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司馬釀謀,曹植尋計見楊修

1

燭光幽幽,不時閃動一下。滴滴蠟淚凝結在燭架上,猶如枝頭上積滿了雪珠。

司馬懿和曹丕分賓主坐在屏風下的木榻上,神情凝重。

“仲達先生,你難道一句話也不肯指教在下嗎?”曹丕說著,心頭溢滿了絕望——我已經把什麽話都說出去了,這個司馬仲達卻未透出半點幫助我的口風。

莫非在司馬仲達眼中,我已經被丞相大人拋棄,絕無承襲曹家大業的可能?

不,不會是這樣!丞相大人到目前為止,並未露出任何拋棄我的痕跡啊。

可是,可是司馬仲達又為什麽不肯幫我呢……

“大公子,下官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司馬懿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

“仲達先生請講。”

“大公子來此,丞相大人知道嗎?”

“這……這個,丞相大人不知。”

“如果丞相大人知道大公子來到此處,會怎麽處置下官?”

“這……”曹丕無法回答。

“丞相大人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下官。”司馬懿望著曹丕,聲音低沉地說道。

“啊,這個……這個……不致如此吧。”曹丕說著,心中大為震驚——在我的想象中,丞相大人知道我來到此處後,或許會對司馬懿十分冷淡,甚至會罷了司馬懿的官職,但也不至於動了殺心啊。

可是司馬懿為何會這般說呢?他是在危言聳聽?

不,司馬懿不像是一個危言聳聽的人啊。

“從前丞相大人或許不致如此,但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丞相大人定會如此。”司馬懿斬釘截鐵般說道。

“此為何故?”

“因為丞相大人須得很快做出一個決斷——誰能成為他的承襲之人!”

“誰能?”

“隻有丞相大人自己知道。”

“以仲達先生看來……”

“以下官看來,丞相大人此刻會對大公子十分注意,惟恐大公子私自結交朝臣,以圖自固。所以說,丞相大人在知道了大公子今日的舉動後,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下官。”

“可是……”

“可是下官明明知道今日與大公子相見,會惹上殺身大禍,但還是將大公子迎到了堂上。”

“啊,仲達先生如此看重在下,實是……實是……”曹丕激動之中,不知說什麽才好——司馬懿分明是在說:他已把性命交到了我的手中。既然司馬懿連性命都交給了我,還不會幫助我嗎?

“大公子,你知道下官如此甘冒奇險,是為了什麽嗎?”司馬懿問道。他的神情十分平靜,看不出有絲毫的激動。

“仲達先生深明大義,心憂天下,所思所行無不是為了聖賢之道。”曹丕肅然說道。

“也不全是如此。”司馬懿搖頭說道。

“這……”曹丕眼中滿是困惑之意。

“下官所以如此,也是為了保全我司馬氏。”司馬懿坦然說道。

“仲達先生之意,在下不怎麽……不怎麽明白。”

“如今天下人都已看出,曹家大業的承襲者不是大公子,就是三公子。朝臣之中,有許多人盼著大公子會成為曹家大業的承襲者,也有許多人盼著三公子會成為曹家大業的承襲者。對於這件至為重大的事情,我司馬氏也不能不關心。今日下官願對大公子說出肺腑之言:我司馬氏從心底裏盼著大公子能成為曹家大業的承襲之人。”

“啊,在下承蒙仲達先生這般看重,實是……實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曹丕心中狂喜,聲音都變了調。

司馬懿的一番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期望。

曹丕仿佛是一個溺水的人突然見到了一隻大船,並且抓住了那隻大船的船舷。

“大公子,我司馬氏為什麽會盼著你成為曹家大業的承襲之人呢?是因為隻有大公子才能將曹家的大業發揚光大。如果是三公子承襲了曹家大業,則天下必將大亂。我司馬氏向來文弱,天下大亂,與我司馬氏極為不利。”

“仲達先生為什麽認為三公子成了曹家大業的承襲之人,天下就會大亂呢?”

“大公子,如今天下大勢如何?”

“如今的天下大勢,是孫權、劉備二賊合力對抗朝廷。”

“朝廷能很快擒殺孫權、劉備二賊嗎?

“不能。”

“如此,則天下征戰之事,必將持久不斷。執掌朝廷權柄者,必須通曉兵法,善於禦將,並且有著堅毅果敢的決斷之力。請問大公子,在通曉兵法、善於禦將以及決斷之力三方麵,是大公子更勝一籌,還是三公子更勝一籌?”

“我自信要比子建更勝一籌。”

“大公子想來已是明白了下官的苦衷。”

“在下明白了:子建不通兵法,不善禦將,缺少決斷之力,他若執掌朝中大權,天下必亂。隻是……隻是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大公子還有何事不明?”

