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王雍城加冠冕血戰鹹陽除孽子

嬴政麵前放著一堆竹簡,這些竹簡製作精美考究,非一般公文記錄,這是呂不韋向他進獻的《呂氏春秋》。他早就聽說過這部書,在繼位之初,他就知道呂不韋在編纂一本奇書。在輔政之時,呂不韋也曾偶爾談及此書,但每次所談隻是一鱗半爪。

嬴政翻開《序意篇》,瀏覽之後就覺很不舒服。這是黃帝教導顓頊的一段話,擺明了呂不韋是想憑仲父的身份來教導他如何行事。嬴政把竹簡一扔,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覺得自己聽從的擺布已經夠多了。可又轉念一想,能讓呂不韋耗時八載編纂的書決不簡單,若就此放過豈不可惜?

諸子百家靠著書立說闡明自己的主張,以影響天下。寡人從這部書中也可看出呂不韋的一些主張,這有利於寡人更清楚地了解他。嬴政想著想著,遂又拿起這部書仔細研讀。

嬴政讀完一些章節後不禁擊案叫好,許多纏繞在心中的問題都得到了解答。在《不二篇》中,呂不韋明確提出了“一則治,異則亂;一則安,異則危”的主張,希望結束分裂,實現天下一統,這深得嬴政之心。

現在天下已經混亂到了極點,正是消滅諸侯,重建以“天子”為代表的統一王朝之時。秦國是實力最強大的諸侯,這統一天下的重任理應由秦國來完成。嬴政仿佛聽到了召喚,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遍布全身。

正待往下細看,趙高進來稟告道:“大王,昌平君及蒙武諸將正恭候大王召見。”

嬴政揮了揮手道:“你讓他們到祈年宮去,寡人馬上就到。”

祈年宮中,左相昌平君、尚書令馮去疾、諫議大夫王綰及蒙武、王翦、楊端和、李信都在座。

王翦和楊端和是多年的老友,兩人共同征戰四方,彼此甚為熟悉。此刻坐在一起,正低聲議論著什麽。昌平君與馮去疾、王綰共坐一席。作為召集之人,又是大王最先召見的心腹之臣,他有一種自傲之感。

李信由於上次搜捕子傒之功,爵位升至左庶長,成了統兵一方的青年將領,這讓昌平君十分嫉妒。李信察覺到了他的態度,也不願屈己待人,但一想到今後要共事一主,他也隻得裝出謙恭的樣子。

眾人之中,蒙武與他年歲相近,性情也較為相投。因為父親蒙驁的關係,又在軍中征戰多年,蒙武的爵位已至中更,但沒有人敢輕視他。

眾人談興正濃,一聲“大王駕到”,嬴政便身穿一襲黑袍,足踏蒲履,走入大殿中來了。

見眾人上前行禮,嬴政便擺了擺手道:“眾卿不必多禮。這次叫大家來,一是有事相商,二是眾卿都功勞不小,寡人一直沒機會犒賞你們,今日特備酒宴,與大家同飲。”

“為大王分憂,是臣等本分。大王如此看重臣等,臣等感激不盡!”大家上前一齊答道。

嬴政聽了心中甚是滿意,他環視了一眼然後說道:“今日請大家來,是想聽聽你們對朝政的看法,眾卿盡管暢言!”

眾人互相看了看,沒人願意先說。他們拿不準大王要聽什麽,怕萬一說錯話引起他的不快。

嬴政見眾人默不作聲,便繼續道:“呂相邦向寡人進獻的《呂氏春秋》,不知大家看過沒有?”

“臣聽說呂大人把《呂氏春秋》懸於鹹陽城門,稱有增損一字者賞千金,這無非是仿效商君‘立木懸金’之故事。臣認為呂大人編纂此書,實乃居心叵測,至少有犯上之嫌。”昌平君一聽嬴政說到此事,便開口道。

“何以見得?”嬴政似是不明白地問道。他這樣問的目的是向大家表示自己對呂不韋沒有惡意,而呂不韋卻心懷不軌。

“大王,他把此書命名為《呂氏春秋》,可此書並非全部寫史。而且他在《序意篇》中引用黃帝教訓顓頊之言,更為不當……”

“他是仲父,有此舉也不為過。單就此書而言,寡人以為也不失為一部奇書,希望大家也能看一看。”嬴政擺手製止了昌平君,然後又直奔他今日真正要說的內容,“近日朝局又有新的變化,呂不韋已不像先前那樣大權獨攬,為所欲為了。但現在又出現了一個嫪毐,他仗著太後支持,大有超過呂不韋之勢,不知眾卿有何看法?”

眾人對嫪毐早就不滿了,心中都瞧不起他。嫪毐好像也存心與他們作對,凡是他們所行之事到了他那裏,不是被推諉,就是被拖延,其中蒙武受的窩囊氣最多。他心性耿直,又是世家子弟,對嫪毐甚為鄙視,那嫪毐自然也不會買他的賬。他聽到嬴政詢問,便氣憤道:“臣以為嫪毐實為一無行小人。他曾是鹹陽一市井無賴,雖為君侯,卻隻知行獵作樂。臣還聽說他好賭成性,經常邀集朝臣在府中聚賭。如讓此人手握重權,實是誤國誤民!”

