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假古瓶02

“幹什麽的?”

“鎖匠。”

“李安全的錢是不是你偷的?”

胡強如同被馬蜂蜇了一下,一下直起背,聲音尖利起來:“當然不是,他誣賴我。”

“你包裏放著2萬多元現金,你解釋一下,這麽多現金,是從哪裏來的?”

“修鎖掙的。”

“那你怎麽不存在銀行裏?”

胡強用挑釁的目光看了對麵的民警一眼,用很不友善的腔調回答:“我就喜歡把現金放在手邊,心裏覺得踏實。”

微胖的民警提高了嗓門,質問道:“開鎖掙的錢都是有整有零,可我們從你包裏搜出來的錢都是百元票麵的,有兩遝用橡皮筋捆著,每一遝的金額都是1萬元,你怎麽解釋?”

“我去銀行換的。”

“哪個銀行換的?你倒是說說看。”

“街口那家囉。”

民警用筆重重敲了敲桌子邊,怒道:“你撒謊,你家街口的那家銀行隻有自動取款機,根本沒有櫃台。”

“那就是我記錯了,我在很多銀行都換過,順路就換,怎麽了?換錢犯法啊?”胡強的口氣也強硬起來。

“編,你再接著編。”

胡強像炸了毛的刺蝟,大聲喊道:“我編什麽了?李安全說我偷他的錢,他那是誣陷!就憑我的開鎖技術,真要偷,輪得上去偷他那個窮鬼?你們憑什麽冤枉我?你們沒有證據憑什麽亂抓人?警察了不起啊!”

訊問到這個份兒上,強行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突破。

民警從胡強的包裏除了搜出2萬多元的現金,還搜出了一張從涵江市到他老家湖南永州的火車票。他們兵分兩路,一撥人給胡強周圍的人做調查筆錄,一撥人準備去他的出租屋裏搜查。

這段時間案件頻發,江北區分局警力不夠,分局領導決定向市局申請警力和技術支援。楊波接到市局刑偵大隊通知,要他幫忙出警做技術勘查工作,他二話不說就趕去了。

胡強住的出租屋,進進出出的人非常雜,楊波帶著小馬進到房間裏麵拍照、測量,尋找有價值的證據和線索。

“這偷東西的是慣盜還是偶犯?”楊波隨口問了句。

“沒查到前科記錄,不過他一直不認賬,說他的錢不是偷的,是開鎖掙的。”

“開鎖掙的?他是個鎖匠?”

“是啊。”

快收隊的時候,楊波眼角掃到牆角的編織袋,在串並案的職業本能驅使之下,他忍不住過去看了看,卻意外發現這顏色和材質與他上次在古玩城提取的纖維殘留物特征很相似,於是用剪子剪了一截兒放進物證袋。

鑒定的結果很快出來了,兩種纖維的成分具有同一性。

塗敏在向市局領導匯報古瓶失竊案進展的時候,接到了楊波的電話,聽完楊波的匯報,他還是有些不確定。

嫌疑人是個鎖匠,家裏查出來的編織袋和現場發現的殘留物具有同一性,可是編織袋這東西,滿大街都是,憑這個怎麽能斷定胡強就是那個偷走古瓶的賊呢?

楊波聽了塗敏的質問,倒是不慌不忙,解釋道:“塗隊,這一款編織袋雖然爛,卻爛得獨特,是有毒廢料被回收後製造的,這個廠家正好就在胡強的老家。”

塗敏大喜過望,立刻安排人對胡強這條線索進行深挖。

胡強的老家在湖南永州的一個村莊,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塗敏和馮偉斌找到了他家。胡強家的條件在當地也隻能算作一般,塗敏沿路走來,看到不少人的家裏蓋了小三層,可是他家還是老式的四間磚房,前後兩院,房屋也顯得老舊破敗。

胡強的父親胡廣水到後山割豬草去還沒回來,塗敏他們走到裏屋時,胡強的母親正躺在**喘成一團,不停地用手捋著胸口。剛入秋,塗敏他們還穿著短袖呢,她卻已經蓋上被子了,看見穿著製服的幾條大漢突然出現在自己家中,更是喘得氣都接不上來了。塗敏趕緊安慰了胡強母親幾句,給她倒了杯水,就和馮偉斌他們退到院子裏,坐在石墩子上等著胡強的父親回來。

胡廣水一進屋,看見這滿院子的人,有些意外。當地的派出所民警和他簡要說明來意後,他卸下身上的背簍,把割下來的豬草放在一邊晾著,坐到了塗敏對麵的石墩上。

胡廣水頭發花白,常年務農讓他身形有些佝僂,他第一次看到這麽多吃官飯的人來到他家,緊張得手腳都無處安放。

塗敏安慰道:“老鄉,你不用緊張,我們隻是來了解一下你兒子胡強最近的情況。”

“這孩子,是不是闖禍了?你們一定多擔待些啊,他雖然打小淘氣,可還是個孝順孩子。”

塗敏一聽,就知道胡廣水是個本分人,言語也放得輕緩些。

“老鄉,胡強最近有沒有回來過啊?有沒有說什麽反常的話,或者有什麽反常的行為啊?”

胡廣水歎了口氣,表情有些沉痛,聲音也有些顫抖。

“我就猜到了,不年不節的,他突然跑回來,塞給他娘2萬塊錢,說是治病。我這心裏就一直懸著,生怕是來路不正的錢啊。”

“老鄉,你別著急,慢慢說。”說完,塗隊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來一支遞了過去,又用打火機給老人點上。

老人顫巍巍地將煙塞進嘴裏,吸了兩口,又平複了一會兒,這才開口繼續說:“他是個把月前回來的,我說你回來咋的不提前給個信兒,家裏好準備點好菜。他說就是回來送個錢,馬上就回去的。”說到這裏,老人頓了頓,又吸了兩口煙,這才下定決心似的,接著講了起來。

“我跟他說,他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容易,賺了錢自己攢著娶媳婦用就可以了,家裏還能過,不要他的錢。他讓我不要管,從包裏麵拿了兩遝錢給了他娘。我嚇了一跳,問他這麽多錢哪裏來的,他說是以前攢的。然後他說從城裏給他姐姐帶了禮物,就去他姐姐屋裏頭送禮去了。晚上他回來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我總覺得他這趟回來和以前不一樣,所以自他走後,我這心裏就一直沒安生過,總擔心會出事兒。”

塗隊問:“他晚上跟你們說了什麽沒有?”

老人歎了一口氣,道:“我和他娘一輩子在這鄉裏務農,沒有什麽見識,這孩子有什麽事兒都不愛和我們講。不過,他和他姐姐打小兒就親,他剛去外地打工時沒有錢,都是他姐姐接濟的,所以有什麽話他一般會和他姐說。”

塗敏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胡廣水。

“老鄉,你看看,見過這種袋子嗎?”

胡廣水拿過照片看了一眼,就還給了塗敏。

“見過,今年強娃回來過年,臨走時他媽用兩個這樣的袋子給他裝了一些土特產,讓他帶回涵江市。”

“你們家現在還有這樣的袋子嗎?”