“我不明白,丞相大人難道看不出:子建執掌權柄,天下必亂。”

“丞相大人早已看出。”

“那麽丞相大人為何還要這般折磨我?”曹丕痛苦地說道。

他已經將司馬懿看成了最可信任的人,已是毫無顧忌了。

“三公子才思敏捷,博聞強記,亦有許多好處。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三公子也可執掌權柄。”

“如今孫權、劉備二賊猖狂,關中的馬超又企圖謀叛,天下並非是太平盛世。”

“但是丞相大人以為他可以使天下太平。”

“丞相大人想等到天下太平了,他就……他就讓子建成為曹家大業的承襲之人。”

“正是。”

“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丞相大人如今也明白了天下不可能很快太平起來,他已到了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候。”

“丞相大人的決斷,仲達先生不能猜出嗎?”

“不能。”

“可是,仲達先生又說過天下大亂,與司馬氏極為不利。”

“下官說過。”

“如果丞相大人的決斷是個錯誤的決斷,天下必會大亂。”

“大公子所言極是,下官正為此日夜不安。”

“難道仲達先生就這樣坐視丞相大人做出錯誤的決斷嗎?”

“下官心中憂懼,實不知如何是好。”

“仲達先生智謀過人,難道不能想出一條好計嗎?”

“下官愚笨,哪裏有什麽好計呢?”

“仲達先生到了此時,還不肯信任在下嗎?”曹丕大急,呼地站起,眼中全是懇求之意。

司馬懿也忙站了起來,拱手說道:“下官身為丞相府僚屬,別說沒有什麽好計,就算有些主意,也不能用在丞相大人身上啊。”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仲達先生名滿天下,熟知古今典籍,怎麽如此迂腐呢?”曹丕急不可耐地說道。

“大公子,下官自幼熟讀聖賢之書,最看重的就是禮法,下官可以不惜自身,卻不能不惜禮法……”

“看在天下蒼生份上,仲達先生就不要這麽愛惜禮法了。”曹丕猛地打斷了司馬懿的話頭,彎腰向司馬懿深施了一禮。

司馬懿慌忙還禮:“大公子如此,置下官於何地?”

“仲達先生如此,又置天下蒼生於何地?”曹丕聲色俱厲,針鋒相對地問道。

司馬懿臉色頓變,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大公子提醒得好。若是天下大亂,不僅是與我司馬氏不利,也是與天下蒼生不利了。”

“如此,就請仲達先生不吝賜教?”曹丕說著,惟恐司馬懿改變主意,忙又拱手施了一禮。

司馬懿還了一禮,歎息著道:“唉!情勢如此,下官的確不可拘於小節了。如今要想使丞相大人的決斷有利於天下蒼生,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曹丕忙問道。

“大公子,銅雀台大宴之後,丞相大人召見了你嗎?”司馬懿不答,反問道。

“沒有。”

“丞相大人是否應該召見大公子?”

“應該。”

“但丞相大人為何沒有召見大公子呢?”

“這正是在下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之處。”

“丞相大人如此,必是有一件非常重大的心事難以放下。而這件心事他又無法告訴外人。”

“這件心事是什麽?”

“如果大公子能夠幫助丞相大人放下這件心事,則丞相大人必是對大公子另眼相看,也就會做出有利天下蒼生的決斷了。”

“可是……可是我並不知道丞相大人的這件心事是什麽?”

“大公子仔細想一想,在丞相大人眼中,什麽事情才能算得上非常重大?”

“在丞相大人眼中,重大的事情很多。”

“但這件事情卻是最重大的,而且難以告訴外人。”

“最重大?而又難以告訴外人?”曹丕皺眉苦思著,忽然眼中一亮,“啊,在下明白了。丞相大人心中最放不下的事情,是……是許都皇宮中……皇宮中的事情。”

“大公子英明睿智,什麽事情都能一眼看穿。”司馬懿邊說邊恭恭敬敬地向曹丕行了一禮。

“丞相大人的這件心事的確最為重大,我該怎樣幫他放下來呢?”曹丕解開了心中一個巨大的疑團,隻覺渾身輕鬆,十分高興地問道。

“大公子既然明白了丞相大人的心事,自然有辦法使丞相大人的這件心事放下來。而丞相大人在知道了大公子想出的這個辦法之後,定會做出一個有利於天下蒼生的決斷。”司馬懿緩緩說著,將“大公子想出的這個辦法”一句說得異常清晰。

我當然不能讓丞相大人知道,我的辦法實際上是司馬仲達想出的。曹丕心中說著,臉上浮滿了笑意道:“在下此刻已經有了一個辦法。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仲達先生能否猜中我的這個辦法?”

看來曹丕其人,竟是和他父親一樣奸詐,今後我須得更加小心才是。司馬懿想著,神色更加謙恭,先彎腰對曹丕深施了一禮,然後說道:“大公子且請坐下,容下官仔細想想再猜,若是猜錯了,還望大公子不要見怪。”

你這家夥還會猜錯嗎?曹丕又是得意,又有些妒忌地想著,神情肅然地在木榻上坐了下來。

2

夜已深沉,堂外的西風呼嘯著,一陣緊似一陣地從屋頂上掠過。

司馬懿孤零零地坐在木榻上,怔怔地望著燭架。

燭架上的蠟燭已快燃到了盡頭,火焰卻更加明亮。

司馬朗幽靈一般從簾幕縫中走進來,無聲無息地行至木榻前。

“大哥,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呢?”司馬懿邊問邊站起身,向司馬朗拱手行了一禮。

“府中臨時出了一件小事,給耽誤了。”司馬朗說著,還了一禮,“賢弟請坐。”

二人在木榻坐了下來。

“曹丕什麽時候走的?”司馬朗問。

“走了好久。”

“不會有人知道他來過吧?”

