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路大神02

林遠昊辦公室的陳設極簡,無線的鼠標,無線的鍵盤,無框的鏡架,真的是沒有一樣多餘的存在。反觀自己的桌麵,雜亂無章,花裏胡哨。

“思維發達的人會對簡潔有著特殊的心理需求,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是喜歡對自己的空間進行無謂的裝飾和填充。”這句話是逯超群上次來痕檢組後,臨走時拋給林嵐的。

林遠昊站起身,道:“下午去車禍現場,準備一下。”

林嵐四顧無人,於是遲疑地問道:“您是叫……我?”

“除了你我,這屋裏還有其他人嗎?”

林嵐雀躍不已,激動道:“馬上到位。”

坐了半年的冷板凳,除了罰抄就是下載各種資料,修改各種文書,終於能夠正正規規出趟現場,能不激動嗎?

小轎車被撞得後蓋翻起,四周都是散落的零件,反光鏡碎得不成樣子,上麵還沾染了鮮紅的血跡。

這是公訴處提前介入的一起綁架案。

凶手駕車撞了被害人的車,將人質劫持後逃離現場,技術處的任務是給公訴處的承辦人提供專業意見和技術支援。

林嵐急於在林遠昊麵前表現,忙前忙後地拍照,認真地將林遠昊口述的重點和一些數據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還見縫插針地畫了一張現場勘查的平麵草圖。

在勘查現場的林遠昊是冷靜而細致的,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每一個細小的痕跡,連輪胎縫隙和車底盤都沒有放過。

“你說說,從現場發現了什麽?”看著忙忙碌碌的林嵐,林遠昊突然發問。

“地麵殘存的剝落物,從材質、外觀、形狀特征可初步判斷為車輛的擋板、反光鏡碎片。從花紋等痕跡的細節來看,應該是固特異牌子的輪胎。”

“這裏呢?”林遠昊指了指發動機。

林嵐莫名其妙,心想:“關發動機啥事兒?”

“發動機艙內零部件發生了明顯位移,轉向器在出入軸套時發生了異常運動,說明車輛遭受了強大外力。”

林嵐腹誹:“這不是廢話嗎?碎渣子掉了一地,瞎子也能看出來撞車了,還用得著從發動機這兒捋線索?”

林遠昊冷冷看了一眼林嵐,道:“你認為觀察發動機沒用?”

林嵐被他看得心裏發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露出了馬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心想:“難道是我的表情出賣了我?”嘴裏違心應和道:“有用,有用。”

“口是心非,連說真話都不敢,將來還能堅持真理?”林遠昊的語氣充滿了不屑。

泥人也有幾分土性,更何況林嵐在林遠昊麵前夾著尾巴久了,本就有些心病,這下被他一激,語氣也衝了起來:“您覺得有用,那您自己說說有啥用唄。”

話一出口,她懊喪不已,“得罪了這尊神,豈不是又得坐半年冷板凳。”

誰知林遠昊並不著惱,從容道:“僅靠剝落物和車尾部的凹痕符合車輛受撞擊後變形的特征就得出事故結論,過於輕率。為了幹擾偵查,高明的作案人會偽造事故現場,用外力在車上形成撞擊痕跡的方法有很多種,發動機的內在結構變化則難以偽造,隻有做由外及內的全麵勘查,通過多種痕跡證據印證,才能防止被假象蒙蔽。”

“高手哇。”

林嵐一邊佩服一邊暗罵自己,明明是青銅不懂王者,還在這兒輕狂,真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出個現場這麽毛糙,你這半年的冷板凳坐得也不冤。”

林嵐被他戳穿心事,又懾於他的本事,哪裏還敢多嘴,當即凝神靜氣,老老實實跟在林遠昊身後。

林遠昊走到幾處輪胎痕跡的旁邊,拿過相機從不同的角度拍攝,然後在相機顯示屏上放大。

“這幾處輪胎痕跡裏的花紋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林嵐連忙湊近了仔細看。

“從放大後的痕跡細節來看,右前方的輪胎留下的花紋痕跡要比其他三處清晰許多。從這個花紋的完整性和邊緣的清晰度分析,應該是新換上去不久的輪胎。”

林遠昊對這個回答顯然不太滿意。

“你隻發現了痕跡間細小的區別,卻沒有對其中的價值做最大化的挖掘。”他指了指屏幕中幾處磨損痕跡明顯的花紋,道,“這三個輪胎花紋邊緣模糊,花紋70%立體感消失,這種磨損程度至少是行駛4萬公裏以上了。車胎外側靠上有磨損,但磨損痕跡與行駛痕跡相逆,應該是輪胎之前沒有定時做四輪定位,導致內側磨損,車主在做了四輪定位後發現了問題,進行了輪胎位置調換。這些痕跡很新鮮,形成時間不超過一周,那麽做四輪定位和輪胎調換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一周。另外,從現場碾壓痕跡的深度來看,車身自重應該超過2.5噸,結合前後輪胎痕跡之間的長度、寬度綜合分析,凶手駕駛的應該是越野車。”

“所以說,調取各修理廠這一周越野車做四輪定位的記錄就能追根溯源找到凶手咯。”

“別忘了,輪胎還得是固特異的,右前胎剛剛換過,車輛公裏數最少4萬公裏以上的。”

說話的是一男一女,林嵐他們聚精會神地勘查,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女的穿著檢察製服,30多歲,麵色白皙,梳著高高的馬尾辮,看上去幹練得很。男的50歲開外,腰身挺拔,眼神格外犀利,警服上的警銜顯示著他的級別是二級警督,也就是正處級。

“趙處、塗隊,你們來了。”林遠昊主動打招呼。

被稱作趙處的女檢察官主動和他們握了握手,打量了林嵐一番,問道:“這麽水靈的妹子,是林組長麾下的?之前怎麽沒有見過?”

林嵐心想:“我天天貓在辦公室裏打雜,見過才怪。”臉上卻是一臉乖巧,甜甜笑道:“趙處好、塗隊好。”

趙雲蕾對林遠昊笑道:“這丫頭不光人長得漂亮,嘴也甜。林組長,咱們院裏的帥哥美女都到你們技術處去了,真讓人眼饞。”她又對林嵐道,“我先自我介紹,我是公訴處的趙雲蕾,這位資深帥哥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塗敏,塗大隊長。小丫頭,你叫什麽?”

“我叫林嵐,雙木林,山風嵐。”

“林嵐,好名字,聽著就大氣,我記住了。”

林遠昊道:“塗隊,附近的監控調取了沒有?”

