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假古瓶03

號子裏麵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出主意的,打聽內情的,七嘴八舌的,很容易就把人的心給攪亂了。再加上管教幹部定期談心,還會宣傳一些法律知識,嫌疑人也可以借到法律書籍看看,所以進去以後不會是對法律規定一無所知的狀態了。這樣一來,難免不會對號入座,分析自己究竟會有多大事兒,會坐多久的牢,抵死不認的意義究竟有多大。而人隻要一牽扯個人利益,尤其是剝奪人身自由這種大事兒,就會患得患失,不再那麽頑固了。

胡強這段時間被關在裏麵,也和一群牢友混熟了,同監室有個讀過大學,肚子裏麵有些墨水的家夥叫作陸有文,他是因為職務侵占罪被關進來的,還請了個據說挺有名氣的律師。大家有什麽事情都願意向他請教,他也有求必應,所以在監室裏麵混得風生水起,牢友們都叫他“陸師爺”。胡強一開始很是不屑。

“盡吹牛,什麽不得了的師爺,真這麽牛,怎麽跟咱們這些人一樣混到牢房裏麵蹲著了?”

現實總是用他的無情敲打著那些不信邪的人。

“陸師爺”總能出些好主意,得了好處的牢友們自然得巴結他,他走到哪裏都眾星捧月一般。胡強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人如果有本事,坐牢都比旁人坐得體麵些。他心裏雖然服了氣,可他是天生的臭脾氣,對著陸有文的時候還是冷冷淡淡的,不願意上趕著奉承。不過,世事無絕對,很快,他就低頭了。

公安機關對胡強宣布逮捕之後,他一直都惶惶不安,不知道對手底牌的感覺的確讓人發虛,一個天大的秘密老是一個人憋著,也幾乎讓他發瘋。他眼下真想找個懂行的人問問,可是監獄裏麵什麽資源都是稀缺的,更何況,他一向就是在底層掙紮的人,縱使在外麵,也不認識什麽像樣兒的朋友能夠為他出謀劃策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攤上這麽大的一件事兒。想到這兒,他決定放低身段,去向“陸師爺”取經。人真要下定了決心求人,麵子是必須拋開的。

胡強晚飯後主動幫“陸師爺”刷碗,還排隊幫他打來洗臉的熱水,用香皂把“陸師爺”的毛巾搓得香噴噴的。陸有文本來挺瞧不上胡強的,這小子又臭又硬,整天跟個刺兒頭似的,依著他的脾氣,根本就懶得搭理這種人。可是,他對胡強的案子非常好奇,這號子裏麵缺這缺那,唯獨不缺八卦。誰犯了什麽事兒進來的,誰家有背景,誰家有錢,請的律師幾斤幾兩,都不是什麽秘密。胡強一進來,大夥兒就傳言,他就是前段時間炒得沸沸揚揚的鵝頸瓶調包案的正主兒。這鵝頸瓶陸有文是有所耳聞的,那可是幾千萬元的寶貝啊,這貨怎麽有這樣的膽識和門路,敢打這種國寶的主意?陸有文心裏非常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可這胡強成天縮在自己的殼裏,根本就不和號子裏的人來往,半點消息也沒漏。

陸有文了解胡強這種人,一是無利不起早,二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要想摸他的底,主動發問反而適得其反,得穩住了。所以麵對胡強反常的獻殷勤的舉動,陸有文一個字都沒問。洗完臉後,他坐在床沿上拿本書看著守株待兔。果然,胡強覥著臉自己主動過來了。

“‘陸師爺’,我想請教您一件事兒。”

陸有文的臉上波瀾不驚,他把書攤在膝蓋上,慢悠悠地說:“談不上請教,都是落難的兄弟,有話請講。”

胡強左顧右盼,見四周還有人在,麵色有些猶豫。陸有文知道他不想別人聽到,於是使了個眼色,其他的人識趣兒地拿著盆子出了監室,到澡堂外麵排隊去了。

胡強湊近陸有文,問道:“‘陸師爺’,公安宣布我被逮捕了,您覺著,他們能知道我多少的底細?我攤上的究竟是多大個事兒?”

陸有文臉上浮現出高深莫測的神情,說道:“那要看你究竟做了多大的事兒囉。”

聽話聽音,胡強也不是蠢蛋。陸有文這是讓他把自己幹下的事兒竹筒倒豆子,幹幹脆脆地講出來。可是這號子裏的江湖比外麵的還要凶險,成日裏坑蒙拐騙、迎高踩低的事兒多了去了。同一個監室的獄友,表麵上稱兄道弟,可你真把掏心窩子的話說出來,他說不定轉頭就把你給賣了。畢竟,誰和誰也不是真的親兄弟,出賣你換來個立功,尤其是重大立功,算起來要減少好幾年的刑期。這種切身的重大利益,遠比外麵花花世界中的金錢與權勢更讓人眼熱。在這裏,一旦輕信了別人,說不定就會落得個萬劫不複。

陸有文在這號子裏麵被人求得多了,對於這幫求人者的心態那是摸得一清二楚。他見胡強悶在一旁,欲言又止、眼神閃爍,就明白了他心裏肯定是又想要周郎計,又想要平安符。陸有文心裏很是瞧不起這幫肚子裏麵沒貨、行事還動輒鋌而走險的人,可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這裏如果沒有幾個靠山和朋友,難免會受欺負,過得憋屈。凡事都需要利益交換,陸有文通過替人出主意換得安逸度日,在這牢中與一幫三教九流處得相安無事,倒也算得上各取所需。

既然看穿了胡強的想法,陸有文就不客氣地當下直接點破。

“你既想讓人幫你謀劃,卻又不肯交底,這事情可就難辦了。你心裏有所顧忌,覺得咱倆交淺言深,不能全然信我,這我明白。可你這樣貿然來找我,必定是有急事,你若不能坦然相告,說一半藏一半,導致我判斷錯誤,出錯了主意,那倒不如不問的好。”