眾人聽蒙武此言,也都起身訴說嫪毐的不是。嬴政聽眾人說完後才道:“寡人也是迫不得已。寡人早知他的稟性,但他是太後所舉之人。眾卿也知道,還有幾個月就是寡人行冠禮親政之時。在行禮之前,太後之命寡人也不能不聽。”說到此,他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不過寡人放縱嫪毐也不全是為此。呂不韋經營多年,如果由寡人親自去對付他,難免會兩敗俱傷。寡人任由嫪毐恣意妄為,也是為了對付呂不韋。隻是呂不韋太過狡猾,不與嫪毐正麵衝突,一味在家編書,反而讓嫪毐越來越猖狂。今日召眾卿來,就是想商量一個對策。趙高,你來向眾卿說說嫪毐的情況。”

趙高聞言站出來道:“大王、眾位大人,小人早已派人盯住嫪毐。他封侯雖僅半年,但家僮門客已有數千。在封地太原郡,他還私擴衛隊,具體數目尚未查清。在鹹陽城中,他也遍地安插親信,這些人大多是他的好友。至於蒙將軍說他在家設賭,他此舉正是為了籠絡朝臣。”

眾人聽完趙高的話都頗為吃驚。他們都被嫪毐迷惑了,以為他隻是一個無賴小人罷了,沒想到他竟懷有不測之心。他們也暗暗吃驚趙高的能耐,仿佛這朝中上下沒有事能瞞過他。眾人都在心中嘀咕著。

嬴政又大聲問道:“眾卿有何良策?”

李信朗聲回道:“臣願率五千精騎,直搗太原,活捉嫪毐!”

“將軍勇氣可嘉,可現在還不是時候。嫪毐隻不過是一跳梁小醜,寡人還要用他來對付呂不韋。別看他現在屯兵聚眾,顯赫一時,寡人隻需一句話就可讓他煙消雲散。”

“大王之意是臣等仍需把目標集中於呂不韋身上?”馮去疾半天沒說一句話,但一開口就說中了嬴政的心思。

“正是!我們的真正對手還是呂不韋。寡人目前還不能動嫪毐,想留下他再逼逼呂不韋。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蒙將軍就屯兵於通往太原郡要道上吧。希望眾卿再忍耐一時,不要與嫪毐發生衝突,以免中了呂不韋的養晦之計,寡人倒要看他能忍耐到何時?”

昌平君擔心道:“大王有此準備,臣等就放心了。隻是臣還有一事要稟告大王,衛尉竭乃宮中衛隊首領,此人與嫪毐來往甚密。大王近身護衛之人若為嫪毐所用,一旦有什麽不測,後果就嚴重了。臣請大王免去此人之職,另選他人為好。”

趙高聞此接言道:“左相但請放心,大王早知此情,其實這支衛隊早被呂不韋和嫪毐之人滲透,已不堪再用,現在更換隻會打草驚蛇。小人從軍中選出的勇士已秘密安排進宮充任大王的貼身護衛,就算有意外也可以應付一時。”

“這些事趙高都安排得很好,眾卿不必擔心。寡人難得有機會與眾卿共飲,今日不妨一醉。”

眾人見嬴政興致甚高,隨即爵來盞去,相談甚歡。正至興濃時,嬴政忽然感歎道:“寡人有時在想,我秦國如此內耗下去,實在不值。以大秦實力足以掃平六國,一統天下。唉,內有重臣掣肘,寡人如何能安心對外?”

王翦是軍中老將,一直有掃平六國的雄心。見嬴政年紀輕輕,就能放眼天下,暗自慶幸沒有跟錯人,他站起來舉爵道:“大王有此雄心,實為我秦人之福。臣誓死追隨大王,助大王完成此誌!”

“好!王將軍請!”嬴政舉爵一飲而盡,“要成此大業,寡人隻有依靠眾卿了。前日太卜告訴寡人,說有彗星橫天而過。前年彗星過,蒙驁將軍去世,朝廷損一柱石,隨後長安君也叛亂身亡。今年彗星再現,恐怕又有事要發生了。四月是寡人親政之時,也是該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眾人一聽此言,不由心中興奮不已,大家齊聲道:“臣等即便肝腦塗地,也要助大王完成大業!”

