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路大神03

最後解開何春芝心結的,居然是林曉娟。

“媽,公訴人就是我的夢想,我現在再也不能在法庭上支持公訴了,林嵐就是我夢想的延續,我看到她,就像看到年輕時追夢的自己。”

看到自己無比堅強的小女兒臉上的淚水,何春芝最後還是妥協了。

“司法考試,我終於通過了!”林嵐盯著屏幕上的分數,心中百感交集。

趁著內設機構人員輪崗的機會,林嵐向技術處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向政治部遞交了想輪崗到公訴部門的申請。

不過人事上麵的事兒手續一向比較複雜,申請遞交上去很久,卻遲遲沒有批下來。

就在林嵐以為這事兒石沉大海的時候,事情卻有了轉機。

這天,林嵐剛走到電梯口,就碰到晏清雲和趙雲蕾兩人從電梯間出來。晏清雲一見是她,嗬嗬笑道:“這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林嵐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晏清雲道:“小林啊,院黨組經過討論,考慮到你有技術專長,又遞交了輪崗到公訴工作的申請,還高分通過了司法考試,準備通過你的調動申請,正式把你調到公訴處。”

林嵐樂得差點蹦了起來,可畢竟是調動,當著原任領導的麵兒,她也不便表現得太高興,隻能強壓著心頭的興奮,說著場麵話:“謝謝領導對我的支持和信任,我一定好好工作。”

“哼,小家夥還挺會當麵一套,背麵一套的。心裏早就樂開花了吧。”

林嵐吐了吐舌頭,臉上的笑容無法掩飾。

晏清雲笑著對趙雲蕾說:“人我就交給你了,回頭你們對接一下,有什麽需要我們技術處配合的,盡管開口啊。”

林嵐帶著趙雲蕾到會議室,準備好好打聽打聽。

她泡好茶端給趙雲蕾,心花怒放地道:“趙處,我申請打了那麽久都沒有動靜,還以為這件事兒黃了,沒想到,喜訊突如其來啊。”

趙雲蕾笑道:“功夫不負有心人,你總算是如願以償了。院黨組的意思是,要給公訴引進年輕的好苗子,培養複合型人才,你各方麵都適合,所以一上會就全票通過了。你趕快交接一下手頭的工作,早點過去報到。”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檢察院的內置機構之間輪崗的頻率還是很高的,每個人都有機會選擇更合適自己的崗位,正所謂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林嵐離開的那天,公訴處來人迎接,技術處的同事們依依話別,這在機關裏麵,也是一種特色,蘊含著對同誌的尊重和關心。

晏清雲當眾宣布:“小林在咱們這兒表現不錯,這幾年進步很大,我心裏是舍不得她走的。不過,年輕人追求自己的夢想,作為領導,應該支持。今後你到了公訴處,要好好工作,有什麽難處就回來,這兒永遠是你的‘娘家’。”

這幾句話聽到林嵐的耳朵裏,心裏感到暖暖的。

臨別在即,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想起這幾年在技術處的點點滴滴,隻覺得心裏酸酸的。

林遠昊從兜裏拿出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盒子,交到林嵐手上。

林嵐打開一看,是一對定製的放大鏡和鋼筆。放大鏡的柄上刻著“鑒”字,鋼筆杆上刻著“法”字。

“鑒定和法律都需要嚴謹的工作態度,你要將技術和法律融會貫通,成為你未來工作的雙翼。鑒也有明察的意思,希望你今後明察秋毫,審慎執法。”

林遠昊還是第一次如此語重心長地叮囑林嵐,林嵐握緊了手中的盒子,記住了他今天所說的每一個字。

逯超群在一旁調侃道:“林組長送禮,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林嵐,你回去得供起來,早晚三炷香。”

江旎瞪了他一眼,摟著林嵐的肩膀道:“唉,標本室裏麵的寶貝們,以後該寂寞了。小林子,你走了,我讓它們天天托夢給你。”

林嵐拱手道:“得,謝了哈,我的大美人。您以後手癢了,就可勁兒折騰逯超人吧,他保證不敢忤逆您的懿旨。”

逯超群正要還嘴,被江旎一記眼刀給止住了。

公訴處的王建波處長用力握了握晏清雲的手。

“晏主任,您這兒果然是藏龍臥虎啊,這一個個的嘴上功夫,比咱們這些幹公訴的還厲害,我今天可真是開眼了。”

“哪裏,哪裏,我平時太縱容他們了,讓您見笑了。”

“這您就見外了,我得謝謝您忍痛割愛,為咱們公訴輸送人才,咱們那兒,缺的就是既懂技術又懂法律的人才,林嵐去了,就有希望把這兩個領域給打通了。”

晏清雲動容道:“王處,您這可是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現代刑事案件的審查,離不開技術,技術人員要想發揮更大的作用,就得了解法律人的思維,明白辦案人員需要的是什麽。這樣,讓兩者兼容並蓄,才能把案件辦成精品。林嵐雖然眼下還稚嫩,可隻要您以後多給她鍛煉的平台,我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公訴人。”

王處長看了一旁的趙雲蕾一眼,笑道:“能同時得到您和趙處兩位不同領域專家的大力推薦,肯定是一名幹將。”

林嵐被他們誇得不好意思了,臉上有些發紅。

趙雲蕾將林嵐帶到了1107辦公室,辦公室裏麵有四個格子間,座位上都有人。趙雲蕾對裏麵的人招呼道:“大家把手上的活兒停一下,我給你們介紹一位新同事。”

房間裏的人好奇地打量著林嵐。

“想必大家都聽說了,這名年輕的同誌就是從技術處調過來的林嵐,她技術業務過硬,對咱們公訴的工作很感興趣,不久前還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司法考試。從今往後,她就是咱們組的一員了。”

林嵐客氣道:“今後還請大家多關照。”

趙雲蕾指著其中一位50多歲,剃著小平頭,模樣酷酷的老同誌說:“這位是汪叔,是一位有著20多年公訴經驗的老同誌了。他可是咱們組裏麵的寶庫啊,辦過的案子可以寫成十幾部長篇小說了。”

林嵐笑眯眯道:“汪叔真是帥,我以後叫您‘帥叔’好了。”

汪海彬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這丫頭嘴真甜。”

