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假古瓶

十月的金秋,涵江市今古傳承拍賣中心格外熱鬧,2016年度的秋季拍賣會正式拉開了序幕,一件一件的珍品,在台上陸續展出。台下坐著的,不是涵江市的權貴名流,就是收藏行家,尤其是第一排的VIP專席上,坐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從專席左手開始,依次坐著電影明星溫婉,美籍華人汝窯收藏家蘇琦,涵江市商會會長和涵江市收藏協會會長等大腕。

這些人非富即貴,尤其是中間的恒創集團的董事長趙睿,即將奔五的年齡,看上去隻有40歲出頭。他戴著金絲邊眼鏡,保養得宜的白皙麵容上雖然有些魚尾紋,但他整個人看起來依舊俊朗迷人,染成淺棕色的頭發燙了微微的卷,有一種雅痞的感覺。由於常年保持健身習慣,身上一絲贅肉都沒有。穿著更是精致、考究,貼身的高定毛料西裝搭配法式襯衫,矜貴典雅,口袋裏折得規整的絲帕恰到好處地露出邊角,意大利純手工定製的Geminos藍寶石袖扣巧妙地卡住襯衫袖口,折射出幽然的光彩。

在場不少名流都認識趙睿,因為這個人不僅僅是有錢那麽簡單,發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引起公眾話題。

三年前趙睿從海外歸來投資房地產項目,就接連中標幾塊“地王”,顯露了極其雄厚的財力,一時間成為涵江市商圈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除此之外,他還精通文物鑒賞,是涵江市民間收藏協會會長。尤其讓他聲名遠播的是,他斥重金打造了一座精美的地下博物館,據說收藏了許多價值連城的珍品古玩,坊間傳聞,這些古玩的財富總值是個驚人的天文數字。

大家揣測,趙睿這次參拍,被他看中的古玩必會身價倍增。

拍賣師已經在台上站了近5個小時,眼見一件件藏品都拍出了好價格,內心頗有些得意。馬上就要拍賣最後一件藏品了,這可是今天的壓軸大戲。

宋代汝窯鵝頸瓶,是出生於古玩世家的資深藏家秦修文帶來的藏品。這件藏品被稱為稀世珍寶也不為過,一個類似品相的曾被拍賣到5800萬元,可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如今這個,據說品相比那個還好,價值必然不菲。

拍賣師在台上開始激動地介紹:“汝窯為宋代五大名窯之首,因其燒製時間隻有短短二十餘年,存世量僅百餘件,因而十分珍貴。今天即將拍賣的這件天青釉刻花鵝頸瓶是迄今為止發現的第二件完整的汝窯鵝頸瓶。咱們今天拍賣的這件天青釉刻花鵝頸瓶,釉層溫潤、純正,視如碧玉,開片密布,器表刻有蓮瓣紋,纏枝部分線條流暢,圖案講究,造型古樸,具有北宋中前期汝窯的特征。經專家鑒定,確為北宋宮廷燒製貢禦之佳品,保存完好,十分稀有。”

藏品遲遲沒有被送上台,拍賣師的臉色有些尷尬。照理說,在他開始介紹時,這件藏品就應該被抬上來,可現在解說詞都說完了,鵝頸瓶依然不見蹤影。

拍賣師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加詞。

“根據現有的文獻考證,汝窯瓷器是北宋宮廷專用瓷,也是清宮皇家舊藏。目前存世的汝窯完整器不足百件,是宋代五大名窯中最稀有的瓷器。汝窯瓷器胎質堅硬細膩,呈香灰色;釉色潤澤,燒釉時匠人往其中兌入瑪瑙末,釉色豐富,其中以天青為貴,粉青為尚,天藍彌足珍貴。”

加了一大段介紹,直到冷場,古瓶還沒有出現,這一下不僅拍賣師覺得不對,參拍人員也發現了異常,會場一片交頭接耳,嘈雜不安。

就在這時,從後台上來了一位五十開外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戴著金絲眼鏡。人群中有認識他的,道出了他的來曆,正是今古傳承拍賣公司的負責人賀東。

賀東表情凝重地宣布:“由於發生了意外,今天的拍賣到此結束,給各位造成的不便之處,還請海涵。”

賀東的話音一落,現場一片嘩然。

有人高聲質問:“什麽情況?壓軸戲還沒開始呢,這就結束了?”

現場正亂作一團時,大明星溫婉站了起來,一臉憤然地抗議:“賀總,您這唱的是哪出啊?我可是專門為了這件汝窯,昨天從倫敦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趕回來,你居然說不拍就不拍了!我這損失向誰要?”

她這麽一說,現場不少人附和起來,場麵更亂了。

賀東知道眾怒難犯,連忙致歉:“大家先別生氣,我回頭再向各位解釋。”在座的眾人頓時炸開了鍋,對於賀東宣布拍賣會提前結束且不給理由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趙睿緩緩站了起來,說道:“賀總,您這就不對了。您心裏應該清楚,今天在座的一大半人都是衝著這件稀世珍寶來的。現在你說不拍就不拍了,怎麽著也得給大夥兒一個解釋吧?”

“就是,就是,你得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今古傳承今天這事兒,是要砸招牌的節奏啊。”

“幾個意思?不會是鬧噱頭吧?根本就沒有聯係到賣家吧?我說你們公司啊,沒有那金剛鑽別攬這瓷器活兒!”

因為這場拍賣空前盛大,在座的不少記者和外國參拍者,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一時間大家連珠炮似的紛紛向賀東發問。賀東招架不住眾人的詰問,急得冒了一腦門子的細汗。他心裏有些惱恨趙睿,挑唆得眾人來跟他鬧,可他知道得罪不起這尊大佛,不願和他發生正麵衝突,隻能硬著頭皮回答,盡量糊弄。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麵話之後,賀東朝台下團團一揖,歉然道:“請諸位見諒,具體原因我實在不方便說。我能透露的是,拍品現在出了點意外,確實無法參拍了,我實在是不便公開回答諸位的問題。但我保證,古今傳承公司於近期內,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官方的答複。”

他語氣誠懇,說完後又向台下眾人鞠了個躬,立刻轉身離去。

眾人沒料到賀東腳底抹油,說溜就溜了,雖然生氣,卻總不能追上去把他抓回來吧。在拍賣行工作人員的耐心勸說下,眾人漸漸散去。

好好一場拍賣盛會,落了個雞飛蛋打,草草收場的結局。

賀東匆匆趕到後廳休息室,警察們已經到了。

帶隊的是塗敏,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搭檔馮偉斌,一名有著30多年警齡的老偵查員。

鵝頸瓶的主人秦修文,此刻正癱坐在沙發上,臉色煞白。

賀東雖然被這場意外弄得心煩意亂,可是看到秦修文這副模樣,臉上也露出了同情之色。畢竟是上千萬元的稀世珍品啊,突然之間發現被調了包,換作是誰也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塗敏和馮偉斌掏出工作證朝秦修文亮了亮,問道:“秦先生,您先平複一下情緒,我們要請您到分局做個筆錄,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

秦修文有些魂不守舍,他機械地點了點頭,過了好久才慢慢地站起身,突然腳步踉蹌,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上。

“快送到省人民醫院!”