嬴政聞言十分高興,又傳來樂工舞姬助興,一時間殿中鼓瑟齊鳴,玉袖飄香,豪邁中平添了幾分**……

在相邦府,呂不韋正後悔不迭。他低估了嬴政的忍性、嫪毐的能力,更低估了趙姬盛怒之下報複的決心。

一幫親信正在訴苦,他們都是被嫪毐排擠下來的。看到這種局麵,呂不韋覺得自己的策略好像錯了。他原想嬴政不會容忍嫪毐胡作非為,想不到他竟忍了下來。這些人雖然官職不高,但實權很大。因為他想靈活調配這些人,如果讓他們官職過高,反而會增強其野心,指揮起來就不一定如意了。

現在嫪毐極欲掌權,短時間內不可能拉攏重臣,就隻有盡快地占據一些關鍵官職,取得實權,所以他排擠的也大多是呂不韋的人。

不能讓嫪毐再如此猖狂了!呂不韋暗下決心,他吩咐司空馬道:“你盡快把嫪毐私擴衛隊的消息傳開,以引起大王的注意。另外,在鹹陽城多造輿論,把嫪毐私開賭場、用人唯親之事大肆傳揚,激起百姓的怨恨。”

司空馬道:“屬下會盡快去辦。沒想到一個無賴竟使我們有些手足無措,相邦,如果再讓他擴張勢力,將對我們極為不利啊!我們是不是該發動朝中之人彈劾他?”

“不,現在還為時過早。有太後支持,彈劾也沒多大用處。我們隻要讓大王對他起猜忌之心,在大王親政後對付他就容易了。”

“是。”司空馬躬身行禮後退下。

呂不韋已感覺到風雨欲來之勢,因為這段時日嬴政太平靜了。他的不動聲色,讓自己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四月,嬴政率領宗親重臣前往雍(今陝西鳳翔)地。雍是秦國最早建都之地,也是秦國宗廟所在之地,一些重要的典禮都在此舉行。

四月己酉日,在雍城的太廟中,嬴氏宗親和朝廷重臣齊集此處,為嬴政舉行冠禮大典。太廟之中響起莊重的廟堂之樂,洪鍾大呂震撼著人心。嬴政神情肅穆,立於曆代祖先的牌位之前。

在掌管宗廟禮儀的奉常主持下,嬴政行了叩拜大禮,祭祀祖宗。

奉常為嬴政加冕,呂不韋為嬴政佩劍,從此刻起,嬴政開始親自主掌朝政。隻見他頭戴通天冠,身穿黑色龍袍,手按太阿之劍,顯得威武莊嚴,霸氣十足。

禮畢,眾臣俱跪下高呼:“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嬴政掃視腳下群臣,還有跪在身側的呂不韋,興奮得想要仰天長笑。但他最終抑製住自己,平和地說道:“眾卿平身!”

呂不韋窺探著嬴政,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在心中暗歎:兒子!這眼前的風光可代替不了朝政的凶險,你可要好自為之。

他多年努力想要實現的目標,現在可以說已成功大半。他相信這個“兒子”能夠繼承他的大業,使“呂氏”天下世代相傳。可是嬴政偶爾顯示出的殘暴,又讓他十分擔心。嬴政在盛怒之下,往往會大肆殺戮。以此性格來平天下,尚有可為;若以此治天下,恐怕難行。雖然嬴政對他還是十分客氣,開口“相邦”,閉口“仲父”,但他現在所說的話隻怕嬴政一句也聽不進了。

在鹹陽嫪毐府中,此刻燈火通明,正在舉行歡樂的晚宴。

嬴政率領宗親重臣去了雍地,鹹陽隻剩下太後和嫪毐。令他畏懼擔心的人都離開了,趙姬隻知在後宮含飴弄子,嫪毐於是更加忘乎所以,為所欲為了。

他是個喜歡熱鬧快活的人,於是就把一些侍候太後和嬴政的親貴請來飲酒博弈。一來想籠絡人心,尋找更多的幫手;二來則是向他們炫耀財富和實力。

前來赴宴之人多為郎、尉。郎負責掌守宮廷門戶,或為大王備馬駕車;尉多是宮廷衛隊長官,負責宮廷的巡邏、防衛。他們是秦王親近之人,多為宗室子弟。

這些人都有一些世家子弟的傲氣,對嫪毐的底細也知道一些,有人還隱隱猜出嫪毐和太後的關係。他們雖然瞧不起嫪毐,但他現在是朝中炙手可熱之人,雖然不願與他相交,但也不得不虛與委蛇。

進入嫪毐府中,其富麗堂皇不亞於鹹陽宮。府中家僮女仆穿梭往來,其穿著打扮俱與宮中相同。

這嫪毐也夠膽大,在大王腳下竟不知收斂,恐怕禍不遠矣。有人心裏暗自嘀咕。

嫪毐見所請之人都來了,心中甚是興奮,他得意地向眾人道:“大家都能來是給我麵子,當年我為高泉宮總管,也多承諸位照應。今日特備薄酒一席,與諸位敘敘舊情。”

嫪毐的話音剛落下,一群美女魚貫而入。隨著琴瑟響起,美女們在廳中翩翩起舞。這些郎、尉何曾見過這等場麵!他們雖然見過秦王大宴群臣,那都是遠遠地觀看,從沒有參加過。今日見如此排場,個個都有些如癡如醉。伴隨著優美**的舞蹈,一名歌女緩緩唱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這首《鹿鳴》之曲屬雅樂,為貴族宴饗賓客之樂。嫪毐並不喜歡雅樂,不過為了顯示身份,他還是讓歌姬們唱了這首雅樂。

歌姬婉轉的歌聲讚揚了酒菜的醇美和主人的熱情好客,嫪毐飲到高興之處,便拋掉了高雅之態,恢複了市井痞賴之氣。他讓那些美姬停止歌舞,給每人身旁安排一個陪酒。一時之間廳中鶯歌燕舞,調情浪笑之聲不絕於耳。

嫪毐看到此景,心中極為興奮,他推起懷中的一位美姬道:“去,你去代表我給每位大人敬酒一爵。每個人都要喝,不喝我可饒不了你。”

那美姬早就諳熟此道,嬌笑著回道:“君侯大人,您就放心吧!”