趙雲蕾指著一個20多歲的,身形有些富態的姑娘說:“這是劉菲兒,你汪叔的助手。”劉菲兒衝林嵐友好一笑,林嵐看著親切,也報以微笑。

“這是付朝陽,就不用我介紹了,溺嬰案的承辦人。他部隊轉業後就到了我們公訴處,算起來也有10多年了,別看是男同誌,辦案風格挺細膩的。”

最後,趙雲蕾指著一位30出頭、模樣幹練的女同誌說:“這位是李瓊,是咱們組裏的筆杆子,文書寫得好,也善於總結,你以後多向她學習。”

林嵐滿口答應著。

“你先跟著汪叔。咱們公訴的案件量大,人員精簡,用時下流行的話說,就是‘案多人少’。所以啊,好鋼都得用在刀刃上,每個公訴人都是革命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為了不拖後腿,你必須盡快熟悉辦案流程,快速成長,案件上有什麽不懂的,就向大家多請教。汪叔一開始會讓你協助辦理一些相對簡單的案件,以後你慢慢成長了,就要學會挑大梁了,辦理疑難、複雜案件。”

汪海彬道:“好了,趙處,人家小丫頭今天頭一回報到,你別把她給嚇著了,讓她慢慢適應。”

趙雲蕾笑道:“汪叔,你別小瞧這丫頭,她膽兒肥著呢,可嚇不著她。”

頭一個禮拜,汪叔給林嵐布置了裝訂內卷的任務,據說這是最快的了解辦案流程的方法。在林嵐看來,公訴工作到處都透著新鮮。提審、閱卷、討論案件、出庭支持公訴,每一項工作都大有學問。

周四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林嵐的電腦藍屏了,於是打電話給技術處逯超群求救,電話那頭的聲音懶洋洋的:“誰啊?”

“逯超人,我的電腦壞了,你過來幫我看看吧。”

“切,電腦壞了找網管,找我幹嗎?我的本職工作是分析電子數據,又不是修電腦。”

求人就得低頭,林嵐好聲好氣地哄著:“不用你紆尊降貴地移駕,我拍個照片發給你,你幫我看看唄。”

傲嬌的某人從鼻腔裏懶洋洋哼唧了一聲:“發吧。”

林嵐拍了照片,用微信發過去。

“係統崩潰,重新裝機。”

林嵐感覺自己的內心也要崩潰。

“我上個星期才重裝的係統,這才幾天啊。”

“上個星期才搶救完的病人,過幾天一樣可以死翹翹,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林嵐眼前浮現出逯超群那副欠揍的樣子,恨得牙癢癢,可是下午要交審查報告,這時候實在不能得罪這位大爺。

思前想後,林嵐隻得又撥了過去,依然是那個懶洋洋的聲音。

“誰啊?”

林嵐沒好氣道:“逯超人,你怎麽每次接電話都問是誰?你不知道手機裏麵有個功能叫電話簿嗎?你就不能動動你那尊貴的手指,存一下我的號碼?”

逯超群嗤笑道:“我存那個幹什麽,那種沒用的東西都是你們這些凡人用的。”

林嵐一頭黑線。

“不存?這麽多號碼你記得住?”

“我為什麽要全記住?我記住我需要記的不就行了?”

“你這是說不需要記我的咯?”

“對啊!怎麽你現在才知道?反射弧的確夠長。思維如此遲鈍的公訴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真替你們王處長捏把汗。”

“你還有沒有同事情誼了?”

“既然都說是同事了,天天見麵,記號碼幹嗎?”

說完,逯超群又把電話給掛了。

林嵐氣呼呼地直接殺了過去,剛進逯超群的辦公室,他的手機又響了,他瞥了一眼號碼,嘴角浮起一抹可疑的笑容。

語氣溫柔,和剛才判若兩人。

“江旎,你找我有事?”

江旎在那邊說道:“我的電腦開不了機了,你快來幫我看看。”

“好的,好的,我馬上來。”

林嵐一把拽住正要離開的逯超群,連聲詰問:“逯超群,江旎姐不是同事嗎,為什麽你記得她的電話?還有,我電腦壞了請你幫忙修,你讓我去找網管,江旎姐的電腦壞了你就馬上親自去修,你這也太差別待遇了吧?”

逯超群厚顏無恥道:“江旎不一樣,江旎是女神。”

林嵐被逯超群的肉麻與無恥驚呆了,這是何等的心理素質啊!

“你不是說電話簿是我們這些凡人才用的嗎?你的女神也用電話簿,你怎麽不去說她?”

逯超群冷笑道:“江旎是來凡間渡劫的女神,她用電話簿是為了體驗你們這些凡人的生活。”

林嵐絕倒,鄙夷道:“逯超群,你就是個顏控,一提到江旎姐,你的節操就**然無存。”

逯超群嘿嘿一笑,伸出了蘭花指,朝林嵐**地擺了擺食指,道:“錯,我是女神控。要說顏值,你也有啊,但你是凡人,我就不控。”說完,扔下林嵐,自顧自地轉身離去。

林嵐滿肚子火氣沒處撒,轉身對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熱鬧的劉鋒吐槽。

“這個逯超群,和他說話簡直折壽。”

大劉笑道:“也就你敢往他的槍口上撞。他那嘴,橫掃千軍,殺人於無形,一旦中招,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林嵐沒好氣地打斷:“好了好了,別給我添堵了,我被他氣得心口疼。”

林嵐沒了心情,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準備借台電腦去寫審查報告。

第二天是周五,一大早,逯超群破天荒地主動到公訴處來找林嵐。

看著逯超群一臉狗腿的笑容,林嵐產生了一種自己在做夢的錯覺。她伸手去探逯超群的額頭,卻被他一臉嫌棄地拍開。

“嵐女俠,我今天要找你幫忙,你幫不幫?”

林嵐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驚詫地問:“你逯超人還有找我幫忙的時候?”

“今天晚上江旎生日,我想給她弄個小儀式,你喊上技術處其他的人參加一下。”

“你的女神過生日,你怎麽不去叫人?再說了,你陪女神過生日,我們這些凡人參加不好吧?萬一讓咱們這些凡人的煙火氣息褻瀆了你的女神,可如何是好?”