“恰好是個死角。”塗敏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不過,你剛才的分析非常有價值,我馬上安排他們去排查。”

塗敏走到一旁打電話安排工作去了。

林嵐心想,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

市局那邊的技術人員也過來了,和林遠昊一起交換勘查後的意見,林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著,把重點都記了下來,準備回去好好整理一下。

林遠昊掃了一眼低頭奮筆疾書的林嵐,刻意放慢了語速。

陪著公安的技術人員收集完所有的物證、編上號,已經誤了飯點了,林嵐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她從包裏掏出一瓶水喝了兩口,安撫了下可憐的胃。

“接著。”

林遠昊朝她一揚手,一個圓滾滾的物體拋了過來,她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原來是一隻蜜橘。

林嵐看到吃的眼睛都亮了,正要道謝,林遠昊已經轉過身和塗敏他們討論去了,隻留給林嵐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

林嵐朝後腦勺做了個鬼臉,低頭歡快地剝開橘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充盈著口腔,格外美味。她三口兩口吃完,胃裏不再空虛得難受。

“其實林遠昊這廝也不錯嘛,都到這個點了,他自己也沒吃飯,唯一的橘子還給了我。看來以後要對他好點。”

林嵐沒找到紙巾,正準備把沾滿汁水的手在褲子上擦,卻被轉身過來的林遠昊逮了個正著,她雙手僵在原處,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林遠昊一臉的嫌棄,從包裏拿出一包濕紙巾扔給了林嵐,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髒死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案件一件件送來。

這天趙雲蕾又來找林遠昊和林嵐,和她一起過來的是公訴處的付朝陽檢察官。趙雲蕾的神情有些凝重,黑眼圈也顯得她格外憔悴。

“趙處,您這氣色可不大好,累著了?”林嵐關心地問。

林嵐最近聽案管的小夥伴們說,公訴處這幾個月案件量驟增,還都是些不好處理的硬骨頭,每次加班的時候,她都看到公訴那層樓燈火通明,可見他們最近任務吃緊。

“付朝陽手頭有件批捕案件,疑點挺多,今天特來請教。”

林遠昊道:“趙處長,您是我們市知名的檢察業務專家,談不上請教,咱們共同探討。”

趙雲蕾道了聲過獎,將案情娓娓道來。

涵江市的近郊,因為這幾年的小龍蝦養殖業發展得如火如荼,很多家菜農都承包了魚塘,養殖小龍蝦。劉福貴趕上了這趟發財致富的快車,提早完成了小康的目標。劉福貴是五代單傳的獨苗,手頭掙了錢,於是將舊房變新房,將三輪變四輪。可他心裏還是有個遺憾,膝下無子,老劉家的香火眼看就要無以為繼。

王麻子是劉福貴同灣子的老鄉,素來好賭,因為和劉福貴打小是同學,又是鄰居,見他有錢了,隔三岔五就找他借錢。因為借多還少,劉福貴漸漸不再理他。

王麻子前幾天又找劉福貴借錢,劉福貴在蝦塘忙碌著,沒好氣道:“我說你這麽大個人了,有手有腳的,成天遊手好閑,就不能幹點正事?你摸摸良心,問我借了多少錢?你今天要借也行,把我之前借你的還我。”

王麻子惱羞成怒,朝蝦塘吐了口濃痰,說了句陰損的話:“你死捏著那些錢有個屁用,養個婆娘不下蛋,將來就是個死絕戶,再多的錢以後還是別人的!”

劉福貴氣得夠嗆,拿起腳邊的魚叉去打王麻子,王麻子用手去奪魚叉,卻被劉福貴在手上和腿上狠狠打了幾記。他長期好吃懶做,本來就不是壯實的劉福貴的對手,對方手裏又有魚叉,王麻子搞不過,隻得罵罵咧咧地走了。

這惡毒的話像毒蛇一樣鑽進了劉福貴的心裏,折磨得他幾天都睡不好覺。劉福貴的媳婦何翠芬倒是善解人意,她打聽到自家男人最近惱火的原因,偷偷去了一趟涵江市陽光天使婦產科醫院谘詢。十幾趟檢查做下來,醫生建議她做試管嬰兒。何翠芬回來和劉福貴交了底,劉福貴也同意嚐試,兩個人請了兩個老鄉,許給他們工錢,讓他們代管一段時間蝦塘,然後收拾鋪蓋卷,在涵江市陽光天使醫院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廳,正式駐紮了下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半年以後,胚胎培養成功,何翠芬成功懷上了,後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中年得子,劉福貴夫婦守得雲開見月明。孩子滿月那天,夫妻倆請來了廚藝拿手的師傅,在村裏擺了幾十桌酒席。

酒席剛結束,嬰兒居然不見了。

剛滿月的嬰兒,當然不會是自己走丟的。

可問題是,誰抱走了嬰兒?

夫妻倆急瘋了,一麵報警,一麵發動親朋好友、街坊四鄰到處找。可這嬰兒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半點蹤跡全無。

傾盆大雨在夜間肆虐著,雷聲滾滾,閃電將夜幕無情地撕裂。

有人在村東頭發現了一個被溺死的嬰兒,正是劉福貴千辛萬苦才求來的寶貝疙瘩。

何翠芬看到那小小的屍體時,一口氣沒有上來,昏了過去。好不容易救醒過來,人卻變得瘋瘋癲癲了。

案件性質惡劣,造成群眾恐慌,影響極壞。

塗敏親自來到現場,他的眉頭緊鎖,心情格外糟糕,站在一旁的是他的搭檔馮偉斌。

嬰兒的口鼻中全是淤泥,麵色青紫。

“真他娘的下得去手,人渣!”馮偉斌忍不住爆了粗口。

“現場勘查盡可能仔細些,一處都別放過。”雨水太大,有些順著雨衣的帽簷流入了眼睛,塗敏抹了把臉,繼續在現場指揮著。

負責勘查的技術人員匯報道:“雨太大了,現場沒有提取到足印。”

塗敏去問法醫:“有什麽發現?”

“應該是被摁在淤泥裏麵悶死的。悶死嬰兒的地方水位應該比較淺。”

塗敏沉吟了半晌,用不容爭辯的語氣命令道:“馬上找幾台抽水泵,把這塘裏麵的水都抽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證據找出來!”

案發現場的調度如同行軍打仗,既要有清晰的頭腦,也要有過人的膽識。

一番聯係後,抽水泵被抬過來了,兩台抽水泵同時運行。時間在機器的轟鳴聲中過去了,熬了一宿,塗敏的眼睛布滿了血絲。馮偉斌從兜裏掏出一包檳榔遞了過去,塗敏往嘴裏扔了一顆。

馮偉斌自己也含了一顆,用力嚼了幾口,嘴裏含含糊糊道:“這牌子,夠勁兒。”他又衝著塗敏笑道,“解乏吧?”

塗敏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表示謝意。

隨著水位慢慢降低,靠近岸邊的淤泥處露出了一枚殘缺的足印,不遠處有一個凹陷的淺坑,形狀和大小都和嬰兒的屍體相仿。馮偉斌大喜,衝著塗敏興奮地喊道:“塗隊,有了!”

塗敏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什麽情況?隻有半枚!”馮偉斌有些傻眼。

“還是穿著襪子踩上去的,這鑒定條件有些夠嗆。”塗敏搖了搖頭。

“這下怎麽辦?”

塗敏沒有直接回答他,對著後麵喊道:“技術隊,快來拍照,其他人,繼續抽水。”

天色將明,村民們陸陸續續出門了,好奇地圍在一旁想看個究竟。

終於,水被抽幹了。

“那兒是不是一隻鞋?”

技術人員用長杆把鞋子挑上岸,鞋裏麵灌滿了泥,在岸邊磕掉泥漿後,是一隻前端有補丁的男式解放鞋。

“這鞋挺像咱村王麻子平日裏穿的。”

人群裏有人小聲嘀咕。

塗敏循著聲音望去,是個小個子的男人。

“王麻子是誰?家住哪兒?”馮偉斌瞪著眼問,小個子有些瑟縮。

“老馮,別咋呼,好好問。”塗敏提醒道。

馮偉斌壓低聲音,盡量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你剛才說的王麻子是誰?你能肯定這鞋是他的嗎?”

“像,像,王麻子是劉福貴的同學,也是他的鄰居。”

“你怎麽知道是他的鞋?”

“我也沒說一定是的,隻是覺著像,我和王麻子也是鄰居,有時他把鞋晾在門口,我見過。”

“你叫什麽名字?”

