性,他斷不會脫離唐營,尋相隻好獨自幹了。回營後,尋相讓親信分發酒肉的當兒,暗暗將叛逃唐營事體安排下去。營中尚有三千人向由尉遲敬德統領,若無尉遲敬德親臨,遇到此等大事他們斷不會聽令於尋相。尋相明白其中關鍵,遂令將此三千人安排在村莊最南端駐紮,與自己的隊伍隔開距離。子夜過後,尋相帶領五千人馬悄悄拔營,向北急行渡過汾水,直插慈州。
畢竟同在一莊居住,尋相離開的聲響還是驚動了那三千人。他們發現尋相不告而辭,先是一陣驚慌,繼而覺得還是要稟告給尉遲敬德,便派出數人入城去尋尉遲敬德。
巡夜小校截住他們,看到他們神色慌張,心裏起疑,圍住他們盤問。這天夜裏值更的將領還是馬三寶,他見到這幾個來尋尉遲敬德的兵士,幾句話一問,就明白尋相叛營離去了。馬三寶大驚,急忙叫起殷開山。殷開山睡眼惺忪聽說尋相叛去,一迭聲罵道:“反了,反了,三寶,你點上八千軍馬,先把那剩下的人圍上,我帶人去擒尉遲敬德。這幫降人,真是一幫喂不熟之狗。”
馬三寶到城西點齊八千軍馬,打起火把將村莊圍得水泄不通。這邊,殷開山領人闖入尉遲敬德的居室,尉遲敬德還在睡夢中就被捆得結結實實。這些事情完備後,殷開山來到李世民住處叫醒他,讓李世民來發落。
還在太原的時候,李仲文看到李世民身邊無人照顧,遂進一樂籍女子伺候湯水。此女名為陰夢婕,年方二八,生得粉瑩瑩一張鵝蛋臉,杏眼如波,一張櫻桃小口兩側常常笑靨生暈。李世民一見就喜歡上了,到了其入府的第二個晚上,李世民在堂上設酒,令夢婕演奏琵琶。其時月上梢頭,房內紅燭勁燒,兩人你歌我彈,共飲美酒。數曲演畢,夢婕那張小臉在燭光下映得通紅,杏眼水汪汪深情無限。她現在雖是處女之身,然久在樂戶中多聞風月之事,眼前的秦王名聲顯赫,又英武俊俏、識趣多情,一顆心早放在了李世民的身上。月圓時分,她半推半就,將女兒身交給了李世民。從那時一直到柏壁,李世民放出百般手段,讓夢婕方識情愛滋味,恨不得變成一坨泥化在他身上。殷開山在外麵打門,兩人還是赤條條摟在一起,做那美妙的春夢。還是李世民多年在軍中形成的習慣,驚醒後聽出是殷開山在打門,睜眼看窗外依舊黑沉沉的,知道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發生了。他低頭看夢婕兀自未醒,臉蛋上還掛著笑容,遂愛戀地移開她的粉臂,穿衣下床。
李世民一邊結著衣衫一邊走出門,隻見火把照耀下,殷開山那張臉顯得驚懼和憤怒,劈頭說道:“秦王,我們養虎遺患,那尋相連夜叛逃了。”
李世民一驚:“白日都還好好的,怎麽到了晚上就發生了變故?敬德呢?”