逯超群伸出一根手指:“一小時內修好你的電腦。”

林嵐故作矜持,搖頭道:“我也是有氣節的人,可不是那麽容易收買的。”

逯超群伸出兩個手指,進一步割地賠款。

“給你的手機加速。”

“富貴不能**,威武不能屈。”林嵐繼續搖頭晃腦。

逯超群伸出三個手指,閉上眼睛,狠心道:“這三個月之內,你的電子產品出了任何故障,我隨叫隨到。”

林嵐一把揪住逯超群的手指,生怕他反悔,斬釘截鐵道:“成交!時間、地點、人物,你趕緊報上來,我麻溜地幫你安排好。”

兩人擊掌成交。

“瑪格麗特慢搖吧”不同於都市那些紙醉金迷的夜場,是個雅俗共賞的地方。可以喝酒聊天,欣賞駐場歌手的現場表演,也可以即興上台自娛自樂一番。這裏通常上演的都是小眾的電音和爵士,免去了流行與搖滾的喧囂,成為白領、海歸的心儀去處。

江旎穿著一條墨綠色的羊毛裙,越發襯得皮膚雪白。

美人赴約,逯超群的心情格外舒暢。

林遠昊今天穿了一身修身的風衣,往那一站,真的玉樹臨風。

趁著江旎和林遠昊去選酒水,心情超好的逯超群偷偷地對林嵐道:“小林子,我這技術處第一男神已經心係技術女神了,這第二男神林遠昊索性便宜你了。”

林嵐差點被剛咽下去的一口“金湯尼”嗆死,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好容易止住咳,嗬斥道:“逯超人,你可別瞎說,林組長,那……那可曾經是我師父。”

逯超群冷笑道:“怎麽就成了師父了,行拜師禮了還是喝徒弟茶了?再說了,就算是師父,那也是以前的老黃曆了,早翻篇了。”

林嵐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逯超群斜著眼看林嵐,挖苦道:“看不出來啊,你這小小年紀,思想還挺封建嘛。其實吧,你們倆樣貌登對,性格互補,幹脆湊一對兒得了。”

大劉推了逯超群一把。

“你瞎教什麽呢,這嵐女俠和組長不僅不同頻道,簡直不同物種,能扯到一塊兒去嗎?你追你的女神就好,在這兒亂點哪門子鴛鴦譜!”

林嵐指著逯超群還要說,江旎已經回來了,她沒聽到前麵的,隻看到林嵐要和逯超群發飆,勸道:“我說你們兩個別成天見麵就鬥嘴、抬杠的,都快成倆杠精了,公訴處的人加起來都沒你倆能掰扯。”

林嵐老遠看到林遠昊也回來了,趕緊轉移話題:“江旎姐,你氣色可真好,怎麽這麽會保養啊?”

“因為和死人的交道打多了,所以我更懂得身體健康的可貴。我們寄居在這軀殼內,依靠它才能去感受這世間的一切,有什麽道理不去珍惜?”

大劉苦笑道:“江大美女,過生日呢,你提哪門子死人?你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大家正胡說八道聊得起勁,台上響起了一首爵士風的《 Happy Birthday》。

大劉一下來勁兒了,指著林嵐嚷嚷道:“嵐女俠,這不是你以前老喜歡哼的那首歌嗎?”

逯超群一臉意外:“喲,這小炮仗還會這個調調?看不出來啊。正好,今天江旎生日,這首歌再應景不過了,趕緊的,上去獻唱一首。”

林嵐也不扭捏,跑到台上找DJ要了個話筒,就唱開了。誰知剛唱了兩句,酒吧忽然停電了,話筒和音樂都啞了。

服務生給每個桌上和舞台邊上點上蠟燭,跳躍的燭光給酒吧增添了浪漫旖旎的氣氛。

林嵐把話筒插到話筒架上,正準備下來,卻看到林遠昊走了上來。他扶正台上的Double Bass,對著林嵐極其紳士地略一點頭,就用琴弦輕緩地演奏起來,旋律正是那首爵士版的《Happy Birthday》。

琴聲悠揚,旋律美妙。

林嵐再次拿起話筒,伴著琴聲清唱起來。

台下的人沒有料到她的英文發音居然如此標準,節奏感也拿捏得極準,加上林遠昊用低音提琴將旋律演奏得美輪美奐,一時都沉醉在歌曲中。

兩個人的表演引起了旁邊一桌人的注意,其中一位正是涵江市紅得發紫的海歸富豪趙睿的幺女趙安琪。

趙安琪是趙睿和意大利歌劇演員的私生女。混血兒的美貌通常都是驚人的,趙安琪更是其中翹楚。深邃的五官,白皙的肌膚,高挑的身材,完美的頭肩比,這樣的女孩,走到哪裏都是焦點。

趙安琪遺傳了母親極高的音樂天分,被稱為天才音樂少女,她3歲就開始登台表演,目前就讀於茱莉亞音樂學院,主攻大提琴。

趙安琪剛剛回國看望趙睿,順便悠然地享受假期,今天約了幾個朋友在“瑪格麗特慢搖吧”小聚。

第一眼看到林遠昊時,趙安琪不由得驚歎,國內竟然還有這樣貴族氣質的男子。丘比特的神箭一箭穿心,哪裏還管什麽時機和場合。

她從小在國外長大,和母親一樣浪漫多情,敢愛敢恨,既然看上了,自然要高調示愛。她左手拎著一瓶已經開瓶的紅酒,右手拿著兩隻紅酒高腳杯,徑直朝林遠昊走去。來到桌邊,把劉鋒朝旁邊擠了擠。

大劉麵紅耳赤地站了起來,趙安琪毫不客氣地占了他的位置,挨著林遠昊坐下。

那邊桌上的幾個人頓時起哄起來,噓聲一片。

林遠昊依然慢慢喝著自己麵前的一杯蘇打水,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趙安琪對於林遠昊的冷淡毫不介意,她把兩隻高腳杯並排放在桌上,將酒瓶舉高,葡萄酒散發著琥珀光澤,如同一條紅寶石的細流,自半空中慢慢流進杯中。

林嵐驚道:“神之水滴。”

趙安琪有些意外,偏頭看了她一眼,這微微一走神,酒柱一偏,灑了幾滴在杯沿和桌上。她不悅地皺了皺眉,看向林嵐的目光有些不友好。林嵐知道這波操作不容易,是自己出聲讓她分心了,於是朝趙安琪抱歉一笑。趙安琪的羽睫微微一顫,輕輕挑了挑眉毛,收回眼神,不再看她。

趙安琪輕輕晃了晃酒杯,紅色寶石一樣的酒液在杯中**漾,她將其中一隻遞給了林遠昊,嬌聲道:“帥哥,一起喝一杯。”

林遠昊語氣冰冷。

“我晚上從不喝酒。”

趙安琪樣貌美豔,林遠昊毫不掩飾的拒絕,讓她微微發怔。

那邊桌上一個嘻哈風格打扮的男子粗魯地嚷道:“安琪小姐的麵子都不給,太沒眼色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酒,你們知道多少錢一瓶嗎?”