“有的。”

胡廣水配合地完成問話後,按照塗敏的要求,一起去後院取編織袋。塗敏老遠就看到了和胡強出租屋裏麵提取的編織袋一模一樣的袋子,他讓馮偉斌把存放袋子的地點和袋子一起拍了幾張照片,這才將袋子收了起來。

塗敏看著院子裏的板栗樹,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問道:“老鄉,你們家這板栗樹很有些年頭了吧?長得挺高啊。”

馮偉斌把做完的筆錄念給胡廣水聽了一遍,在得到他的確認後,從包裏掏出一盒印泥,讓胡廣水在詢問筆錄和物證提取筆錄上麵簽字摁手印。

胡廣水摁完手印,撿了片葉子正在擦手,聽到塗敏這麽問,也朝板栗樹的方向看了看。

“是啊,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就長在這院子裏了,小時候都是我爬上去摘。後來強娃兒大了,他又皮,總是他爬到樹上去摘,他手長腳長,靈活得很,一次都沒有摔過。”

塗敏站在院子中間,抬頭望著那高高的樹冠,陽光透過重重疊疊的樹葉柔柔地灑落下來,光和影斑駁地印在了他仰起的臉龐上。

塗敏離開時,安慰了老人幾句,接下來又讓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帶領他們往胡強姐姐家趕去。胡強的姐姐胡芬嫁出去多年了,一大段路都是山路,車開到山腳下,就再也開不過去了。塗敏他們隻得下車,一路步行。

塗敏一路走,一路向民警老張打聽胡芬家的情況,得知胡芬丈夫是泥瓦匠,長期在外打工,胡芬在家種菜帶娃,也是老實人。

馮偉斌忍不住發了句感慨:“塗隊,你說這一家人老實巴交的,怎麽就出了胡強那麽刁的人?”

塗敏說:“父母氣性上弱了,孩子也未見得就會有樣學樣,你沒見過農村那種放養的公雞,沒人馴養,凶著呢。”

馮偉斌聽他說得有趣,笑道:“塗隊,您這比喻倒是生動,看來您是主張兒女要嚴管啊。”

塗敏不以為然地說:“那倒也不是,是該管的要管,得有個底線。這些年來我見多了,農村的一些孩子,尤其這種家中的獨子,父母家人打小溺愛,再加上老覺著自己沒本事苦了孩子,越發事事順著。這些家庭中經濟條件困難的,一般孩子讀完了初中,早早就放出去打工了。通常這一類務工人員,過早失去了進一步讀書學道理的機會,到了城裏,在城鄉差距的心理衝擊下,乍一看到那花花世界,感受到那人情冷暖,情緒起伏特別大。再加上父母不在身邊,沒人規勸,關鍵時刻一旦把握不住自己,就容易走上犯罪道路。”

馮偉斌和隨行的兩位民警對於塗敏的這番長篇大論頗為服氣,心想,不愧是老刑偵了,這都把案件上升到社會問題上了。

一行人談談走走,時間倒也不覺得長,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再穿過一條土路就到了胡芬的家。老張敲開門,胡芬看見他們,明顯有些緊張,表情很不自然。

塗敏也不想跟她兜圈子,坐下後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胡芬,你弟弟胡強因為涉嫌盜竊罪被我們抓了,我們來找你了解一下情況。作為證人,你有如實做證的義務,希望你不要說假話,因為做偽證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胡芬慌得不行,可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雙手不斷絞動著衣擺。

塗敏說:“我們既然找到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如果真為你弟弟好,還是要配合我們調查,不能讓他越錯越遠。”

胡芬鼓足勇氣抬起頭,對上塗敏那雙敏銳的眼睛,又迅速地低了下去,低聲喃喃地說:“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他……他什麽都沒有跟我說。”

塗敏看她這樣,知道她肯定有所隱瞞,於是加重了語氣。

“你要考慮清楚,故意包庇犯罪分子,幫助他們隱瞞事實和證據也是犯罪,你執意這樣做,就不為你的父母家人考慮?”

胡芬哭了起來,抽抽搭搭地說:“我弟弟就是給了我7萬元錢,說是他攢的,讓我幫他存起來,這也不犯法吧?”

塗敏問:“他哪來的這麽多錢?”

胡芬答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早就出嫁了,他也常年在外麵打工,他說是攢的,我也沒有多想。”

塗敏反問:“你沒多想,那你一開始看到我們緊張什麽?”

胡芬一言不發,隻是搖頭。塗敏敏銳地覺察到,她神色之間十分猶豫。塗敏猜她心裏有些鬆動,隻是念及親情,不願意說,也不能逼得太緊。問話是門技術活,欲速則不達,還是得慢慢來。

塗敏換了個角度打聽:“聽你媽說,你弟弟還給你送禮了?送了什麽好東西?”

胡芬臉色頓時煞白,說話都不順暢了。

“沒,沒什麽,就是一般的東西,不值什麽錢。”

塗敏一聽來勁兒了,心想:“我這兒根本就沒提值不值錢呢,你就上趕著撇清,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看來我得詐一詐你。”於是他單刀直入地說:“不會是你幫他藏的賊贓吧?!”

胡芬嚇得一哆嗦。

“沒……沒有,哪來的什麽賊贓?”

塗敏不鬆氣地追問:“那到底送的什麽?”

胡芬被塗敏緊咬著不放,亂了陣腳,隻得想了想,敷衍道:“是給小孩子穿的衣裳,不值什麽錢。”

塗敏轉頭對馮偉斌說:“大斌,你陪她去把那件衣服找出來。”

馮偉斌答應著起了身,胡芬在馮偉斌的催促下不情願地站起來,領他進了裏屋。她在衣櫃裏翻找了半天,才挑出來一件比較新的女童外套遞到馮偉斌手中。

馮偉斌把外套交給塗敏。塗敏瞥了一眼,故意把胡芬晾在一邊,側身和馮偉斌交談。

“你把衣服的照片拍了發給隊裏的小王。”

馮偉斌很有默契地一邊答應著,一邊掏出手機煞有介事地拍照。

塗敏接著吩咐:“你讓他們一會兒把衣服的照片拿出去,查一下哪裏有這款衣服賣,再提審一下胡強,問他到底給他姐姐送了什麽,如果他說送的是衣服,就仔仔細細地問問是什麽衣服,誰穿的,衣服的款式和顏色。”

胡芬嘴唇都哆嗦了起來,眼神閃爍得厲害。塗敏扭頭直視著胡芬的雙眼,她根本不敢與他對視,目光左右躲閃著,內心顯然極其不安。

塗敏冷眼旁觀,知道她謊話被戳穿正心裏發虛呢,於是補了一句:“胡芬,問了你弟弟,馬上就會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們今天是來調查胡強涉嫌犯罪的事,我一來就告知了你,你有做證的義務。如果你故意講假話,誤導我們偵查,根據法律規定,你將構成偽證罪,如果我們事後查出來,你明知是贓物還幫助胡強藏匿,你將構成包庇罪。”

說到這裏,塗敏將馮偉斌記的筆錄拿過來塞到胡芬手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剛才說的話,我們也都記錄了下來,如果你依然堅持剛才的說法,那麽看完後沒有意見,就在這筆錄上簽字吧。”

這一串話像幾記悶錘一樣重重地捶進了胡芬的胸膛,她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了,她捂著臉哭了起來,筆錄紙從她手中無力地滑落到地麵,馮偉斌不動聲色地撿了起來。