“那尉遲敬德住在城裏,未來得及逃走,這會兒讓我捆得結結實實。”
聽說尉遲敬德尚在,李世民靜下心,稍微思索一下說道:“來,殷公,我們坐下來慢慢說。不要著急,天不會塌下來。”
殷開山坐下來詳細將過程給李世民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這尉遲敬德和尋相一個鼻孔出氣,他今天沒跑,保不住明天。這次又被我們綁了,心裏肯定不是味道。要我說,斬了幹淨。”
李世民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殷公,你雖語焉不詳,然我看這件事錯在我們。十幾萬人皆有住處,為何獨把這八千人漏掉了?馬三寶處理事情很不穩妥,草草地像打發要飯的一樣。殷公,我們打天下,怎麽能夠小肚雞腸呢?這八千兵士說到底還是我們的人,因此小事,一下子跑了五千。不好,不好,還是你們沒有把事情處理好。”
城中兵馬亂哄哄地出城門,將眾將都驚醒了過來。他們一時鬧不清出了什麽事情,秦叔寶、程咬金又見尉遲敬德被綁,急問端底,卻無人說得清,程咬金在那裏急得大喊大叫。沒奈何,他們一窩蜂跑到李世民這裏來問究竟。
看見眾將進門,李世民說道:“玄齡、無忌,你們兩人持我令牌出城,先把馬三寶喚回來。玄齡向來持重,記住,切不可與他們發生任何衝突!”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問了詳情,答應後離去。
李世民讓眾人坐下,仍然對殷開山說話:“軍中發生嘩變的原因,說起來也不僅僅是你們的責任。當初尋相過來,提出這八千人仍歸他和敬德指揮,我心裏就不是滋味——降就降了,還囿在那個小圈子幹嗎?對他就不太熱絡。現在想來,還是我的心胸忒窄了些。”
殷開山拱手道:“秦王切莫自責,這件事情還是我和馬三寶沒有辦好,請秦王責罰我們。不過跑了尋相,那尉遲敬德還被我扣著。這些降人心存二心,不可放縱。我意將他就地斬首,殺一儆百!”
李世民搖搖頭,手揚了一下,說道:“殷公,這是你的想法,我們也聽聽大夥的意見。如晦,還有你們幾位先生都談一談。”
杜如晦點點頭,說道:“當初聖上起兵太原,人數不足十萬。發展至今,所以漸成王業,其中就是用好了一個‘降’字,既要降人更要降心。這一點,褚亮兄體會良深。”
褚亮立起身道:“殺尉遲敬德很簡單很容易,然會寒了眾人之心。我朝立國以來,招賢納士、從善如流為定王業之關鍵。若囿於門戶之見,就落了下乘。大至關隴貴族、山東氏族、江南望族,小至一州一縣,若一味妄殺,人皆遠之——薛仁杲就是現成的例子。”
李世民插言道:“對呀,我朝致力於將士歸心,還算滿意,然非盡善盡美。譬如李密,當時都說他野心不死以致反叛,我一開始也這樣認為,事後我了解,長安裏有不少人——他們官秩不一,然都是要緊的人物。他們認為李密家裏有金山銀山,變著法兒去索要。李密被封為邢國公,在他們的眼裏不過是一個沒落的降人。李密素來心氣高傲,能長時間忍這口氣嗎?如此激怒了他,他就想離開長安,強似過狗一樣的日子。現在我朝新立,前隋那些不好的官風陰魂不散,若不改變,如何顯示寬闊胸懷來取信天下人呢?”說到這裏,他顯然下定了決心,對杜如晦說道,“如晦,你和薛收、褚亮幾位先生議一議,把我和褚亮說的意思理出幾條,曉諭軍中。另寫一本奏章請聖上禦覽,不能寒了降人之心。大家既降了我朝,就是大唐臣民,不能再分彼此。”
程咬金聽罷大喜:“秦王這話說到我的心坎上了。秦王,我和叔寶兄保那黑子沒事,他若叛去,你就斬了這兩顆頭。”
李世民笑道:“萬一敬德真跑了,斬了你頭你心不怨,然連帶把叔寶兄的頭也割了去,叔寶兄,你肯定會大呼冤枉吧?”