“馬勝。”

“馬勝,既然你和王麻子是鄰居,那你帶路。”

一行人在馬勝的帶領下去了王麻子家,他還在屋裏鼾聲雷動。院子赫然放著另一隻解放鞋,散落在地上的還有一套衣褲,都沾滿了泥漿。

聽到這裏,林嵐義憤填膺,怒道:“怎麽有這種禽獸不如的人,對剛滿月的嬰兒也下得去手?”她平複了一下情緒,忍不住問,“趙處長,這人也抓了,物證也找到了,動機也證實了,您現在還要谘詢啥?”

林遠昊眼風掃了林嵐一下,林嵐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尷尬地說:“是我多嘴了,您繼續、繼續。”

趙雲蕾嗔怪地對林遠昊說:“林組長,您別這麽嚴厲,林嵐還是個小姑娘呢,有些好奇心也是正常的。”她接著說道,“證明王麻子有罪的證據是有一些,動機也有,不過,不利於指控他犯罪的證據也不少。”

說完,她把卷宗遞給了林遠昊,林遠昊翻了一遍,又遞給了林嵐。

“你也看一看,然後你先發表一下意見。”

“我先?”

“怎麽了?不讓你說話的時候就你話最多,讓你說話又不樂意說了?”

林嵐閉了嘴,雙手接過卷宗,從頭到尾細細看了看。她以前也不是沒有就案件證據發表過意見,不過一般都是林遠昊先說,她再跟在後麵談一下自己的看法,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嘛。可這次林遠昊讓她先說,她微微有些緊張,生怕說錯了,丟了林遠昊的臉。

趙雲蕾看出了她的顧慮,鼓勵道:“傻丫頭,你們組長這是想讓你好好表現一下呢,你別被他冰冷的假象給迷惑了。”

林嵐一瞥林遠昊,隻見他表情有些不自在,知道趙雲蕾沒有說錯,咧嘴笑了。

“池塘裏有嬰兒被摁進淤泥的痕跡,嬰兒的麵色青紫,口鼻周圍和頸部都有勒痕,呼吸道和肺部有淤泥,說明嬰兒在被溺死前,被人實施了捂鼻、勒頸的行為。如果凶手一開始隻是想將嬰兒溺死,就沒必要多此一舉去捂鼻、勒頸。所以,我推斷凶手是想把嬰兒掐死了,再帶去水塘棄屍,不料嬰兒之前隻是昏迷,途中蘇醒過來,所以他在水塘中繼續行凶,將其摁進淤泥裏,造成嬰兒溺亡。”

“和警方的推測一致,塗隊他們也是這個意見。”趙雲蕾道。

“案發現場附近查獲的兩枚煙頭,提取的DNA與王麻子的DNA分型不一致。不過,這一塊屬於開放性空間,其他人路過留下煙頭也正常。所以,這雖然是一個疑點,卻也不能因此排除王麻子是凶手。”

趙雲蕾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煙頭不能作為排除王麻子嫌疑的依據,可是,王麻子到案後不斷喊冤,始終否認殺了嬰兒。他妻子也證明,當天下午兩個人一直在村西頭割豬草,後來就回家一起吃晚飯了,沒有作案時間。”

“沒有作案時間,這點倒是挺麻煩。”

“不過,有的人認為,王麻子的妻子有可能為了包庇自己的丈夫撒了謊。”

“這也是人之常情,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還有其他的疑點。”

“哦?說說看。”

“鑒定、物證照片、嫌疑人身體檢查照片等資料顯示,從王麻子家提取到的衣物和鞋子上麵的泥漿和水塘泥漿中的微量元素、植物殘留物的成分一致,但是王麻子的手、腳指甲卻非常幹淨,裏麵卻沒有提取到同類物質。按理說,如果王麻子是凶手,那麽他在水塘裏作案後,手指甲和腳趾甲的縫隙裏麵總會留下些殘留物。”

“現場的足印是一枚穿著襪子的足印,既然穿著襪子,腳趾甲裏麵沒有提取到水塘裏的殘留物,這應該比較正常吧?”

林嵐搖頭道:“夏天穿的襪子不會太厚,足印的邊緣雖然比赤足模糊,腳趾的形狀卻也隱約可見,更加說明凶手作案時穿的是一雙薄襪。水塘裏的泥漿會從襪子的孔洞滲透進去,而且,他把嬰兒摁進淤泥,也會在指甲縫隙中留下痕跡。”

“會不會是這王麻子非常警覺,怕被發現,回去後認認真真地把手、腳的指甲縫刷洗幹淨了?”

“我覺得不可能,如果王麻子是一個這麽有反偵查意識的人,為什麽對作案時穿的衣褲和鞋子不做任何洗滌或者處理,就那麽大咧咧地丟在自己的院子裏?”

“是啊,我也覺得這案子破得太容易了些,似乎處處合理,又似乎處處反常。”

“動機、物證都有,可是,辯解、矛盾也客觀存在,對吧。”

“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還有一個最大的疑點。”林嵐難得表情有些凝重。

“什麽疑點?”趙雲蕾追問。

“既然現場提取的足印是襪印,那麽凶手在作案時穿的那雙襪子去哪兒了?現場和王麻子的家裏都沒有搜到這雙襪子,這太奇怪了。”

“是啊,這正是我們和警方都非常疑惑的一個點,我們搜遍了現場和王麻子的家,都沒有找到這雙襪子。”

“這王麻子會不會是被人栽贓陷害?”

“我們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為什麽王麻子穿的一隻鞋會在現場被發現,另一隻也留有現場的淤泥?為什麽他的衣褲上也沾有現場的淤泥?”

“他對這一點是怎麽解釋的?”林嵐好奇地問。

“他說,衣服和鞋子是他晾在院子裏的,案發那天根本沒有穿過,至於上麵的淤泥,他也不清楚是哪兒來的。”

從現場照片來看,院子裏掃得挺幹淨的,除了散落一地的衣服和鞋子,堆放在四周的雜物,半個足印和指紋都沒有。鑒定裏麵,也沒有任何關於王麻子家院子裏的痕跡證據表述。

林嵐不解地問:“如果王麻子說的是真的,那這個嫁禍給他的人,去他家拿了衣服鞋子,出去作案後再放回王麻子家裏,為什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難不成他會飛?”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凶手另有其人,可是,案件疑點重重,沒有形成閉合的證據鏈,不能得出王麻子就是凶手的唯一性結論,我們不能草率處理。”

“人命關天,趙處,我同意您的看法。”

一直在一旁沒吭聲的付朝陽重重地歎了口氣道:“話是這麽說,可是,這案子明天就要上會討論,決定是否起訴了,公安那邊刑拘了王麻子,區院那邊也已經準備逮捕了,一旦我們以證據存疑不批準逮捕,所有的矛盾和壓力都會集中到我們這裏,被害人家屬的情緒,網絡的輿情也都會沸騰起來。”

林遠昊道:“你的顧慮也沒錯,可是,從剛才討論的情況看,案子的確沒有達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起訴條件。”

趙雲蕾道:“林組長,您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林嵐對物證的分析和判斷比我更專業,觀察也更細致,她的判斷更加堅定了我的看法。”

付朝陽欲言又止,頗有些糾結。

趙雲蕾道:“你放心,既然是我堅持不批捕的,將來案件的責任就由我來承擔,我們不能因為擔心壓力而製造冤假錯案。不過,補充偵查的工作一刻也不能放鬆。一開始警方就在案發地點發現了王麻子的鞋,直接鎖定他是嫌疑人,所以並沒有充分排查其他與被害人有矛盾的人。但實際上,如果考慮到栽贓陷害的因素,應當重新調查一下其他人有沒有報複劉福貴、陷害王麻子的作案動機和作案條件。另外,我現在更關心的是,從技術的角度,我們接下來還能在證據鏈的完善方麵做些什麽拓展工作。”

林嵐翻出足印的照片和兩份證言。

“我們要確定這個足印究竟是不是凶手留下來的。”

付朝陽道:“據村民反映,這是一個閑置的水塘,很少有人去,所以作案人才選擇在此處溺死嬰兒,這個足印離嬰兒被溺的痕跡很近,應該是凶手留下來的。”

“從照片來看,足印周圍的泥土移位痕跡很新鮮,足印邊緣痕跡細節清晰連貫,說明足印形成的時間距離案發的時間很接近,我同意付朝陽的看法,足印是凶手遺留下來的可能性極大。不過我很奇怪,為什麽這個重要的足印沒有做鑒定?”