在眾人的目光中,警車呼嘯著朝省人民醫院的方向駛去。

估價幾千萬元的國寶級拍品汝窯鵝頸瓶不翼而飛,這條勁爆的新聞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奇聞。

由於涉案物品價值驚人,在社會上影響極大,政法委為此成立了專案組。鄭明德檢察長參加了動員會後,將會議精神向王建波傳達說:“你回去和趙雲蕾說一下,讓她牽頭檢察院這邊專案組的工作,多挑選精兵強將。上次參加檢委會的林嵐不錯,有技術專業,法律功底也不弱,算她一個。”王建波立即表態,回去就逐件落實了。

辦理專案是最能鍛煉公訴人能力的機會,大家都心存向往,無奈機會有限,門檻極高,多數人隻能止步。林嵐沒想到參加專案組的好運突然砸到了自己頭上,高興得幾乎想要來個原地後空翻。

趙雲蕾對林嵐說:“下午我要出去開個會,明天一早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給你介紹一下專案目前的進展。”

林嵐雀躍不已,連忙答應著,滿臉都是期待。

第二天一上班,林嵐就被趙雲蕾叫到了辦公室,向她介紹專案組人員結構等大致情況,並且告訴她,這起案件不但檢察機關提前介入,市局和市檢還各自成立專案組,定期召開聯席會,趙雲蕾和市局的刑偵大隊長塗敏分別是兩個專案組的負責人。

林嵐忙問:“趙處,是什麽驚天大盜啊,檢、警兩家鋪開這麽大的陣仗?您快給我說說。”

趙雲蕾說:“你還真說對了,真是驚天大盜呢,到現在公安那邊一點頭緒都沒有。前段時間報道的今古傳承拍賣會上的失竊案,你聽說過嗎?”

林嵐之前聽趙雲蕾說專案是一起盜竊案,心裏就隱隱猜測是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古瓶掉包案,這下對上了號,興奮道:“您說的就是上了報紙頭版頭條的那個失竊案吧?說是什麽名貴汝窯天青釉鵝頸瓶在拍賣會上被發現調包了,山海古玩城的一個老板急火攻心進了醫院。”

趙雲蕾就著杯沿喝了一口水,看著林嵐笑了笑;“看來咱們嵐女俠素日裏關心的八卦不少嘛。就是那個新聞裏麵報道的事件,那是一件北宋中期的天青釉刻花鵝頸瓶,國家一級保護文物,由於它保存完整,具有存世的唯一性,堪稱國寶。”她頓了一下又說,“這件文物是古董商人秦修文的家傳寶貝。秦修文的祖父是一位愛國人士,當年為了不讓這件寶貝被外國人買走,傾家**產找洋人買了下來,將這件珍品留在了國內。”

林嵐好奇心頓時爆棚,顧不上趙雲蕾的調侃,興奮得麵孔微微發紅,緊跟著問道:“真是那個案子啊!還是件這麽要緊的國寶!趙處我跟你說,我和汪叔、付朝陽他們還在一起熱烈討論了呢。要知道這拍賣會的安保係統是出了名的好,遍布監控。我就不明白了,竊賊是怎麽得手的呢?”

趙雲蕾開始詳細地介紹前期的偵查經過。古瓶是在拍賣會時發現被調了包,可是調包的具體時間和地點至今無法確定。兩周前,秦修文報名參加了今古傳承的拍賣會,按照流程,需要到舉辦方指定的河北省收藏品科技檢測中心做鑒定。秦修文為了古瓶的安全,親自陪同拍賣公司的賀東一行一起去了河北。一周後,鑒定報告出來了,秦修文和拍賣公司的人現場將瓶子做了封存,放進今古傳承公司專用的錦盒內。

秦修文後來將古瓶帶回家,放進了保險櫃。參會那天是從保險櫃裏麵取出古瓶後直接去的拍賣會,從出門到上車一直抱著,沒有離身。秦修文到了拍賣會現場,按照流程,拆開封條,準備放入拍賣會的展櫃時,發現盒子裏麵的古瓶已經被調包了。秦修文是獨身,獨居在碧海山莊,除了鍾點工陳阿姨每天上午10點到他家做衛生,沒有外人進出他的房間。警方調取了拍賣會和秦修文家中的監控錄像,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場也沒有提取到可疑的指紋和足印,家中和保險櫃的門鎖也是完好的,所以案件目前完全沒有頭緒。

林嵐聽完,有些不解:“趙處,既然是一起去河北省做鑒定的,為什麽古瓶不交給拍賣公司保管,而是參拍人自己保管呢?”

“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我們當初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後來了解到這種價值太高的拍品,為了防止權責糾紛,現實中一般是參拍人自己保管。”

林嵐聽說現場毫無頭緒,覺得匪夷所思。她之前師從林遠昊多年,深知沒有毫無破綻的現場,隻有被忽略的細節。

“趙處長,我能去現場進行一次複勘麽?”林嵐決定親自到現場看一看。

“當然可以,我最欣賞的就是你辦案非常注重親曆性。”

下午專案組各自領了任務,林嵐跟著汪海彬去了秦修文家,馮偉斌早就到了。秦修文是個老單身漢,一輩子癡迷古玩,平時隻有50多歲的保姆陳姐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林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整潔的屋子。

地板上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紅木家具都用核桃油保養過,泛著潤潤的光澤。桌麵上沒有任何雜物,陳列著幾件藏品的博古架,連犄角旮旯都擦拭得纖塵不染。衛生間的瓷磚瑩白潔淨,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84消毒水味道。

這裏的主人顯然有潔癖。

馮偉斌介紹道:“陳姐,他們是涵江市檢察院公訴處的,今天和老秦說好了,過來看看。”

陳姐有些不好意思道:“這裏幾乎沒有客人來過,老秦生活起居也很簡單。沒什麽用來待客的茶點,對不住了。”

馮偉斌道:“沒事兒,你甭客氣,咱們隨便看看。”

汪海彬問:“陳姐,你剛才說這裏沒來過客人,那麽,老秦平時賣古董,沒有人來家裏看貨?”

陳姐搖頭道:“有人想看貨什麽的,他都會引到古玩城的店裏去,從沒有帶回過家裏。”

“在被盜的時間前後,你們有沒有在家裏發現可疑的腳印什麽的?”

“上次來這裏的警官就問過,可是真沒有,這家裏我每天上午和傍晚都要收拾一遍,要是有個腳印手印什麽的,我肯定會發現。”

她這倒是大實話,這裏實在整潔得可怕,而且全天都有人,要是有人闖進來,想要不留下任何痕跡,的確很難。

林嵐指著天花板上的攝像頭道:“這裏有監控,難道沒有什麽發現?”

馮偉斌道:“缺幾天的,聽老秦說,是他之前調試的時候不小心覆蓋了。”

林嵐四處看了看,又仔細檢查了門上的鎖孔和保險櫃的門鎖,都是完好的。正如之前警方所說,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這一趟無功而返。

在路上,林嵐問馮偉斌:“馮警官,我想看看那個被調包的古瓶贗品。”

“那個應該在市局的物證中心。”

“是在做鑒定嗎?”