“他很小心,天黑後才來,又沒帶著隨從,不會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辛毗知道。”

“但他絕不敢把這件事泄露出去,除非……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曹植成了曹家大業的承襲之人。”

“這……”

“這很尋常。曹植若是得勢,辛毗當然會拚命去巴結,當然會把我們出賣了,以討得主子的歡心。”

“如此說來,曹操若是選中了曹植,我們司馬氏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我才會冒險與曹丕相見。”

“唉!”司馬朗長長歎了一聲,“如今……如今我司馬氏當真是……當真是沒有一點退路了。”

“難道大哥還存有僥幸之念嗎?”司馬懿不滿地問道。

司馬朗默然不語,過了半晌,喃喃說道:“眼前的情勢當真是到了最要緊的時刻嗎?”

“大哥也許知道了吧,張遼和鍾繇那兒的確是出了緊急軍情,這才飛馬送來了文書。”

“知道,馬超要反叛,孫權要攻打合肥。”

“孫權和馬超二人,誰對丞相大人的威脅更大?”

“從長遠來看,自然是孫權的威脅更大,但從眼前來看,卻是馬超的威脅更大。”

“此為何故?”

“合肥經過朝廷多年經營,高溝深壘,已是十分堅固,孫權一時打不進來。但馬超就不同了,他若占據了關中之地,便可憑借山河之險,進可攻,退可守。到了那時,曹操再想去製服他,就千難萬難了。”

“更可怕的是,劉備已在準備奪取西蜀。曹操若不及早解除馬超的威脅,則劉備取得西蜀後,就極有可能與馬超聯合,發兵直撲許都。與此同時,孫權也將大舉北攻。”

“到了那個時候,曹操辛辛苦苦掙來的大業,必將毀於一旦。”

“曹操又怎麽會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大業毀於一旦?他必將親領大軍征討馬超。”

“這樣看來,眼前的情勢的確是……的確是到了最要緊的時刻。”

“如今曹操的威望從表麵上看去,比什麽時候都強,其實他已大失人心,朝廷內外都對他極為不滿,隨時都會有禍亂之事發生。”

“在這種情勢之下,曹操將不得不明確地告訴眾人——誰是他的承襲之人!”

“曹操需要一個承襲之人坐鎮鄴城,彈壓異己。這樣,他就可以放心出征了。”

“而曹操選擇的承襲之人,極有可能是曹植。”

“不!”司馬朗臉色慘白地叫道,“我們決不能讓曹植……”他說著,猛地停下了話頭。

蠟燭陡然熄滅了,堂上一片死黑。

“點……點燭!”司馬朗恐懼地說著。

“不必,我喜歡這麽坐在暗中。”司馬懿說道,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從容,毫無懼意。

“曹操……曹操真的會選擇曹植嗎?”司馬朗問道。雖是在黑暗之中,他的聲音依然透出了無法掩飾的驚恐。

“曹操正在猶豫。因為曹植並非十全十美,不能完全令曹操滿意。但曹操猶豫到最後,一定會選擇曹植。”

“賢弟之言,也許……也許有些道理。這兩年,曹植好像甚得曹操的歡心。”

“這是因為曹植背後有高人指點。”

“是啊,那楊修就明顯是曹植一黨。”

“曹植身後的人,恐怕還不隻是楊修。”

“還會有誰?”

“近來朝廷內外有許多流言,大哥知道嗎?”司馬懿不答,卻反問道。

“知道。”

“那些流言,對曹操有利還是不利?”

“那些流言有逼迫曹操尊崇漢室、自削權勢之意,當然對曹操十分不利。”

“那些流言,對曹植有利還是不利?”

“這個……應該說是有利。曹操麵對這些流言,必須早做出決斷。而在眼前的情勢下,曹操做出的決斷,恐怕會有利於曹植。”

“造出這等流言的人,智計深沉,極為高明,必是楊修一黨。”

“他會是誰?”

“我疑心是荀彧。楊修的父親,曾做過荀彧的老師,楊、荀二家,一向十分親密。”

“不會吧。近兩年來,楊、荀二家已很少有來往了。”

“這恐怕是遮人耳目的招數。”

“曹植能夠得到楊修、荀彧二人相助,隻怕……隻怕是極難對付。”

“如果不難,小弟會和曹丕相見嗎?”

“賢弟……賢弟出的主意,真能打動曹操嗎?”