這下輪到趙雲蕾歎氣了。

“這個足印送檢後,技術人員說不具備鑒定條件。理由是特征模糊,腳趾印幾乎看不到,而且足印殘缺,缺乏充分的檢測特征和同一性比對的鑒定條件,無法做出準確的鑒定結論。”

林嵐搖了搖頭道:“也不一定,主要看是誰做,怎麽做了。”

付朝陽和趙雲蕾同時問道:“你是說鑒定能做?”

林嵐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據我所知有兩種方法可以采用,一種是立體足跡分析檢驗係統,就是專門針對這種犯罪現場的立體足跡檢驗的;一種是模擬現場,采集立體足跡石膏模型,放入立體足跡箱配合軟件係統進行測試分析。隻不過我們省目前沒有而已。”

趙雲蕾一下子來了精神:“你趕快給我說說,隻要能做,大不了我打申請送到外省做。”

林嵐調皮地說:“兩種方法,您想聽哪一種?”

趙雲蕾樂了:“喲,這還賣起關子來了,別皮了,兩種一塊兒說。”

林嵐笑了笑,接著道:“具體方法我就不說了,太枯燥,也不是三兩句能說清的,我把原理一說你們就明白了。”

趙雲蕾和付朝陽都期待地看著林嵐。

“同一認定是刑事技術鑒定專業用語,就是運用科學技術手段來確定受審查的嫌疑客體與待證客體是否同為一人或同為一物。具體到咱們這個案子裏,就是通過對比王麻子的足部特征和現場的襪印是否一致,來判斷現場足印是否為王麻子所留。之前說的兩種鑒定方法,是采取數字建模或者石膏建模的方式,提取現場襪印的立體模型,與同條件形成的嫌疑人自身足跡進行對比,通過足跡中心線、足跡後跟等坐標點,采集腳長、腳寬、起腳角度、落腳角度、全坡陡度、半坡陡度、拇趾陡度等七項指標進行對比,在相應的指標閾值內,就可判定是否具有同一性。”

趙雲蕾道:“確實太專業,不過我大致明白了,就是說做個襪印的數字或者實體的模型,然後和王麻子本人的足跡比對,確定是不是王麻子本人的,對吧?”

“對。”

趙雲蕾問:“這個鑒定哪裏可以做?”

林嵐說:“有幾處,不過最權威的是北京的專家程遠峰,我建議您去找他。”

林遠昊道:“不錯,這一塊,程教授的確是首屈一指的專家,你們去找他,一定會對案件起到決定性作用。”

在趙雲蕾的堅持下,公訴方聯係了外省專家對足印進行鑒定,結果出來後,這枚現場的足印果然不是王麻子所留。承辦人付朝陽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對王麻子一案做出了存疑不起訴的決定,將王麻子釋放了。

劉福貴自從兒子被人溺死,老婆何翠芬也得了癔症後,根本就無心管理蝦塘。這天早上,他開車準備帶何翠芬去複診,半路上,何翠芬突然指著窗外的一個身影,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劉福貴嚇得猛一刹車,他以為老婆犯病了,可是外麵的那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的人和被看的人都臉色大變。

雖然昨天下午收到了檢察院送達的不起訴決定書,可是紙上的文字和親眼目睹對內心的衝擊還是不可相提並論。

劉福貴還是不能接受有殺子之仇的王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他行走在同一方天地。一時間震驚、憤懣、仇恨種種情緒翻湧上來,他打開車門就往外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個在心中詛咒過千千萬萬遍的惡人千刀萬剮。

王麻子反應也快,劉福貴還沒有下車,他撒腿就跑了。劉福貴追了一段沒有追上,聽到自己老婆在後麵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哭,心裏還是不放心,又折了回來。

殺人犯居然被放回來了,輿論頓時一片嘩然。很快的,人們都知道是檢察機關做出了不起訴決定,所以王麻子才被釋放的。

林嵐早上吃完早點去上班,還沒有到單位門口,就見一大群人密密麻麻地圍在檢察院門口,一個中年女性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幾個人在一旁勸她。還有幾個人拉著一條橫幅,上麵寫著鮮紅的大字——“包庇凶手,天理難容”。

控申處的黎剛處長和老孫、小王正在給他們做思想工作。可是大家的情緒都非常激動,有幾個人的手指都要戳到控申處同誌的臉上去了。

有人高聲叫道:“別以為我們是農民就好糊弄,我們可打聽清楚了,就是你們公訴處一個姓趙的處長把凶手給放了。”

“是啊,就是那個姓趙的。她沒養過兒女嗎?怎麽把這麽壞的人給放了,這讓福貴和他媳婦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啊?”

“就是,福貴媳婦好好的人,因為兒子的事都瘋癲了,你們檢察院怎麽能向著壞人啊?”

林嵐站在門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門被堵住了,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進去。有幾個和她一樣被堵在外麵的同事聚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聊著。

“喲,這又堵了,唉。這個月第三次了。”

“那兩次不能和這次比,這次人太多了,得趕快安撫,不能把事態擴大了。”

人群再次**起來,有人喊道:“讓那個姓趙的處長下來,我們要找她評評理。”

“對啊,對啊,讓她下來。”

在一片吵嚷聲中,趙雲蕾和案件的承辦人付朝陽出現了。劉福貴一見付朝陽和趙雲蕾,馬上衝了上去,但被前來維持秩序的法警給攔住了。

趙雲蕾上前兩步,對劉福貴說:“老鄉,你先冷靜一下,你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麽不滿,有什麽要求,可以和我們慢慢反映。”

劉福貴眼裏全是血絲,他聲音嘶啞地喊著:“那個殺了我兒子的凶手,你們說放就放了,你讓我們怎麽冷靜?”

趙雲蕾開解道:“如果證據充分,我們肯定不會放,可是現在的證據的確存在疑點,就不能不放了。您也希望抓到真凶吧?如果弄錯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真正的凶手?您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福貴現在哪裏聽得進去,他執拗地說:“王麻子就是溺死我兒的真凶,水塘裏麵的鞋就是他的,村裏好多人都曉得他和我有過節,不是他還有哪個?再說了,抓他的時候,他房裏搜出的衣服鞋子上麵的泥都還沒幹呢,這些不全是證據?”

旁邊的村民和親友們也都紛紛幫著劉福貴。

“就是,這鐵證如山,你們還把人給放了,還有沒有天理!”

“把殺人犯放回去,再殺人怎麽辦?跑了怎麽辦?”

付朝陽在旁邊也勸著:“大家還是散一下吧,有什麽話,被害人家屬可以到接待室慢慢說,這堵在門口,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控申處的黎剛處長也勸道:“大家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解決問題,現在這七嘴八舌也說不清楚,這趙處長和承辦案件的付檢察官也都下來了,大家先散了,讓家屬去接待室,有什麽問題當麵問清楚,你們看行不行?”