馮偉斌想了想,答道:“我前兩天聽市局那邊的楊波提了一嘴,好像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或者生物樣本。”

林嵐有些意外,問道:“以前市局物證鑒定中心的負責的人不是方工嗎?這個楊波我可沒有聽說過啊。”

馮偉斌歎了口氣,道:“方工年紀大了,肝病一直很嚴重,上個月又住院了,他提出換個清閑一點的崗位養養病。這位楊工是剛調過來的,你可能還沒來得及認識,沒關係,我幫你聯係一下。”

馮偉斌說完,拿起電話就開始聯係了,約好第二天早晨8點半見麵。

汪海彬對林嵐說:“我明天早上要去提審,隻能你自己去一趟了。”

林嵐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第二天一大早,林嵐獨自一人去了物證中心,剛出電梯,一張痞帥痞帥的臉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雙眼狹長,眼角處微微上挑,薄薄的嘴唇,嘴角勾起,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這男人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靠在電梯旁邊,林嵐看了看他胸前掛著的工作牌,正是楊波。

林嵐不施粉黛,素著一張清水臉蛋,穿著也素淨,淺色衛衣配著灰藍色牛仔褲,斜挎著一個滿是口袋的灰色帆布包,腳上蹬著一雙斜條紋帆布鞋,看上去像個還在讀書的大學生。

楊波看她的眼神有些好奇。林嵐毫不在意,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回看了過去,也好奇地打量著楊波。

“小姑娘,你就是林檢察官?”

“小夥子,你就是楊工?”

楊波臉上的笑紋頓時放大了一倍。

“行啊,有點意思,進來吧。”

二人到了物證存放間,楊波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灰藍色的長方形錦盒:“這裏麵就是用來調包的鵝頸瓶贗品,目前隻提取到了秦修文和拍賣公司工作人員的指紋。”

林嵐從隨身的帆布包裏拿出勘查手套戴上,又取出100倍放大鏡,對著古瓶仔仔細細看了一圈,放下古瓶後又對著錦盒仔細端詳。

楊波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隨身還帶著這些?”

林嵐沒吭聲,過了一會,她“咦”了一聲,問道:“你這兒有便攜式多波段勘查燈嗎?”

楊波眼裏掠過一絲驚訝,嘴裏依舊調侃道:“不錯啊,挺專業嘛,還知道多波段勘查燈。”

他轉身就從器材櫃裏取出勘查燈遞了過去。林嵐接了過來,熟練地打開開關,對著封條的開口處仔細照著。

楊波忍不住插了一句:“塗隊他們調查過了,這封條到拍賣會場的時候是完好的,一直到上台前準備拍賣的時候才由秦修文親自打開。”

林嵐點了點頭道:“那就怪了。”

楊波一頭霧水:“什麽怪了?”

林嵐放下錦盒,指著開口處微微**在外的一處膠印痕跡,道:“這個封條的開口處,好像不止一條膠帶印。”

楊波不可置信地看了林嵐一眼,從她手中拿過勘查燈仔細看了起來。果然,膠印雖然乍看上去沒有什麽異常,可是在勘查燈的照射下,竟然有三條沒有重合的邊緣線,隻不過挨得極近,所以之前沒有被發現。

這封條不僅被動過手腳,而且還不止一次被動過手腳。

這麵子丟得有些大,楊波有些懊惱。

“之前光顧著找指紋和生物樣本了,再加上工作人員說錦盒送到現場的時候是封好的,我就大意了。”

林嵐沒說什麽,失誤擺在那兒,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太合適。

她把膠帶輕輕揭開,第一條膠印的邊緣線始終清晰,第二和第三條離盡頭三分之一的位置,漸漸重合在一起,她望著那重合的部分,若有所思。

“這裏的膠體特征已經有聚沉現象了。”林嵐指著第二、第三條膠印的位置輕聲道。

“賊還懂得凝膠體加熱後穩定性被破壞?”楊波詫異道。

“未必懂原理。不過,用加熱的方法撕開封條,撕開之後再對著原來的印記粘上,這種偷梁換柱的事兒,這賊應該沒少幹。”

楊波語塞,過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麽發現得這麽快?”

“我以前在技術處的時候,和林組長去過盜竊案的現場,當時倉庫裏麵貨櫃上的封條完好,裏麵的貨品卻被盜了,所以被盜了一個多月才發現。林組長當時就覺得,肯定是封條被動了手腳,就對膠痕進行了鑒定,發現了兩道膠印。事後證明,封條確實是被竊賊撕開後再粘上去的。這個案子我記憶很深刻,對封條也就格外敏感。”

楊波神色了然道:“你說的林組長,是林遠昊吧?”

“是啊。”

“那就難怪了,以前經驗交流會的時候,就聽他說過,實踐是最好的教科書,今天你算是給我上了一課。”楊波認輸倒也認得幹脆。

他指了指膠印道:“這第二、第三條膠印在尾部重合,說明封條並沒有被完全揭開。”

林嵐心想,這楊波確實有兩把刷子,於是點頭道:“這三條膠印形成的原因並不相同。最下麵的那條膠印,應該是完全撕開了,邊緣和後麵兩條都不重合。第二條是之後粘上去的,後來被加熱撕開過,再進行還原。不出意外的話,這封條應該被撕開過兩次。”

楊波思索片刻道:“按照失主秦修文的說法,這錦盒封口後一直放在保險櫃裏麵,如果是被人調了包,那封條也應該隻被撕開一次才對,怎麽會被撕開兩次呢?莫非,他在說謊?”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道:“馬上通知塗隊。”

省人民醫院是涵江市的一所三甲醫院,醫療硬件和團隊都十分過硬,尤其以心腦血管見長,在全國都享有盛名。無論寒暑,慕名前來看病的患者都排起了長龍。

塗敏和馮偉斌在人群中穿行。因為之前來過不少次,所以兩人輕車熟路,徑直奔著秦修文所住的心血管內科57床而去。

兩個人走到了病房的長廊,塗敏想了想,轉頭叮囑馮偉斌:“大斌,待會兒我主問,你別吭氣。這老秦的心髒才做完搭橋手術,得循循善誘,你那黑包公臉,不說話都能嚇著人,萬一刺激到他就不好了。”

馮偉斌點了點頭,甕聲甕氣道:“我心裏有數。”

病房內,秦修文看見吊的點滴見底兒了,沒見著保姆陳阿姨的人,於是欠身去按鈴。

陳阿姨拎著才做好的野菌湯,剛進門就見到秦修文正在夠鈴,忙說:“秦先生,您快躺下,小心扯著傷口,我來,我來。”邊說邊快步上前。

等到護士拔完了針,陳阿姨就張羅著盛湯,正忙活著呢,塗敏他們就走進了病房。

秦修文一見是塗敏,忙招呼著:“哎呀,塗隊,您怎麽來了,上次我病得重,都沒好好謝謝您。醫生說了,那天要不是您果斷地把我送到醫院,我這種突發的心梗再被折騰,老命估計就交代在那兒了。您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邊說邊讓陳阿姨去搬椅子、倒水。

塗敏揮揮手,推辭道:“老秦啊,你就別忙活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正說著,餘光瞥到桌子上的保溫瓶蓋子裏麵的湯,忙道,“喲,這正吃飯呢,要不你先吃。”

秦修文連忙擺手。

“不妨事,這醫生叮囑我術後飲食清淡些,所以這段日子都是清湯寡水的,這會兒還沒胃口呢。再說了,您來肯定是為了我那案子,您不說,我哪吃得下去啊?天天都記掛著我那鵝頸瓶的下落。”

塗敏見他主動挑起話頭,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老秦啊,我們發現盒子的封條被拆開過,想找你了解一下情況。”

秦修文聽了一愣,表情極其不自然,慢慢低下了頭,半天沒吭氣。

塗敏有著快30年的刑偵經驗,一看就知道這裏麵定有隱情。於是他主動開口打破了窘境:“老秦啊,你放心,我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全麵了解一下情況,好早日破案。你也不要對我們有所保留,這樣並不利於案件的進展。”