胡強聽他這麽一說,覺得這“陸師爺”心裏明鏡似的,當真是猴精猴精的,自己這點小九九,放在人家那兒壓根兒就擺不上台麵。他生怕得罪了這位高人,可是一時間又下不了狠心全盤說出,急得汗都冒出來了。

陸有文看見他額頭上密密匝匝的小汗珠子,心裏好笑,勸道:“胡老弟,你過慮了。我是短刑犯,再過半年就出去了。我自己在外麵也有些身家,將來出去後還是要謀個小生意的,犯不上出賣你結下個仇怨,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

胡強覺得這位“陸師爺”簡直就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再加上他說的在情在理,這牢房裏麵眼下也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可以請教,隻能信他。

胡強決定和盤托出。

“‘陸師爺’,我前段時間手頭緊,恰好接了一筆買賣,受人之托在古玩城偷一個瓶子。我本來怕惹麻煩,可是對方‘油錢’許了我20萬元,我就答應了。為了不被發現,我就按主家說的去‘翻天卯’,得手後,真的那個交給了主家,假的那個放進了保險櫃。後來,主家又給了我個一模一樣的瓶子,讓我藏起來,說將來一旦事發了,隻要不把他們供出來,咬死偷的就是這個假的,條子也拿我沒辦法,隻要找不到真的,就沒法定我的罪。他們還答應我,如果事發了我不供出他們,還會再給我一筆錢。可我什麽都沒說,條子還是把我給捕了,您給我分析分析,是不是他們把那個主家給抓了?”

陸有文心想:“這糊塗東西是被人當槍使了,竟然為了20萬元偷了國寶級的珍玩,夠他把牢底給坐穿了。看來他的‘上線’可不是個一般角色,且不說這種貨出手不是一般的渠道,單憑對方專門給胡強準備了兩個假瓶子就夠絕的。不過既然現在執行了逮捕,警方那邊還是有些證據的。”

陸有文略加思索後對胡強說:“胡老弟,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論你的主家是否被抓,這個事情不是你能夠兜得住的。你辯解歸辯解,可總得有個度吧。你說你偷的是個假的,可你用來調包的假瓶子又是哪兒來的呢?僅這一節兒你就說不過去。再說了,無論瓶子真假,你個修鎖的鎖匠,要那玩意兒幹嗎?這瓶子就是再值錢,你總得交代出個收貨的下家或者渠道才說得過去吧?不然你偷了來就是個廢品,出出不去,藏藏不住,誰會信你的話呢?既然不信,警方就會懷疑你撒謊,態度不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胡強被他每一句話都戳中了要害,那個眼神如刀鋒一樣的塗隊長,每次提審自己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看來自己這個謊確實是硬撐著圓,卻怎麽也難以自圓其說。

胡強心裏害怕,緊張地問:“‘陸師爺’,那您看我這個事兒會坐多久的牢?”

陸有文說:“我聽說這個瓶子上千萬元了,又是宋朝的汝瓷,存世極少,怎麽著也是國家一級文物了。關鍵是,現在真的瓶子又追不回,不知道去哪兒了,萬一是毀了,或者是被倒騰到國外去,導致古瓶追不回來了,那就硬生生要算你一個情節嚴重了。要是你的那個主家被抓了,一口咬定你才是主謀,不承認是指使你的,再加上司法機關認為你認罪態度不好,估計就得在牢裏麵待一輩子。”

胡強急了,說道:“他們才是主謀,憑什麽要我坐一輩子牢?”

陸有文冷笑道:“憑什麽?憑的就是你被人當槍使了,攪和進了一樁天大的禍事,對方可不是一般人。如果警方掌握到證據,我看你還是招供比較好,這樣還有可能定你一個從犯,少判幾年。”

胡強心如擂鼓,冷汗把背心濕了個透。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個破瓶子居然能將天捅了個窟窿,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馮偉斌和孫濤來提審的時候,正值胡強心裏天人交戰之時,他一會兒擔心指使他的人落網後先供出他,把事兒都推到他頭上,一會兒又心存僥幸,對方行蹤神秘,計劃周全,警方不一定查得到證據。隻要沒證據,聽“陸師爺”說,也有逮捕後放了的。如實交代、抵賴到底,兩種念頭在他腦子裏交替出現,沒個消停,攪得他心裏冰一陣,火一陣,難受得緊。

胡強坐到審訊椅上,管教民警剛給他左手銬在椅子扶手上,馮偉斌就直接抱辨認筆錄和附著的10張照片遞給了胡強,其中就有宋白珊。

“你好好看看,這裏麵有沒有你認識的?”

胡強一眼就瞟到了那個無數次出現在腦海裏的麵孔,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他日夜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警察們還是摸到了那根隱藏在暗處的瓜藤。

馮偉斌和孫濤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胡強一定和宋白珊認識,畢竟這裏麵其他的照片和這起案件沒有半點關係。馮偉斌決定詐他一詐。

“胡強,你的同夥都交代了,你還要抵抗到底嗎?!”

胡強聽到最擔心的事情從警察口中說出來,心理防線頓時崩潰了,他耳邊仿佛響起了“陸師爺”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估計就得在這兒待一輩子。”他頓時像被抽了骨頭,癱軟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

馮偉斌乘勝追擊:“你搞什麽鬼?大老爺們兒的,裝什麽死?誒,我問你話呢!”