在場的人誰也沒有出聲,靜靜地等著胡芬發泄完。她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目光有些散亂地看了麵前的這些人一眼,用有些低啞的聲音說:“警官,你們相信我,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是贓物啊,我弟弟回來說他撿了個花瓶,後來打聽到挺值錢,可是他也不知道能賣給誰,他還說現在住的房子是租來的,旁邊住的人又雜,他一個打工的放個這樣的東西在屋裏頭太顯眼,就說借我的地方。等到天黑後,他就埋在了我屋後頭的菜園子裏麵。我看他偷偷摸摸的,是覺得有些不對頭,但我也不敢往壞處想。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我看見你們穿著製服,才意識到這個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我怕我弟弟坐牢,所以才不敢講真話。”

塗敏聽胡芬提到古瓶的下落,心裏一陣激動,趕緊催胡芬帶路。他生怕碰壞了古瓶,讓胡芬找了幾根木柴,和馮偉斌蹲在地上,按照胡芬指的地方慢慢掘開菜地裏的土。挖了一陣兒,露出了一截布角,他按捺住內心的歡喜,戴上手套,將旁邊的土刨開,把裏麵沾滿了泥土的布包袱取了出來。塗敏趕緊把包袱打開,裏麵赫然躺著那隻價值千萬的天青釉汝窯鵝頸瓶。

塗敏親自和馮偉斌一起到審訊室訊問胡強。他的眼神犀利,仿佛能穿透人的五髒六腑。

“胡強,我們到你老家去調查過了,半個月前你給了你姐和你媽一共9萬元現金。你解釋一下,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攢的。”胡強雖然有些慌亂,卻依然假裝不在乎。

“你這一年可欠下了不少賭債,個把月前還被債主攆得東躲西藏的,突然就發財了?”馮偉斌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問。

胡強有些坐不住了,他選擇了沉默。

塗敏往前欠了欠身體,緊盯著胡強的眼睛,胡強勉強和他對視了幾秒,就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塗敏依舊牢牢盯著他,直到他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和不自然,這才開口:“找你追債的那兩家地下賭場咱們都查封了。你連本帶息一共欠了他們8萬元,可是半個月前你把錢都給還上了。這8萬元和你身上搜出來的2萬多元,加上你這段時間的花銷,還有你拿回老家的9萬元一共差不多20萬元的現金。你倒是說說看,這半個月你是怎麽攢下這20萬元的?”

胡強始終不敢與他對視,卻依然抵賴著:“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反正我沒撒謊!”

“你姐姐家菜地裏麵的瓶子是哪來的?”

胡強顯然沒料到警方這麽快就找到了他埋的東西,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順著臉龐滑落。他沉默了許久後答道:“我撿的。”

他的聲音變得含糊,已經沒了底氣。

“什麽時候,在哪兒撿的?”塗敏步步緊逼。

“個把月以前,在大街上撿的。”胡強朝塗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雙腿卻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塗敏笑了笑,道:“既然是大街上隨隨便便撿回來的瓶子,你巴巴地拿回老家,還挖個坑埋在你姐家的菜地裏麵?”

胡強默不作聲,把頭扭向一旁。

“上千萬元的寶貝,怎麽就讓你給撿著了?你敢說不是你調的包?”馮偉斌耐不住了,大聲吼道。

胡強臉上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一會兒露出絕望的神色,一會兒又憤怒得臉頰微微發紅。他大聲辯解道:“我不知道什麽鵝頸瓶,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麽調包的事情,這就是個一般的瓶子,我就是撿回來的。”

塗敏問:“你到古玩城偷東西那天,帶了個編織袋吧?”

胡強如同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火氣一下子就消了,聲音慌亂道:“什麽編織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這是鑒定意見,你自己看看吧。”

胡強狐疑地接過塗敏從鐵窗那頭遞進來的物證鑒定報告。

塗敏好整以暇地和馮偉斌聊起天來:“這些偷東西的賊可真能耐啊,把古玩城的屋頂鑿了個洞,鑽到隔壁店裏去偷東西。不過,這賊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可還是留下了尾巴。編織袋可不耐磨,稍不留神就會掉下碎屑。”

胡強在一旁支棱著耳朵聽得一清二楚,拿報告的手開始發抖。

塗敏突然結束了和馮偉斌的談話,問起了胡強:“你倒是說說,為什麽現場提取到的碎屑和你屋裏的編織袋鑒定出來的成分一模一樣?”

胡強咽了口口水,道:“這種袋子有啥稀奇的,市場上到處都是。”

塗敏眉毛一揚,道:“還就是稀奇了,這是廢料加工的,這家廠已經被迫停產了,就在你們老家!”

“這袋子是我從湖南帶回涵江市的,可每年從湖南到涵江市的人多了去了,涵江市有這種袋子的人不少了。再說了,我要是帶著這個袋子去偷東西,早把這袋子扔了,還留它幹什麽。我屋裏的袋子是我爹給我裝土產的,根本不是偷東西用的。你們不能因為這麽個袋子就定我的罪吧?”

塗敏笑道:“還真有點小聰明,怎麽不用到正道上?你的確從老家帶過土產,不過不是一個袋子,而是兩個。”他指了指胡強手中的鑒定,道,“還有,鑒定這麽重要的證據,你怎麽不認真看呢?那上麵還有在你家提取到的衣褲,上麵提取到的灰土殘留物和現場鑿洞裏的灰土成分也是一致的。你還有什麽可抵賴的?”

胡強慌亂地翻著鑒定,麵如土色。

馮偉斌在一旁忍不住了,他大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身上那麽多現金到底是哪來的?”

“這錢是別人送給我的。”

“你一會兒說是攢的,一會兒說是送的,你想忽悠誰呢?”

“就是送的,我一開始不想說,才說是攢的。”

“誰會無緣無故送給你這麽大一筆錢?”

“我的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無緣無故給你這麽大一筆錢?”

胡強有些惱羞成怒道:“別人有錢願意送給我,怎麽了?老百姓收錢又不犯法。”

幾輪交鋒下來,塗敏看到胡強已經無法控製自己憤怒的情緒,心裏知道火候到了。他拍了拍馮偉斌,暗示他見好就收,自己則放鬆地往椅背上一靠,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用調侃的語氣問道:“送你錢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胡強被他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弄得有些蒙了,一時間弄不清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張口結舌地看著塗敏。

塗敏繼續用嘲笑的口吻說道:“連送錢的人是男是女都說不清,這麽低級的騙術也想到這兒來糊弄人。”

胡強被他那蔑視的眼神、嘲笑的口吻激出了滿心的羞憤,他脫口而出:“我怎麽說不清,是女人送的。”

塗敏搖了搖頭,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繼續用鄙夷的神情看了胡強一眼,那目光仿佛就像在看一隻惡心的臭蟲。

“就你這樣兒的,還說是女人送的。長什麽樣兒,多大年紀,說得清楚嗎?你就信口胡編。”

挑釁的眼神和語氣,觸痛了胡強,自卑和羞恥感一擁而上,他口不擇言地反擊:“就是女人送的,還是個20多歲,長相漂亮的小姑娘送給我的。她還讓我……”

胡強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驚呆了,還剩下的半截話仿佛瞬間卡在了喉嚨裏,他懊惱地低下了頭,死死抿著雙唇,任由塗敏再怎麽發問,都一言不發。

塗敏不再纏鬥,他果斷結束了訊問,將胡強還押。

這下不但胡強心神不寧,連馮偉斌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塗敏為何就這樣放胡強回去了。

塗敏大步流星地走出審訊室,回到了刑偵大隊辦公室。

他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腦海中將剛才胡強的供述和辯解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自言自語道:“看來,胡強口中的那個小姑娘一定和這個案子脫不了幹係。”