“一定能。曹操隻要聽了曹丕獻上的‘主意’,就會相信:曹丕的才能大大勝過了曹植。”

“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楊修就不會想出賢弟這個主意嗎?他不會把這個主意告訴曹植嗎?”

“楊修聰明絕頂,當然會想出我想到的這個主意。但他不會將這個主意告訴曹植。”

“為什麽?”

“因為沒有必要。”

“這個……這個愚兄不大明白,還望賢弟詳細說來。”

因為在楊修看來,曹植已是穩操勝券,他沒有必要去見曹植,以引起曹操的懷疑,反倒壞了大事。

“賢弟之言,似是……似是有理。”

“不是‘似是有理’,而是大有道理。”

“唉!愚兄總是覺得賢弟……賢弟太過冒險……”

“此時我們司馬氏已麵臨絕境,非鋌而走險不可。再說,愈是冒險的舉動,敵人便愈是難以防備,就愈是可以出奇製勝。”

司馬朗默然不語,司馬懿也不再說什麽。

黑沉沉的堂上異常寂靜,清晰地透出兩個人的呼吸聲。

“賢弟好像看錯了一件事。”司馬朗忽然打破沉默說道。

“是哪一件事?”

“甄宓和曹操的事。”

“大哥說得不錯,在這件事上,我的確看錯了。”

“賢弟……賢弟……”司馬朗沒有料到司馬懿會承認他“錯了”,一時不知如何說才好。

“小弟以為有甄宓的存在,曹丕就不可能得曹操的歡心。我們的謀劃要成功,非得對付了甄宓不可。”

“為此我們費盡心機,把美女李姬送給了曹丕。”

“李姬並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可惜,我們竟是找不到比李姬更好的美女。”

“其實,李姬也不錯。據辛毗說,自從有了李姬,曹丕就很少到甄宓房中去了。”

“這並不能說,曹丕已經疏遠了甄宓。因為曹丕仍是對甄宓十分在意,曹丕最喜歡聽的歌曲,還是那首‘有美一人,宛如清揚’。”

“但是我們最擔心的事情並未出現……曹操父子沒有為甄宓起過任何衝突。”

“這不是李姬的功勞,而是因為曹操並未私會過甄宓。”

“不錯,季達為此反複向辛毗打聽過兩年中,曹操的確沒有和甄宓私會。”

“曹操為什麽不與甄宓私會?”

“這……這。曹操不與甄宓私會,就不會和曹丕發生衝突,這不是很好嗎?”

“不好。”

“為何不好?”

“因為這件事不太與曹操的性情相合,有些反常。我們司馬氏要謀劃大事,就必須清楚地知道曹家的任何事情。”

“我們可以從辛毗口中打聽曹家的事情。”

“不行。辛毗不會什麽都告訴我們。”

“我們還有李姬。”

“她更不行。”

“她為何不行?”

“她有著上天給予的絕世美色,又擅於彈唱,卻未能使曹丕疏遠甄宓,則其心智之低下,可想而知。讓這樣一個心智低下的女子去探知曹家的秘密,不僅難以成功,反倒會壞了大事。”

“但是賢弟仍在讓季達尋找美女。”

“因為美女是對付曹家最厲害的武器。”

“這個美女應該是什麽樣子?”

“她的美貌和彈唱之技,絕不能在李姬之下。而她的心智,則必須大大在李姬之上。並且她還應該對我司馬氏懷有感恩之心,願意為我司馬氏做出她能夠做出的一切。”

“這……這樣的美女,何處去尋?”

“這樣的美女一定要尋到。讓曹丕成為曹家大業的承襲之人,隻是我們司馬氏整個謀劃的第一步。這一步成功了,後麵還有第二步、第三步,我們司馬氏必須步步成功,不能出了任何差錯。但我們司馬氏若是不能清楚地知道曹家的秘密,尤其是不能清楚地知道曹操、曹丕的秘密,則很難避免出現差錯啊。”

司馬朗聽著,又是默然不語。

“大哥,你難道不讚同我的話嗎?”

“情勢至此,我能不讚同嗎?愚兄是在想也許賢弟所說的那個美女,我們司馬氏能夠尋到。”

“啊,大哥既然這樣說,那個美女定是有了眉目。”司馬懿的聲音中透出掩飾不住的欣喜。

“也可以說是有了些眉目。”

“那個美女是誰?”

“賢弟知道我為何來晚了嗎?”

“大哥不是說府中臨時出了一件小事嗎?”

“此刻看來,那已不是一件小事了。”

“還請大哥詳細說來。”

“大約半年之前,季達買了一個姓郭的侍女。那侍女初看十分尋常,季達也未放在心上。誰知數日之前,那侍女竟逃走了,而緊接著就有銅鞮侯的管家找上門來,說那侍女是銅鞮侯家的逃奴,要我們司馬氏交出人來。我們司馬氏一來不想多事,二來看在銅鞮侯也有些勢力的份上,就好說歹說,賠了些黃金,算是了結了此事。不想今日天黑之後,那姓郭的侍女竟又回到了府中。更奇的是那姓郭的侍女不知怎麽精心裝扮了一番,居然十分美麗,把季達看癡了,非要留下那姓郭的侍女。愚兄想著此事傳揚出去,必會得罪銅鞮侯,也會讓我司馬氏的名聲受損,因此勸季達放了那姓郭的侍女,隻當她真的逃走了。可是季達偏偏不肯,費了我許多口舌,也沒能將他說服。”

“啊,這……這侍女沒說她為什麽要逃出銅鞮侯府嗎?”