胡強完全不理他,用沒銬住的那隻右手蒙上了眼睛,忽然痛哭流涕起來。

馮偉斌和孫濤麵麵相覷。馮偉斌俯在孫濤耳邊說:“濤子,你看著點,我出去給塗隊打個電話。”

孫濤點了點頭。馮偉斌掏出手機出去,撥通塗敏的電話後,匯報了這邊的情況。塗敏果斷道:“他這是以為同夥到岸了,急眼了。這樣,你們先穩住他,跟他宣傳坦白從寬的政策。我馬上過來,爭取今天把他的嘴撬開。”

馮偉斌答應著,回到了提訊室。不一會兒,塗敏就趕到了。他拿出一支煙,點燃後遞給了胡強。胡強抽了幾口,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塗敏勸道:“胡強,你年紀輕輕的,也不願意把自己這大好年華全搭在牢裏麵吧?今天想好沒有,坦白從寬,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胡強問道:“聽剛才的警官說,那女人也被你們抓了麽?她是不是什麽都往我身上推?”說到這裏,他突然激動起來,急切地分辯道,“警官,你們千萬不要相信她說的,那女人狡猾得很,她才是主謀!”

塗敏心裏有數,他這是信了馮偉斌的說法,以為宋白珊到案了,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於是道:“她態度可比你好,我們不信她,難道信你?你老實說,你到底把真的瓶子藏到哪裏了?為什麽故意拿個假的糊弄我們?”

胡強喊冤道:“真的瓶子我沒拿,是那個女的拿走了,她說的話你們真的不能信啊。”

馮偉斌在一旁故意說道:“塗隊,我看他這樣子,不像是在說謊,他說不定真是被人指使的。”

塗敏假意把眼一瞪,對馮偉斌道:“你怕是被他幾滴眼淚蒙蔽了,他說被人指使你就信啊,他無非就是想說他是從犯,從犯按照法律規定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將來量刑可是要輕很多。他現在知道同夥落網了,就想退而求其次,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這話也信得?”

馮偉斌配合道:“總得給他個機會吧,萬一是真的呢?”

胡強抬頭仔細打量了馮偉斌一番,這個人五大三粗的,不像是有那麽多鬼心眼,而且自己的確是受人指使的,這可是事實啊。想到這裏,胡強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塊浮木,頓時有了希望。

胡強急切地說:“警官,您說得太對了,我是被照片上的女人指使的,不然,我要那麽個瓶子幹什麽啊,警官,我檢舉,我揭發。”

馮偉斌心裏有些好笑,自己和塗敏提審了他好多次,他都沒個好態度,這會兒眼看著露餡兒了,倒是一口一個警官,一口一個您,可真夠見風使舵的。馮偉斌覺著這人狡猾得很,跟這種沒有什麽底線、唯利是圖的小人打交道要走一步看一步,隨時防著他出爾反爾。於是,他指了指胡強手中附著照片的紙,說道:“你先別急,先把程序給走了,你先告訴我,你說的那個指使你的女人是照片中的幾號人物?”

胡強指著7號說:“就是她,她就是那個指使我到古玩城偷瓶子的女人。”

7號照片就是宋白珊提供給拍賣行的證件上取下的證件照複印件。馮偉斌心下竊喜,他把筆遞給了胡強,指著辨認筆錄下方的空格處說:“你把剛才辨認的結果在下麵標注一下,蓋上手印。”胡強依言照辦了,摁上手印後把辨認的這套材料從隔著的鐵欄杆中遞了回來。孫濤核對無誤後放入了材料袋中。

馮偉斌接著問:“你把這個女人指使你盜竊的過程說一下,中間的過程越詳細越好。”

胡強說:“是,我詳細說。”

據胡強自己交代,他在配鑰匙、修鎖方麵是把好手,到了城裏擺個攤兒,又琢磨出開鎖的技術,幫忘帶鑰匙的人開鎖,生意很紅火。去年他和朋友去了一趟賭場,染上了賭癮。剛開始還贏錢,到後來就總是輸,把這些年攢下的幾萬塊錢都給輸光了。為了翻本,他找場子上“放碼”的借了本錢,結果又輸了,前前後後搭進去4萬多元。

胡強咬牙切齒道:“這幫賭場‘放碼’的吸血鬼們心真黑,收我5分錢的天息,我一時間籌不到錢還給他們,利滾利4萬元馬上就變成了8萬元。我還不上錢,賭場老板手下的馬仔就到處堵我,逮住了往死裏打,逼得我沒法擺攤也沒法回家,到處逃。”

他的思緒回到了那個糟糕的夜晚,那個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夜晚。

夜幕降臨,涵江市已是萬家燈火,胡強一天什麽東西都沒吃,光顧著逃命了,身上一點錢都沒有了。他到金雅咖啡廳的洗手間裏麵就著自來水管喝了兩口水,依然壓不住讓他一陣陣眩暈的饑餓。出門的時候,他看到路邊停著一台捷豹路虎,當時路上也沒有什麽人。胡強心想,這麽好的車,主人的處境肯定很好,裏麵總會放點錢或者值錢的東西吧。想到這裏,他掏出身上工具包裏麵的開鎖工具,左顧右盼確認沒人後,用身體擋住車門鎖,用開鎖工具輕而易舉地打開了車門。他在儲物格裏麵翻了一通,找到了幾十塊的零錢,正準備退出去,無意中,眼角的餘光瞥見後座上放著一個格子條紋的旅行袋。打開拉鏈一看,胡強驚呆了,裏麵摞著一堆百元票麵的現金,一遝一遝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

胡強回憶道:“我正想著要不要拿走,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我頓時嚇傻了。”

胡強回頭一看,是個挺漂亮的姑娘,穿著卡其色的風衣,脖子上掛著一條鑽石項鏈,在燈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姑娘旁邊站著一個30多歲,穿黑色風衣的男人,戴著個墨鏡,一臉的煞氣。胡強感覺不妙,拔腳就想跑,墨鏡男一把將他的胳膊反扭,抵在車門上。姑娘走到車門旁邊,彎腰看了看車鎖,衝胡強笑了笑。

“我這是歐洲車,車鎖不同於亞洲款,安裝了特別的防盜裝置,你是怎麽打開的,居然一點痕跡都沒有?”