馮偉斌問道:“20多歲的小姑娘,這不對啊,秦修文口中的那位範太太是個30多歲的有錢女人,這對不上啊。”

塗敏道:“這事兒越來越複雜了。從現有的證據看,要弄明白這裏麵的彎彎繞,首先得找到這位範太太,就算大海撈針,也要把她給撈出來。”

馮偉斌道:“起碼目前找到了古瓶,也抓到了偷古瓶的賊,總算是前進了一大步,接下來就是抓幕後的主使者了。”

塗敏點了點頭,道:“我聽說老秦已經出院了,恢複得還不錯,你下午通知他到局裏來一趟,做個贓物的辨認筆錄,順便辦一下發還手續。這麽貴重的東西,老放在咱們這兒也不合適。”

馮偉斌答應著去了。

下午一上班,接到通知的秦修文就來了,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握著塗敏的手一連聲兒地道謝。馮偉斌把鵝頸瓶拿過來,放在離他最近的桌子上,調侃道:“老秦,托你的福,我這雙手也算是抱過幾千萬元的國寶了,你趕緊的,辨認完了領回去,甭放在我們這兒讓我們提心吊膽的,生怕一個失手,啪,幾千萬元沒了。”

秦修文連褶子都笑開了花,拱手道:“為了我這破事兒,讓各位費心了。”

他掏出眼鏡戴上,俯身仔細看著他那失而複得的寶貝。

不一會兒,他的笑容漸漸凍在臉上,表情古怪,手也抖了起來。

馮偉斌沒看到他的表情,見他一個勁兒地發抖,還以為他是樂瘋了,打趣道:“老秦,你可穩著點兒,別一激動給摔了。”

秦修文抬起頭,臉色發白,聲音顫抖道:“這個瓶子是假的。”

塗敏一臉驚詫。

馮偉斌不可置信地問:“老秦,你再仔細看看,不至於啊?”

秦修文將瓶子倒轉過來,指著瓶底道:“汝窯在宋代采用的是支燒法,所以底部滿釉,能夠看到明顯的釘痕,而這個沒有,是典型的現代工藝仿製的贗品。”

馮偉斌長歎一聲:“兩個贗品,這叫什麽事兒啊!”

在這個迷宮裏,偵查人員兜兜轉轉地繞了一個大彎,此時此刻又回到了原點。

聽了塗敏的轉述,林嵐和趙雲蕾心情也隨著峰回路轉的案情忽上忽下,如同坐過山車一樣。

塗敏和趙雲蕾討論了半天,達成了共識。捉賊拿贓,如果找不到真正的鵝頸瓶,僅憑胡強盜竊了一個無法估價的贗品,尚且達不到盜竊罪的立案標準,根本沒法定罪。更何況,目前案件這麽多事實沒有查清,疑點也沒有排除,冒冒失失地移送審查起訴,弊大於利。還不如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盡力完善證據後再移送。

“這兩個贗品外觀接近嗎?會不會是同一個地方做的?”林嵐問。

塗敏道:“幹過技術的想法就是不一樣,楊波昨天告訴我,兩次提取到的贗品在外觀特征和燒製特點上都十分接近,為了準確判斷,準備給古瓶做元素檢測。”

“M省收藏協會收藏品科技檢測中心的熒光分析目前應該是最權威的,我以前經常聽林組長提起,一個叫黎天的,是個文物鑒定專家,就是這個檢測中心的。”

塗敏道:“哦,那太好了,林嵐你就辛苦一下,和老馮一起到M省跑一趟,我讓楊工和林組長也一起去,提供專業協助。”

林嵐他們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天已近黃昏。

林遠昊一身白色的運動裝,比平日裏的正裝多了幾分青春活力,他和楊波兩個人並列站在一起,都是挺拔的個子,帥氣的臉龐,不少女孩兒從他們身邊走過,都忍不住放慢步伐多瞅上幾眼。

馮偉斌笑道:“怪不得現在管姑娘不叫姑娘,叫女漢子,你們看剛才那幾個走過路過的大姑娘,打量起小鮮肉的眼神,直勾勾的,那叫一個明目張膽,一點兒都不帶害臊的。”

楊波噗嗤一聲笑了,對馮偉斌道:“老馮,你這是羨慕嫉妒恨吧,怨她們沒瞅你這老臘肉。”

馮偉斌笑罵:“放屁,我會和你這毛孩子吃飛醋,心裏沒點數。”

楊波走到林嵐身邊,搭上她的肩膀,笑道:“我拉上林大美女,姑娘們自慚形穢,說不定就不看我了。”

林遠昊眉頭一皺,伸手正要把林嵐拉過來,隻見林嵐一個小擒拿,就把楊波的手給別到了身後。楊波連聲叫喚,林嵐這才鬆了手,嗔道:“以後少動手動腳的,小心誤傷。”

楊波轉動著被扭痛了的胳膊,抱怨道:“你這丫頭,看著秀秀氣氣的,怎麽這麽大手勁兒。”

馮偉斌幸災樂禍道:“林驍勇的閨女你也敢撩,活膩歪了吧。她這身功夫可是你坤爺爺親手帶出來的,想當年賀坤在咱們公安係統,可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

林嵐好奇道:“馮警官,您認識我爸和坤爺爺?”

馮偉斌道:“當然了。別說我了,這小子的爸爸當年也是賀坤老爺子帶過的。他可是咱公安係統響當當的漢子,你爺爺林磊,當年更是人人敬仰的英雄,隻可惜,我當時剛參加工作,沒機會和他共事。”

楊波麵色一怔,不再嬉皮笑臉的:“原來你是林前輩的孫女,我小時候聽我爸說過不少他的光輝事跡,失敬了。”

“你爸也是公安係統的?”

“是啊,他以前是禁毒支隊的,後來身體不好,轉後勤了,不像你爸,一直在一線。”

“我爸身體也不如以前了,可他舍不得刑偵口,我奶奶沒少數落他。”

兩個人都是公安世家子弟,又都在技術口待過,相當談得來。楊波的口才好,性格又外向,對林嵐又格外有好感,很快兩人就打成一片,一直到上了火車都嘰嘰呱呱聊個沒完。

雖然林遠昊和林嵐更熟悉,可他本來就不愛說話,林嵐不理他,他就更沉默了。

馮偉斌是個粗漢,哪裏懂得這些小兒女的情懷,上車後和林遠昊客套了幾句,又玩了一會兒手機,就和周公下棋去了。

林遠昊從包裏拿了本書看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見兩人依然聊得興高采烈,便冷冷地朝林嵐問了句:“你是哪個鋪?”

林嵐見他問,從兜裏的皮夾子裏翻出車票,原來是上鋪。

林遠昊不再說話,從林嵐手裏抽出那張上鋪的票,把下鋪的票換給她,自己爬到上鋪,躺著看起書來。

林嵐拿著票,後知後覺地發現林遠昊有些不高興,卻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麽不高興。她心裏有了事兒,和楊波聊得也就沒那麽起勁兒了。

夜幕降臨,車廂裏漸漸安靜下來。楊波也感覺到了林嵐興致不如之前了,以為她是累了。於是道:“要不,你先歇著吧,明天任務還不少。”

林嵐巴不得他這一聲,她問楊波道:“你的票是上鋪吧?”

“對啊,怎麽了?”