趙雲蕾對劉福貴說:“老鄉,你看,咱們待會兒要談的內容,畢竟也涉及案情,可能不方便在這裏公然講,不然打草驚蛇,將來凶手更不好抓了。”

劉福貴聽了趙雲蕾一行人的勸,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他對鄉親們說:“我先去聽聽,如果不滿意,咱再來。大家都為我們家的事耽誤了一上午,我劉福貴在這裏謝謝各位父老鄉親了。”說完,他囑咐幾個親戚把何翠芬帶回家,免得她繼續待在這裏受刺激,自己則準備去和檢察官談談案子。

大家見苦主都這麽說了,趙雲蕾和辦案的付朝陽也下來了,覺得此行的目的就算完成了,於是慢慢散開,把門給讓出來了。幾個女人攙起坐在地上哭鬧的何翠芬,林嵐他們趕緊朝門口走去。

正在這時,何翠芬突然掙脫了攙扶她的人,迅速朝趙雲蕾撲去,一把抓向趙雲蕾的臉。林嵐剛好在旁邊,她眼疾手快地去隔擋,何翠芬的手被擋開了,林嵐的手背卻被何翠芬的指甲撓出四條長長的血印子,血珠子快速滲了出來。

法警趕快把何翠芬拉到一邊,何翠芬知道自己闖了禍,把頭耷拉在一旁,不吭聲了。劉福貴見何翠芬抓傷了人,那個被抓的女孩子手上鮮血淋漓,一時也蒙了。他嘴裏不停地說:“這可怎麽好?姑娘,我送你去醫院吧,你別和她計較,她是個病人。”

林嵐剛才在旁邊聽著,已經知道他就是那個水塘溺嬰案的父親,心裏同情得很,根本沒打算和他計較。現在見他白著臉,滿眼的惶恐,反過來安慰道:“沒事沒事,你別緊張。”

趙雲蕾見到林嵐白淨淨的手又紅又腫,鮮血直流,心疼得不得了,她趕緊讓法警攔車把林嵐送去醫院。

林嵐忙道:“不用,不用,隻是皮外傷,看著嚇人罷了。我讓江旎姐給上點藥就行了。”

付朝陽詫異地說:“江旎,她……她不是法醫嗎?法醫不是解剖死人的嗎?”

林嵐斜著眼看了一眼付朝陽,心想:“你要是當著江旎姐的麵這麽說,可就死定了。”

林嵐對趙雲蕾說:“趙處,您去忙吧,您這邊已經夠頭大了,我這點小事兒,自己處理,您就甭管了。”

趙雲蕾看了看一臉不知所措的劉福貴,輕輕地歎了口氣,對控申處的同誌囑咐道:“黎處長,我這一時走不開,您安排人把林嵐送去,給江法醫看看傷,要是江法醫說嚴重,就趕緊送醫院處理。”

黎剛滿口答應了,老孫和小王簇擁著林嵐朝技術處走去。

老孫簡單地說了說過程。

林遠昊說:“江旎今天早上有個會,不到院裏來,我那兒有醫藥箱,把她交給我吧。你們先去忙,這會兒下麵正需要人。”

老孫知道林遠昊是個辦事非常穩妥的人,於是拜托道:“那就辛苦你了,小林今天也是因公負傷,待會兒要是去醫院,把收費單據什麽的留好就行。”說完就和小王匆匆離開了。

林遠昊把林嵐帶到辦公室,找出醫藥箱,抬起她的手仔細瞧了瞧,血已經凝固了。林遠昊用鑷子夾了棉球蘸著純淨水衝洗了一遍,再用碘酒和酒精給傷口消毒。林嵐痛得齜牙咧嘴的,不停地倒抽涼氣,林遠昊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

“現在知道疼了,剛才怎麽那麽莽撞,輪得上你逞能?”

“組長,你是不在現場,不知道情況當時那個緊急啊。那會兒法警都去疏散群眾了,沒人留意到那個何翠芬,她突然就衝趙處長撲過去了,要不是我這一擋,趙處的臉現在就成這個德行了。”

她連說帶比畫的,碰到了傷口,頓時又疼得臉上的五官縮成一團。

林遠昊不悅道:“給我消停點。”

林嵐見他不高興了,一時大氣也不敢出,也不敢喊疼,隻能咬牙忍著。

林遠昊低頭專注地上藥、包紮,手指修長、靈活。林嵐心裏暗讚:“這應該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啊。”再看他全神貫注的側臉,好似一尊希臘神話中的男神雕塑,不覺有些看呆了。

處理完傷口,林遠昊囑咐道:“你這一周傷口不要沾水,每天到我這裏換一次藥。還有,忌點口,別整天亂七八糟地亂吃。”

林嵐見他態度緩和了些,趕緊屁顛屁顛地湊上前去拍馬屁。

“我說組長,你這包紮技術太讚了,簡直媲美外科大夫啊,難道以前專門學過?”

林遠昊半天沒吭氣,就在林嵐以為他又無視自己,訕訕地準備離開時,林遠昊突然說道:“我以前在大學是籃球社團的,給社員們包紮過。”

林嵐不可思議地看著林遠昊,想象不出自己這位冰山一樣的組長,居然還加入過籃球社團這種雄性荷爾蒙爆棚的團體。她剛想繼續深入八卦這個話題,林遠昊卻早已轉身,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林嵐下班回到家後,奶奶何春芝被她纏了一手的紗布給驚到了。林嵐知道這次瞞不過,隻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何春芝用手戳著林嵐的腦門,惱恨地怨道:“你忘了對我的保證了,危險的事情不碰。維穩自有維穩的部門,你瞎摻和啥?這手就是女孩子的第二張臉,如果留下疤,不就相當於毀容!”

何春芝見她完全不打心裏去,更著急了,連珠炮似的一頓數落。

林驍勇忙在一旁當和事佬。

“媽,您別氣,這孩子打小就是個不省心的,以前是禍害別人,現在換成禍害自個兒了。您看,她半天也不吭氣,肯定是知道錯了。這孩子大了,說多了也不好,傷自尊心不是?”

何春芝看見林嵐耷拉著腦袋,心裏有些不忍,扭過頭去指責林驍勇管教無方,林驍勇隻得強打精神接受他老媽轉移的炮火。林嵐衝林驍勇扮了個鬼臉,趕忙躲回自己房間裏去了。林驍勇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裏暗罵自家閨女是個坑爹貨,無可奈何地打起十二分精神,聽著何春芝的數落。

剛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林嵐就接到了趙雲蕾的電話,她細細地問了林嵐的傷勢,囑咐她好好休息。林嵐關心下午的事兒,之前怕打擾她沒敢問,這下正好打聽打聽。

“我後來和劉福貴談了很久,雖然他堅持王麻子就是凶手,可是他的情緒也平複了許多。”

趙雲蕾的嗓音略帶點沙啞,林嵐感覺她很疲憊,識趣兒地閉了嘴。

放下電話沒一會兒,就收到一條來自江旎的微信。

“咱們涵江市檢察院在網上被人罵慘了。”

緊跟著發過來一條鏈接。

林嵐點開鏈接,是一條點擊量過十萬的帖子。

“水塘溺嬰無人管,放虎歸山不作為。”裏麵指名道姓指責趙雲蕾。

她上網一搜,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溺嬰案”的帖子,標題一個比一個勁爆。諸如“放虎歸山不作為”“涵江市檢察院包庇凶手”等。更惡劣的是,還有人把趙雲蕾的個人信息給扒了出來,說她至今單身,變態老姑婆一個,所以不能體會別人的喪子之痛,帖子後麵還有不少惡毒攻擊的評論。

林嵐連忙去撥趙雲蕾的電話,語音提示對方已關機。

回想起剛才電話裏麵趙雲蕾疲憊的語氣,看來她已經知道了網絡輿情發酵,她怕自己擔心,還是先打來電話安慰自己,這才關機。

林嵐趕緊給江旎打電話。

“江旎姐,這消息的傳播速度怎麽這麽快?”