胡強不作聲,墨鏡男戴上手套開始搜他的身,打開了他的工具包,從裏麵搜出了一把特製的開鎖工具,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塊寫著“配鑰匙、修鎖”的簡陋招牌。姑娘挺有興趣,朝包裏麵看了看,說:“原來是個鎖匠啊,怪不得這麽厲害。”她說完也從包裏拿出一雙手套,把開鎖工具拿在手上仔細端詳。過了一會兒,她在墨鏡男耳邊說了些什麽,那個男人就把胡強帶進了旁邊咖啡廳裏的一個包間。

到了包間裏麵,姑娘對胡強說:“我那包裏麵有20多萬元現金,你偷了這些錢,夠得上是數額特別巨大了,可以把牢底坐穿了。”

胡強心裏發怵,嘴裏卻很硬,反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是警察嗎?”

姑娘笑了起來:“你見過警察把賊帶進咖啡廳裏談話的嗎?”

胡強鬆了一口氣,說:“現在我人在這裏,錢在你們那裏,憑什麽說我偷了你們的錢?”頓了一下,為了壯大聲勢,他又強調了一句,“警察來了,我也不會承認。”

姑娘樂了,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著從胡強那裏搜出來的開鎖工具,在他麵前晃了晃,說:“你傻啊,工具上有你的指紋,車把手、錢袋子上也有你的指紋,最關鍵的是,門口的咖啡廳有監控探頭,你不認賬有用嗎?”

胡強心涼了半截,這個姑娘長得漂亮,說話的語氣、眼神卻透著一股子咄咄逼人,尤其她眼底那絲冷意,就算是笑容也掩蓋不了,被她盯著看久了,讓人感覺很有些難受。

胡強對馮偉斌說:“那個姑娘問我會不會開保險櫃,我說會,她又說聽我口音是鄉下人,問我會不會爬樹。我覺得她問得莫名其妙,心裏有些警惕,態度就強硬了些,說你問這個幹嗎,你管得也太寬了吧。她旁邊的男人覺得我說話不客氣,就給了我一耳光。”

胡強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又要了一根煙。塗敏遞過去後,他狠狠地吸了幾口,煙頭前端猩紅的火星隨著他的動作急劇地亮了幾下。一根煙很快就燃到了盡頭,胡強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蹍熄了火。

他想了想,繼續說:“我當時隱隱感覺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隻有先認慫。那姑娘又問了我一遍,我告訴她,市麵上的保險櫃我基本上都能開,就算是複雜一點的,琢磨一下也能打開。她挺高興的,就說讓我去幫她偷一樣東西。我不肯,她就說反正我偷這20萬元也夠坐牢一輩子的了,我不配合,她就去報警。我說你報警,我就把你逼我偷東西的事兒供出來,可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反問我,警察怎麽可能相信一個小偷而去懷疑她呢。”

胡強終究是妥協了,他自己的把柄攥在別人手上,就像他小時候在鄉下放牛,無論多倔的牛,隻要是被穿上了鼻環,最後隻能乖乖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姑娘看見胡強一副自認倒黴的樣子,知道他已經屈服了,既然已經收編,就沒有必要再一味地強壓了。她換了個表情,和顏悅色地寬慰胡強:“你放心,隻要你幫我把那樣東西偷到手,我就把包裏麵的20萬元現金送給你。這個買賣還是很劃算的,既不用蹲大獄,還能弄到一筆巨款花花,這種生意你不接,可就是個蠢蛋了。”

說完後,姑娘從旅行包裏拿出了一半現金遞給胡強:“這個算是定金,你拿著吧。”

胡強看著這麽多錢,覺得像做夢一樣,這一天從穀底到雲端,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姑娘囑咐道:“把你的手機號給我,隨時等我的電話。”

胡強回去後拿了8萬多元還賬,總算能夠回家,有個落腳的地方了。一個禮拜過去了,一天晚上,他接到了一個陌生手機號發來的短信,約他晚上12點到古玩城碰頭。胡強按時赴約,到了古玩城,等了快半個小時,才看到一個黑衣女子走了過來,臉上戴著一副口罩,頭上戴著一頂帽子,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胡強迎了上去,走近一看,果然是之前那姑娘。姑娘說了聲“跟我走”,胡強就緊跟在後麵。走到靠側麵的外牆邊,姑娘從包裏拿出一個升縮杆和一把鐮刀模樣的刀頭,吩咐胡強幫忙,將刀頭用不幹膠牢牢纏在升縮杆上,再將升縮杆完全展開。姑娘將這自製的伸縮刀遞給了胡強,帶他走到一個柱子後麵,她指了指柱子的上方。胡強抬頭看到了一個攝像頭,隻聽這姑娘吩咐道:“把攝像頭後麵的電線割斷。”

胡強心想,她對古玩市場外圍的環境都這麽熟悉,想必是踩過多次點了。於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割電線,這刀口異常鋒利,隻幾下就把電線割斷了。那姑娘收起工具,又把胡強領到了古玩城後側麵的牆邊,然後又從包裏拿出兩條攀援繩,套在自己身上,胡強也依樣畫葫蘆套在身上。兩人將另一頭甩上了屋頂,順著牆沿爬了上去。上去後,姑娘從兜裏掏出一個圓形的表盤模樣的物什,先直走了200多步,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表盤,朝右走了300來步。

胡強偷偷地瞟了一眼,原來是個測步器,心裏有些打鼓:“這麽專業的設備和計劃,看來是個熟門熟路的慣偷了,和他們扯上關係,看來今後很難撇清了。”