那美姬極有手段,一路嬌嬌而語,把眾位郎、尉說得暈暈乎乎,個個酒到爵幹,嫪毐在上麵看得哈哈大笑。

可酒敬到一位小侍郎麵前卻出了問題。這位侍郎隻有十五六歲,一看就知是宗室子弟。從酒宴開始他就顯得局促不安,後來有美女過來相陪,就更有些手忙腳亂了。

那美姬敬酒到他跟前時,他一味推辭,這引起了全場的矚目。身邊之人見氣氛有些尷尬,便提醒道:“嬴勇,這可是君侯敬酒,你不要發強脾氣了。”

旁邊另一個侍郎也嘟囔道:“真不該帶你來,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可不要連累我們。”

小侍郎見眾人注目這裏,知道這爵酒不喝不行了。他想站起來,可旁邊有一美姬膩在身側,手忙腳亂中,他把身前的案幾掀翻了。兩位美姬驚得失聲尖叫,眾人也不禁嘩然。

嫪毐一開始看到嬴勇推三阻四,心中就有些不高興,心想你一個小小的侍郎,我差人給你敬酒是看得起你,你還在那裝什麽!現在看他竟然掀翻了案幾,心中不禁火冒三丈,指著小侍郎破口大罵道:“你這臭小子,我好好的一場酒宴讓你給攪了!你膽子不小,竟然跟我過不去。來人,給我亂棒打出去!”

小侍郎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麵色蒼白地站在那裏,卻沒有一點示弱的樣子。他聽父親說過嫪毐的底細,根本就瞧不起他。

旁邊有人趕緊過來打圓場道:“君侯,他還是個小孩子,不懂規矩,您就饒了他這次吧?”

嫪毐知道他是個毛頭小子,原也隻想嚇他一嚇,聽他說幾句討饒的話就算了。這樣既可使眾人見識了他的威風,也不至於得罪這些人。

可小侍郎性情剛直,見嫪毐當著眾人斥罵他,就怒視著嫪毐,不言不語。

嫪毐見他不識時務,就再也顧不得什麽了。如果連一個小小的侍郎都製服不了,他還是什麽長信侯?

“來人,把這個不識時務的臭小子狠揍一頓,看他還敢不敢藐視我長信侯!”

一群如狼似虎的衛士衝進來把小侍郎打翻在地,拳來腳去一頓狠揍。有人想要上前勸解,但看見嫪毐怒氣衝衝的樣子,便不敢言語。

嫪毐眼見眾人害怕的樣子,耳聽劈裏啪啦的揍人聲,那被美酒燒得半昏的腦袋便更加興奮了。他指著被揍得死去活來的小侍郎道:“你這臭小子,我乃大王的假父,你竟敢不喝我的敬酒,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人聽嫪毐口出此言,不禁小聲議論起來。有人見嬴勇實在被打得不行了,便上前勸道:“君侯,他已被打得半死,看在我等的麵子上就饒了他吧?”

如今氣也出了,威風也耍了,嫪毐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現在有人給台階,他便順水推舟道:“好,看在眾位的麵子上,這次就饒了他!你們把他帶走吧!”

那幾人架起嬴勇就退了出去,眾人也紛紛起身告辭,一場歡宴就此草草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嫪毐還未起床就被仆人叫醒,說衛尉竭有要事找他。嫪毐連忙起身,心想他若不是有要事,也不會如此著急。事情果真如此,竭一見到他就道:“君侯,大事不好了!昨日那幾個侍郎一大早就騎馬直奔雍城去了,我想攔已是來不及了。”

“他們一定是向大王告密去了。都怪我昨天喝多了,胡言亂語,這可如何是好?”嫪毐麵色大變,不知所措。他平日計劃甚好,一副幹大事的架勢,但一遇急難,便顯出他的無知。

“君侯,現在是您決斷的時候了。大王如果知曉您的一切,絕不會饒過您的。君侯,您不是一直想領著弟兄們做一番大事嗎?現在就正是時候!”竭大聲道。

“我原本想再等兩年,多積蓄一些實力,等兩個孩兒長大了再行事。可現在如果草草起事,太後恐怕也不會支持我。”

“現在起事雖急,但是有出其不意之效。如今大王身邊隻有一部分虎賁軍,這正是我等動手之良機,如果等大王回來了,那就更難動手了!如果君侯心有疑慮,不如我去把肆和齊找來商議一下?”