趙安琪惱那男子煞風景,不高興地回頭瞪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旁邊的林嵐說道:“桑嬌維塞Biondi Santi雖然難得,卻也不是什麽珍品。這酒貴在黏稠度較高,所以能夠完成這波《神之水滴》中的醒酒操作。酒再好,人不對,總不好勉強吧。”

那男人拍桌而起,指著林嵐大聲吼道:“臭丫頭,你怎麽敢和安琪小姐這麽說話!”邊說邊朝林嵐走來。

林遠昊站起來擋在林嵐身前,眼風如刀,毫不示弱地望著那人說道:“你說話客氣點。”

趙安琪攔住那個男子,狐疑地打量了林嵐一眼,見她模樣長得很是俏麗,剛才的談吐之間也很有些見識,於是懷疑她和這貴族氣息的男子之間關係不尋常。那嘻哈打扮的男子是趙睿派來保護趙安琪的,她不想多事,於是轉身離去。

林遠昊出聲提醒:“這位小姐,你的酒忘拿了。”

趙安琪止住腳步,回頭微微一笑,宛若百花齊放。

“算我請你們喝的,記住,本小姐叫趙安琪。”

逯超群摸了摸酒瓶上的標簽,好奇地問林嵐。

“嵐女俠,這瓶酒得多少錢?”

林嵐答道:“市價3800元,這裏估計得賣5000元左右一瓶。”

劉鋒嘖嘖道:“5000多元一瓶的酒就這麽送人了,有錢人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逯超群有些意外,問林嵐道:“你對葡萄酒怎麽這麽精通?”

劉鋒插嘴道:“以前組長要我們記住各種係列葡萄酒的特性、變質的溫度和時間,還考過試。”

“怪不得。”逯超群拿過盛著葡萄酒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問道,“《神之水滴》又是個什麽梗?”

林嵐笑道:“《神之水滴》是一部日本漫畫,裏麵有一句話,‘醒酒就像抽蠶絲一樣’,剛才那個美女醒酒的操作就是模仿這部漫畫裏的主人公的。在這個過程中,葡萄酒會與空氣充分接觸,將酒的香味散發到極致。這操作對倒酒的技藝要求很高。不過,桑嬌維塞Biondi Santi屬於濃厚型的,酒液黏稠度較高,所以降低了操作上的難度。”

“美女醒酒,意在美男,奈何美男不解風情,白瞎,白瞎。”

林遠昊目光冰冷地掃了逯超群一眼,從嘴裏吐出兩個字——“無聊”。

一場無意中的邂逅,卻開啟了一段孽緣。

有錢人能夠掌握這個世界上更多的資源,包括個人信息。

趙安琪很快就知道了林遠昊的工作、家庭信息,並對他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追求。

“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這一條男女戀愛的不二法門,擱在林遠昊身上完全失效。

林嵐在案件中遇到技術上的專業問題,經常會回到技術處求教。這天她對一起案件的現場痕跡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準備去找林遠昊問個究竟。

走到林遠昊辦公室門口,正要敲門,突然聽到裏麵傳出了甜美的女聲。

“今天晚上你又沒有時間,你算過沒有,這是你第幾次拒絕我了?連理由都懶得換一下。沒關係,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耐心,這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下下次。”

林遠昊的聲音有些冰冷:“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隔著門,林嵐都能感覺到他的不開心。

林嵐有些發蒙:“天啊,傲嬌少女和冰山美男?這天大的八卦,怎麽好死不死地就被自己撞見了呢。不行,我得趕緊走。”

林嵐拔腿正要離開,門突然從裏麵推開了,林嵐避讓不及,隻得硬著頭皮站著。

趙安琪推開門,沒想到林嵐站在門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她朝林嵐略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接著飄然離去,留下一股甜香彌漫在空中。

林嵐嗅了嗅,低聲道:“Dior‘綠毒’的味道,倒挺適合她。”

林嵐正躊躇此時進去找林遠昊是否合適,突然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肩膀,驚得大叫起來。肇事者劉鋒也被她嚇了一大跳。

劉鋒聲音都有些變調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在這……這兒站……站著,幹……幹什麽,怎麽不……不進去?”

林嵐捂著自己怦怦亂跳的心髒兒,沒好氣地說:“你謀財害命啊,大白天裝神弄鬼的。”既然弄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這時候離開反而著了行跡,林嵐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進去。

劉鋒不知道林嵐怎麽這麽大的反應,一頭霧水地跟了進去,把手上的檢材交給了林遠昊。

林遠昊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皺眉道:“你們倆剛剛在外麵幹什麽呢?叫得那麽大聲。這裏是辦公區,不是遊樂場,以後注意點。”

兩個人答應著,不敢吭聲,找了個理由各自遁去。

流言不脛而走。

涵江市首富的閨女看上了林遠昊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林遠昊的麵孔越來越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好在技術處最近為了資質評審的事情忙了個底兒掉,沒人去八卦這起桃色新聞。

經過大家共同的努力,涵江市檢察院技術處的實驗室於2014年通過了CNAS資質評審,這意味著他們的實驗室具備了按國際認可的準則開展檢測和校準服務的技術能力。

天氣轉寒,天色有些灰暗。

快下班的時候,汪海彬將一份匯報提綱放到了林嵐桌上。

“明天上午有個故意殺人的案件,我和趙處要上檢委會匯報,你把這份匯報提綱校對一下。”

“汪叔,您能把我也帶去開開眼界嗎?檢委會可是我們涵江市檢察機關最高規格的案件討論會啊,我還一次都沒有去過呢。”