胡強想歸想,腳下也沒停著,跟在那姑娘後麵忽左忽右地走著。忽然,姑娘停了下來,彎下腰朝四周打量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西頭的歪叉樹,東頭的尖頂房,是這兒沒錯了。”她又朝右移了小半步,朝前挪了兩步,似乎打定了主意,蹲了下來。姑娘把測步器收了起來,又從包裏麵拿出兩把鑿子和兩把錘子,將1鑿1錘遞給胡強後,她將瓦片揭開,用粉筆畫了一個60厘米見方的正方形,對胡強說:“沿著畫的線鑿開,悠著點力氣,千萬別鑿碎了。”胡強點了點頭,學著她的樣子沿著線開始慢慢鑿。瓦片下的屋頂並不堅固,兩個人鑿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屋頂已經鬆動了。姑娘又掏出一大卷強力膠帶和四根鋼條,將正方形裏麵橫七豎八地貼了個密密麻麻,把鋼條兩橫兩豎交叉固定住,鋼條的八端架在了鑿出的缺口邊緣,將屋頂穩穩架住了。然後又用膠帶粘出了一個手提環的形狀。

做完這些,姑娘握住那膠帶做的手提環,催促胡強:“你快點,繼續。”胡強這才明白,她這是要把屋頂鑿開後揭開。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將一整塊頂板都鑿開了,輕輕一提,屋頂就露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姑娘拿出手電筒朝下麵一照,隻見底下有個閣樓,裏麵淨是些長長短短的紙盒子。

姑娘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讓胡強提著膠帶環把屋頂合上,依舊將之前的瓦片蓋在上麵。做完這些,她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不一會兒對方就回了過來。她朝著來時相反的方向跑去,用攀援繩下了屋頂,胡強一路緊跟。兩人跑了不到一百米的樣子,就看見一輛車打著雙閃停在路邊。胡強定睛一看,正是前段時間見過的那輛路虎。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隻見墨鏡男坐在駕駛室。他關心地問那姑娘:“順利嗎?”姑娘點了點頭,他也不再多說,一踩油門,朝市中心飛馳而去。

三個人到了一個酒店的房間。墨鏡男從懷裏拿出一張方位圖和一個紙盒子,他先打開紙盒子,從裏麵拿出一個瓶子遞給胡強,然後用電筒照著方位圖指給胡強看。

“這是個店鋪的閣樓,我們要的東西就是一個長成這樣的瓶子。”

胡強有些好奇地將瓶子拿在手中顛來倒去地看,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稀奇的,不過成色很舊。他揣摩著應該是個古董什麽的,估計很值錢,不然這些人也不至於為了這麽一個瓶子搞這麽大的陣仗。

胡強正琢磨著,墨鏡男敲了敲圖。他趕緊回過神來,認真看手繪地圖。

“這個瓶子就放在這間店鋪右邊緊挨著的店麵裏麵。這個閣樓是店主改造後搭建的,右邊連著中央空調的風道,你沿著風道爬過去就到了隔壁,東西就放在店鋪這個方位的暗房裏,你打開暗門進去,有個保險櫃,你打開後不要動別的任何東西,把一個貼著封條的錦盒拿出來就行。”

姑娘從包裏掏出一個小型的折疊吹風機,插上電後,墨鏡男從包裏拿出一個不幹膠的封條,貼在紙盒上,用吹風機對著封條的部位吹著,邊示範邊對胡強吩咐著:“你拿到錦盒後,如果用封條封著,千萬不要直接撕開,就用這個吹風機對著封條吹一會兒,發熱後你試一試邊緣是否發軟,如果軟了,你就快速把封條揭下來,記得動作要輕,不能把封條撕壞了,要保持封條的完整性。接下來,你再把這個假瓶子放進去,把那個真瓶子拿出來,快速地把封條再封上,記得一定要小心,不要露出痕跡。”說完,他把吹風機遞給胡強,拿出一堆不幹膠封條,指揮他反反複複操作了幾個小時,直到重新貼上去後嚴絲合縫,他才滿意。

接下來,墨鏡男又讓胡強把方位圖裏麵的位置記熟悉,交給胡強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材質極具彈性且堅韌,戴上去後絲毫不覺得行動不便,又給了他一雙特製的橡膠腳套。

“明天你接到電話通知後就到指定的地點,動手的時候帶上這些,不要在現場留下痕跡。”

胡強忐忑不安地接了過來,問道:“那為什麽剛才不動手,非得等到明天?”

墨鏡男嗬斥道:“你少多嘴,照做就行。”

胡強當下不敢再問,不過心裏越發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

第二天晚上9點,胡強果然接到電話。那姑娘約他到古玩城碰頭。兩人碰麵後,又一起到了頭一天揭開屋頂的地方。姑娘遞給他一個雙肩包,示意他把仿製的古瓶裝進去背著。胡強搖了搖手,說:“背著這麽個東西太麻煩。”說完,他從自己的挎包裏拿出一個編織袋,連瓶帶盒子放進了編織袋,打了個結綁在了褲帶上。姑娘對這麽土的袋子很有些看不上,不過也沒說什麽,拿出鎖扣繩拴在胡強穿著的攀援繩背帶上,叮囑道:“我會把繩子在牆體上固定,你得手後就順著繩子爬出來。如果有人來了,我一拽繩子,你就快跑。”

胡強心裏有些緊張,他胡亂點了點頭,打開屋頂,從鑿開的洞裏鑽了進去,把閣樓上的紙盒子清理了一下,騰出通道,從末端的通風口鑽了進去,一路匍匐前進,終於來到了隔壁的店鋪。暗室的鎖胡強用開鎖工具輕輕鬆鬆就打開了,暗室裏麵果然有一個保險櫃。這個保險櫃的結構還是有些複雜,胡強試了好久才打開,他按照他們事先叮囑的,不留痕跡地用加熱的方法拆開封條,調完包後,再把真的瓶子放進帶來的紙盒子裏,用編織袋裝了起來。一切順利,胡強總算舒了口氣。他用力拽了拽繩索,覺得很牢固,於是借著繩索的力量爬了出去。