“好吧,你去把他們找來!”嫪毐一想到嬴政陰鷙的眼神,心中就不禁一顫。

嬴政聽完幾個侍郎的密告,麵色鐵青地跌坐在案幾後。他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出去。昨天加冠親政的喜悅還沒來得及享受,就被這消息衝得一幹二淨。他怎麽也沒想到母後會做出如此下賤之事,這若是傳將出去,他如何麵對眾位大臣和秦國子民呢?

“趙高!”他嘶啞地叫了一聲。

“奴婢在!”趙高聞聲連忙跪下,他知道這是嬴政雷霆之怒的先兆。

“他們所說之事,你知不知道?”

趙高不知如何回答。說知道,嬴政一定責怪他事先為何不稟告;說不知道,就會顯得他太無能。

嬴政一拍案幾,怒聲追問:“你到底知不知道?”

“奴婢……奴婢知道。”趙高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應道。

“知道?知道為何不稟告寡人?”

“奴婢不敢!事關大王家事,奴婢又沒有真憑實據,怎敢胡亂多嘴?而且大王尚未親政,朝中大事由太後做主,嫪毐又是呂不韋引薦給太後的,這上有太後,下有呂不韋,奴婢怎麽敢亂說?大王與太後母子情深,若因奴婢之言影響了大王的天倫之樂,奴婢是罪不容赦!奴婢不是成心隱瞞,實在是不得已啊!”趙高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

“你起來吧。”嬴政知道這的確不能怪罪趙高。那幾個侍郎要不是因為嫪毐過於猖狂,無法忍下心中的怨氣,也不會向他稟告。

太後私蓄愛寵亂了朝綱不說,還生下兩個孽種!這讓他怎麽也無法忍受。一想到這,他就恨得咬牙切齒。嫪毐是呂不韋引薦給太後的,他一定也脫不了幹係。怪不得他會對嫪毐如此忍讓!說不定他們早達成了默契。

嬴政覺得此事不宜遲,應盡快處置嫪毐,他吩咐道:“你去把昌平君和諸位大臣請來,注意不要驚動呂不韋。那幾個侍郎你要盡快處決,如果還有誰提起此事,寡人就唯你是問!”

“是,大王!”趙高膽戰心驚道。

眾位心腹大臣來後,嬴政不容他們開口就命令道:“寡人已接獲密報,嫪毐在鹹陽欲叛亂謀反。傳旨給蒙武,讓他去搗毀嫪毐的巢穴。為防此事泄漏,讓李信把所有的宗親重臣都看管起來。”

昌平君試探地問道:“大王,那呂不韋怎麽辦?”

“既要動,就把他們一齊除掉!嫪毐之事呂不韋也脫不了幹係。你告訴李信,沒有寡人的命令,不許呂不韋與任何人接觸!傳令蒙武,平亂之後立即帶兵回鹹陽!”

“是!大王!”眾位心腹大臣高聲應道。他們等的這一天終於來了,嬴政這麽快動手,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嫪毐和竭率領一隊士卒直奔高泉宮,特別是竭把其餘幾人找來商量後,大家都認為現在起事是個好機會。雖然很倉促,準備也不夠充分,但嬴政卻很難以料到。再說他的護衛現在比較少,充其量隻有兩千虎賁軍而已。在他們起事之後,嬴政再調動大軍就來不及了。秦軍主力都屯兵四境,唯一離鹹陽近一些的是蒙武所率大軍。但等他們包圍了雍城之後,蒙武再來相救也就晚了。

嫪毐主要擔心自己的兵力不足,他能直接調動的士卒總數不過千人,再加上門客也不過三千人。可用這些人與虎賁軍相拚,就像是送羊入虎口。隻有把守衛鹹陽的縣卒、官騎全部集中起來,才能穩操勝券。但調動軍隊的兵符在趙姬的手上,一旦嬴政加冕回來,權力就要移交給他。

嫪毐知道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但趙姬又怎會輕易把兵符給他呢?和眾人商議後,他打算以嬴政在雍城遇險,需要救兵為由,讓太後發兵。

肆擔心地問道:“如果太後不相信怎麽辦?”他的擔心也是眾人所憂慮的,如果調不動軍隊,他們就無法起事。

嫪毐想了想,狠狠地道:“這個你們不用擔心,今天我非把兵符拿到不可。竭,你率一隊士卒隨我去高泉宮!”

高泉宮的宦官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士卒們控製了。嫪毐和竭直奔內宮,看見趙姬正在逗弄兩個孩兒。

兩個孩兒長得粉雕玉琢般,十分惹人憐愛。大概還沒有人向太後稟告,她見嫪毐進來,便隨口問道:“你今日怎麽有空來看我們母子?是不是在外麵快活夠了?咦,你怎麽把他也帶進來了?”她見到嫪毐身後的竭,頗為不快。

“太後,臣有要事向您稟告。您讓這些人都退下去,竭,你把兩位小公子也領下去好好照看!”