汪海彬很能夠理解林嵐的心情。

涵江市檢察院400多號人,參加過檢委會討論的可能不到五分之一,刑檢口的年輕人,能夠獨挑大梁,負責重大疑難案件的畢竟還是少數,能夠參加檢委會討論會的機會並不多。

誰不想擁有一次在檢委會上嶄露頭角的機會呢?即便自己不是主角,能夠全程旁聽,也是一種鍛煉。

想到這裏,汪海彬道:“好吧,明天的檢委會,你來擔任會議記錄,但你一定要切記,記錄一定要既快又準。因為,你記錄的匯報人和檢委會委員所發表的意見,在檢委會委員們的電腦屏幕上會同步顯示,如果你記錄的意見不準確,就會被當場糾正。”

林嵐有些緊張。

汪海彬從文件櫃裏麵拿了一摞卷宗遞給了林嵐。

“這是明天要討論的案件的卷宗材料,你結合剛才這份匯報提綱,好好熟悉一下案情和爭議焦點。這樣明天記錄的時候,你才知道大家在說什麽。這個工作量不小,你今天晚上能看完嗎?”

林嵐如獲至寶地接了過來,感激道:“汪叔,謝謝您,我晚上加個班,保證完成任務,一定記熟了。”

“好了,別太緊張,晚上也別弄得太晚,不然明天會適得其反。”

林嵐點了點頭。

夜已深沉,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點砸在窗欞上,啪嗒作響。

屋內的白熾燈照耀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深咖色的辦公桌上靜立著的水杯,早已沒有了水汽,裏麵的水想必已經涼透了。

女孩低頭翻閱麵前的一摞資料,左手方向攤開著兩本書,一本是《刑法一本通》,一本是《刑訴法一本通》,書上麵圈圈畫畫,做滿了標記。

女孩眉頭微微蹙著,嘴唇抿得緊緊的,對窗外的雨聲似乎充耳不聞,此時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一段段場景,一幅幅畫麵。

9月份的鄉村,家家都在忙著收獲,滿筐滿車的果子和糧食被送到城市裏去換錢。方大威、蔣誌用拖拉機裝了一車精心挑選的蜜橘在村間的小道上行駛,兩人興高采烈地聊著今年的收成,蜜橘在筐簍裏顛來顛去,在陽光的映射下,泛著金色的光澤。兩個人吹牛吹得正歡,一輛農用收糧車毫不避讓地迎麵開了過來,把路堵了個大半。

方大威探出頭一看,原來是本地有名的刺兒頭王川。

他衝著王川喊道:“你車那麽大塊頭,看到我們過來了,就緩一丁點兒再冒頭咯,非要硬闖過來,現在路都被擋死了,誰都走不了。”

王川本來就是個一點就著的脾氣,哪裏受得了方大威如此指責,頓時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了起來:

“你們兩個不長眼的想死吧,對著老子瞎喊啥,你們不曉得滾到後頭去!”

方大威和蔣誌也不是省事的主兒,平日早就看不慣王川人五人六地耍橫,現在見他開口就罵人,推開車門一起下車,指著王川也吼了起來。

“你怕是個螃蟹托生的,咋這樣橫行霸道,張嘴就噴泥漿子。你往後麵退十米就能拐上了堤,就讓開了,我們這後麵要退三四十米,憑啥非要讓我們退?”

王川平時威風慣了,哪裏忍得了這種氣,推開車門,下來就開始打人,奈何敵眾我寡,並沒有占到便宜,於是他掏出手機給他那幫兄弟打電話。

“黑三、悶墩,你們快到陳灣堤壩的岔路口這邊來,老子在跟別個扯皮。”

蔣誌向方大威使了個眼色,方大威趕忙上車,打著了火就往後退。王川聽到發動機響,電話都不打了,喊了一聲:“你們快點來。”然後就去攔方大威。

蔣誌一把扯住王川,不讓他上前,眼看著車就要掉頭跑了,蔣誌撒腿就往自己的車那兒跑。王川怎麽肯罷休,緊追幾步,一把抓住蔣誌,兩個人就扭打了起來。方大威下車幫忙將王川按在地上,再回頭去開車。

方大威發動拖拉機,蔣誌一把甩開王川,攀上拖拉機後麵的欄杆,一骨碌翻了上去。王川也不是弱雞,他快步趕了過去,緊跟著也扒上了車,一把抓住了側麵的欄杆。

方大威聽到後麵的動靜,覺得蔣誌應該上車了,他朝後視鏡看了看,卻發現王川也扒在車的後麵。

方大威大喊:“蔣誌,你上車沒有?”半天卻沒聽到人應聲,突然,他覺得車輪好像壓著了什麽,朝後視鏡再看了看,發現王川不見了。他正納悶呢,就聽到蔣誌拚命拍打車廂,聲嘶力竭地叫道:“大威,大威,快停車,壓著人了!”

方大威嚇了一跳,趕緊踩了刹車。他下車一看,王川正倒在一攤血泊之中。

方大威抖得不成樣子,哆哆嗦嗦地問:“他……他是怎麽掉……下去的?”

蔣誌麵色煞白,一言不發。

林嵐看完卷宗材料,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多了,雨比之前下得還大,沒有一點要停下的跡象。她走到門口,正準備衝進雨裏去攔車時,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拽了回來,她回頭一看,一張放大的俊顏映入眼眸。

“林組長,這麽晚你怎麽還在院裏?”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林嵐笑道:“我加班呢,明天要沾汪叔的光,參加檢委會呢。”

林遠昊沒理她這茬,問道:“你的傘呢?”