秦修文習慣性地從兜裏去掏煙,卻摸了個空,表情有些尷尬。他幹咳兩聲,從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沉默了半晌,秦修文再次清了清嗓子,小聲道:“塗隊,我承認在這件事情上麵,我確實有所保留,但我真的不是想欺騙你們,我隻是覺得這件事情跟案件並沒有關係,所以選擇了回避。如果因為我的無心之失給你們辦案造成了困擾,那我先在這裏道個歉。”說完,他欠了欠上身,準備彎腰致歉。

塗敏一把扶住他:“老秦,你歇著,別亂動。你實話實說就行,不要有顧慮。”

秦修文看馮偉斌掏出了筆錄紙和筆,猶豫了一瞬,接著似乎下了決心,開始講述:“那封條的確被動過。原來那張被我撕了,後來我用自己買的封條重新貼了上去。”

馮偉斌看了一眼塗敏,見他紋絲不動,顯然不願意流露出內心的波瀾。

隻聽秦修文繼續道:“大概是在拍賣會的前一周,有位範太太到古玩市場來找我。這位女士一身貴氣,40多歲,言談舉止十分得體。她說她是慕名而來,有意收藏我手中這件汝窯,但是想先掌眼。我當時婉拒了她,說古瓶已經進入拍賣程序了,依照行規,不能再另尋賣家,不然會毀了我在這一行的名聲。其實幹咱們這行的,封條什麽的就是個形式,畢竟東西還是在我手上,真正約束賣家的,還是靠的一個‘信’字。當時這位範太太深表遺憾,又和我聊了一會兒,一聽就是對汝窯很有些研究,所以我們談得比較愉快。中途,她接了個電話,說有人約了她赴一個飯局,便要告辭。我就送她到門口,見她上了一輛林肯的加長車。”

馮偉斌有些意外,忍不住問道:“這就走了?”

塗敏瞅了他一眼,馮偉斌有些赧然,他抓了抓頭,接著記錄。

秦修文道:“當時的確是走了。那會兒,我正好碰到隔壁做字畫的穆老板在停車,他眼毒,一看就知道對方是個有實力的主顧,就向我打聽她的來曆,我簡單說了幾句。穆老板就笑話我死板,還說做生意哪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再說了,拍賣會流拍是經常發生的事兒,而且成交後收取的手續費用特別高。到時候這邊失了大主顧,那邊萬一再不成,豈不是兩頭都沒著落。我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心裏也有些搖擺不定。”

說到這兒,秦修文停了下來,臉上浮現出羞慚之色。

塗敏善於察言觀色,知道接下來他就要進入正題了,並未出言催促。

果然,秦修文歎口氣道:“後來我就按照範太太留下來的名片,撥了電話過去,約好第二天看貨。範太太說白天人多眼雜,要約在晚上去古玩城看貨,因為我是獨身,一個人住,不好意思讓她一個女人去我家看貨,就同意了。既然要看貨,就得啟封,為了不讓拍賣行的人察覺,第二天,我找到一個打字店,讓他們做了一條一模一樣的不幹膠封條拿了回去。晚上8點,我如約開車帶著古瓶到古玩城,她果然準時到了。我把她領到店裏,當著她的麵把封條啟開,她拿著古瓶反複看,一直讚不絕口。我當時就開價9000萬元,她有些猶豫,覺得價格比較高,就還價到5000萬元,我沒有答應。說這頂多算是個起拍價,差得遠。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成交。臨走的時候,她從包裏拿出五遝一萬元的現金,說叨擾了我半天,這個是看貨費。我推辭不要,她說沒關係,本來拍賣期間看貨就是她提出來的,害我擔了違約的風險,這個錢給我是應該的,還說一個大男人不要為了這點小錢拉扯,我就收下了。臨走時她說還沒有吃晚飯,打聽附近哪裏有特色小館。我覺得她性格爽快,本來就存心結交,於是就提出來由我請她吃飯,她答應了。我覺得帶著瓶子出去吃飯不方便,再加上山海古玩城裏麵的安保係統一向非常好,我的店鋪就位於監控探頭下麵,所以我準備吃了飯再回來拿。我就讓範太太先去停車場開車,我把店門關了就去找她。她出門後,我就把盒子上麵的封條拆下來換上了新的封條,放進了暗門裏麵的保險櫃,然後鎖上暗門和店門就離開了。”

“你們最後有沒有一起吃飯?”

“一起吃了。”

“大概過了多久你回去拿的古瓶?”

秦修文的神情有些懊惱。

“我和她聊得挺愉快,最後12點多才回去。”

“也就是說,這三個多小時裏,古瓶一直放在古玩城?”

“是的。”

“會不會就是這段時間被人調了包?”

秦修文語氣肯定道:“應該不會。這個可能性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我事後我也反複想過,可是我認為不可能是這段時間被調了包。”

“哦?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塗敏饒有興趣地問。

“古玩城的監控24小時都有人值班,市場晚上也有保安巡邏,任何人晚上要想進來都會被發現,而且我吃完飯回去拿古瓶,門是鎖著的,封條也封得好好的。我也正是因為考慮到這期間沒有發生任何事,又顧及我在這一行的信譽,這才刻意向你們隱瞞了這一段交易,沒想到你們居然從封條上看出了問題。”

塗敏追問道:“那這位範太太後來還有沒有找過你?”

“起初打了兩個電話,主要是談價格,後來聽說她有事出國了。雖然她在電話裏麵也說過,回來後還要與我聯係,但這人都到國外了,變數太多,我也沒太當真。再後來,拍賣行開拍在即,事情也多,他們的宣傳噱頭也夠足,眼看著我的這件古瓶成了這一期的熱門貨,我就一心一意忙拍賣的事情去了,沒有再和她聯係了。”

“你後來還動過封條沒有?”塗敏冷不丁問道。

“沒有。”秦修文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太對,忐忑不安道,“塗隊,您這是懷疑我?天地良心,我剛才說的可句句屬實,絕對再無隱瞞。”

塗敏斟酌了一下,壓著語氣道:“老秦,既然你說剛才講的都是實話,那我希望你實話告訴我,你家那監控是你自個兒動的手腳吧?”

秦修文臉色一變,虛汗冒了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著聲音道:“是的,我把拿古瓶出去那兩天和中間幾天的監控都給刪掉了,我當時心虛,鬼使神差的,其實,就算我場外交易了,拍賣行也不會找我調監控,可我偏偏自作聰明,為了對外宣稱自己沒有違約時有底氣一些,就把監控刪了。”

塗敏見他情緒激動,安慰道:“你別想太多,我隻是了解一下封條的事兒,你今天也費了半天神,好好歇著吧。如果想起什麽,隨時打我的電話。”

塗敏起身和馮偉斌離開了病房。

馮偉斌憋了一肚子疑問,一出病房就問塗敏:“塗隊,這老小子說的話你信不?”