江旎在電話那頭嗤了一聲:“你傻啊,今天早上那麽大規模的圍堵,旁邊多的是人,這人多眼雜,眾口悠悠的,到現在才蔓延開來,已經算慢的了。”

“可網上怎麽瞎傳啊?趙處長可不是放縱凶手,她是為了查找真凶,為了避免一樁冤假錯案!”

“這年頭的鍵盤俠不就這樣麽,他們不能功成名就,卻能把功成名就的人罵得身敗名裂,體無完膚。”

林嵐焦急地問:“那,那現在怎麽辦呢?”

江旎在那頭無奈道:“還能怎麽辦?隻有盡快找到真凶了,不然咱們涵江市院這口鍋還不知道得背到什麽時候呢。那趙雲蕾估計也得讓這些唾沫星子給淹死。”

江旎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網民並不清楚真相,他們隻看到人贓並獲,檢察機關卻把人給放了。現在最吃虧的是,案件還在繼續偵查階段,所以不能在網上把證據都給披露出來,否則就會打草驚蛇,便宜了真凶,所以這口鍋,咱檢察院背定了。”

林嵐撂下電話,情緒降到了冰點。她替趙雲蕾感到委屈和不值。

網絡的另一端是無數的鍵盤手,他們被不全麵的事實所蠱惑,把碎片當作全部,把謬誤當作真相,宣泄著自己的懷疑和不滿。而此時此刻,林嵐縱然想幫趙雲蕾去解釋,可她隻有一張嘴,而且還得顧及案件保密的紀律。林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和迷茫。

晚飯的時候,林嵐完全沒有胃口,整個人懨懨的。林驍勇料到她一定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兒,晚飯後,主動拉她出去散步。

父女二人沿著小區一路走到中央花園,草地上幾個小孩子興高采烈地追逐嬉戲,發出一陣陣開心的笑聲。林嵐被他們的喜悅所感染,心情稍稍地平複了些。

“今天又遇到啥不開心的事啦?”

“沒事。”

“你臉上可是寫著大大的‘有事’。”

“有那麽明顯嗎?”

“你說呢?”

林嵐低頭不語。

“你從小就性格開朗,不出事,你能蔫成這樣?”

“咱們院裏的趙處,就是我挺崇拜的那個,被人在網上發帖攻擊,還人肉了!”

林驍勇愕然道:“人肉她?為什麽?”

林嵐忿忿道:“就因為她堅持對一起殺人案件做了存疑不訴,早上就來了一大群人圍攻她,好不容易勸走了,晚上又被人在網上罵。”

林驍勇指了指林嵐的手,道:“你這傷是早上幫她的時候弄的?”

林嵐苦笑道:“可不是。不過,我隻是受了點小傷,她可就慘了。可我就不明白了,她能有什麽錯?她不就是堅持要對案件嚴格把關,防止冤假錯案麽!”

林驍勇的神色突然變得很嚴肅,道:“有些人就是這樣,什麽都沒弄清楚,也不去調查核實,就人雲亦雲,跟風造謠,完全不管他們這麽做會給別人帶來什麽樣的傷害。”

林嵐低著頭,用腳踢著路邊的石子,石子一路跳躍著越滾越遠,最後隱入了路邊的草叢。

“趙處長是個女同誌,這件事情對她的傷害和壓力都是非常大的,你這時候一定要多關心她,讓她感受到來自同事的支持和關心。”

林嵐沮喪地說:“可我已經聯係不上她了,她的手機關機了,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真正想幫助一個人,總是能找到辦法的。”

看著林嵐匆匆而去的背影,林驍勇覺得自己的閨女的確怎麽看都可愛。她永遠都那麽自信和樂觀,即便明知前路布滿荊棘,也會披荊斬棘,無畏前行。

門鈴響起的時候,林遠昊正在房間裏健身,他以為是爸媽散步回來沒有帶鑰匙,邊用毛巾擦汗,邊去開門。

門開後,林嵐看到的就是穿著背心和運動短褲,衣服汗濕了的大帥哥。充滿力量感的肌肉**在空氣中,汗水順著鎖骨向下蜿蜒流淌,這荷爾蒙爆棚的雄性氣息和白天冷峻內斂的氣質大相徑庭,散發著異樣的吸引力。

林嵐覺得自己的臉莫名其妙地發燒。

“啪”的一聲,大門被用力地關上。

門外的某人險些被撞扁了鼻子,有些訕訕的。

門內的人匆忙套了一件外套,再次打開門,臉上明顯有些不自在。

“我……我是為了趙處的事兒來的,今天網上把她罵慘了。”

林遠昊朝屋裏擺了擺頭:“進來說吧。”

林嵐在沙發上坐下,林遠昊打開電視機,給她遞了一個橘子和一個遙控器,道:“我去衝個澡,你等等。”

想起自己剛才的冒失,林嵐就是臉皮再厚,也有些害羞。她蚊子般小聲嗯了一聲,林遠昊匆匆走了。

不一會兒,嘩嘩的水聲響起,林嵐覺得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可是來都來了,自己的確也等不到明天,隻得硬著頭皮等著。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林嵐雖然覺得不妥,卻也隻能認命地去開門。

一對氣質優雅的老夫妻站在門口,看到林嵐的時候,兩個人一臉的詫異,幾乎懷疑自己走錯門了。

幸好林嵐反應快,趕緊自我介紹:“伯伯、阿姨,我是林組長的下屬,我今天晚上冒昧過來,是有件案子上的急事兒要和他商量。”

林映山和吳敏儀也反應了過來,招呼著林嵐過來坐下。

林嵐第一次來林遠昊家,是上次技術處組織聚餐的時候。當時林映山夫婦出去旅遊了,所以彼此之間素未謀麵。

吳敏儀上下打量著林嵐,隻覺得這姑娘樣貌標致,懂禮貌,整個人洋溢著一股青春陽光的氣息,頓時喜歡得不得了。她細細打聽林嵐的家庭情況。林嵐縱然再大方,也被吳敏儀這相看未來兒媳婦的架勢給弄得發窘。林映山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連忙幹咳了兩聲,奈何吳敏儀女士熱情高漲,全然不顧,林映山隻得對小姑娘投去同情的目光。

正在林嵐如坐針氈的時候,林遠昊洗完澡出來了。他一看客廳裏麵他老媽的架勢,再看看林嵐坐立難安的模樣,心下了然。

林嵐如蒙大赦地站了起來。

吳敏儀不樂意了:“有什麽工作不能待會兒談,我和林嵐正聊天呢。”

“媽,我們還有公事兒要忙呢,您讓爸陪您聊吧。”林遠昊說完,朝林嵐使了個眼色,朝書房走去。

吳敏儀眼巴巴看著自個兒相中的媳婦被領走了,衝著林映山抱怨道:“這臭小子,整天擺個臭臉,把姑娘們都給嚇跑了。今天好不容易領回來一個,話還沒說上兩句呢,就去商量什麽公事,真是氣死我了。”

林映山看見她這樣著急,忍不住笑道:“欲速則不達,吳敏儀女士,淡定,淡定。”

吳敏儀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也隻能作罷。

林嵐第一次到林遠昊的書房,一進門就被整整一麵牆的書給驚到了。

房間格外整潔,纖塵不染,一切物品都擺放在最合適的位置,各類書籍分門別類,側麵還貼著序列號。

林嵐想想自己那淩亂的小狗窩,歎了口氣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林遠昊朝書桌努了努嘴,道:“少貧嘴,幹活兒!”