“是,君侯。”竭過去就要抱走兩個孩兒。

趙姬忙把他們護在身後,怒斥道:“你要幹什麽?孩子有人照看,不用你們管!”

竭不敢用強,看了看嫪毐。嫪毐一咬牙,示意他隻管動手。竭不再顧慮,便一把推開趙姬,兩肋夾著兩個孩兒向宮外走去。

他們嚇得哇哇大哭,口中喊道:“娘,娘……”

“你瘋了?你這是幹什麽?快還我孩子!”趙姬望著嫪毐邊說邊追,想要搶回兩個孩兒。

嫪毐擋住趙姬,雙手把她捉住道:“太後,您這是幹什麽?臣隻是讓他照看兩位小公子,他們也是臣的兒子啊!臣是來找您商量急事的,大王在雍地被歹人圍困,需要派兵前去支援。”

趙姬被一連串的事弄得有些糊塗,她疑惑地問道:“大王被何人圍困?需要你來搬救兵?”

“被……被呂不韋圍困,大王派人求援,您快把兵符給臣前去調兵解救大王!”

趙姬推開嫪毐,瞪著他道:“呂不韋造反?他若是要反叛,還會等到今天?嫪毐,你老實告訴我,你要幹什麽?”

嫪毐知道瞞不過趙姬,而他也沒打算瞞過去,幹脆說了實話:“您說得對,不是呂不韋要造反,而是我要反!您知道嗎?我不造反就得死!這裏的一切大王都知道了,他還能饒過我嗎?您是太後又怎樣,大王一回來就要親政,您能保得住我嗎?我已經無路可走了!”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對趙姬狂號著,把心中的恐懼和不安都傾瀉了出來。

趙姬被嚇住了,她從未見嫪毐如此暴怒過。她不相信這一切,怔怔地道:“這怎麽可能呢?大王怎麽會知道?”她也不知道這些事讓嬴政知道了會怎麽樣?

嫪毐一下跪在趙姬的腳下,抱著她的雙腿哭訴道:“太後,您就救救嫪毐吧!難道您以前疼愛臣都是假的?您不是說過要立我們的兒子為王嗎?您就是不可憐我,也得想想那兩個可愛的孩兒啊!大王現在知道了,會殺了他們的!”

趙姬已完全沒有了主意:“那我該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啊?”

嫪毐知道趙姬已經動搖,連忙勸道:“您把兵符給我去調兵,事成之後就讓大王退位,立我們的兒子為王。您放心,臣不會傷害大王,到時賜他一塊封地。您依然是太後,什麽事都由您做主!”

趙姬頹然坐在床榻上,左右為難。她明知嫪毐的話不可相信,卻不知該如何駁斥。她又心疼兩個孩兒,不知該怎麽辦:“可是……可是我……”

兵符一旦交出,再發生什麽事就由不得她控製了。嫪毐不容趙姬多想,發狠似的站起來道:“好,您既然看著臣父子三人喪命也不管,臣幹脆現在出去就把他們殺了,免得死在他人之手!然後臣自殺,您就安心做太後,讓大王陪您過下半輩子吧!”

嫪毐作勢欲出,趙姬連忙拉住他。其實她也擔心嬴政知道這一切後,就算不會把她怎麽樣,也一定不會放過她的孩子。她軟弱地說道:“你別這樣,兵符可以給你,但你別忘了剛才說的話!你把兩個孩子還給我!”

說完這些話,趙姬覺得渾身像被抽幹了似的綿軟無力。

“竭,把他們帶進來!”嫪毐見目的已經達到,興奮地向外麵喊道。

趙姬拿出兵符,嫪毐接過後確認無誤高興道:“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趙姬見兩個孩兒還在竭手中,就對嫪毐道:“你把兩個孩子放了,兵符你已經拿到了。”

“把他們放了?如果您後悔了,我嫪毐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您就安心在這裏等著吧,事成之後我就把他們送來。你們幾個留在這裏,好好侍候太後!”嫪毐一把推開趙姬,帶著竭和兩個兒子揚長而去,毫不理會趴在地上失聲慟哭的趙姬。

嫪毐率領軍隊還未出鹹陽城,就迎頭遇上了嬴政的虎賁軍。雙方在鹹陽城中對壘,一場血戰即將開始。

嫪毐招來這麽多軍隊令嬴政大吃一驚,他以為就算抵抗,嫪毐也隻有門客和衛卒可用。現在看到這些軍隊,嬴政已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心中暗恨母後為了私情竟不顧大義,讓嫪毐調動了鹹陽的守軍。

嫪毐一見大軍前來就感到害怕,他以為是嬴政率軍前來討伐的。後來見他隻有一千多虎賁軍,不由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今日一定要活捉嬴政!”

可嫪毐所率的軍隊卻迷糊了——

“怎麽回事?不是去解救大王嗎?”

“大王怎麽率軍隊回來了?”

“是不是傳錯令啦?”