秦叔寶連聲道:“我願保敬德,咬金雖然莽撞,但他的話也是我的心意。”
他們這番對話讓眾人輕笑起來,現場氣氛頓時活泛。殷開山悟出了其中道理,急忙要去為尉遲敬德鬆綁。李世民止住他,說道:“殷公,這件事情還要有個交代。馬三寶處事不力應當懲戒,就責他二十軍棍,革去統軍之職。我們現在一起去見敬德。如晦,前次在太原所得馬蹄金,你且去取一篋來。”
李世民領著眾人來到囚禁尉遲敬德的地方,進房後,看到尉遲敬德還被繩索牢牢捆綁,李世民淚流滿麵,親解其縛,說道:“世民來遲,讓敬德兄在這裏受苦了。都是馬三寶太莽撞,我已經責罰他,你這番委屈——”邊說邊把他扶起來。
尉遲敬德還在睡夢中被殷開山領人捆綁,先是弄不清怎麽回事兒,後來問起守衛兵士方知尋相叛逃,遂在房中大罵:“你們這群家夥不分好歹,連問也不問個明白,尋相走了,我又不走。怎能如此武斷把我綁了起來,我要見秦王,我要見秦王。”
這會兒見到李世民來到麵前,委屈的淚水流滿了那張黑臉,他泣不成聲地說道:“秦王知我,秦王知我,黑子自從降了你,真是死心塌地啊。”
李世民替他擦去眼淚,說道:“敬德,別人對我說,你驍勇絕倫,這次綁了你肯定會生怨望,留下恐為後患,最好將你斬殺。我一直在想,敬德是一個講義氣之人,走要走的明白,留要留的明白,斷不會不辭而別。如晦,把東西提過來。”杜如晦將那一篋子馬蹄金提過來放在尉遲敬德的麵前,李世民指住道,“大丈夫以義氣相通,不以小嫌介意。敬德,我不聽他人言斬你。這裏有一篋馬蹄金,你若願意留下,這金子你去撫慰那三千名屬下;你若願走,我以此金相贈供作路資。畢竟我們在一起共事一段時間了呢。”
尉遲敬德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道:“秦王如此不如殺了敬德,我被綁多時,心裏明鏡似的,知道秦王不會如此待我。打從介州降了秦王,敬德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我生是秦王之人,死是秦王之鬼,再無其他心意。”說罷,連連頓首。李世民急忙上前去攙,身後的秦叔寶、程咬金也跑來相幫。
一件大事就此作風雲散,尉遲敬德揩去淚水要去撫慰村莊被圍兵士,他不拿馬蹄金,說道:“他們降了大唐,已得了秦王恩典。從明日起,這三千軍散入大營之中。這些金子,秦王先留下,待誰立了功,再賞賜他們。”說罷跨馬離去。
馬三寶挨了二十軍棍,傷勢不輕,躺在**“哎喲”不停。天亮之後,李婉娘聞訊,帶同倩紫前來探望。看了馬三寶傷勢,李婉娘埋怨道:“這二郎好重的手,為什麽單責三寶呢?”倩紫在一旁暗暗垂淚。
語聲未落,李世民帶領長孫無忌也來探望。李婉娘看見,當頭就怪李世民手太辣:“二郎,你如何不分青紅皂白?柏壁主事者是殷開山,三寶不過是個跑腿之人,你怎麽打的如此狠?”
李世民徑直走到馬三寶的床前,看了他的傷勢,輕言道:“三寶這次受苦了,非是我心狠,勢不得已啊。若草率處理此事甚至殺了尉遲敬德,營中降將降卒眾多,會寒了他們的心;殷公年歲已大,又是父皇的大臣,沒奈何,隻好讓三寶受苦了。三寶,你怨恨我嗎?”
馬三寶疼得齜牙咧嘴,見到李世民前來還想欠身為禮,被李世民按了下去,他動情地說道:“三寶非是渾人,明白秦王的心意。當初諸葛孔明揮淚斬馬謖,我僅受些皮肉之苦又算什麽?秦王,你這一頓打又讓我明白了,謀大事不能因小嫌失之。”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你明白就好,不過終歸打了你,還是家姐的愛將,瞧她還委屈得不行。無忌,把那篋金子提過來。這些送給你好好養傷,待你傷好就來新安,我再複你統軍之職。”馬三寶連連點頭,感激涕零。
李婉娘在旁笑罵道:“二郎,真有的你——裏外都是你做好人。”
李世民起身道:“人不管好壞都抬不過一個理字,三寶畢竟讀過書,明白事理。”
李婉娘搶白道:“你這麽說,就我不明白事理?”