一切出乎意料地順利。姑娘看到瓶子後麵露喜色,拿出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把編織袋扔給了胡強,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古瓶裝進身後的背包裏。兩人離開屋頂時,路虎車早已停在附近,胡強緊跟在姑娘身後上了車,朝著黑夜遠處泛著的微弱光亮奔去。車開了十幾分鍾後,在一個夜宵攤附近停住了,墨鏡男讓胡強和他一起下車,那姑娘則換到駕駛室,駕車載著古瓶絕塵而去。墨鏡男目送路虎車離去後,在路邊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讓胡強跟著他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當天晚上,胡強並沒有回出租屋,墨鏡男把他帶到了一家挺闊氣的五星級酒店,定了一間豪華房。在房間裏,墨鏡男將剩下的10萬元交給了胡強,並囑咐他:“這錢,你不要存到自己的名下,免得留下把柄讓條子逮你。另外,你這幾天先不要出去,也不要和外麵的人聯係,就在這裏等我的信兒,等我說安全了,你再走。前台那邊我交了1萬元,你就在這兒先快活幾天,這裏桑拿、按摩、美食都有。”

胡強看到這一摞錢,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甜。有了這些錢,他可以還完所有的債,還會留下十幾萬元的富餘,這趟險冒得太值得了。他正陶醉在發財後的喜悅裏,墨鏡男從包裏拿出一個包裹遞給他,吩咐道:“你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它給藏好了。”

胡強伸手去拆那個包裹,看到裏麵放著的東西時,他吃了一驚,裏麵赫然放著那個他好不容易弄出來的古瓶。胡強太意外了,這玩意兒不是被那個怪裏怪氣的丫頭給帶走了嗎?他們費這麽大勁兒弄出來,怎麽這會兒又到了他這裏?他隱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個陰謀究竟算計了他什麽。如果說僅僅是讓他背鍋,他們離開就好了,又把這個瓶子給他幹什麽呢?

“這個瓶子就放在你這裏,你把它給藏好了,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它的來曆。萬一你真的被條子逮住了,你就說偷的就是這個瓶子。我告訴你,這個瓶子是假的,值不了多少錢,所以你判不了幾天。你放心,隻要你不說,我們到時候還會給你家裏一筆錢。”說完,墨鏡男起身離開了。

雪白的床單罩著軟軟的席夢思,胡強如同躺在雲朵裏。在這種地方過夜,是他以往做夢都不敢期盼的,如今置身其中,他卻沒有半點享受的心情了。債務的了結,突然到手的橫財,似乎都無法驅散那籠罩在他心頭的恐懼。整個事情都透著一股子古怪。雖然墨鏡男臨走給了他一個錦囊妙計的說法,可是,也堵上了他揭發他們的出路。最後那句給家人錢,看似一種許諾,可又何嚐不是警告自己,他們對自己知根知底,一旦說出他們,可能自己的家人也要跟著遭殃。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得自己一個人死扛到底了。他感覺有一隻來自暗處的無形之手,將他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馮偉斌問:“後來你還見過這一對男女沒有?”

胡強回答:“沒有,我在酒店裏住了幾天,直到他們預繳的錢沒有了,也沒有再見過他們。我思來想去,決定把手頭的錢帶到老家去。

“我把7萬元交給了我姐,騙她說是我和別人合夥做生意賺的錢,準備結婚用,怕自己亂花了,讓她幫我存著。我姐家有一片菜地,我找我姐要了一把鋤頭,把瓶子埋了下去。”

“真的瓶子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那段時間,我非常關心涵江市的新聞。後來,我在網上看見了瓶子被盜的報道,專家說那個瓶子價值千萬元,公安正在到處偵查,我才知道闖了大禍。不過,我始終存著一絲僥幸。我沒有案底,身邊也沒有這種倒騰古玩的朋友,不會有人把我和這件事情聯想到一起。過了個把月,都沒有人來找過我。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是過去了,要不是隔壁的李安全犯渾,硬賴我是小偷,我也不會被帶到這裏來。這都是命啊!”

塗敏說:“這可不是命不命的問題,當你犯案的那一刻,就注定逃不過法律的追究。好了,今天就問到這裏,你把筆錄看一下,簽個字。如果我們有新的問題要來問你,你要全力配合。”

胡強忙答:“隻要我知道的,我一定配合。”

謝駿他們通過調查走訪,發現宋白珊在拍賣會結束後就去向不明。他們考慮到蘇琦曾經說宋白珊是在國外和她相識的,於是聯係了出入境管理處,通過搜索最近幾個月從美國入境中國的記錄,在入境信息中找到了與宋白珊容貌匹配的護照信息,登記的姓名為廖雨欣,是一個24歲的姑娘。她從小在香港居住,十幾歲就去了國外,後來則是香港、大陸、境外頻繁出入。從調查到的出行記錄來看,廖雨欣有多次出入國境的記錄,包括法國、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其中法國最為頻繁,最多的時候一年去了6次。發現宋白珊的真實身份,讓謝駿他們異常興奮。看來,這個化名宋白珊的廖雨欣和古瓶被盜一事脫不了幹係。

“趙處,您找我有事兒吩咐?”