“咱倆換吧。”

楊波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可是下鋪,確定要換我的上鋪?”

“我大學就睡上鋪,睡習慣了。”說著,她生怕楊波反悔似的,沿著爬梯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

她躺在鋪位上,見對麵的林遠昊用書擋著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於是沒話找話道:“組長,這什麽書啊,這麽好看?”

過了好一會兒,林遠昊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封麵上有字兒。”

林嵐沒轍,討好道:“謝謝你把下鋪讓給我啊。”

“有什麽好謝的,你還不是給了別人。”

林嵐咕噥道:“我換給他還不是想上來和你說說話,不然我幹嗎吃力不討好睡什麽上鋪。”

書總算移開了。

“要說什麽?”

林嵐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林遠昊,隻覺得他的睫毛好長好長,在眼窩裏投下一片陰影。她心想:“這就是所謂的睫毛精吧,這麽長,和馬的睫毛差不多。”想到這裏,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遠昊半天沒聽到林嵐說話,又見她莫名其妙地笑,有些發惱。當即翻過身,留給林嵐一個後腦勺。

林嵐忙道:“組長,我真有話說,那個黎天到底能不能從這兩個贗品上麵找到線索啊?咱們這一趟不會白跑吧?”

林遠昊頭也不回,冷冷道:“不是你向塗隊他們推薦的嗎?現在才想這個,是不是太晚了點?”

“我還不是聽你之前說過,黎天是文物鑒定這一塊兒的專家,所以才推薦的,可這麽興師動眾地跑一趟,要是沒起到作用,可怎麽辦?”林嵐本來是找話和林遠昊說,可說到這裏,她卻真發起了愁。

林遠昊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幾不可聞,再後來沒了聲音,以為她睡著了,於是翻過身來,看到的畫麵就是,某位興致勃勃要聊天的女俠,此時皺著眉頭在想著心事。

“至少能夠檢測出兩件贗品中的釉質成分,確定兩個瓶子是不是同一個出處,再順藤摸瓜找到贗品的製造者。”

“對哦,做這對瓶子的人肯定知道些什麽,也算是個關鍵的證人了,這趟沒白跑。”

心裏的包袱放下了,林嵐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列車員來檢票,林嵐被人從好夢中推醒。她一骨碌爬起來,看到大家都起來了,也不敢偷懶,麻利地收拾好行李,到站後,跟在林遠昊後麵下了車,直奔向M省收藏協會收藏品科技檢測中心。

黎天很早就等在檢測中心門口,一件黑色的中長外套,瘦瘦高高的。他一看到林遠昊,立刻迎了過去,給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林遠昊看到他似乎也很激動,臉上揚起了笑容。

黎天看到林遠昊身後的馮偉斌和楊波一人抱著一個錦盒,問道:“這就是你們提到的鵝頸瓶贗品吧?”

在得到確認後,黎天帶路,把大家領進了檢測中心。

一番認真的觀察後,黎天道:“顏色一看就差很遠,不過,這兩個贗品的做舊手藝還是很不錯的,年代特征、光澤度都模仿得非常好,不是內行一般看不出來。這種工藝很像來自河南一個叫伊川縣的地方。我建議你們到那裏去調查一下。不過,即便是那裏的手藝人,能夠仿製到這種程度的應該也沒幾個,不難找到。”

林嵐和馮偉斌等人都麵露喜色。

林嵐高興過後,好奇寶寶的本性又顯露出來了,問道:“黎老師,為什麽您說顏色差得很遠?”

黎天道:“這天青釉名字指的就是雨過天晴的顏色,明清時期,宣德、雍正、乾隆等數代帝王都曾招募天下最優秀的工匠,在景德鎮建禦窯仿製各地的瓷器,其他宋瓷都可以仿到亂真,唯獨天青色的汝瓷無法如願。所以說,再怎麽像,顏色上也無法以假亂真,否則,這些人還做什麽假貨啊,早成大師了。”

林嵐也露出向往的神情。

“等真的找到了,我一定要仔仔細細看,飽飽眼福。”

下班後,黎天邀請林遠昊一行人去吃當地有名的水席,進門的時候,卻碰到了趙安琪。她挽著一個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這男子衣著考究,皮膚白皙,正是趙安琪的父親趙睿。

趙安琪看到林遠昊,眼睛一亮,主動打招呼道:“林組長,怎麽這麽巧。”

林遠昊見旁邊有人,也不宜表現得太過冷淡,於是禮貌地點了點頭道:“安琪小姐,你好。”

趙安琪看到了林嵐,語氣中的溫度迅速降了幾度,問道:“她怎麽也在?”

林嵐道:“我們一起出差。”

趙安琪這才注意到林遠昊背後的一群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趙睿拍了拍她的手背,問道:“安琪,這是你朋友?”

趙安琪眼睛裏透出的都是歡樂的光芒,嬌聲道:“爹地,我這位朋友是咱們涵江市檢察院的技術專家,痕檢組的林組長,專業特別牛。”

趙睿的笑聲低沉且溫柔:“我們的小安琪才回國多久,居然交上了檢察院的朋友。”他伸出手道,“林組長,幸會,小女不才,還請多多包涵。”

林遠昊伸出右手蜻蜓點水地與對方握了握,道:“趙先生,很高興認識您,我還有事,先失陪了。”說完就和黎天他們離開了。

趙睿看著林遠昊的背影,若有所思。

趙安琪在一旁撒嬌道:“爹地,你看他,是不是超級帥?”

趙睿收回視線,用食指戳了戳趙安琪的額頭,佯怒道:“有多帥?還能比你爹地更帥?”

趙安琪噗嗤笑道:“當然沒有,爹地第一帥,他排第二。”

趙睿哈哈大笑,拍了拍趙安琪的腦袋,道:“這馬屁拍得甚是鍾意,不過,這小子模樣雖然不錯,卻不解風情,對我的寶貝閨女冷淡得很啊。還有,他旁邊那個女的和他是什麽關係?”

趙安琪道:“我打聽過,是他以前的小徒弟,挺不招我喜歡的。”說到這裏,小嘴噘了起來。

趙睿道:“這種人,和你不在一個層次,犯不著為她吃醋。”

趙安琪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不依道:“誰吃醋了,就憑她,who cares。”

趙睿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放心,爹地會幫你的,隻要是你喜歡的,爹地都支持。”

趙安琪頓時來了精神,連聲問道:“怎麽幫?怎麽幫?”

“要想打動年輕的男人,無非兩樣法寶,一是美人,二是事業。第一樣不用說了,至於這第二樣麽,公務員一年才多少錢,爹地送家公司給他,作為我家小公主的嫁妝,我就不信他不動心。”

趙安琪撇了撇嘴道:“原來是用錢砸啊,那有什麽意思。”

趙安琪沉默了。

如果擱在以前,趙睿的提議她是不會同意的,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她本來就有了100分,出眾的才華和模樣更是讓她在情路上所向披靡,可偏偏踢到了林遠昊這塊鐵板,讓她首次品味到了求而不得的苦楚。雖然用錢砸這件事兒在她看來俗不可耐,可如果真能讓他接受自己,方法真的很重要嗎?

那邊林遠昊和黎天等人入座後,大家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楊波率先調侃道:“林老哥,你平時看起來生人勿近的,原來這麽有豔福。就剛才外麵那位,極品白富美啊。我看她瞅你那眼神,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了,嘖嘖嘖,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啊。”

黎天也好奇地問:“遠昊,那女的和你,真的是?”