……

趙高聽到嗡嗡的議論聲,就隱約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立即高聲道:“你們聽著,嫪毐是犯上作亂!大王有令,隻要你們討伐逆賊嫪毐,獎爵一級!”

士卒聽到趙高此言,頓時亂成一團,議論紛紛——

“原來是領著我們造反啊!”

“造反可要被殺頭的!”

“殺頭事小,還要被誅族!”

“娘的,原來嫪毐騙我們,殺死他!”

“殺死嫪毐!”

……

明白真相的一部分人立即反戈,奔向了嬴政這邊。另一部分人搞不清事的人,也放下武器逃走了。嫪毐大急,高聲道:“叛亂是死罪,秦法決不輕饒你等。你們隻要捉住嬴政,我便重賞千金,封侯拜相!”

嫪毐這邊的門客不少是亡命之徒,一聽此語便高喊著向嬴政撲過去。在他們的帶動下,士卒們也行動起來。

虎賁軍雖然勇猛,但在城中卻施展不開。他們善於馬上野戰,不善於巷戰。隻得下馬與叛軍短兵相接,貼身肉搏了。

城中的百姓一時不明所以,不知道軍隊為何打了起來。當他們得知是長信侯叛亂時,便勸阻自己的兒子或丈夫離開叛軍,但嫪毐仍占優勢。嬴政見此情形,對趙高道:“該是勇士們露麵的時候了!”

“是!大王!”趙高高聲應道。

“吹號!”他吩咐身旁的一名衛士。

“嗚——嗚——”尖角牛號發出響徹雲霄的聲音,而嫪毐和竭、肆、齊都不知趙高此舉是何意。

稍後,鹹陽城中各處響起這種號角聲,隨即傳來一片喊殺聲。

“怎麽回事?”嫪毐緊張地問身旁的竭。

“我也不知道,可鹹陽城中再沒有可調動的軍隊啊?”竭疑惑道。

隨著喊殺聲,城中湧出一批庶民百姓。他們服飾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一律頭纏黑帶,手上提著鋥亮的長刀。他們都是從秦軍中選出來的精英,個個深諳搏擊之術。早在一兩年前就以各種身份隱居在鹹陽城中,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虎賁軍見來了援軍,士氣頓時高漲。嫪毐那邊不明底細,以為城中百姓反抗他們,個個驚慌失措。有人見勢不妙,開始逃跑。

衛卒和門客拚命抵擋,可肆卻過來稟告道:“君侯,不好了!蒙武已占領太原郡,正率大軍向這邊趕來!”

嫪毐聞言頓時麵如死灰,他知道這下已經輸得幹幹淨淨了,現在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盡快逃命。

鹹陽城中現在是亂成一團,到處刀光劍影,喊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形勢已完全逆轉,叛軍已成了驚弓之鳥,很快被虎賁軍撲滅。嫪毐等人早已逃走,嬴政下令——活捉嫪毐者賞錢一百萬!殺死嫪毐者賞錢五十萬!抓住叛軍頭目者賞錢三十萬!

命令一出,不幾日嫪毐一黨就相繼落網。嬴政親自審訊了嫪毐,獲得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原來呂不韋與太後也有私情,而嫪毐隻不過是呂不韋的替身而已。

母後啊母後,您為什麽要這樣做!您讓孩兒怎麽辦?嬴政的心如針紮一般疼痛,但他學會了克製,再也不暴跳如雷了,他要用這些人的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

嫪毐在鹹陽北市被車裂,並誅滅九族,屍體還被喂了野狗;同黨竭、肆、齊等二十多人被梟首示眾,並被滅族;他的舍人門客沒有參加叛亂的,被罰為鬼薪(即徒役三年),其餘有牽連的被免除了爵位,流放到邊遠的蜀地。

但嬴政還有兩個心頭之患沒有除去,呂不韋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現在急於要除去的是兩個孽種!嫪毐當時見勢不妙,就把兩個兒子送入了太後宮中,以為這樣就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嬴政當然不會直入高泉宮去捉拿那兩個孽種,這樣做隻會激起母後以死相拚,使事情更為難辦。他找來趙高交代了一番,隨即趙高按計劃行事。

嬴政坐在祈年宮中靜等趙姬前來,他隨手翻著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章,裏麵多是朝臣為呂不韋求情的。他已把呂不韋密押起來,還沒宣告如何處置。一些大臣聞風而動,上書力陳呂不韋十年為相的功勞,希望能網開一麵。

一個內侍進來稟告說太後來了,嬴政起身相迎。趙姬見了他,奇怪地問道:“趙高說你病重,怎麽還在批閱奏章?”