林嵐老老實實在書桌旁坐下,林遠昊打開電腦,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白紙和鉛筆,對林嵐說:“我們把那天趙處長說的證據進行一次全麵的複盤。”

林嵐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遠昊幾筆就在紙上勾勒出王麻子和劉福貴家的方位圖,畫出了前往溺嬰現場的道路,溺亡嬰兒的池塘。

“王麻子家挨著劉福貴的家,挺容易潛進他家作案的。”

“不錯,那天劉福貴家裏來來往往的人確實是多,所以嬰兒睡覺的那個房間足跡和指紋雜亂,實在沒法確定誰才是真凶。”

“不過,這個池塘是村裏唯一一個荒廢的池塘,村民平時很少去那裏,凶手選擇這個地方作案,應該是對村裏的情況非常熟悉。”

林遠昊又畫了一個池塘的現場勘查平麵圖,現場襪印、丟棄的解放鞋、附近草叢裏淩亂散落的煙頭。他拿起圖紙,慢慢端詳著,忽然道:“其實這隻鞋本身就是個悖論。”

“就是,一隻鞋還巴巴地帶回家,故意讓警察抓自己麽?這嫁禍手法太刻意了。”

林遠昊點了點頭,將畫了王麻子家院子的圖紙交給林嵐。

“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遺漏的?”

“是覺得差點什麽,可又說不上來。”

“你先清空腦海裏所有的雜念,用本能去引導自己的思維。”

“讓我冥想?”林嵐覺得有些好笑,也很奇怪林遠昊會說出這種話。

“不,是靠職業敏感引導你捕捉你潛意識中認為很重要的證據,行業經驗形成的職業敏感,往往非常重要。”

林嵐不再玩笑,她端正地坐好,閉上眼,陷入了沉思。

王麻子家和劉福貴家相鄰,他家後院有根晾衣繩,上麵掛著洗幹淨的毛巾、**和襪子,被淤泥弄髒的外套、長褲和鞋子雜亂無章地散落在地上,隔壁的一棵棗樹,枝葉茂盛,越過了牆頭,院子裏零星落了幾顆熟透的大棗。

林嵐拿起筆,將腦海中的細節一一勾勒在紙上。

“晾衣繩上曬著的毛巾、**和襪子都在,王麻子說沾了泥的衣褲之前是晾在曬衣架上的,看來不是撒謊。”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通常而言,他得悄悄拿走王麻子的衣服作案,再悄悄放回來。這樣一來,難免在現場留下進出的痕跡。”

“可是現場確實沒有任何發現,難道凶手是用飛的?或者說他是武俠小說裏麵的輕功高手?”

林遠昊淡淡道:“好好說事兒,別瞎扯。”

林嵐吐了吐舌頭,依然貧嘴道:“雖然我的假設誇張了些,可那些電影裏麵的大盜還不是用飛爪進入博物館偷盜。一樣腳不沾地,不會留下痕跡。”

說到這裏,她突然僵住了,瞪大眼睛看著林遠昊。

林遠昊一把抓起桌上那張紙,放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動容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林嵐的臉也因為興奮泛起了潮紅。

林遠昊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走,林嵐追著問道:“去哪兒?”

“去找趙雲蕾,讓她聯係警方抓人,去晚了,我擔心那家夥會跑了。”

林嵐醒過神來,跟著林遠昊朝外走去。

警方趕往馬勝家時,他正在收拾行李,準備連夜跑路。

足跡鑒定專家對馬勝的足跡和現場遺留的足印做了比對,結果是具有同一性。

馬勝在看到鑒定結果的時候,整個人抖得像篩糠一樣。

塗敏有些意外,因為林遠昊說,是林嵐發現了馬勝具備作案條件。他將林嵐拉到一邊,有些半信半疑地問道:“聽說是你發現真凶的?”

林嵐倒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是啊。”

“你怎麽發現的?”

“趙處一開始就懷疑凶手另有其人,我們也覺得王麻子是被栽贓陷害的,隻是苦於沒有發現真凶的痕跡。最後是院子裏麵的幾顆大棗提醒了我。”

“大棗?”

“不錯,就是大棗。”

塗敏有些莫名其妙。

“王麻子不隻劉福貴一個鄰居,他的鄰居還有馬勝,他們兩家挨得更近,隻有一牆之隔。既然馬勝家棗樹上的棗能掉到王麻子家,他也能爬上這棵棗樹,用工具把王麻子家晾衣繩上的衣服給取走。因為是隔空取物,當然不會在王麻子家留下痕跡。”

“怪不得那天在案發現場,他一眼就認出是王麻子的鞋。原來他是想誤導警方。”

塗敏很快就從馬勝嘴裏撬出了真相。

馬勝與劉福貴、王麻子都是鄰居,他和兩家人的關係都不好。王麻子這個人嘴壞,馬勝和他幹過幾架,結下了仇怨。村民養蝦致富那會兒,馬勝也加入其中,可全村的小龍蝦生意就數劉福貴做得最大,馬勝認為劉福貴搶了他不少生意,因此懷恨在心。

劉福貴發達了,把自家老宅進行擴建,馬勝覺得劉福貴擋住了自己家的風水,擴建期間和劉福貴理論了好幾次,劉福貴都沒有搭理他。馬勝眼看著劉福貴的房子越修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自己卻日顯寒酸,竟然起了歹心,計劃以殺死劉福貴的孩子的方式進行報複,再嫁禍給王麻子。

劉福貴給兒子辦滿月酒那天,村裏人都去了他家吃酒。馬勝酒席吃到一半,找了個機會溜回家,爬到樹上,隔著院牆用魚叉把王麻子曬在院子裏麵的衣褲鉤了過來,又把王麻子放在屋外的解放鞋穿在腳上。他偷偷溜進劉福貴家,趁人不備把嬰兒勒死,用提袋裝著屍體,準備丟到水塘裏麵去,來個人不知鬼不覺。不料嬰兒之前隻是閉過氣去,並未死透,走到水塘的時候,緩過氣的嬰兒突然發出了哭聲,馬勝慌慌張張地把嬰兒臉朝下摁進塘底溺死。

馬勝上岸後,在旁邊的草叢裏蹲著吸了一支煙。等他慢慢平複下來,他發現鞋隻剩一隻了,襪子也髒了,這時候下起了暴雨。

馬勝跑回家,把襪子脫了下來,扔到路邊的排水溝裏。他回到家後,把沾了泥汙的衣褲和剩下的一隻鞋子隔著院牆扔回到王麻子院子裏,然後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個幹幹淨淨。王麻子被抓後,他以為這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王麻子居然被放了回來。聽那些到檢察院上訪的村民回來說,檢察院懷疑真凶另有其人,馬勝慌了,他一天都魂不守舍,晚上收拾行李,準備躲到外地去,不料警察卻來得如此之快。