李世民連連擺手,急忙轉移話題,看到躲在一旁的倩紫,笑道:“倩紫,瞧你淚痕滿麵,心疼郎君呢?三寶,你回長安完婚,我恐怕到不了場,屆時就讓嘉敏她們參加。”
馬三寶惶恐萬分:“我們為李府下人,怎麽敢勞王妃大駕呢?”
李婉娘搶過說:“你們結婚,就由我主持,還談什麽下人不下人。”
離開時,李世民求李婉娘將陰夢婕帶回長安交給長孫嘉敏。李婉娘答應了,一邊又乜斜著李世民道:“我幫你帶去一個,等你打下了洛陽,那裏的美貌女子多的是,恐怕你又要收回幾雙吧。”
兩天後,李世民自統大軍經河東直奔新安。這邊,殷開山、李婉娘等人從龍門渡河,緩緩返回長安。
羅士信占了慈澗,靜待李淵聖旨。羅士信在這裏求戰心切,王世充在洛陽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組織兵馬主動找上門來。
慈澗一丟,洛陽西麵頓失屏障,地勢呈一馬平川。若唐軍來攻,王世充隻好依托城牆抵抗,這讓他萬分難受,發誓非把慈澗拿下來不可。他令單雄信帶兵十五萬到離慈澗五裏處紮營,調集洛陽城內所有的攻城器具送到陣前,要求及早拿下。
這日單雄信率兵來攻,先將拋石車、硬弩座架在城下,對準城牆一陣猛射,打得上麵的唐軍不見人影。連續發射了一個時辰,單雄信令旗一揮,後麵早已嚴陣以待的兵士攜帶雲梯等物,潮水般向城牆衝去。他們到了城牆近前,拋石車停止發射,城下雲梯聳起,手持刀槍的兵士開始沿著雲梯向上攀登。眼見他們攀到雲梯半腰,唐兵突然從城牆上冒出來,他們皆身披重甲,鐵盔護住腦袋,僅露出一雙眼睛,擋去城下射來的弩箭。隻聽他們齊發一聲喊,城牆上頓時滾下無數的檑木、灰瓶,剛才發射過來的圓石也被他們拾起拋向敵人。一些唐軍兵士手執長木杆伸出牆外,杆頭叉住雲梯頂端,一使力將梯子推翻。霎時間,跌出去的和身受重物而傷的鄭兵跌落牆根下,密密麻麻人人相疊,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身子能動的人拚命向回跑。
羅士信和史大柰出現在城牆之上,眼望下麵密密麻麻的鄭軍,史大柰憂心地說道:“羅總管,這次王世充下了大本錢,看樣子,他誌在必得啊!”
羅士信凝神觀察,好一陣子才說道:“雄信如此攻打,畢竟落了俗套。史將軍,我們憑城堅守,他再勇猛也無濟於事。我看了,今天我們就這樣耗下去,隻要將其攀城之兵打掉,躲避其發射過來的石、弩,數日內當保無虞。到了夜裏,我再帶上五千人馬衝入其營中騷擾一番。王世充派來的兵馬再多,終無騰挪之地,時間長了,他們還會乖乖地退回洛陽。”
史大柰不再接言,看眼前陣勢,正如羅士信所言,完全可以堅守數日。
整個白天,雙方你來我往爭奪不休。單雄信滿懷信心,想憑借自己的人多,一味猛攻,但手法畢竟單一,終無建樹。日落西山,雙方罷戰,慈澗城內和鄭軍大營燃起燈火,遙相輝映,平靜中透著殺機。到了午夜子時過後,羅士信果然帶領五千兵馬悄悄接近敵營,頃刻之間,唐軍大呼小叫,左衝右突,在鄭軍營中如旋風般兜了個來回。單雄信穩下神來,組織人馬聚攏包圍的時候,唐軍齊刷刷折身而返,片刻間已經入了慈澗。