林遠昊一聲不吭。

林嵐正要跟著八卦,誰知道馮偉斌搶了先。

馮偉斌是個直腸子,完全不會拐彎,當下對林遠昊道:“林組長,這女的我不認識,不過她爹我是知道的,涵江市的首富,背景挺複雜的。我覺得像你這種知書達理的斯文人,找媳婦兒還是得找林嵐這樣的,實惠!模樣也不輸什麽,性格也好,還能幹。”

楊波在一旁不幹了,扯著馮偉斌道:“老馮,這你就不對了,你做媒也該胳膊肘朝內,向著我這公安係統的單身漢啊,怎麽淨幫人家瞎操心啊。”

馮偉斌道:“就你這小子,成天油嘴滑舌的,哪有林組長靠譜,我得替林嵐把關,要不然,下次碰到賀老那暴脾氣,還不把我給滅了。”

他們這邊一頓瞎扯,林嵐和林遠昊都鬧了個大紅臉。

黎天在旁邊冷眼旁觀,覺出點意思了,連忙打岔道:“咱們先點菜,再八卦啊,不能餓肚子不是。”

這一頓飯,除了馮偉斌吃得滿心歡喜,其他的人都是各懷心事。

幾天後,檢測結果出來了。

根據釉質成分分析,樣品中矽、鉀含量高於宋代汝窯的標本含量,鋁、鈣、錳、鐵含量低於宋代汝窯標本含量,兩件贗品都和宋汝窯的數據有很大的差距,且兩個贗品的檢材成分含量幾乎一致,這兩個贗品應該都是同一出處。

楊波道:“看來,作案的人一開始就準備了兩個假的鵝頸瓶,胡強隻不過是他們的一枚棋子。”

黎天道:“做這樣兩個瓶子還是很需要花一點時間的,估計還花了不少錢。”

馮偉斌道:“胡強欠了一屁股債,別說他沒這條做仿製品的門路,就是有,也沒這閑錢。”

林嵐道:“從筆錄來看,胡強是個鎖匠,後來又迷上賭博,和他來往的除了賭徒,就是一些靠勞動吃飯的朋友,這麽昂貴的瓶子他很難出手的。而且,整個盜竊安排得這麽周詳,說明他不光有同夥,這些同夥還不是一般人。”

林嵐大喜過望,道:“這下離真相不遠了。”

林遠昊卻道:“那倒未必。”

林嵐不解道:“為什麽?”

“如果蘇琦真的是同夥,幹嗎還要回來配合調查?”

林嵐猶如被別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心想:“的確,如果蘇琦真是同夥,早就遠走高飛了,跑回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可如果她不是同夥,這事兒就更複雜了。”

即便如此,林嵐依舊歸心似箭,她急於知道蘇琦會說些什麽,即便她不是共犯,可她的出現,一定與古瓶的失竊有著不可分割的聯係。

刑偵支隊二樓的會議室裏,坐在塗敏對麵的是一名30多歲的女子,她身穿一件做工考究的絲絨提花鬥篷,腳上一雙質地柔軟的小羊皮高幫靴,皮膚不白,卻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膚色,兩道眉毛格外高挑,雙眼狹長嫵媚,鼻梁挺直,唇線分明,是個標致洋氣的美人。

塗敏客氣卻直接地問:“範太太,據秦修文說,你在拍賣之前找過他,說有意向購買汝窯鵝頸瓶。”

蘇琦語調輕柔道:“確實有這件事,不過我們在價格上沒有談妥,所以並沒有成交。在這之後,我因為要回美國處理事情,所以沒有再去找他。再後來,我從朋友那裏聽說了古瓶被調包的新聞,心裏很有些震驚。”

“範太太,你並不是涵江市人,而且常年定居在國外,那麽,你是怎麽知道秦修文手上有這樣一隻古瓶呢?”

“塗隊長,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對於古玩這個圈子來說,很多消息是沒有地域障礙的。尤其是天青釉汝窯刻花鵝頸瓶這種珍品,在古玩圈中本來就是備受矚目的東西。一旦有藏家願意出手的消息放出來,很快就會在圈子裏麵傳遍。”

“可是時間上為什麽這麽巧,古瓶剛做完鑒定,你就聯係秦修文看這個瓶子呢?”

蘇琦眉尾上挑,慢悠悠地說道:“塗隊長,您這是懷疑我嘍。其實,當我知道你們在千方百計找我的時候,就料到你們是有些懷疑我的,不過我並不生氣,畢竟這個事情實在是太湊巧了。我事後想來,也是疑問重重。既然我已經涉足其中,就沒打算置身事外,為了證明我自身的清白,我會配合你們查清楚這其中的真相。”

說到這裏,蘇琦不緊不慢地從手提袋裏取出一盒女士香煙,托在自己白皙的手掌心上,朝塗敏輕輕搖了搖說:“您介意嗎?”

塗敏挺有風度地揚了揚右手說:“請便。”

蘇琦取出一支香煙,接著又取出一隻金屬防風打火機點燃,用她鑲嵌了精致水晶指甲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夾著,姿勢優美地移到塗著玫紅色唇彩的唇邊,輕輕吸了一口,優雅地吐出一個煙圈。她朝塗敏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自先生過世後,就染上了這個壞毛病,一會兒不抽就覺得難受。”

蘇琦又抽了兩口,接著講了起來。

“我上個月在巴黎看畫展,碰到了一個熟人,他叫宋白羽,是我先生以前在飛鏢俱樂部認識的朋友。他得知我孀居以來一直都鬱鬱寡歡,就叫了他的妹妹宋白珊陪我在巴黎逛了幾天。在交談中,宋白珊知道了我喜歡收藏古玩,尤其是宋朝的汝窯。她就告訴我涵江市的拍賣行發了一則公告,10月會在涵江市舉行一場秋拍,參拍的藏品就有一件是汝窯鵝頸瓶。宋白珊說她哥哥特別喜歡這個鵝頸瓶,可是最近有事走不開,讓她代為回國繳納保證金進行競買登記。不過,宋白姍在這方麵不是很內行,她再三請求我和她一起回國看看。我說既然是參拍的藏品,藏家隻怕不會再接受場外交易,一則價格上他會有更高的預期,二則傳了出去,於藏家的名聲也會有損。宋白珊說沒關係,我們隻是私下看看,並不會出去亂說,他願意就談談,不願意就算了,如果能夠看到,就讓我幫她參謀參謀,看是不是值得投資,最好由我預估一個價格。我很感謝她那段時間一直陪我,況且我正好要回國處理一些財務上的問題,就答應了她。”

塗敏問道:“後來你們一起見了秦修文嗎?”

蘇琦略想了想,緩緩搖頭道:“見是見到了,不過不是我們,而是我。”

“你是說你一個人去見了秦修文?”塗敏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畢竟,秦修文從來沒有提起過宋白珊。

“是的。”

“你對她的話有沒有過懷疑,買家是她,卻讓你獨自去見秦修文?”

“宋白珊給了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她告訴我,她已經代表她哥哥報名參加拍賣了,總是要和秦修文對上眼的,如果讓他知道她參與競拍還約他場外交易,彼此都太尷尬。”

“你確定她報名了?”