“據說是銅鞮侯要強收她為侍妾,而她堅決不從。”

“她為什麽不從?”

“銅鞮侯已經老了,內寵又多,且嫡子也執掌了府中的事務。”

“如此說來,這個侍女竟是極有眼光——她這時若做了銅鞮侯的侍妾,下場定是十分悲慘。”

“她又極有膽量,奴婢私逃,抓回後會被主人處死但她還是逃了。”

“她更是極有智計,先藏身在我們司馬氏府中,利用我們司馬氏避開銅鞮侯的追捕,然後又主動回來,以她的奇異之行和美色震懾季達。”

“她定是知道季達有好色之名,但她卻在一開始並未露出美色。”

“她若在一開始就露出美色,雖能引起季達的注意,但卻不一定會讓季達為她著迷。”

“季達已經為她著迷了。”

“不,不!”司馬懿以少見的激動叫道,“不能讓季達為她著迷!這個姓郭的美女,就是我們對付曹家的最好武器!”

司馬朗聽著那激動的聲音,卻是打了一個冷戰——二弟一向謹慎,今日偏偏冒險行事,是不是他已智窮力竭,難以謀劃大事了?

果然如此,我司馬氏就算有了那姓郭的美女,隻怕對付不了曹家。

曹操那賊何等狡詐,難道會讓二弟輕易得手?

還有那曹植,難道不知道此時此刻對他來說非常要緊嗎?他難道不會像曹丕來求二弟一樣去求楊修嗎?

楊修當真不會在這個時候給曹植出主意嗎……

3

刻滿山形花紋的雕金香爐中散出淡淡的煙霧,繚繞在簾幕之間。

鋪著雪白狐皮的座席上,一個美麗的少婦身穿錦繡之服,端坐在一架玉箏前,邊彈邊唱——

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

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頭戴金爵釵,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

借問女何居,乃在城南端。

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

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

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

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

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歎。

少婦柔和清脆的聲音穿過煙霧,在室中久久回旋,宛若幽林之中的一隻夜鶯徘徊在月光下,輕輕地鳴叫著。

“好!”曹植大叫聲裏,掀開簾幕,走進了室內。

少婦“啊”地驚呼一聲,嗔怪地瞪著曹植:“你這麽忽然走進來一叫,差點把我的心都嚇得跳了出來。”

“真的嗎?”曹植笑嘻嘻地在席上坐下來,右手攬住少婦的肩頭,左手在少婦胸上撫摸著,“我看看你的心還在不在?”

少婦舉起手,使勁在曹植胸上捶了一下:“還是看看你自己的心在不在吧?這些天總不見你回來,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裏,問也不問。”

“這些天太忙,要隨時到丞相大人那兒去請安,還要……”

“丞相大人的頭痛之疾不是好了嗎?”

“是好了些,可我還有……”

“可你還有什麽事?”

“你怎麽這樣急呢?聽我慢慢告訴你。我還要好好想那些軍國大事呢。今日我去校場看馬軍操練了,一邊看一邊想著我如果統領這些馬軍,應該擺出什麽陣勢……”

“你就隻想著你的那些事兒,從來也沒有想過我。”少婦再次打斷了曹植的話頭。

“誰說我沒有想著你?我一看完了馬軍操練,就急急忙忙趕了回來。剛走到門邊上,便聽見你在彈唱,我就站下來聽,一直聽你唱到了最後一句。”

“我唱得真是那麽好嗎?

“真的很好。”

“那麽我平日要給你彈唱這個曲子,你為什麽不聽呢?”

“這……”曹植一時語塞,心中十分懊悔:我怎麽忘了,崔氏在新婚之時,便要為我彈唱這首《美女篇》,卻被我拒絕了。從那會起,她就有了疑心。我平日從不和她說起這首《美女篇》,怎麽今日一聽她彈唱,就忘情地叫起好呢?

“你怎麽不說話?”崔氏問著,滿臉疑雲。

曹植勉強笑了一下道:“這……這是因為丞相大人不喜歡聽這首《美女篇》,我擔心夫人彈唱這個曲子多了,會惹得丞相大人生氣。”

“丞相大人為什麽不喜歡這首《美女篇》?”

“這首《美女篇》,是我和大哥賭氣寫的。”

“你為什麽要和大哥賭氣呢?”

“你會彈唱大哥的那首《善哉行》嗎?”

“夫君說的是‘有美一人,宛如清揚’的那首《善哉行》嗎?”