兩軍就這樣相持了數日,眼見無法攻破慈澗,單雄信心頭煎熬,整日裏絞盡腦汁尋思破敵之法。這天他改變攻擊辦法,不再派兵登城,而是派弓弩手護住攻城器具,整日裏向城內發射。黃昏時分,從洛陽過來的一溜兒油壁車送來了一件厲害兵器。
單雄信那日苦惱至極,站在營房裏向外張望。這時,一陣疾風旋起了澗水對岸幾間房屋的茅草,這讓他受到啟發。當初鄭軍駐紮在慈澗的時候,多從遠近山上割來茅草搭建房屋,慈澗狹小,城內多是茅屋。他想在城內燃起一把火,肯定會連綿燒起,屆時唐軍無處安身,隻有乖乖地退走。其時的洛陽,西域諸國商賈往來頻繁,異域珍玩器物及中土罕見物品在洛陽都能見到。西域龜茲山間盛產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噴出,遇火即燃。洛陽達官貴人宴樂之際,常燃石油以燒鼎煮肉。單雄信這會兒忽發奇想,定下用石油攻擊之計。他急令在洛陽城內遍征石油,一車車送到陣前。
兵士們將早已準備好的布團浸入油中,其內為圓石,外裹麻布,經油一浸,頓時變成黑乎乎的一團。兵士小心翼翼地將油布團放在拋石機上,機旁皆站立一名手持火把之人,地上蹲著之人負責發射。
單雄信親臨前線指揮,看到天色已黑,諸事完備,他示意發射開始。手持火把的兵士上前點燃了布團,慈澗城下頓時現出一長溜火龍。隻聽畢畢剝剝一陣聲響,拋石機機栝被打開,燃燒的油布團騰空而起,像一顆顆流星呈拋物線撲向城內。
羅士信和史大柰其時正在一起商量防禦之法,看到城內火起,又見空中疾如流星的火團若天女散花般撒入城內,羅士信疾步衝出室外,說道:“不好,單雄信還是想出招兒來了,史將軍,我們走。”說罷,他提步向城牆奔去。
城內的大火和單雄信陣前的火光相映生輝,將四周照得通亮。火光中,可以看到城內的唐軍驚慌失措,狼狽逃竄。羅士信、史大柰無心顧及,想先把單雄信下一步的行動看清再說。
漆黑的夜色背景下,鄭軍的一舉一動在火光輝映下看得非常清楚。看樣子,單雄信已經下令攻城隊伍開始行動,隻見人影幢幢,正列隊向這邊行來。
火光中,羅士信的一雙濃眉緊緊皺起,史大柰說道:“羅總管,單雄信利用火攻已挫我軍銳氣,其攻城之軍已經發動。而我們在城內因熊熊大火已無立錐之地,看樣子,不得不放棄慈澗了。”
羅士信明白現在到了緊要關頭,斷然道:“我們撤!史將軍,你馬上下城牆去收攏隊伍向新安撤退,我這裏先抵禦單雄信一陣,你在新安接應我。”
史大柰不同意自己先撤,執意要留下斷後,惹得羅士信大吼起來:“史大柰,你敢違抗我的軍令嗎?讓你先撤就趕快走,再囉囉唆唆,我一劍斬了你。”
史大柰急忙跑步下城,邊跑邊向羅士信喊道:“我在西門外留下三千馬匹,在八陡山腳排陣等你。”
羅士信向他揮了揮手,埋頭組織人馬抵抗。城下,鄭軍前鋒已將雲梯架起,羅士信拔出佩劍,迎空一揮喝道:“聽我的號令,打!”話聲一落地,城牆上滾下無數檑木,拋出無數灰瓶。本來唐軍看到城內火起,正在那裏六神無主,見到羅士信總管不避矢石,威風凜凜仗劍而立,精神頓時一振,紛紛上前竭力抵禦鄭軍的攻擊。