“這倒是真的,因為她給我看過她參拍的協議。”

塗敏的眉毛向上挑起,意味深長地看了馮偉斌一眼。

蘇琦並沒有留意到塗敏和馮偉斌之間的互動,繼續道:“她說她相信我的眼光,讓我幫她把關就行了。

“第二次去的時候,她建議我和秦修文約在晚一點的時間去驗貨,說晚一點人少,避嫌一些。談的過程中,我按照事先的約定,發微信告訴她秦修文的報價,她回複了底價,秦修文並沒有同意。我就按事先和白珊商量好的,把看貨費給了秦修文,再約秦修文吃個飯,看能不能把價格再磨一下。”

塗敏問:“是你提出一起出去吃飯的?”

“是的,我還在微信上給白珊發了位置共享,告訴了她吃飯的地點。吃飯的中途,她還幾次問我談得怎麽樣,我也都回了。最後,由於雙方預期的價格懸殊比較大,終究還是沒有談攏。白珊後來也說不勉強,再去拍賣會試試運氣,看能不能低價拍到。我後來因為先夫財產的事情急需處理,就回了美國,沒有關注這件事了。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那個汝窯鵝頸瓶被調包了。”

塗敏問:“既然宋白珊委托你出麵去談,你為什麽還要給宋白珊發位置共享?”

蘇琦道:“這也是宋白珊提出來的,她當時說,看完貨如果價格合適,她就馬上開車趕過去,她說對那邊的路不熟,要我開著共享,她好了解路線。不過現在想來,的確有些蹊蹺。”

塗敏道:“範太太,我需要提取你的手機作為證據使用,你能配合一下嗎?”

蘇琦雙手俏皮地一攤,聳了聳肩道:“尊敬的警官先生,雖然手機是我的私人物品,眼下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願意提供給你們,但也希望你們對我手機裏麵的其他內容保密。”

塗敏笑了笑:“那是自然,這個你不必擔心。”說完,他當著蘇琦的麵將手機放進物證袋裏封存起來,並讓蘇琦在提取手續上簽了字。

蘇琦離開後,馮偉斌忍不住問塗敏:“塗隊,您這就把人給放了?您就這麽篤定她不是同夥?”

塗敏說:“她既然敢來,要麽就不是,要麽就是篤定咱們沒有證據留下她。況且,我把她的照片混在一堆照片裏麵給胡強辨認過了,那小子看到她的照片時,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壓根就不認識她。”

“那這條線又斷了?”

“那倒不是,她剛才不是說了嗎?宋白珊和拍賣會簽了協議,這可是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說不定就能抓住這宋白珊的尾巴了。”

說著,他把封好的手機放到馮偉斌手上。

“我有一個預感,這個宋白珊浮出水麵,可能就是這起案件的轉機。”

一周以後,刑偵支隊的會議室裏,塗敏召開了古瓶專案組的集中會議,主要梳理最近收集的證據並討論下一步的偵查方向,同時分配接下來的工作任務。這次會議陣容強大,除了馮偉斌、謝駿,孫濤、王海龍這些刑偵人員,鑒定中心的楊波,檢察院公訴部門的趙雲蕾和林嵐也參加了塗敏主持的會議。

塗敏講了一下會議的目的:“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主要是把目前取得的證據做個匯總,然後聽一下大家對下一步的偵查工作有什麽看法。”

楊波道:“網絡信息部門鑒定了蘇琦的手機,宋白珊是不久前才加入到蘇琦的手機電話簿中的,蘇琦在秦修文吃飯的時候,的確通過微信給宋白珊發過位置共享。因此,宋白珊能夠隨時了解蘇琦和秦修文的行蹤,有充分的條件潛入秦修文的店鋪,悄悄將古瓶調包。”

馮偉斌道:“我們找了古今傳承公司負責登記和接待的工作人員,經過辨認,他們認出了宋白珊,說她很早就來聯係過秋拍會的事情。我們複印了宋白珊遞交給拍賣公司的身份信息和簽訂的協議,在人口信息網上進行查詢,發現宋白珊提供給拍賣公司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不過,聽工作人員說,他們當時核對了,那身份信息上麵的照片是她本人。另外,我們還查詢了拍賣公司的保證金賬戶,匯款賬戶並不是本人,而是一個叫作富錦典當行的賬戶,典當行的老板說,這錢是一位30歲左右的男子給的現金,委托他匯入拍賣公司的保證金賬戶。我們把胡強的照片給他辨認了,他很確定地說長相不一樣,給錢的另有其人。”

輪到謝駿,他匯報的是大家最關注的問題。

“我和王海龍這兩周主要是調查贗品鵝頸瓶的出處。根據專家黎天的建議,我們到了伊川縣,打聽到當地做仿品的作坊,把贗品的照片給他們辨認。當地人說,這個瓶子的原胚和做舊工藝因為是仿製工藝,接單都比較隱蔽。我們很費了點兒工夫才找到了兩家接活兒的人,做原胚的那個人叫陳斌,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照片上的瓶子。據他說,這個鵝頸瓶傳世太少,燒製出接近這種顏色的仿品難度大,所以印象特別深刻。我們把胡強的照片給這個作坊的人辨認了,他們說胡強不是委托他們做仿製品的那個人。”

塗敏問:“那他們有沒有說定製鵝頸瓶的是什麽人?”

謝駿道:“問了,是個30多歲的男人,根據接活兒的陳斌回憶,取貨的時候,這個男人開的是一輛黑色的豐田車,外地牌照,用現金付款,兩個瓶子一共支付了3萬元。這些就是我們這段時間掌握的信息。”

塗敏冷笑道:“做贗品也不親自出麵,一邊放煙幕彈,一邊在後麵遙控指揮,這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他指了指其他幾個聽入迷了的刑偵人員,問道:“你們幾個也說說,有些什麽想法。”

大夥兒紛紛發言,有的說這個豐田車的信息應該去查找,通過鎖定車輛信息來縮小排查範圍。有的說,應該查一下宋白珊的出行記錄,看看這段時間有沒有往返過河南和涵江市的情況。還有的說要調查那個典當行的背景,看看他們的老板有沒有說實話。

大家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思想的火花彼此碰撞,提出了很多不錯的想法。

塗敏看看討論得差不多了,於是問趙雲蕾:“趙處,我們很想聽聽您這邊的意見。”

趙雲蕾道:“大家剛才的想法都非常好,我感覺這整個案件的偵查過程就像在剝洋蔥,漸漸地要把最核心的部分剝離出來了。從作案手法來看,這些人交易隻用現金,身份采取偽造,所以我感覺車牌號未必真實。根據蘇琦的證言,宋白珊似乎經常出入國境,現在她的去向也是一個問題,如果在國外,找起來可就困難了,如果她還在國內,那麽得想辦法限製她自由出入國境。雖然困難大,可是這些工作還是要做,隻不過我們也要有一個窮盡以上方法仍然此路不通的心理準備。畢竟,這次我們麵對的可能是一個專業的犯罪團夥,高智商、反偵查能力強是他們的特點,我們也需要從專業角度來思考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塗敏道:“我非常同意趙處的說法,對手十分狡猾,咱們沒有個金剛鑽,估計還真攬不下這瓷器活兒呢。”

林嵐見他問到麵前,也不客氣,把心裏的想法和盤托出。

“我覺得吧,偷這麽貴重的東西,應該不會找很多幫手,畢竟參與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所以,典當行出現的男人和取貨的男人有沒有可能是同一人?”