“正是。大哥寫出了那首《善哉行》,一時風行天下,鄴城富豪之家的樂女爭相傳唱。大哥好不得意,一次喝醉了之後,竟當眾自吹他的文筆天下無雙。”

“你心裏不服氣,就寫了這首《美女篇》,想壓倒大哥。”

“是啊。那時我才十五歲,好勝心切,對誰都不服氣。”

“不過,夫君的這首《美女篇》真的是寫得十分出色,勝過了大哥的《善哉行》。”

“果真如此嗎?”

崔氏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寫得好是好,隻是又令人難以明白夫君如此年少,怎麽能寫得這樣好吧?”

“因為……因為我心中有所感觸啊。”

“什麽感觸,快說給我聽聽?”

“那時候我聽了大哥的《善哉行》,就好像看到了一個美女……”

“啊,你看到了,她是誰?”

“你別急啊,聽我慢慢告訴你——

“她美麗活潑卻又本性嫻雅,輕盈地順著小路走進了桑林。柔嫩的枝條微微搖動,一片片桑葉像蝴蝶一樣翩翩落進她的籃中。

“她伸手采摘桑葉的時候,衣袖向下滑去,露出白玉般的手腕,戴著光燦燦的金環。

“她移動著靈妙的身姿時,又露出了頭上的金雀寶釵,腰上的明珠美玉。

“風吹來,她身上羅衣飄飄,宛若雲中的仙子。當她回首凝望的時候,雙眼流光溢彩,氣息猶如蘭花一樣芬芳。

“路上的行人見了她為之停車不前,道旁歇息的人見了她為之忘了飲食。眾人紛紛打聽她家在何處,打聽了許久才知道她居住在南城門旁。

“她住在高高的青漆樓房中,大門上的木栓上了一道又一道。但她既然是有著太陽一般的容光,又怎麽能阻止追慕的人們呢?

“隻是媒人們奔來忙去,那定聘之禮卻進不了她的家門。因為她心目中的夫君是尊貴而又高尚的義士,哪能在凡俗之人中尋到呢?

“眾人妒心大發,卻又隻會嗷嗷亂叫,哪裏能明白她的心思呢?

“可憐她正當青春妙齡,卻孤零零獨處房中,發出隻有星星和月亮才能聽到的歎息……”

“哎呀,你說了半天,卻沒有告訴我她是誰?”崔氏皺著眉頭,不滿地說道。

“你怎麽聽到現在還沒有聽明白呢?這個人就是你啊。”曹植笑著說道。

“真的嗎?”崔氏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一頭撲進了曹植的懷中。

“當然是真的。”曹植緊緊擁著崔氏,心中卻是一陣刺痛——不,不是真的!《美女篇》中的那個美女,隻能是甄宓,永遠是甄宓。

隻是我當時又不敢實寫甄宓。畢竟,甄宓已經嫁給了大哥,我心中對她的任何思念,都是大大違背了禮法。

我隻能幻想著甄宓是一個未嫁的少女,正孤寂地徘徊在閨房中,等待著她心中的夫君——一個尊貴而又品德高尚的義士。

可是,那幻想永遠隻是幻想,永遠不會真實地出現在我麵前。

唉!我怎麽又會想到甄宓呢?我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這樣啊。

我既然已經下定了身許仁孝大道的決心,就必須忘了甄宓,必須忘了甄宓……

“不對,不對!”崔氏忽然從曹植懷中抬起頭來,大叫道。

“哪裏不對?”曹植有些心虛地問道。

“我家明明是住在城西啊。可你這《美女篇》中的美女,卻是住在了城南端。”

“那時候我已與你定了親,人人皆知,我怎麽敢寫出美女的家住在城西呢?這不是讓人一想就想到了你身上嗎?”

“想到了又怎麽樣呢?”

“想到了大夥兒就會嘲笑我啊,說我天天在盼著娶媳婦,成不了大器。”

“你那會兒真的是在天天想我嗎?”

“若不是真的,我又怎麽寫得出這首《美女篇》呢?”

“可是我……可是我聽人說,你一開始還不想娶我呢。”

“你聽誰說的?”

“這你別管,你隻告訴我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崔氏盯著曹植,正色問道。

“有。”

“為什麽?”

“因為那時我一心想隨父出征,建立武功。如果早早娶了你,丞相大人就不會讓我出征。”

“真是這樣嗎?”

“難道我會騙你嗎?我雖然貴為丞相大人的公子,不愁高官厚祿,但若毫無功業,見了你也會臉上無光啊。”

“其實我才不在乎你有沒有功業呢。隻要你能真心待我好,天天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難道我待你不是真心嗎?”曹植佯作不悅地問著,心中大為慚愧——我對她滿口謊言,還算什麽真心?

唉!從前我自許誠信,最恨別人說謊,哪裏知道如今我竟是天天要對人撒謊呢?

如此長久下去,我會不會成了一個機變萬端,毫無信義的小人?