這場戰鬥直殺到子夜時分,唐軍內受火烤,外受矢石,損折嚴重,傷亡五千餘人。羅士信站在城牆上指揮,被飛來的流矢擊中右臂,血流不止。這時羅士信得知史大柰已率眾退到八陡山並在那裏列陣,遂下令眾兵士集合所有的拋打之物向鄭軍發動一波猛烈攻擊,趁鄭軍略做退卻的間隙,率領殘兵火速退下火線到西門乘馬。慈澗複入王世充之手。
單雄信攻入慈澗,隻見滿城火光依舊,房屋皆成灰燼。他有心領軍西追,又恐怕唐軍在黑夜之中設下埋伏,遂按兵不動,唐軍得以從容退回新安。
羅士信退回新安的第二天,李元吉、屈突通帶領十萬人馬趕到這裏。到了第四天,李世民十二萬大軍也浩浩****渡過黃河向新安趕來。一時間,新安方圓連營十裏,周圍遍豎唐軍旗幡。羅士信兵敗慈澗,為防鄭軍西突,就在新安東門外八陡山下遍設壕溝、鹿砦。孰料數日不見鄭軍動靜,想單雄信得了慈澗,深為滿足,竟然不思向西挪動一步。
聞聽李世民即到新安,李元吉、屈突通、蕭瑀、封德彝、羅士信、史大柰等人出城迎候。看見眾人來迎接,李世民滾鞍下馬,說道:“勞煩各位出城,其實不用如此多禮,世民不勝惶恐。”
李元吉滿麵笑容,說道:“二哥是北征英雄,又是東征元帥,我若不迎,到了中軍還不先拿小弟來開刀嗎?”
李世民哈哈一笑,並不直接作答,上前執起蕭瑀之手,說道:“蕭公、封公、屈公,聽說你們在長安向父皇多提妙計,此次東征,你們又力主成行。世民深為父皇有了你們這些忠臣良弼感到欣喜呢!”
蕭瑀說道:“二郎抬舉我了,此次東征,老臣本意反對,聖上堅意要戰,還派我等來軍中效力。聖上堅毅敏捷,既有此旨意,那是不會錯的。”
一旁的封德彝輕笑道:“蕭令轉變得好快啊。”
待李世民到了羅士信麵前,羅士信器宇軒昂而立,泠然說道:“士信無能,丟了慈澗,設若秦王早來數日,不致有今日之局麵。”
李世民察覺其話語裏有不諧和之音,沒往深處想,隻是對他問候一聲,又招呼大家道:“大家先入城吧,炎日當頭,我們更是衣不卸甲,身上汗水早出了數遍。士信兄,你是地主,不知預備有酸梅湯沒有?”
這天午時過後,眾人齊集城內楊氏莊園。這座莊園為隋朝宗室楊絳所建,楊絳家人平日多在洛陽居住,隻盛夏時來此避暑。莊園建在城內居中小山的山腰間,周旁流水潺潺,上下雜樹森森,盛夏時節邁入園門,一身的熱汗頓感冰釋。園中房屋眾多,入城之人官職大者皆在園中居住。居中建有一座闊約三十丈的大堂,就充作了議事大廳。
眾人相繼落座,李世民居中,其他人在兩排幾座間相對而坐,秦王府屬坐在後排,現在的秦王府屬日漸增多,在那裏坐了密密的一大片。
李世民品咂著碗裏的酸梅湯,笑對羅士信道:“士信兄,住入這座神仙府邸,再喝酸梅湯,就有些多餘了。”
李世民很關心此次慈澗之戰,入城後不久就將史大柰叫來詢問。史大柰原原本本將其間情況詳述了一遍,最後提醒李世民道:“這羅士信確實為一猛將,然受其聲名之累,等閑人他都不看在眼裏。更有甚者,其言談舉止裏流露出的意思,連殿下你他也有些不恭呢!”