“我沒帶傘,早上出門天氣還挺好。”

林遠昊撇了撇嘴,道:“也是,你從來不看天氣預報,更不懂未雨綢繆。”

林嵐不在乎道:“可我運氣好啊,這個點都能碰到熟人,組長,捎一腳唄。”

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一切都那麽地理所當然,林遠昊有些無奈。

林遠昊撐開傘,林嵐毫不客氣地鑽到傘下,跟著他去取車。雨太大了,雖然這傘夠大,可林嵐的肩膀還是被淋濕了,她下意識地朝林遠昊那邊躲了躲,整個人都快挨到他身上了。林遠昊有些發窘,但他並未將林嵐推開,而是不著痕跡地把傘朝她那邊挪了挪,任由自己半邊身子露在雨水中。

深夜的雨水裹著寒氣,剛上車沒多久,林嵐就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林遠昊遞給她一盒抽紙,隨即打開車上的暖氣,悶聲道:“以後一個人加班別太晚了,女孩子走夜路還是不安全。”

也不知是暖氣的作用,還是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帶來的感動,林嵐覺得暖暖的,用抽紙吸著衣服上的水,嘴裏甜甜地奉承著。林遠昊聽在耳裏格外受用。

林嵐打小就是個熱絡的性格,別人對她好一分,她準得回報十分。她剛開始和林遠昊共事的時候,沒少挨批,要說心裏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可是後來跟著林遠昊本領見長,也明白了他那份嚴師出高徒的苦心,情感上就與他格外親近起來。再加上後來共事中產生的那份信任與默契,不知不覺中,林遠昊已經成了她最親厚的人。

她無意中瞥到林遠昊的衣袖全濕了,哎呦了一聲,抓起一大把抽紙就去擦。

“組長,你遭的水災比我的還嚴重,唉,都賴我,都賴我。”

林遠昊反應過來,低頭一看,臉都黑了。他一把抓住林嵐四處闖禍的手道:“停停停。”

林嵐低頭一看,林遠昊的深色毛衣上和車上都毫無幸免地一片雪白紛飛,座板的縫隙裏也掉了不少紙屑,這洗衣和洗車的難度可是肉眼可見的。

她忙閃到一旁,把一大團潮濕的紙團捏在手裏,使勁地擠壓著,盡量讓紙團變小,降低存在感。

林遠昊鼻子都要氣歪了。

“打住,這衣服和車我還要的。”

林嵐被他這話噎住了,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樣,可憐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林遠昊莫名心軟,無奈道:“算了,也沒多大的事兒,你自己回去記得洗個熱水澡,今天寒氣挺重的。”

“沒事兒,我皮實著呢,病不了。”林嵐見他不氣了,立馬又生龍活虎起來,笑容燦爛得如同初綻的夏花。

林遠昊被她感染,臉上浮起了笑容。

早晨的陽光給涵江市人民檢察院的大樓鍍上了一層暖金色,耀眼的檢徽在大樓中央熠熠閃光。

檢委會的案件討論會在九樓的綜合會議室召開。

林嵐偷偷地打量著,檢察長、分管檢察長、各個處室的處長基本上都在,果然如汪海彬所說,每個人的麵前都有一台電腦,上麵可以看到匯報的提綱和證據。

分管公訴的陶觀遠檢察長宣布:“下麵進行今天檢委會的第一項議題,公訴處汪海彬檢察官審查的方大威、蔣誌故意殺人案件是否改變定性,下麵由承辦人匯報。”

汪海彬將案情匯報下來,整個事實和脈絡還是比較清晰的,案件的爭議焦點主要集中在方大威和蔣誌的行為如何定性上。

有的人認為,這兩個人的行為是間接故意殺人,有的人認為是過失致人死亡,還有的人認為方大威應該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蔣誌應該認定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

這幾個觀點不僅在定性上不同,在量刑上差距也非常大。

如果認定為故意殺人罪,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的規定,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如果認定為故意傷害罪,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二款的規定,故意傷害致人死亡,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如果認定過失致人死亡罪,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的規定,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公訴部門經過小組討論、處內討論、與公安局開碰頭會,對於究竟認定什麽罪名最終沒有達成共識,形成了幾種意見。

汪海彬匯報完了案件的事實證據和分歧之後,會議進入了第二項議程,由檢委會委員提問、討論並發表各自的觀點。

最先發表意見的是分管控申、案管和辦公室的何副檢察長。何檢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檢察長,汪海彬知道他以前在區政法委做過書記,參與過不少案件的協調,是一位協調經驗非常豐富的老領導,現在分管控申的工作,天天和群眾的控告申訴打交道。

何檢最關注的是案件會不會引起輿論風險,激化社會矛盾,通常他發表觀點也會重點圍繞著案件風險這一塊兒。

分管偵查監督處和二審處的馬副檢察長是剛提拔上來的,科班出身的刑法學博士,他對案件往往有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二人主觀上更多的是想擺脫王川的追趕,因為車速不快,兩人以為出不了多大的事兒,因為誤判,釀成事故。從這個角度來分析,二人主觀上輕信能夠避免,主觀上屬於過失。根據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我同意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

分管研究室和辦公室的劉副檢察長首先對馬檢認為方大威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的觀點表示了讚同,可是接下來的意見又和馬檢不一樣,他認為認定蔣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更為妥當,理由是,蔣誌掰開了王川的手,使他跌下了車。

馬檢和劉檢各為業務和理論方麵的專家,他們的觀點對於案件的定性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可今天這兩位的意見也不一致,趙雲蕾和汪海彬對視了一眼,估計今天很難形成一致意見。

檢察長們的意見發表完了,接著就是各個部門的負責人發表意見了,大家果然都是各執一詞,並未形成統一意見。

在輪到批捕處的陳處長發表意見時,場上的局勢又有了一番變化。

陳處長以前在公訴處當過七年的副處長,後來又在批捕處當了六年的處長,對批捕的工作很熟悉。

“這個案件是區檢察院批捕的,如果改了定性,多多少少對於批捕的工作有影響,起碼會落一個批捕罪名不準確的口實。”

馬檢有些不悅,語氣也變得有些重。

“我們不能為了檢察機關不落口實就不分青紅皂白地認定重罪。咱們自己都不能堅持依法認定,還怎麽去監督別人!”

陳處長的口氣也有些硬:“方大威和蔣誌是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具備一個正常人的認知和判斷。方大威看到有人扒在車上還繼續往前開,就是放任危害後果發生。蔣誌在車輛行駛過程中,對扒在車上的王川既打又踢的,導致對方跌下車被碾死。這行為難道不是造成王川死亡的直接原因嗎,不應該承擔殺人的刑事責任嗎?”

檢察院自己逮捕的案件,要由檢察院自己來改罪名,本來就是一件挺為難的事情。更何況,這起案件的處理結果還將牽涉輿情風險、接訪壓力、各個部門的考核及案件質量等方方麵麵的問題。稍有不慎,就會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鄭檢察問王建波:“王處長,你作為今天匯報議題所在處室的領導,你有什麽意見?”