根據馬勝的交代,警方找到了被扔到排水溝裏的襪子。經鑒定,在襪子裏麵檢測到的泥漿和植物碎末與溺死嬰兒的水塘中的泥漿的微量元素和植物成分一致。之前水塘附近的煙頭做了DNA檢測,其中有一枚煙頭上的DNA和馬勝的完全匹配。再加那半枚和馬勝足部特征吻合的足印,正可謂是鐵證如山了。

開庭那天,趙雲蕾和檢察官付朝陽一起出庭支持公訴。麵對著一樁樁的鐵證,馬勝當庭認罪。

趙雲蕾和付朝陽走出法庭的時候,劉福貴迎了上來,他“撲通”跪到趙雲蕾麵前,趙雲蕾嚇了一跳,趕緊把他攙扶起來。

劉福貴哭得稀裏嘩啦。

“檢察官同誌,要不是你們,我兒就死得不明不白了,我之前還錯怪你們,我就是個糊塗鬼。”

劉福貴用力地點了點頭。

馬勝一審被判處死刑,收到判決書的那天,劉福貴和村民到檢察院給趙雲蕾和付朝陽送去了錦旗。網絡上的輿論也很快轉了風向,滿屏都是對涵江市檢察院秉公辦案,明察秋毫的讚譽,趙雲蕾也被人稱作當代女檢察官的楷模,網民評價她頂住了巨大的壓力,避免了一起冤假錯案。

殘陽如血,趙雲蕾和林嵐坐在茶葉市場,泡了一壺濃濃的普洱。趙雲蕾偏愛這處市井氣息濃鬱的市場,簡陋的戲台,露天的桌椅,不遠處傳來的二胡聲嗚嗚咽咽,將這黃昏下的動與靜恰到好處地詮釋了出來。

林嵐關心地問:“趙處,網上的風頭過了,案子也真相大白了,您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些啊?”

趙雲蕾淡淡笑了笑,道:“看了那些個負麵的評論,說自己心裏一點兒都不委屈不憤怒肯定是假的。咱們公訴人做的是公眾關注度高的工作,碰到敏感案件時,保不齊就站在了大是大非的風口浪尖。所以,一旦決定選擇這份職業,就要做好接受暴風雨洗禮的心理準備。真遇到事兒,難過一陣也就罷了,沉溺於自傷自憐也沒那個必要。”

“趙處,你可真堅強,我就做不到這麽雲淡風輕的。網上那麽多惡毒的話,我到現在想起來心裏都堵得慌。”

“那就不去想。生活本來就複雜,現代人的思維也多元化,網絡上那麽多是是非非,哪有精力去和他們較真。不把這些負麵的情緒及時代謝掉,它們就會形成毒素,侵害我們的思想、消磨我們的鬥誌。我看你朋友圈發的那條信息就挺通透的,怎麽這會兒反而看不破了?”

林嵐有些意外,問道:“哪一條朋友圈啊?”

趙雲蕾打開手機,翻出林嵐幾天前發的一條信息,指給她看。

“就是這條,‘一生都要向前奔跑,如果害怕迷失方向,那就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

林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赧然道:“這是一時有感而發。”

趙雲蕾摸了摸林嵐的頭,笑道:“保持這種向上的精神和克服困難的勇氣就很好啊。遇事不氣餒,迎難而上,挖出真相,這一次,你做得非常好。”說到這裏,她拉起林嵐的手,指著上麵已經慢慢淡去的傷痕又道,“手上的疤痕會慢慢愈合,心上的也會,要想成為一個強大的個體,一定要建立起非凡的自我修複能力。”

林嵐鄭重地點了點頭。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林曉娟。當年她秉公辦案,卻被當事人記恨,付出了終身殘疾的代價。可她現在依然堅強而樂觀地生活著,努力工作,業餘時間看書、插花、畫畫,不也是一位具有非凡自我修複能力的堅強女性嗎?經曆了這場風波,林嵐覺得自己也跟著成長了。

“林嵐,通過這件事,我越發認識到技術專業知識對於公訴案件審查的重要性。如果沒有你們對證據的專業分析和判斷,這案子不會推進得這麽快,這馬勝要是跑了,案件又會變成一樁懸案。你對證據鏈完整性的認識很獨到,知識麵也廣,我在想,如果你去做公訴人,公訴加上技術,不知道會產生什麽樣的化學反應!”

林嵐沒有想到趙雲蕾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頓時產生一種知己之情,內心**翻湧。

“趙處,不瞞您說,我打小的夢想就是親自辦案。我太喜歡案件中的邏輯推理和演繹了,您這個提議太誘人了。”

“哦,那就申請到我們公訴處來,在新的崗位上,你一定會大放異彩。”

趙雲蕾的話,在林嵐的心裏投下了一枚石子。

一天下午,林遠昊回到辦公室,看到的就是林嵐呆呆地坐在電腦前,神遊萬裏的模樣。

“又想什麽呢?”

“組長,您說是公訴處好,還是咱技術處好啊?”

“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趙處長最近給我講了好多辦案中的故事,我覺得能夠麵對麵地和犯罪嫌疑人鬥智鬥勇,真的很了不起。相比而言,咱們做的都是幕後的工作,也枯燥許多。”

林嵐天資聰穎,卻生性好動,平日裏就喜歡各種新鮮的事物,接受能力也快,的確和技術處大部分人不一樣。

林遠昊沉思了片刻,很認真地說:“在我看來,咱們檢察機關的工作,無論台前也好,幕後也罷,最終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都是維護公平和正義。技術工作就是要禁得起寂寞,默默在幕後奉獻,雖然有時候關鍵證據是技術人員發現的,可光環還是屬於辦案一線。技術人員要安於這份寂寞,潛心研究,實現我們自己的價值。”

“你是覺得我不安於本職工作?”林嵐有些忐忑地問。

“那倒不是,我個人覺得工作崗位本身沒有什麽好與不好之分,關鍵要看個體特征更適合哪個工作內容。”

林嵐難得聽到林遠昊除技術分析的話題外說這麽多話,趕緊趁熱打鐵問道:“組長,您看我更適合哪個工作崗位呢?”

“我不是那種狹隘的人,也沒有什麽人才壟斷的思想,我一向主張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雖然你是我的組員,可我覺得,公訴那種富有變化性和個人發揮空間的工作似乎更適合你。”

“組長,您可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啊,請受小的一拜。”

林嵐作勢一拜,林遠昊嫌棄地看了她一眼。

“你又開始貧了,整天沒個正形。你也別高興得太早,要想成為公訴人,必須先過司法考試,那可是號稱中華第一考,挺難的。而且公訴人審查案件要求細致、嚴謹,你整天毛毛糙糙的,必須得磨磨性子。”

“這麽麻煩,看來我離夢想有整整一座珠穆朗瑪峰的距離啊!”

林遠昊無視一旁哀號的林嵐,徑自走到實驗台旁邊忙碌去了。

人一旦有了夢想,就要去追逐。

從此林嵐經常纏著趙雲蕾給她講案件中遇到的難題。趙雲蕾被她的熱情所感染,經常給她講些在辦案中如何發現問題,如何破解難題的經曆。林嵐對她崇拜得不行,更加堅定了去公訴處工作的決心,複習司法考試更努力了。

林嵐不是法律專業出身,技術處的工作也不少,兩次模擬考試分數不佳,心下不免有些氣餒。為此,林遠昊和趙雲蕾都沒少鼓勵她,她也挺有毅力,消沉了幾天就又充滿了幹勁兒,連午休時間都放棄了,得空兒就看書、做題,很是努力。

何春芝發現林嵐複習司法考試,得知她想去公訴處,極力反對。林嵐自從賀坤告訴她何春芝的心病後,也不願意和她當麵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