“應該不是假話,那畢竟是他的傳家寶,現在丟了,他心裏應該比誰都著急。”

“可就因為他撒了謊,害得咱們繞了多少彎路。”

塗敏抬了抬手,製止了馮偉斌的抱怨。

“已經發生的事兒就算了,現在我關心的是那個範太太的下落,她出現的時間忒巧了些,有些疑團還要問過她才能解開。還有就是,究竟是誰在封條上動了第二次手腳。”

馮偉斌的麵孔也變得嚴肅起來。

當秦修文的筆錄複印件送到趙雲蕾手中時,全組的人正在加班討論下一步引導偵查的方向。看完筆錄之後,趙雲蕾使勁兒地拍了下桌子。

“林嵐,還真被你說中了。”

林嵐正和劉菲兒在一旁討論得不亦樂乎呢,被趙雲蕾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一臉不解地看過去。

趙雲蕾笑著把筆錄放在桌上,大家呼啦啦圍了過來,想看看究竟是什麽讓趙雲蕾這麽興奮。

“喲,秦修文還真的動過封條。”劉菲兒嘖嘖道。

李瓊道:“這觀察力,完全是女版福爾摩斯啊。”

汪海彬滿麵笑容地對趙雲蕾說:“林嵐這丫頭,真行。上次和我看了秦修文家的現場後還不死心,非要親眼看看物證,我恰巧那頭要去提審,就讓她自己去了。我當時心想,市局那邊的技術人員都看過了,不會有什麽大發現,可沒想到,她還真有重大發現,回來就告訴我封條被動過兩次手腳。”

林嵐被大家七嘴八舌地表揚,心裏美滋滋的,嘴角翹了弧度。

付朝陽看了看筆錄,問道:“趙處,秦修文的證言裏提到他拆過一次封條,和範太太出去吃完飯再次回去拿古瓶時,保險櫃和封條並無異樣,這樣看來,古瓶調包應該和第二次封條被拆有關。”

李瓊道:“古瓶一直都被秦修文保管著,偵查人員在他家和拍賣場也沒有找到任何被盜的痕跡,秦修文刻意隱瞞,會不會是他自己動的手腳?就像那些騙保的案件,作案的人不也說自己是苦主,混淆視聽,然後狠狠敲保險公司一大筆?”

劉菲兒道:“會不會給範太太看的那個瓶子是已經調過包的?”

汪海彬很快否定了劉菲兒的推論。

“我覺得不可能。秦修文把古瓶給範太太驗貨,就算範太太看不出來,秦修文自己還看不出來嗎?他可是這一行的老手啊。你忘了,在拍賣公司參拍時,不就是他一眼看出來送拍的古瓶是贗品?”

劉菲兒道:“照這麽說,秦修文自己調包的可能性豈不是最大?”

趙雲蕾道:“如果說是秦修文自己調的包,那他的犯罪動機是什麽?這個古瓶並沒有辦保險,所以他的目的不會是騙保。秦修文與拍賣公司的合同約定,由於保管人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損失,拍賣行不會賠償。古瓶失竊了,秦修文就沒法成交賺取利潤。這樣一來,他最後不但得不到半點好處,相反還要掏出一筆不菲的參拍費。所以我覺得,秦修文自己作案的可能性會非常小。”

這下大家的討論更熱切了。

“會不會是老秦故意拿了個假的給範太太看的,瓶子和盒子都是他複製的?”

“可能性不大,老秦不是說那個範太太也是行家嗎?”

“那要是他編出來的呢?我覺得除非有人會隔空取物,不然這老秦很有可能自己在玩仙人跳。”

“你沒聽到趙處說的,動機、動機,你說他玩仙人跳,可他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大家安靜安靜,封條的事情是林嵐發現的,她對這件事比我們思考得要早,我們也聽聽林嵐怎麽說。”

林嵐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也說不出什麽。不過,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瓶子在丟失以前曾在古玩市場存放過。雖然時間不長,秦修文也說當時沒有什麽異樣,可是我覺得還是要到現場看一看,才能排除那裏是案發第一現場的可能性。我的想法是,到古玩城全麵勘查一下,並且調取市場的監控視頻,看看能不能排除人為動手腳的可能。”

汪海彬對於林嵐的建議非常讚同,他第一個表態:“林嵐上次的做法就給我們提了一個醒,公訴人辦案的親曆性的確非常重要。親眼看了物證,就看出了一條新的線索,再去古玩城親眼看看,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我讚成實地勘查。”

趙雲蕾點了點頭道:“這個提議很好,我馬上和塗隊他們聯係下一步出現場的工作安排。”

周五的晚上,林嵐接到趙雲蕾的通知,讓她第二天早上去山海古玩城。周六一大早,林嵐剛進南門,遠遠就看見趙雲蕾、汪海彬、塗敏、馮偉斌還有楊波圍在一起和別人說話。林嵐小跑了幾步上前,隻見一個平頭的中年男人,穿著深色中式對襟上衣,脖子上掛著一串星月菩提佛珠,手裏還拿著一把折扇,正在和塗敏說著什麽。

楊波看到林嵐,衝她比了個讚,林嵐回了他一個友好的微笑。

趙雲蕾向林嵐介紹那平頭中年男人的身份:“這位是山海古玩城市場部的李建軍李經理,今天專門協助我們了解古玩城這邊的情況的。”

李建軍向大家客氣地點了點頭,說:“各位請隨我來。”

一行人跟在李建軍後麵,邊走邊聽他介紹山海古玩城的情況。

“山海古玩城是用老建築群落改造的,占地16000平方米,經營門店300多個,古玩、字畫、瓷器、玉石那是應有盡有。古玩城整體的風格古樸大氣,這個項目是涵江市政府文化建設的重點項目,宗旨就是在古舊建築還原的基礎上,兼顧現代建築的功能性。所以,修建時基本上保留了其古建築原來的自然痕跡。”

李建軍又指了指牆麵和屋頂,接著介紹。

“各位請看,這牆體的青磚、屋頂的青灰瓦都原汁原味地留存著;內部的中央空調、通風設施一應俱全,並引進了一套嚴密的安保係統,除了全覆蓋的視頻監控探頭,每晚還會安排輪班巡查。所以咱們涵江市的古玩商人都選擇在這裏落戶經商,咱們這兒經常出現一鋪難求的局麵。每逢周末和節假日,九點半門一開,那叫一個人潮湧動、賓客盈門啊,生意非常紅火。”

李建軍特別能侃,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林嵐心想:“古玩城這麽大,來來往往的人又這麽雜,安全再嚴密,估計也有不少疏漏的地方,等下可要仔細瞧瞧。”

塗隊長不願意過多談論案情,生怕走漏了風聲,趕緊用話岔開了。李建軍也是久經風浪的老江湖了,見他不願意說,連忙轉了話題:“我昨天加班加點,層層匯報請示,已經按您的要求把監控室三個月以來的視頻,複製了一份交給了馮警官,不知道您那邊審核出什麽問題沒有?”

典型的名為邀功實為抱怨,塗敏什麽人什麽場麵沒有見過,當下也說起了客套話。

“李經理,非常感謝古玩城對我們工作的支持。目前從視頻來看確實還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您想想,要是古瓶真是在這兒被盜的,咱們及時亡羊補牢,查漏補缺,對於古玩城的安保,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嘛。”

塗敏的話綿裏藏針,李建軍這人精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趕緊點頭附和道:“那是,那是。”

李建軍心裏惦記著陳總的囑咐,琢磨著怎麽把這幾尊佛早點送走。

昨天晚上,古玩城的陳總把李建軍叫到辦公室。

“李經理,明天早上七點,你陪著檢察院和公安的同誌到老秦的店鋪去做個勘查,聽他們說,還要順便做個什麽見證。”

“陳總,最近因為老秦的古瓶失竊,市場裏麵本來就流言四起。明天這些人開著警車,穿著製服,往市場裏麵一站,還不弄得人心惶惶的,影響商戶對咱們市場的信心。”

陳總把玩著手上的一串油料滿星的小葉紫檀,慢條斯理地說:“我早就想到這一層了,要不怎麽特地跟他們約在七點過來。你想想,咱們古玩城九點半才正式營業呢,大部分商戶十點多才開門,你把這些人早點送走,應該碰不到什麽人。”

陳總一邊說,一邊將桌上的紅木盒子輕輕一按,彈出一根香煙來。李經理趕緊討好地給他點燃香煙。

陳總愜意地吐了一口煙圈,往皮質躺椅上一靠,瞥見李建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坐下說吧,幹什麽吞吞吐吐的?”