王建波心想,剛才陳處長明擺著是對公訴改定性有意見,如果自己駁了回去,不用說這老陳的矛頭一下子就會對準自己,可是不說吧,案子上的事兒,自己作為部門負責人,肯定得發言。

他想了想,決定把球傳給趙雲蕾。

趙雲蕾是個副處長,又是個年輕的女同誌,論資曆是晚輩,陳老頭不至於當場對她發難。萬一不行,王建波還可以更正或者補充,公訴處總算有個退路。

王建波道:“這起案件從審查,到第一次退查,再到幾次討論會議,趙處長都全程參與了,下麵就由趙處長詳細闡述一下定罪的理由。”

趙雲蕾也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她先謙虛了一下,說道:“各位領導從大局出發,從社會效果出發,發表了很多寶貴的意見,高屋建瓴,對我們非常有啟發,讓我們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問題。回去之後,我們會進一步完善相關的工作。”

說到這裏,趙雲蕾略微停頓了一下,掃視了一下四周,覺得氣氛不似剛才那麽緊張,心裏也鬆快了些。

她輕輕地咳了咳,接著說道:“關於本案的定性問題,我們處進行了多次討論。區分間接故意殺人罪和過失致人死亡罪,關鍵要看行為人主觀上對於死亡結果的發生是希望避免,還是放任發生。從承辦人剛才匯報的案情和介紹的現有證據來看,方大威和蔣誌都提到了一點,那就是案發當時的車速非常慢,可能才二十幾碼。方大威當時不能確認蔣誌是否已經安全上車,所以並沒有加速。雖然方大威看到王川扒在車後,可是車速很慢,他主觀上以為可以避免危險發生,這種主觀心態對於危險的發生是過失而非故意。”

說到這裏,趙雲蕾頓了頓,她看了看,大家似乎都在認真地聽,於是鬆了一口氣。

“至於蔣誌,他剛剛跳上車,以為擺脫了王川的追趕,可是沒想到王川也跳上了車,並且和他發生了打鬥。在車輛還在行駛的狀況下,他將王川推下了車。我想強調的是,無論車是否行駛,我們作為一個成年人,將人從高處推下,對其健康造成傷害這一危害後果是應當明知的。”

馬副檢察長打斷了趙雲蕾的發言。

“趙處長,依你看,蔣誌能夠預見到什麽程度呢?”

趙雲蕾不卑不亢地答道:“在本案中,車輛還在行駛,王川被人從車上推下,肯定會失去平衡,人在落地之後,頭部、身體著地的概率都不小,現實中也不乏打鬥中將人推倒,導致腦部著地重傷或死亡的例子。此時的蔣誌,雖然對於死亡的危害結果,主觀上是過失,可是對於故意傷害會給他人身體造成損害的結果,主觀上卻是故意的。”

趙雲蕾道:“畢竟蔣誌是從高處將人推下,即便車速很慢,也至少是一個放任的間接故意。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行為人的主觀對於死亡後果的發生是過失,對於傷害後果的發生是故意,蔣誌、方大威的主觀認識不同,應當分別定罪。而且,一名嫌疑人被認定故意傷害致人死亡,全案的管轄權依然在我們市檢,可以避免矛盾下移等負麵猜測。”

趙雲蕾一番分析下來,推理嚴謹,論據充分,思慮周全,不僅林嵐佩服得五體投地,大多數參會者的臉上也露出了讚許的神色。

最後的關鍵時刻到了,現在三種不同的意見都有擁躉者,票數最高的是定兩個過失和分別定過失與傷害這兩種觀點。那麽,關鍵的就是鄭檢察長的意見了。

按照習慣,一把手的觀點要最後發表,避免對其他與會者的發言產生影響。

鄭檢察長準備發言時,現場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他。

林嵐心裏想:“做一把手可真不容易,大家都這麽眼巴巴地瞧著,壓力該有多大。”

她正胡思亂想著,鄭檢察長開始發言了,林嵐趕緊收斂心神。

“我們今天討論了很多關於案件風險的問題,但是作為檢察機關,我們最主要的職責還是要立足於公正執法,不能說有這樣的困難,那樣的風險,就犧牲法律的公正,讓案件帶病起訴。其實,剛才的案件,認定故意殺人,我個人認為是不恰當的,都認定過失犯罪,顯然也不能全麵評價蔣誌行為的危害性。至於認定上述罪名的理由,幾位同誌在剛才發表意見時都說得很清楚了,我就不重複了。我同意趙雲蕾的觀點,對兩個人分別定罪。同時犯並不一定就是共同犯罪,方大威並不知道蔣誌在後麵做了什麽,兩人之間缺乏意思聯絡,不構成共犯,蔣誌對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

說到這裏,趙雲蕾和王建波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鄭檢發表自己的定罪觀點後,又強調了幾點。

“案件起訴之前,證據方麵公訴這邊還要再鞏固一下,既然要改罪名,就要改得有理有據,經得起法庭的調查,經得起曆史的檢驗。另外,控申方麵要配合公訴部門做好家屬的釋理說法和安撫工作,在賠償方麵也要多向嫌疑人這邊做一下工作,注意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

散會後,鄭檢特地走到趙雲蕾身邊,誇道:“小趙啊,今天的匯報很不錯,條理清晰,有理論,也結合了實際,最重要的是有擔當,不和稀泥。這才是一個法律人應有的素質。”

“哪裏,我們這都是按照您平時強調的公訴人應有的責任來做的。”

林嵐沒料到檢察長居然對自己的情況這麽了解,還當麵給了表揚,不好意思道:“謝謝領導誇獎。”

鄭檢問:“你在技術處不是跟著林遠昊嗎?怎麽,不喜歡技術工作?”

林嵐撓撓頭,解釋道:“也不是不喜歡技術工作,而是我想成為一名公訴人,一名懂技術的公訴人。”

汪海彬在一旁接話道:“鄭檢,這丫頭在公訴處進步非常快,別看她年紀小,技術方麵的業務卻很精通,她運用技術知識,在好幾起案件中出了不少金點子呢。”

鄭檢突然問道:“剛才在會上,我讓你們繼續強化一下這個案件的證據,你從技術的角度跟我談談,有些什麽途徑強化啊?”