不,我決不會成為一個小人。荀大人說得對——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堅忍之心。我的所作所為,並非是為了謀奪權位,而是為了做成一番大事啊。

德祖兄也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夫君到底是不是真心,賤妾無法知道啊。”崔氏眉頭緊皺,滿臉憂色地說道。

“你……你怎麽這樣說呢?”曹植問著,心中不覺連跳幾下。

“夫君還記得我們成親的時候嗎?”

“記……記得。”

“那一天,應該是我們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可是你卻不理我,一整夜……一整夜都不理我。”

“那天我喝得太多了,昏頭昏腦,不知身在何處。”

“如果你真心對我好,就……就不會喝那麽多了。”

“正因為我對你是真心,一高興,就……就喝多了。”

“但是你在最初的那幾日,總是不怎麽……總是不怎麽理我,難道你會天天喝多了嗎?”

“最初那幾日,我心裏總是有些慌,不知……不知該怎麽疼愛你。嗯,後來你不是說我待你挺好嗎?”

“後來你是待我好多了。可我……可我總是有些疑心,你會不會是假裝對我好?”

“你呀,太多心了,也不想想我為什麽要假裝對你好?”曹植柔聲說著,抬起手,輕撫著崔氏的秀發,心中道——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是在假裝對你好,裝得好苦啊。

德祖兄反複勸過我,讓我專情於你,說我與你結親,有許多好處。你崔家是河北大族,名望極高,在朝中大有勢力。尤其是你的叔父崔琰,官居丞相府東曹掾,主掌朝廷重臣的升遷任免之事,手中握有的實權令人望而生畏。德祖兄說如果崔琰願意幫助我,則大事已成功了一半。

其實你美貌多才,心地善良,本來就是一個極為出色的女子。

如今我是不是在假裝對你好,隻怕連我自己也難以明白。

但願從今以後,我與你能夠心心相印,同生共死。

“是啊,夫君為什麽要假裝對我好呢?難道夫君心中還有別的什麽人嗎?難道夫君那首《美女篇》中的美女,並不是我嗎?”崔氏喃喃說著,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著曹植。

“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多心了這一點不好。”曹植說著,板起臉,做出不高興的樣子。

“夫君,你別生氣。不是我多心,而是我……而是我太在乎你了。夫君你知道嗎?我未嫁的時候,幾乎天天都在彈唱《美女篇》,我……我是把我自己看成了那個美女啊。我以為夫君正盼著我嫁到丞相府去。後來……後來聽說夫君不願娶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麽啦?”

“我就傷心得不吃不喝,大病了一場,差點……差點把爹娘急死了。”

“唉!你真是太傻了。”

“後來夫君雖說與我成了親,卻又不理我,害得我……害得我的心都碎了……”

“啊,我真是該死……”

“夫君。”崔氏忙抬起手,堵住曹植的口,“這樣不吉利的言語,你可千萬別再說了。如今夫君對我好了,我又是歡喜又是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夢,等我一醒來,就會……”

“不,不是夢。”曹植打斷崔氏的話頭,發誓道,“如果我不是真心對你好,就讓上天降下災禍,讓我……”

“夫君!”崔氏陡地叫了起來。

曹植一怔,停住了話頭。

“我不是對夫君說過嗎,別再說不吉利的言語了!我們兩個要和和美美、快快樂樂地在一起,這輩子在一起,下輩子還在一起。”崔氏眼圈紅紅地說道。

“夫人!”曹植低呼了一聲,眼中潮熱,心緒紛湧——

上天啊上天,我絕不是在說著謊言!從今以後,我也絕不會在崔氏麵前說出謊言。

我一定會真心對待崔氏,我和崔氏一定會和和美美、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夫君,讓我給你彈唱《美女篇》吧。我要天天為你彈唱!”崔氏說著,臉上浮起紅暈,恍若初進洞房的新娘。

“嗯。”曹植微閉雙目,沉醉地回應了一聲。

崔氏坐正身子,雙手輕撫箏弦,正欲彈唱,忽又叫了起來:“哎呀,我差點忘了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曹植一驚,睜開眼睛問道。

“今日丞相夫人傳下話來,讓我立刻到她那兒去一趟。”

“那你怎麽沒去?”

“我不是在等著你嗎?”

“丞相夫人讓我也一起去?”

“那倒沒有。可是……可是我想和夫君一起去。大嫂到丞相夫人那兒去的時候,大哥常常陪著一起去。”

“我也願意陪夫人一起去。隻是……隻是我今日有著十分要緊的事情,不能去了。”曹植為難地說著,心中隱隱刺痛——如果我陪著崔氏到丞相夫人那兒去,就有可能遇上甄宓。

我就隻當心中從未有過甄宓,我就隻當過去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唉!這些天來,夫君怎麽有這樣多的事情呢?”崔氏的聲音中略帶些幽怨,卻無一絲疑意。

“也許過些時候就沒什麽事了。”曹植安慰地說道。

“你沒事的時候,可別忘了陪我到丞相夫人那兒去啊。”

“我一定會陪你去。”

“那……那我就到丞相夫人那兒去了。”崔氏說著,站起了身,向室外走去。

“慢著。”曹植忽然叫了一聲。

“怎麽啦?”崔氏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夫人須得換了衣服。”

“我這身衣服不是挺好嗎?又何必去換呢。”

“正是因為這件衣服太好看了,你才應該換下來。”

“為什麽?”