李建軍拉過椅子,靠近陳總坐下。

“陳總,您說,老秦那瓶子,不會真在咱們這兒不見的吧?到時候會不會要索賠什麽的?”

陳總冷哼一聲:“瞧你那點出息,整天怕這怕那的。咱們這兒的安保措施嚴密得滴水不漏,這些吃公家飯的,無非就是為了交差嘛。”

說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李經理識趣兒地退了出去。

塗敏見李建軍發愣,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建軍趕緊把遊離的思緒收回來,帶著他們往秦修文的店鋪走去。

古玩市場挺大,房間也特別多,走到靠東頭走道的拐角處,李經理回頭對趙雲蕾他們說:“這就是老秦的店鋪1-39A。”林嵐眼尖,看見他腳邊有一摞石膏板,剛要提醒,可惜晚了一步。李經理一腳踢了上去,腳下一絆,踉踉蹌蹌了好幾步才扶住牆邊,穩住了身形。李經理當眾出了醜,惱羞成怒,氣得大聲嚷嚷。

隔壁店鋪裏麵探出一顆白花花的腦袋,林嵐一看,那上麵沾了好些白色粉塵,那工人看到李經理,顯然吃了一驚,聲音都結巴了起來。

“李……李總,對……對不住,今天正在拆吊頂呢,這些建築垃圾還沒來得及扔,沒想到您老這麽早就來了。”

李建軍正要發飆,轉念一想,這麽多人看著呢,不大妥當,於是強摁住火,用手頻頻朝那工人模樣的年輕人點著。

“下次給我注意點,我這會兒有正事要忙,沒工夫搭理你,去去去。”

那年輕工人趕緊閃到隔壁房間裏去了。林嵐好奇地看了看,隻見那隔壁門麵的玻璃門上貼滿了報紙,看不到裏麵的情形。

塗隊問李經理:“怎麽,隔壁在裝修呢?”

李建軍答道:“可不是,商戶重新裝修,都開工好幾天了。”

林嵐想起秦修文筆錄裏麵提到的一個人,於是問道:“這家老板是不是姓穆,賣字畫的?”

李經理有些意外,問道:“你連他都認識?他可是半年前才入駐的商戶。”

馮偉斌道:“才入駐半年就重新裝修,錢多了燒得慌吧?”

李經理說:“甭提了,說是前段時間雨水多了,市場通風不好,所以天花板和牆麵發了黴,得重新吊頂、粉刷,就為這個,還和市場扯了皮,說是要索賠呢。”

楊波去看門鎖,然後朝林嵐努了努嘴,意思是讓她也看看。林嵐彎著腰去看門鎖,沒有發現任何外力破壞的痕跡,在放大鏡下鎖孔通道也很幹淨,於是朝楊波搖了搖頭。楊波用秦修文給的鑰匙打開門,給每個人發了一次性的鞋套和手套,特意給林嵐遞了一雙勘查用的紗布手套。

進門後,正中一座佛龕,供奉著關公,左右兩邊是四張紅木雕花櫃台,各配兩個玻璃立式展櫃,標準的古玩市場商鋪配置。因為是老式建築,店鋪的內空特別高,天花板做了花紋繁複的石膏吊頂,吊頂中央嵌著格柵,格柵後麵是中央空調的通風口。房間西北角有一間暗室,門上掛著一把鎖。

楊波檢查了暗室的鎖,“咦”了一聲。他把鎖遞給林嵐,林嵐接過來用放大鏡一看,發現暗門的鎖孔通道有明顯金屬沙屑堆積的痕跡。

“技術開鎖。”林嵐一語道破天機。

楊波打了個響指。

打開暗室的門,裏麵有一張茶幾,茶幾下麵放著一個半米高的保險櫃,楊波用秦修文提供的密碼打開保險櫃。

“保險櫃也被動過,鎖孔中的葉片和每顆彈子都有撥動的痕跡。秦修文這個保險櫃可不簡單,采用的是機械鎖和電子鎖的組合,而且,為了增加密碼量,采用了四片式密碼盤,打開這種程度的保險櫃還是有相當難度的,看來作案的是個開鎖高手。”楊波雙眼放光地說。

“這鎖看上去都好好的,你不會看錯了吧?”李建軍嘟囔著。

馮偉斌語氣有些不悅:“李經理,您放心,這些痕跡將來咱們公安機關都會出具鑒定意見的,鑒定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不會信口開河。”

李建軍有些訕訕的。

塗敏道:“如果鎖被動過,那竊賊必定是進入了室內,可他是怎麽進來的呢?視頻顯示,秦修文陪朋友出去吃飯的那個晚上,這店裏麵沒有任何可疑的人進入。”

“塗隊,咱們這古玩城的安保,可是出名的好,從沒鬧過賊。不是我誇口,別說賊了,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馮偉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林嵐獨自一人出去了。

她來到隔壁店鋪門口,敲了敲門。

剛才那個頂著一頭白灰的小夥子探出頭來,見是林嵐,一臉戒備地問道:“幹……幹嗎?”

“我能進去看看嗎?”

“不……不能。”

“檢察院的。”林嵐朝他亮了亮工作證。

小夥子一臉意外,愣了一會兒後,老老實實開了門。

林嵐進去後,小夥子有些緊張,不停地搓著手,不安地道:“檢察同誌,剛剛丟垃圾是我不對,我下次一定改。”

林嵐噗嗤笑了:“你當我是檢查衛生的呀,也行也行,那個啥,我隻是隨便看看,你別緊張。”

裝修工人正在拆卸石膏吊頂,空調通風口**在外麵,地麵有些白灰和亂七八糟的腳印,屋頂上還有個拆了一半的閣樓。

“就你一個人在這裏裝修?”

“工程量……量不不不……不大,一個人夠……夠了。”

牆角堆著拆下來的石膏板,林嵐走了過去,蹲下去細細翻看了一會兒,小聲嘀咕道:“怎麽黴得這麽厲害?”

小夥子道:“閣樓上麵裂縫的地方滲水,前段時間雨水多,浸到旁邊吊頂的石膏板這邊,石膏板就發黴了。閣樓也受了潮,老板讓我把閣樓拆開晾幹,刷一道防水漆,再重新吊個頂。”

談到自己的專業,小夥子頓時不結巴了。看來他不是真的結巴,隻是緊張。

林嵐指著閣樓問:“梯子拿來用一下。”

小夥子眼睛睜得老大。

“你要上……上去?”