“你可要顧惜自己的身體,多找些大臣幫你,不要事事親為。”

“他們不害寡人,寡人就心滿意足了。”嬴政話中帶刺道。

趙姬知道嬴政話中所指,隻有默不作聲。造成如今的局麵,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她心中的苦楚又能向誰訴說呢?母子均默默無語,一種無形的隔膜阻隔了他們的親情,一個不想說,一個不知該說什麽,殿裏的氣氛沉悶異常。

嬴政把趙姬誆來,是為了方便趙高在高泉宮行事,並不想與她聊天。他幹脆把趙姬晾在一旁看起奏章來,但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恨她!他希望趙高那邊快點得手,好遠離這裏的壓抑氣氛。

趙姬枯坐了一陣,幾次張口欲言,見嬴政低頭看奏章,不理自己,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像一個罪人坐在那裏,而嬴政正用這種無言的行為在懲罰她。過了一會兒,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便起身道:“政兒,你不要太勞累了,還是早點歇息吧?”

嬴政見趙姬要走,便拖延道:“母後,寡人還有一事與您商量。”

“什麽事?”

“母後,您在高泉宮住了十幾年吧,為何不換換環境?近日鹹陽很亂,寡人已派人把雍城的貰陽宮收拾好了,您就搬到那裏去住吧!”

趙姬聽到此語,幾欲傷心落淚,這分明是兒子要趕她走啊!她強忍住悲傷,淡淡地回答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去的。”

這時,趙高進來了,嬴政便對趙姬道:“母後好走,寡人就不送了。”

趙姬剛一離開,嬴政就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一切都按大王的吩咐辦好了!那兩個孽種已被裝入袋中沉入渭水了。太後把他們藏得真隱秘,奴婢費了半天心思才找到他們。大王,要是太後責問,您可要為奴婢做主啊!”趙高求道。

“你何時變得如此膽小了?你放心,有寡人在,誰也動不了你!隻是現在這個呂不韋真讓寡人為難。趙高,你說寡人該怎麽辦?”

“奴婢不敢妄言!不過呂不韋在朝中經營多年,根深蒂固,如果像對付嫪毐那樣對付他,恐有不妥。各地郡守縣令出自呂不韋門下的有不少,這些人不同嫪毐的門客,一旦處理不好,會激起更大的亂子。再說諸侯各國已聞知我朝變故,都蠢蠢欲動,朝中諸臣也因嫪毐之事人人自危,所以奴婢認為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想不到你還有這番見識,寡人倒是小看了你,寡人也正是為此而心中憂慮啊!現在隻有便宜呂不韋了,放他回封地去養老吧。不過,你還要加強對他的監視!”

“是!大王!”

二人剛說到這裏,隻見趙姬瘋了一樣的衝進來,厲聲喊道:“把孩子還給我!快把孩子還給我!”

趙姬一把揪住嬴政哭喊道:“娘求求你了!快把那兩個孩子還給我,他們可是你的弟弟啊!”

嬴政哼了一聲,冷酷地說道:“弟弟?寡人的弟弟早就死了!您說的是嫪毐的那兩個孽種吧?他們本不該來到這世上,寡人已把他們送走了!”

趙姬一聽,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傷心欲絕道:“你怎麽這麽狠心!他們隻是小孩子啊!你竟連他們都不放過,畢竟他們是娘身上的肉啊!”

趙姬的話一下激起了嬴政心中鬱悶已久的怒火,他像一頭發狂的獅子怒吼道:“寡人狠心?寡人如果不狠心,前日在鹹陽北市車裂的就不是嫪毐,而是寡人了!您為了私欲,把朝廷上下攪得一團糟,您做的那些事孩兒都說不出口!算了,寡人也不想與您吵,您就到雍城養老去吧!寡人再也不想見到您了!”

“你……你……”趙姬指著嬴政,說不出話來。她氣怒交加,昏厥在地……

在城外的一條官道上,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那裏,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在不遠處,眺望著落日下的鹹陽城。

這已是深秋十月,颯颯秋風送來一陣陣涼意。

一個仆人對那男子說道:“相邦,天不早了,該起程了。”

那男子回頭苦笑道:“老夫再也不是什麽相邦了,這次能撿回一條性命,我已經知足了。你看,這落日下的鹹陽城多美!隻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您不是相邦,可還是文信侯。大王隻是讓您出居封地,說不定過幾年還會請您回來的。”

呂不韋搖頭道:“不可能了。老夫能在洛陽安享晚年,就是齊天之福了,大王怎會再起用老夫這個罪臣呢?”

“相邦出居封地,昔日門客竟無一人前來相送,實在有負相邦過去對他們的恩情。”

“是老夫不讓他們來的。老夫已被罷黜,如果再興師動眾,隻會招人嫉恨,恐怕連洛陽都到不了!老夫在鹹陽呼風喚雨十來年,也知足了。還是快些起程吧!”

馬車迎著落日在官道緩緩行去,身後的鹹陽被落日映照得金碧輝煌。祈年宮中,嬴政正憑欄而望,欣賞這落日的絢麗輝煌。

趙高來到他身後小心地說道:“沒有人送行,他一個人走了。”

嬴政點了點頭,他望著逐漸西沉的落日,一陣空虛落寞襲上心頭。

呂不韋走了,母後也走了,成蛟、薑玉也都離他而去了,還有誰能陪伴他呢?他沒有了對手,也失去了親人。

明日這太陽依舊會升起,依然燦爛,可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