“你到後堂去,有可能見到丞相大人。你這身錦繡之服太過華貴,丞相大人看了定會生氣。”

“丞相大人怎麽……怎麽會這樣?”

“天下未定,多有戰事,國家須得節省資財,丞相大人因此一向倡導節儉。前幾天丞相大人還對我們兄弟說過——府內家眷,休要再穿錦繡之服,以正天下風俗。

“原來如此,難怪丞相府內的家眷大都穿著青黑之衣。”

“今後你也應該多穿青黑之衣。還有這香爐、這狐皮座席都太名貴了,須得收起來。”

“這些物品,還有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又沒有花丞相府的一文銅錢,何必要收起來呢?”

“你還是收起來為好。不然,丞相大人若是見到了這些物品,會不高興的。”

“夫君就這麽在乎丞相大人高不高興?”

“我怎麽能不在乎呢?我還年輕,又在武藝和文章上下過苦功,極想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如果丞相大人對我不高興,就不會讓我盡展所學。如此,我豈不是虛度了一生。”

“唉!”崔氏聽著,不覺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又怎麽啦?”曹植疑惑地問道。

“我說過,我其實並不在乎你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天天穿著最好看的衣服,天天將我最美麗的一切獻給夫君。”

“可是,我很在乎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

“我知道,你們曹家的人都是這樣。連丞相大人這麽大年紀了,還寫詩說——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丞相大人希望他的每一個兒子都是壯心不已。”

“那……那我就聽夫君的,先去換了衣服。”崔氏說著,又向室外走去,但隻走出幾步,就回過了頭,“夫君,你可別……可別嫌我穿著那些素色衣服不好看啊。”

“在我眼中,夫人不論穿上什麽衣服,都是最好看的美女。”曹植笑道。

4

淡淡的香霧不停地從爐中飄出,嫋嫋升起,盤旋環繞,有如一團浮在空中的絲線。

曹植就似被那“絲線”困住了一般,不停地在香霧中走來走去——丞相大人的頭痛之疾早已康複,應該召見我們兄弟了。可為什麽直到今天,丞相大人還沒有一絲動靜呢?

難道丞相大人並不在意那緊急軍情嗎?

不!丞相若是不在意那緊急軍情,就不會舊疾複發了。

丞相大人定是已有對策,這才不慌不忙……不,就算丞相大人已有對策,他也應該召見我們兄弟,並向我們兄弟詢問一番,以借此考問我們兄弟胸中的謀略。

其實馬超謀叛、孫權北攻的圖謀,早已在德祖兄的預料之中,而德祖兄也早已和我商定了對付馬超、孫權的謀略,丞相大人的考問,絲毫也難不住我。

可是,可是丞相大人為何偏偏不召見我呢?

這中間是否有什麽古怪?我是否應該去見見德祖兄?

不,不行!德祖兄已經告訴過我此時此刻,丞相大人對我們兄弟的行蹤定是十分注意,我千萬不可妄動,以免引起了丞相大人的疑心。

唉!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三公子!”室外響起一聲低呼,打斷了曹植的思緒。

是崔福!曹植大喜,忙說道:“快進來!”心中想——這個崔福雖是崔家“陪嫁”過來的駕車老奴,為人卻甚是精明,又極有忠心。他進府隻不過一年多的時日,便和許多人混熟了,對府中的一些事情知道得比我還多。這幾日我讓他小心打聽丞相大人的起居之事,有什麽消息就立刻告訴我。誰知他這一打聽,竟是兩三天也未來見我。今日他忽然來了,一定是打聽到了什麽消息。

“是!”隨著一聲答應,一個年約五旬,頭戴青巾的矮瘦家仆走進了室內。

“崔福,你打聽到了什麽消息?”曹植直截了當地問道。

“今日丞相大人做了一件怪事。”崔福邊回答著,邊彎腰行了一禮。

“什麽怪事?”

“銅雀台西花園的大門做好了,丞相大人一早就去看了半天,然後拿筆在大門上寫了一個‘活’字,轉身便走。如今有許多人站在西花園大門下議論不休,爭著猜測丞相大人寫那個‘活’字到底是什麽用意,偏偏又猜不出什麽來。”

“好!”曹植聽著,忍不住讚了一聲,心中道——丞相大人自恃聰明,常常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舉動,他在西花園大門上寫一“活”字,到底是什麽用意,隻怕誰也無法猜出。

眾人不能猜出,就隻好去請楊修了。

朝廷內外的人都知道:若想知道丞相大人的怪異舉動有什麽用意,惟一的辦法就是去請教楊修。

不,不可莽撞!我應該先讓崔福到西花園去。如果楊修想見我,自然會對崔福加以暗示。西花園是丞相府的屬地,崔福出現在那兒,並不會引起任何人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