林嵐肯定地點了點頭。

小夥子把梯子搬到閣樓邊,林嵐爬上去朝閣樓裏麵摸了摸,觸手一片潮濕,探頭進去看了看,頂部果然有一圈裂縫,還是個比較規整的正方形。她的心髒因為興奮,劇烈地在胸腔裏跳動了起來。

林嵐爬下梯子,認真叮囑小夥子。

“這閣樓和吊頂都是證據,不能碰,你今天休工吧。”

小夥子張大了嘴,一臉的不可置信;“那……那怎麽行,老……老板不……不會同……同意的。”他一激動,結巴得更厲害了。

小夥子聽她這麽說,隻能唯唯諾諾地應著。

林嵐回到秦修文的店裏,汪海彬問:“你去哪兒了,我們準備返程了,正找你呢。”

林嵐道:“我想我已經知道這賊是怎麽進來的了。”

大家一臉愕然。

林嵐對楊波道:“楊工,你陪我上趟屋頂吧。”

物業送來施工梯,楊波和林嵐上了屋頂。

站在屋頂上,林嵐左手抬著右肘,模仿著時針的移動慢慢調整身體,最後定格到七點鍾方向,數著步數走了約莫十來步,然後蹲了下來。

隨著幾塊瓦片被輕輕揭開,四根窄窄的鋼條露了出來。鋼條上麵被貼滿了膠帶,中間還纏了一個提手,鋼條周圍的屋頂有明顯的鑿痕。

楊波吹了聲口哨,口氣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真神了!你怎麽知道這裏有貓膩?”

林嵐展顏一笑道:“古有鑿壁偷光,我以前還納悶古代的牆怎麽這麽容易鑿穿,現在看來,古人誠不我欺啊。”迎著陽光,這一笑竟是明媚到晃眼。

楊波呆立當場,一時間忘了身在何處。

林嵐輕輕一提,那塊屋頂就被揭了起來,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

林嵐小聲催促楊波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那賊走過的道兒走上一遍?”

楊波回過神來,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沿著那洞口鑽了進去。

林嵐爬下屋頂,再次回到秦修文的店裏,馮偉斌見她獨自一人回來,問道:“楊工呢?”

林嵐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輕鬆道:“別著急,一會兒就到。”

眾人不明所以,隻能等著。

不出一根煙的工夫,屋頂的格柵突然啪的一聲開了,一個黑影從空調的通風口掉了下來。

“哎呦我的個娘哦!”李建軍挨得最近,嚇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大家定睛一看,原來這個黑影是個人,再一看,竟然是楊波。

“這……這是怎麽回事?你從哪兒冒……冒出來的?”

這下輪到李建軍結巴了。

“隔壁。”

“隔……隔壁?這不可能。”

李建軍瞠目結舌。

楊波懶得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透明的物證袋,得意地朝林嵐晃了晃。

“喲,不錯,還有戰利品呢。”

林嵐對李建軍說:“李經理,對不住了,我們要討論案子,您回避一下。”

李建軍眼看著楊波猶如神兵天降般進了秦修文的店鋪,自己剛才誇下的那番連蒼蠅都飛不進的海口成了個大大的笑話。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蔫頭蔫腦地出去等著了。

林嵐和楊波把前後的發現細述了一遍,竊賊是打洞進入隔壁穆老板的房間後,再從通風口進入風道,到了秦修文的店中。楊波勘查了風道,的確有爬行過的痕跡,大家因為這突破性的進展興奮異常。

林嵐從楊波手中拿過物證袋,對著燈光仔細端詳。隻見袋子裏裝著的是一片細小的淺綠色的薄片,薄如蟬翼。

“肉眼看不準,從材質來看,應該是聚丙烯或者聚乙烯。”林嵐掏出放大鏡看了看,接著道,“單向拉伸呈扁絲狀,有明顯的經緯編織痕跡,難道是編織袋?”

楊波讚許地點了點頭。

“我準備明天做個細致的成分分析,好進一步確定究竟是在什麽物體上掉下來的,結果一出來,我就通知你們。”

市局的訊問室裏,馮偉斌正在對字畫店老板穆宇軒展開訊問。

穆宇軒一臉的無辜。

“警察同誌,我想你們搞錯了,我真的不是賊。”

“就算不是你,那也不排除你和盜賊內外勾結的嫌疑。要不然你房裏鑿開那麽大一個洞,你怎麽會一聲不吭,還急急忙忙地用裝修去掩飾?”

“我都說了幾遍了,我裝修是因為牆麵發黴了,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店裏的天花板上有洞。您想想啊,我要是同夥兒,在自己屋裏鑿開個洞去偷隔壁的東西,還去找古玩城扯皮,讓他們賠償牆麵黴變的損失,那不是自己作死嗎?”

“你還挺會狡辯。你請的裝修工人都知道屋頂有洞,他們會不告訴你原因?你隔壁的秦修文發生那麽大的事兒,你就沒點疑心,不去報警?”

“你們真的誤會我了,前段時間我出差談一筆生意去了,根本沒時間管裝修的事情,都是交給我堂弟秦敏工人去全權負責的,我是真不知道別人在我的房頂上鑿了個洞。再說這個洞在閣樓後麵,我平時也看不見啊。”

“誰能證明你出差了?”

“火車票還在我包裏放著呢,你們可以去搜,再說了,那麽大個瓶子,我總得放個地方吧,你們可以去我家搜啊。”

“要是被你轉移了呢?”

這種被人懷疑又百口莫辯的處境,讓穆宇軒覺得十分頹喪。他懊惱地抓著頭發,煩躁無比。

訊問室外麵,塗敏發出了指令:“大斌,我感覺他沒說假話,你問問他裝修工人的聯係方式,就可以收工了。”

馮偉斌依言執行。

三個小時後,在公訴處的會議室裏麵,檢警兩家的專案組成員碰頭,通報案件的進展情況。

馮偉斌道:“目前穆宇軒拒不承認參與了盜竊,也沒有任何反映古瓶下落的證據,如果再找不到確鑿的證據,傳喚滿了24小時就得放人。”

汪海彬道:“現在需要分析的是,穆宇軒就是竊賊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塗敏道:“我們分局昨天也開了一個討論會,部分同誌認為,既然竊賊是從穆宇軒的店裏鑿洞進入古玩店,事後穆宇軒又忙著裝修,說明他難脫幹係。”

馮偉斌道:“那些理由太過巧合,難免讓人懷疑。”

汪海彬道:“無巧不成書嘛,巧合不是懷疑的理由,有時候恰恰是因為巧合才顯得真實。如果他是編的,幹嗎不選個合情理些的,非得編個這麽離奇的理由引人懷疑?而且,他的辯解得到了裝修工人和證人秦敏的印證,應該不是撒謊。”

大家眾說紛紜,一時間誰也不能說服誰。

趙雲蕾看著雙方僵持不下,而且涉及穆宇軒下一步是否會被執行拘留的問題,覺得必須表明一下自己的觀點。

“我們先不忙著爭論穆宇軒是否說謊,我們來分析一下。假設竊賊真的是穆宇軒,那麽現有的事實和證據之間是否存在無法排除的矛盾。我先談談自己的觀點,不合適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會場安靜了下來,隻聽得到趙雲蕾的聲音。

“第一點,如果真的是穆宇軒竊取了這麽昂貴的瓶子,他又是幹這一行的,肯定知道價值,為什麽不遠走高飛,而是等在那裏被抓?