趙雲蕾“嗯”了一聲,將手中厚厚的一遝資料遞了過去。

“這是那位神秘女子的出行記錄,她的真名是廖雨欣,是個香港人,小時候被一名叫作宋錦繡的女子收養。這個宋錦繡有個兒子叫宋白羽,也就是蘇琦提過的,她亡夫生前在飛鏢俱樂部的會友。”

林嵐道:“看來這宋白羽是真有其人,還是真名啊。”

趙雲蕾說:“是的,塗隊他們辦理好協助調查的手續後,馬上就去香港那邊取證。”

林嵐大致翻了一下趙雲蕾給的資料,驚訝道:“天啊,這坐飛機的頻率比我打車的頻率還要高,真是個小富婆啊。”

趙雲蕾佯裝生氣地用鉛筆敲了敲桌麵。

“看什麽呢?看重點。你帶回去好好挖掘挖掘,看能不能找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等我回來,你好好給我分析分析,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林嵐回到辦公室,仔細地翻看那一遝廖雨欣的出行記錄。記錄顯示,廖雨欣去的國家基本都集中在法國、瑞士、荷蘭、意大利、日本、美國等。時間基本集中在5月底和11月底。不過一般都在一周內就回香港了,其中最早的一次,也是最長的一次,發生在2006年6月,前後在倫敦待了接近3個月。

林嵐有些意外。2006年可是10年前,廖雨欣那時才14歲,這麽早就出國,難道是去讀書?可要是讀書,這時間也太短了些。其他的時間和出行地點看似毫無關聯,但是細細推敲起來,卻也有些規律,可是這些暗藏的線索究竟指向了哪裏,她卻百思不得其解。

林嵐覺得這些看似混亂的數據背後,應該都有著特定的意義,看數據的人覺得混亂,是因為還不了解數據所代表的是什麽。就像美國人塞繆爾?摩爾斯發明的摩爾斯電碼,之所以看不懂它,隻不過是因為手中缺少一本代碼表罷了。

現在手中的這些數據,它們所對應的代碼又是什麽呢?林嵐在紙上用鉛筆對這些地點和往返時間畫線匹配,希望能夠勘破其中的奧妙,卻遲遲無法推進。她想了想,準備去請教一下對數據格外敏感的逯超群。

逯超群可不是什麽熱心腸的主兒,叫得動他的也就隻有江旎了。

林嵐拖著江旎找到逯超群時,他正在電腦前忙得不亦樂乎。逯超群抬頭看到江旎,眼睛一亮,可惜江大美人今天實在太忙,她叮囑逯超群務必給林嵐幫忙,就趕回自己的實驗室了。

林嵐眼巴巴地看著逯超群將資料上的信息掃描到電腦裏轉換成數據,再試圖通過現有數據進行匹配。林嵐心想,這理工科的思維方式就是和文科生不一樣。文科思維依靠直覺,偏感性,理工科思維則理性、冷靜,以統計數據為基礎,依靠邏輯分析。在信息化的今天,理工科思維能更好地認知這個世界。

林嵐一臉愕然:“輔助性參數?那是什麽鬼?”

“就是將被分析人的年齡、性別、習慣、職業、愛好、財產狀況之類的信息,和他的行蹤軌跡進行關聯和匹配,通過這種電子記錄的各種信息結合來識別他的活動情況。對應到你給我的這些材料中,就是根據其他信息與出入境信息結合,分析她每次出行的目的。”

林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那你直接說不就得了,非整得那麽雲山霧罩的。”

逯超群推了推眼鏡,不屑地說:“我哪裏知道你混跡於咱們技術處那麽久,居然還是個技術奧特曼。”

林嵐被他一句話堵得氣結。可是有求於人,也不敢過分耍嘴皮子。她隻得順了順氣,決定先談正事,麵子的事兒嘛,以後再尋摸回來。

林嵐想了想說:“基於案情的保密,我目前隻能說這個人是A小姐。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A小姐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還特別有錢。至於職業嘛,她就是個賊。”

“就這些?”

“你還想知道什麽?”

“這可是大海撈針替你找證據,不具體些,怎麽撈?”

林嵐沒有辦法,隻好繼續想。

“她應該是個慣盜,很有可能還是個盜竊集團裏的賊。她目前涉嫌偷了一個天價的古董花瓶。也就是前段時間網上炒得沸沸揚揚的宋代汝瓷天青釉鵝頸瓶。”

“還有呢?”

“沒有了。”

“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你有沒有掌握部分她以前出境目的之類的信息?”

林嵐拚命地回憶,突然,她猛地一敲腦門,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逯超群看著都覺得疼,不由得皺了皺眉。

“哈,我想起來了,一個證人提到過,曾經在巴黎看畫展的時候碰到過她。”

“你怎麽判斷出鵝頸瓶是她偷的?”

“因為現在到案的一個賊指證她和另一個男人,也就是B先生,他們就是偷瓶子的幕後黑手。”

隨著林嵐的描述,逯超群在屏幕左側的方框裏依次輸入了女孩、富人、竊賊、同夥、古董花瓶、畫展、拍賣會,將出入境的時間和地點則列入屏幕右側的方框裏。

逯超群用鼠標點擊著左邊,說:“這個方框裏麵是有助於我們搜索關聯信息的關鍵詞。富裕的竊賊A小姐,有不止一名同夥,出境頻繁,可對應國際盜竊集團這一條件,鵝頸瓶對應被盜對象為高價值標的物。多名同夥可對應盜竊行為有分工,當然這個分工既有可能是盜竊本身的需要,也有可能是銷贓的需要,或者說兼而有之。盜竊本身的需要衍生出來的信息就是,他們盜竊的場所具有嚴密的防範措施,需要幫手;銷贓需要衍生出的信息就是,存在一個多渠道銷贓鏈條。無論是哪一個,隻要參與的人多了,難保不會留下痕跡。”

逯超群嗤笑了一聲:“你這思維方式就狹隘了。當輔助性參數有限的時候,如果想通過關聯性推理法來縮小查找範圍,就隻能大開腦洞去聯想,畢竟,這些假設出的結論,最終都會和既有的數據結合,搜索出一切可能關聯的信息。這些看似毫無章法的數據,最後可能指向幾個相對有序的路徑,而答案往往就能通過這幾個路徑去尋覓。”

林嵐一向喜歡具有內在邏輯的推理方式,她非常欣賞逯超群對於這些數據的獨特見解,她用雙手撐著雙頰,朝逯超群眨了眨眼。

“好吧,數據達人,那你就繼續大膽假設吧,我洗耳恭聽。”

逯超群將鼠標移到右邊的方框,接著分析。

“一個有錢的女孩子,去了這麽多國家,時間上又這麽有規律,我們可以有這樣幾種猜測,第一是購物,第二是旅遊,第三是探親訪友,第四嘛,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才能說。”

林嵐忙說:“你問,你問。”

“這個女孩有沒有前科或者被通緝什麽的?”