謝駿道:“接活兒的兩個師傅都說,委托他們做鵝頸瓶的是個30多歲的瘦高個男子,單眼皮,皮膚比較白。”

馮偉斌道:“典當行的老板說的那個男人也是30多歲,比較瘦,臉色很蒼白。”

林嵐說:“證人所描述的男子特征還是有些接近的,我建議找一下省公安廳刑事偵查局的畫像專家,他們對於證人口中麵貌特征的把握和判斷要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專業得多。請他們根據證人的描述將具體的嫌疑人樣貌畫出來,這對後期的抓捕工作幫助非常大。”

謝駿讚同道:“對啊,這可是個好主意!”

塗敏道:“既然是個好主意,這事兒你就抓緊去辦,省廳那邊我去聯係。”說完,他對趙雲蕾豎起大拇指,誇道,“趙處,這可是個好苗子啊,您把她加到專案組裏可真是獨具慧眼。”

趙雲蕾忙謙虛道:“哪裏,塗隊,讓林嵐跟這個案子,也是讓她有機會向你們這些優秀的偵查專家學習。這種難度級別的案子不是誰都有機會參與的,一日實戰可抵百日書啊。”

林嵐在一旁頻頻點頭道:“是啊,是啊,確實難。自從參與這個案子,我這心啊,每天都像衝浪一樣,一會兒低,一會兒高,沒個消停。”

在座的最近都被這案件折磨得夠嗆,沒少加班加點,始終懸著一顆心,此刻被林嵐這麽一說,大家感同身受,都忍不住笑了。

林嵐最近忙得四腳朝天,林遠昊最近則是惹上了桃花債,一個頭兩個大。這兩人各忙各的,雖然在一個院裏,卻沒有碰上麵。

林遠昊最近下班總是被趙安琪給堵在門口,他無奈之下,放著自己的車不開,改坐逯超群的車,終於換來幾日消停。

趙安琪幾次撲了空,知道林遠昊是刻意躲著他,不再傻等,林遠昊終於能夠正常開車上下班了。周末的時候,他剛出家門,就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攔住,他舉止十分客氣,口氣卻不容拒絕。

“您就是林遠昊組長吧,我們趙董想請您去個地方,規劃規劃您的前程。”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與其反複糾纏,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永絕後患。

林遠昊沒說什麽,微微頷首,隨著那人去了。那人見他二話不說就跟了過來,雖然恭恭敬敬地給他開了車門,眉梢眼角卻流露出了幾分鄙夷。

那人開車將他帶到一處紅牆碧瓦、古色古香的院落,偌大的庭院,林木森森,卻沒看到人影,林遠昊被引進了一間掛著“林間鬆露”木牌的房間。

迎著林遠昊詢問的目光,男子道:“趙董還有事,囑咐我做好服務。”

他輕輕拽了拽牆壁上的絲絛,不遠處傳來清脆的鈴聲。

一個模樣清秀,打扮得幹幹淨淨的十八九歲的少年走了進來,男子對他說:“貴客到了,小心伺候著。”然後自行退了出去。

少年恭恭敬敬地朝林遠昊鞠了一躬,道:“我先給您泡茶。”

說著走到屋角的水缸旁,揭開蓋子,用竹筒舀了水,倒進壺裏,放到爐子上燒著。然後坐到林遠昊對麵的凳子上,將一小塊方方正正的茶磚放進茶壺裏。

林遠昊也不吭聲,就那樣默默地看著他忙前忙後。

少年畢竟年少,房間裏麵兩個大活人一聲不吭,的確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受不了這麽幹巴巴地坐著,也不敢得罪了貴客,於是率先開口道:“先生,這鼎裏麵點了上好的惠安水沉香,有一股淡淡的蜜香,甜中又透著一股子微微的酸,還有一絲絲涼意,甜而不膩,沁人心脾說的就是這種香的調性。這茶是太姥山的老白茶,雖然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可是順滑醇厚,與這香很配,算得上茶禪一味了。”

“說得好。”林遠昊讚道。

少年來了勁兒,他指了指青銅小鼎,問道:“先生,一般的香爐,都是從上麵出香,咱這個卻從下麵出香,您說這是什麽道理?”

“因為這鼎的蓋沒有孔,想必是這鼎足有孔,通向鼎的內壁,所以香就從下麵逸出來了。”

少年愣了一愣,顯然這問題他問過多次,一旦真有人答了出來,這話反倒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

過了半晌,他才問道:“您怎麽知道,您剛才把這鼎拿起來看過?”

林遠昊搖了搖頭。

“您家裏也有這樣一隻鼎?”

林遠昊依舊搖了搖頭。

少年的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被派來幹什麽的,繼續問道:“那您是怎麽知道的?”

林遠昊淡淡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這鼎,卻見過其他的‘倒流香’,這鼎的頭部和鼎身都沒有香,自然也是沒有孔的,香自下逸出,自然是下麵有孔。除了三隻鼎足,還能從哪裏打孔通向鼎的內壁,讓香有通道可出呢?”

少年愣了一愣,道:“被您這麽一說,這實在是太簡單了。”

“的確很簡單。”

“那以前的那些哥哥們怎麽都答不上來?”

這三個字從林遠昊這樣一個冷傲高潔的男子口中說出來,那少年更加怔住了。直到水沸騰濺出水壺,澆到火上發出“嗤”的一聲,才把他驚醒。

“哎呦。”他驚叫著,急急忙忙拎起燒開的水壺,連聲道,“可惜了,可惜了,這水沸騰過了頭,錯過了最好的溫度。”

“沒事兒,我不喝茶,這就走了。”

少年再次愣住了。直到林遠昊站起了身朝門外走去,他才著急道:“趙董還有話要我帶給您,‘人往高處走,識時務者為俊傑。’另外,還有這些東西。”

他慌慌張張地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房產證,一把車鑰匙還有一枚公司的印章,急急忙忙地捧到林遠昊麵前。

林遠昊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如同看著一堆垃圾。

“你也帶個話給你們趙董,我雖然沒選擇往高處走,卻也不見得和那‘倒流香’一樣流往低處。還有……”他指了指條案,道,“那盆富貴竹再好,也敗了意境,回頭給撤了吧。”

少年愣在原地,眼看著林遠昊揚長而去。

塗敏召開了證據碰頭會議之後,專案組有了新的方向,大家各顯神通,鉚著勁兒去收集證據。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一個字——“難”。案件的偵破過程真的是九曲十八彎,進展坎坷。每次將要觸及真相時,轉眼又撲了個空。不過,他們都堅信,通過不懈的努力,他們離幕後那股神秘的力量越來越近了。

事實證明,趙雲蕾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雖然通過調查走訪查到了豐田車的牌號,但這個牌照是個套牌,真正的牌照持有人是一家餐飲店的老板,車則是一輛黑色的尼桑牌轎車。而因為宋白珊提供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一時間也無法查到與她相關的任何信息。這兩條線索都停滯不前。

再深的低穀,隻要執著攀爬,黑暗的前方總會透出一絲光亮。

塗敏為了確定宋白珊的身份,采取了多方位鎖定的方法,一麵要求馮偉斌和孫濤提審胡強,探探胡強看到宋白珊的照片後的反應,一麵將宋白珊的照片投放到信息庫進行比對。所有的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

馮偉斌和孫濤將胡強提出來的時候,都覺得胡強消瘦了不少,看來他這段時間日子並不好過。根據他們的經驗,有些嫌疑人一開始的確頑固,可是在號子裏麵關上一段時間,思想就會產生一定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