第二點,如果真的是他和盜賊裏應外合,在天花板上鑿開了這麽一個洞,那麽他完全可以一聲不吭地把洞給封上,靜待風聲過去就好。

第三點,穆宇軒的筆錄中對於盜竊的手法和細節從未提過。從現有的信息來看,封條上是被動過手腳的,第二次動手腳的那個人應該就是真正的竊賊,同理,能夠說出這個細節的,我認為才是真正的竊賊。”

趙雲蕾的三條理由的確很難辯駁,大家麵麵相覷,一時間沒人接話。

趙雲蕾看林嵐在那裏咬著筆杆,小臉上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問道:“林嵐,屋頂鑿洞是你發現的,你有什麽想法?”

林嵐現在心中也沒有一個定論,可是趙雲蕾問到頭上了,也隻能回答:“其實我也在糾結,還沒有一個明確結論。我隻能從勘查的角度來談一下我心中的疑問。”

林嵐在小黑板上用記號筆畫了一幅簡單的現場平麵草圖。

“首先,如果穆宇軒自己作案,那他就在秦修文隔壁,隨便哪天關上門,直接從自己的通風口鑽過去不就行了,何必又多此一舉,在天花板上鑿個洞?找準定位點鑿洞可是一項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兒,可見作案的人對於定位的精準性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還有,無論是掏開暗門的鎖還是保險櫃的鎖,竊賊所運用的開鎖技術都非常高明,因此,我判斷竊賊是一個職業慣盜,而且智商極高。這樣一個高技術、高智商的竊賊得手後,幹嗎還乖乖待在店裏等著落網呢?”

馮偉斌忍不住道:“說不定是他和賊內外勾結,故意讓他們借他店裏這條道。”

林嵐搖了搖頭,道:“這就像剛才趙處說的,如果他真的摻和在裏頭,一定會想辦法掩蓋這個洞,為什麽任由雨水漏到房裏?又為何如此高調地一邊和市場扯皮,一邊大張旗鼓地裝修?這明顯不符合犯罪心理啊。”

塗敏果斷道:“大斌,疑點這麽多,沒理由繼續把人扣著,馬上放人吧。”

刑偵隊的同誌們情緒都有些低落,有的人小聲嘀咕道:“又白忙活了。”

辛苦了一場,本以為就要接近真相了,可是兜兜轉轉,居然又返回到了原點。這種心理落差對於參與偵查的人員而言,個中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趙雲蕾安慰道:“塗隊,我個人倒不覺得這一趟是無用功,起碼我們對竊賊的作案手段有了基本了解,還發現了真正的第一現場。更何況,我們這次麵對的可不是一般的對手,高手對決,任何的進展都是值得肯定的。這就好比大會戰,若幹個局部戰爭的勝利疊加起來,最終才會奏響凱歌。”

趙雲蕾這番話無疑起到了振奮軍心的作用。

塗敏拍了拍馮偉斌的肩膀道:“這才多大點事兒,不就是一時的偵查線索斷了嗎?接下來,咱們進一步擴大偵查範圍,讓線索再連起來不就結了!咱們幹刑偵的,能夠碰到幾件疑難複雜的大案,才是運氣。既然穆宇軒不是盜走古瓶的人,那就繼續查範太太那條線索。”

馮偉斌道:“這條線兄弟們一直在查,可她目前人在美國,說是在處理一些財產問題,月底才會回來。範是夫姓,通過她的車牌號,我們確定了她的本名叫蘇琦,美籍華人,非常喜歡收藏古瓷器,尤其是宋代汝窯。去年他的老公範偉在美國因病過世,所以她有回國定居的打算。”

趙雲蕾道:“塗隊,依我看,這個蘇琦是案件的關鍵線索,還是得繼續查下去。不過,目前的證據還不足以確定她為嫌疑人,她的身份是美籍華人,如果進入司法程序,還需要和使領館那邊聯係,手續繁複得很,還是以證人的角度先著手調查比較妥當。”

塗敏點頭道:“你放心。”

江北區的七星街派出所,一位年輕的民警在給報案人做筆錄。報案人是個頭發油膩且雜亂的男子,穿著一件很舊的藍色夾克,胸前散落著幾塊明顯的油漬,肩頭破了一大塊,破洞邊緣的殘存布料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夾克的下擺和褲腿上滿是塵土,看上去就像在地上滾了一圈。臉上因為憤怒布滿了潮紅,脖子上的青筋也一突一突的。

這種扯皮打架的雞毛蒜皮事兒,派出所每天都碰到不少,民警例行公事地問:“說一下你個人的基本情況,還有,今天為什麽來報案。”

“我叫李安全,剛剛和賊打了一架,賊跑了,警官,你們去不去抓?”

年輕的民警抬起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說的沒頭沒腦的,讓我們怎麽抓?好好說明白了。”

李安全煩躁地撓了撓頭,開口道:“半個月前我老婆生病住院,我到銀行取了5萬塊錢,到醫院去交手術費的時候,錢居然沒了。我當時那個感覺啊,覺得天都要塌了,就來你們這兒報了案。可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我不是怪你們破案慢了,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李安全找回被打斷的話頭,繼續道,“今天一大早,我聽街坊許大金跟我說,後街的鎖匠胡強最近花錢大手大腳,昨天晚上還請了他們幾個人去消夜。結賬的時候,許大金看見胡強的包裏露出好多現鈔。胡強欠了一屁股賭債,被賭博公司的人追得滿街跑,這個咱們街坊四鄰都知道。天下哪裏有這麽巧的事兒,我前腳剛丟了錢,他後腳就發了財?不是他偷的是誰偷的?我去找他理論,問他是不是偷了我的錢,他當時就翻了臉。我就說既然你說沒偷,敢不敢跟我到派出所去對質,說完我就去拉他。誰知他一把推開我,就要跑,我追了他半條街,還打了一架,他把我的衣服都扯破了,瞅了個機會拔腿就跑了。警官,您想想,要不是他偷的,他跑什麽啊?”

民警一聽,也懷疑胡強就是小偷,向領導報告後立馬出警,誰知胡強已經跑了。

涵江市火車站,人潮湧動。一個20多歲的平頭男青年,穿著一身嶄新的三葉草運動服,一雙耐克新款跑鞋,手上拿著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正在安檢。

一名乘警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同誌,您配合我們去一下治安室,我們需要檢查一下您的隨身物品。”

平頭小夥子有些吃驚,辯解道:“我這包裏都是些日常用品,沒有什麽需要檢查的啊。”

乘警禮貌地回答:“您不用驚慌,隻是例行檢查,您後麵的乘客也一樣要檢查的。”

平頭小夥子回頭,果然看到有兩個男人也在接受檢查,這才不情願地跟在乘警後麵朝治安室走去。

剛進門,乘警就說:“請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

身份證上的名字正是胡強。

身後的兩個男人去抓胡強的胳膊,他大叫著,奮力反抗,掙紮中,他包裏的現金掉了出來,散落了一地。

終究是寡不敵眾,胡強很快被身後的男人摁倒在地,銬上了手銬。男人亮明了警察身份,將上衣脫下來,搭在胡強雙手上遮住手銬,朝停車場走去。

警車無聲無息地朝著七星街派出所奔馳而去。

訊問室裏,胡強在審訊椅上顯得非常不安分,怨氣十足地瞪著對麵的民警。民警見多了這種刺頭,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的名字?”

胡強懶洋洋地答道:“身份證上麵不是寫著嗎?明知故問!”

民警有些火了,音調頓時高了幾個分貝:“好好說,什麽態度,我跟你說,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少給我吊兒郎當的。”

胡強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說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