“沒有啊,怎麽,這個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啦,你想想,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如果她和她所在的團夥頻繁盜竊,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案底或者涉案線索。如果一點都沒有,要麽他們是低頻率、高價值的盜竊團夥,要麽這個團夥是一個極其嚴密的組織,反偵察能力極強,說不定還有些高層關係,內外勾結,所以一直逍遙法外。當然,基於她是個高級的竊賊的假設,我們也可以大膽猜測,她去境外的第四個可能性是去盜竊或者是去銷贓。”

林嵐不解地問:“那如果真是前三個呢?”

“你慌什麽?這不還沒有排除第四點嘛!我們先將四個可能都列入搜索範圍,無非就是工作量大一些的問題。不過,能夠排除掉明顯不可能的選項,也的確會提高效率。我們接下來就嚐試做一下排除題。從右邊的數據來看,出國的時間一般在5月底和11月底,這幾個國家購物的黃金期一般都是聖誕節期間,我直覺購物的可能性不大;至於旅遊,一個地方去這麽多次,似乎也不太符合一般人的旅遊習慣,不過也沒有絕對排除的理由,所以這一項姑且保留;至於探訪親友,我覺得更不符合情理,難道她的親友竟然遍布這麽多個國家?就算是吧,還需要在固定時間去拜訪?這顯然不可能,所以也可以排除。那麽現在,我們隻有搜索選項二和四了。”

逯超群一番連推理帶假設的論證下來,林嵐心裏已經是非常佩服了。可她心中依然有很多疑問,於是忍不住提問。

逯超群扶了扶眼鏡。

“這種習慣雖然具有個別性,但並非不存在,一旦掌握,因為個體特征非常明顯,反而有利於鎖定關聯信息。之前我並未排除旅遊這一項,是因為我們的輔助性參數還沒有用完,搜索範圍還可以縮小,這一項未必不可用。”

逯超群將鼠標移到了“古董花瓶、拍賣會、畫展”下麵,並標上了一條醒目的紅線。

“你發現規律了沒有?”

林嵐說:“這三樣東西的重合部分就是高價值藝術品,也就是這三個數據中的同質數據。從現有證據來看,這個女人不止一次出現在這些地方,我們可以大膽假設她是去捕獵,尋找盜竊的對象。”

逯超群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不錯嘛,看來技術處的幾年也沒有白待。”說著,他又開始在電腦上操作。

“我們把藝術品和旅遊以及她出行集中的時間段都作為參數進行匹配和推演。首先,將藝術品和旅遊匹配,推演出來的新參數就是展會,將藝術品和盜竊、銷贓匹配起來,推演出來的新參數就是拍賣會。我們再把藝術展會或拍賣會與之前挑選出來的時間點進行關聯搜索,看看符合該地點、該時間段的是否有藝術展會或拍賣會就ok了。”

林嵐豁然開朗,她覺得今天找逯超群簡直是再英明不過的決定。

“天啊,逯超群,怎麽辦,我發現自己快成為你的腦殘粉了。”

逯超群一臉嫌棄的樣子。

“好了,別肉麻了,你有這拍馬屁的時間,不如用來長長腦子。”

“我腦子怎麽了,我腦子好著呢。”

“當然好,你的腦子比我的貴多了。”

“好就是好,和貴不貴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因為你的腦子從來都不用,是嶄新的,沒用過的當然比用過的要貴。”

逯超群和林嵐互懟慣了,大有棋逢對手的感覺。這會兒他看見林嵐一臉吃癟的樣子,心情格外舒暢。他和林嵐鬥嘴,可是腦子和手並沒有閑著,他在瀏覽器上飛快地搜索著,然後指著一排搜索出來的信息給林嵐看。

“快看,佳士得在16個國家都會定期舉辦拍賣會,時間就是每年的5月底和11月底。2006年6月佳士得在倫敦舉辦了‘中國陶瓷工藝專場’,以中國瓷器為主,成交額達到了83萬英鎊,從她的記錄上看,那一次她也應該去了。敢情你口中那位有錢的小美眉從小就在做專業考察呢,這可就厲害了。”

逯超群說:“我猜測,她這是邊摸行情,邊找獵物呢。”

林嵐卻搖了搖頭,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一個14歲的小丫頭,她能幹啥?肯定得有人帶著吧?”

逯超群道:“可不是,簽證、護照都得大人幫忙辦,她就是有那個能力,也沒那個資格自己去辦吧?”

林嵐腦海中閃過一個假設,脫口而出道:“我之前參加案件討論的時候聽汪叔他們說,盜竊團夥中不乏成年人利用未成年人作為工具實施犯罪的例子,如果A小姐是工具,那麽她背後一定還有人。我們既然之前就懷疑A小姐不是一個人作案,那就讓公安方麵查一下和她同一時段乘機的人員名單,如果有重合的人,那麽這些人就很有可能是她的同夥。”

逯超群表示讚同:“這個想法我給90分,我建議,同時期的酒店入住信息也可以查一下,然後再將名單在計算機相關數據中做個匹配搜索就可以了。”

林嵐雙手一拍,道:“好了,這個就是下一步的方向了,有了電腦的計算功能,再加上大數據,這幫賊就是再厲害,也插翅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