這會兒李世民主動向羅士信搭話兒,沒想到羅士信缺少幽默,接口道:“秦王,我們言歸正傳,今天要談的是如何奪回慈澗,什麽湯不湯的,士信沒有這般心情談論。”
看到羅士信如此不識趣,眾人一時尷尬,堂內靜了下來,他們把眼睛齊刷刷地盯向李世民。冷不防程咬金在角落裏傳過話來:“這個羅子,好沒趣味,你若整日就知道打呀殺的,為何到了陝州又娶了一房媳婦兒?”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羅士信臉上也掛不住,終於憋出了笑容。他深知程咬金的脾氣,這會兒程咬金當眾搶白,他也無可奈何。
李世民將手揮了一下,止住眾人笑聲,說道:“士信兄說的有理!世民此次忝為東征元帥,今日堂議,打敗王世充是我們的主題。慈澗為攻取洛陽的咽喉之地,必須攻下,此事不用再議!”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漫過蕭瑀、封德彝、屈突通三人,笑道,“父皇重視這次戰事,特派‘三公’前來督戰。還請你們三人先發表高見。”
李元吉忍耐不住,搶先說道:“我們最好先聽羅總管的意見,他在這裏經營多時,甚為了解王世充的情況。”李元吉現為齊王,除了李世民,位在其他人之上,李世民隔開他去問別人,其心裏先有一絲不舒服。他看到羅士信桀驁不馴,馬上感到遇到了知音,這會兒搶先把話引開,既想引人注意,又想招攬羅士信。
李世民頭也不回,用眼光鼓勵那三人發言。蕭瑀咳了一下嗓子,說道:“要說打仗,我和德彝皆是外行。聖上此次讓我們從軍,想是借我們修通與朝中管道,說明聖上對此役深為重視,決斷殺伐,臨機決之。秦王,放眼朝中能征之帥舍你其誰?老臣來此,也像對聖上那樣盡力輔佐,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就請吩咐好了。”封德彝也持同議,兩位朝中重臣上來就亮明了態度。
屈突通緩言道:“聖上意思,是想一舉解決洛陽王世充。我朝至今,已非昔日,糧秣軍需、能戰將士,皆優於王世充。秦王所言必攻慈澗,我很讚同。至於下一步如何,待拿下慈澗後,徐圖發展吧。”
李世民遍視眾人,鼓勵他們說話,說道:“士信兄,四郎剛才所說極是,要攻打洛陽你最有發言權,談談你的想法。還有世勣兄、叔寶兄、咬金兄,你們的意思呢?”
李世勣緩緩道:“我軍重兵之下,拿下慈澗易如反掌。之後的事情,還要徐徐圖之。我知洛陽城堅壁厚,若硬攻死拚,傷亡必大。”
秦叔寶、程咬金點頭稱是。
褚亮離席說道:“夫戰,收心也。方今天下百姓厭戰,人心安定,當初收河東百般順利就是順了民心。我朝如今漸統國土,士子仰望正統所歸。此次出征,既要攻堅,又要派人廣出洛陽周圍宣知我朝正義,借以收心。我聞王世充貌似寬仁,骨子裏處政苛暴,若能撫慰眾心當能收到奇效。”
杜如晦深以為然,補充道:“王世充為一機巧胡人,外托勇猛,實無大誌,成就今日氣候,機遇和其居東都使然!褚亮兄所言極是,攻心為上。”
一時間,堂內眾人紛紛議論,李世民傾心聽講,不時插言。那邊,李元吉顯然無法融入這場議論之中,偶爾插言幾句又離題太遠,弄得自己冷場半天,到了最後,他自己也覺得實在無趣,幹脆閉起了嘴巴不再說話。
堂議到日頭偏西,李世民看到已經議論得差不多了,遂說道:“今天就到這裏吧,人言本王打仗喜歡堅壁不出,並非常勢,此次去攻慈澗我就要變一變法子。明天請士信兄、敬德隨我到慈澗陣前走一趟。我的習慣大家都知道,就是要眼見為實。至於拿下慈澗以後的事情,大家還要多想想。屈公,我讓玄齡、如晦幫你,你們多琢磨一些辦法,隨後再議。聽說這裏的澗水夕照算是一景,左右無事,我們一同去觀賞一番如何?”
眾人興致皆高,步出園外,唯李元吉心裏不是滋味。他從李世民的眼色中可以看出,這個二哥壓根兒就沒有把他這個弟弟放在眼裏,好像自己不在這裏,還在長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