林嵐絲毫不怯場,略想了想,答道:“車速不快,目前隻有兩名嫌疑人的說法。一旦翻供,就會影響案件的認定,所以,利用技術手段尋找印證車速的證據就是一個補強證據的途徑。”

鄭檢頓時來了興致。

“你說說看,是什麽技術手段?”

“其實,刹車距離,也就是刹車痕跡的長度與刹車前的速度是有一個換算公式的,當然,還要結合路麵的摩擦係數和車輛本身的重量等因素。根據這些計算出刹車前的車速,就能夠以客觀數據來印證言辭證據,說服力顯然更大一些。”

“不錯啊,林嵐,技術知識的確能幫助檢察官拓寬證據采集渠道啊!還有沒有其他的思路,一塊說說。”

林嵐想了想,道:“可以做一個偵查實驗。測出速度後,找一輛同樣的車,模擬一下案發時的場景,親身經曆後的感受和照本宣科肯定是不一樣的,對於犯罪嫌疑人的主觀心態和被害人所遭遇的危險程度會有一個更加直觀的感受。”

鄭檢對汪海彬道:“林嵐剛才的想法啟發了我,我有一個想法,今後的檢委會,如果涉及技術方麵的問題,要通知技術處的技術人員出席檢委會的討論。這樣既可以實務辦案,促進技術發展,也可以技術知識啟發辦案思維。”

林嵐聽到鄭檢察長的話,臉上浮現出抑製不住的興奮。技術部門的小夥伴們也有機會參加檢委會了,技術人員從此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

林嵐回去後迫不及待地向技術處的小夥伴們轉達了這個好消息。大家歡天喜地,約好中午一起聚餐。

玉泉街拐角處的串串香是年輕人經常光顧的地方。裝修極其簡陋,木桌條凳,門口掛著幾串紅辣椒,典型的不靠外貌、靠材料的“蒼蠅館子”。

服務員把鍋底端上來的時候,紅紅的湯料上漂著兩串花椒,青綠的顆粒襯著紅色的底油,飄著誘人的香味兒。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等著鍋底翻滾。

江旎用手捏了捏林嵐腮邊的肉,笑嘻嘻地說:“咱們這嵐女俠小試身手,就讓領導們充分意識到技術工作的重要性了。以前有些不長眼的還說咱們部門是檢察院的邊緣部門,現在該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吧!”

林遠昊也難得開了金口:“技術加法律,的確是一條值得堅持走下去的路。”

林嵐在一片褒獎中,有些陶醉,嘿嘿地傻笑著。

林遠昊用筷子敲了敲杯子,道:“差不多行了啊,別得意得找不著北了。”

江旎笑道:“當初你要跟著我學法醫,哪用得著看你們組長臉色,更不用天天夾著尾巴做人,早就無法無天了。”

劉鋒打趣道:“江大美女,你就別剃頭挑子一頭熱了,咱們嵐女俠向往的是成為一名叱吒法庭的公訴人,與辯護人唇槍舌劍,快意江湖,你那什麽法醫的,太血腥,太枯燥,人家瞧不上。”

江旎一聽不幹了:“誒,我說大劉,你懂啥啊?什麽叫作血腥、枯燥啊?每年的暴力類刑事案件占的比例可是相當可觀的,公訴人沒有點法醫常識,在審查這類案件時,如何判斷是不是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啊?”

大劉連忙投降:“對,對,對,是我狹隘了啊,咱江大美女的專業在咱們技術口,必須是頭把交椅啊。”

大夥兒看到大劉那誇張的表情都笑了起來。

林嵐扭頭對逯超群說:“今天上午匯報的案子,待會兒有活兒派給你。”

逯超群斜著眼道:“想使喚我,你得把上次答應我的事兒給圓了。”

林嵐有了心病,被他說得害臊,故意岔開話題。

“好了好了,鍋都開了,別光顧著聊天了,開吃,開吃。”她說著就拿起一把牛百葉和毛肚串串放到鍋裏燙了起來。

江旎也不甘示弱,抓了一把牛、羊肉的串串放了進去。大家被美食**著,各自挑選著心儀的食物,一邊吃,一邊相互打趣,一片歡聲笑語。

正吃著,江旎將麵前的大麥茶舉了起來。

“我提議,咱們敬林嵐一杯,自從她去了公訴那邊,我是沒少聽到公訴的人誇她,丫頭這是給咱們技術處長臉了。”

大夥兒一聽,紛紛舉杯,就連林遠昊也端起了杯子。

林嵐站起來,朝在座的各位作揖道:“你們都是師父和前輩,肯定是我敬你們。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關心和幫助,傳道授業解惑,我在這裏以茶代酒,敬大家。”說完,將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大劉頓時有些傻眼,望著林嵐欲言又止道:“林嵐,剛才你去點串兒,我幫你洗了杯子和筷子,你那杯子裏麵的水我忘記倒了。”

林嵐氣得推了劉鋒一把。

大夥兒頓時爆笑成一片。

逯超群搖頭晃腦道:“我讀大學那會兒,迷上了電腦遊戲,上鋪的兄弟是足球社的,成天汗流浹背。一天我在宿舍打怪獸打得正起勁兒,我那兄弟進來問了我一聲,你這水涼的吧,借我喝一口。我也沒在意,就說好。突然他把水噴了一地,問我,你這杯子裏麵放的什麽啊?我這才想起來,我剛剛洗碗,油比較多,就擱了點兒洗潔精泡著,轉眼就忘了,被他一頓牛飲了。”

眾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被逯超群這麽一說,又笑成了一團,連林遠昊的嘴角都直往上翹。林嵐見他一向清冷的臉因為吃了辣椒染上暖色,再添上一抹笑容,顯得格外溫暖雅俊,不禁有些出神。

林遠昊一抬眼,正好看到林嵐呆呆地盯著自己看,眉梢眼角彌漫出一抹暖色。他輕輕咳了一聲,可林嵐半點反應也沒有。

林遠昊沒惱,他拿起幾串林嵐最喜歡的牛肚,放到她碗裏,輕聲道:“別愣著了,快吃。”

林嵐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死死盯著林遠昊看了半分鍾時間,她覺得臉有些發熱,拿起牛肚匆匆忙忙地啃著,不料屋漏偏逢連夜雨,被辣椒給嗆住了,咳得驚天動地。

逯超群在一旁看得有趣,故意把飲料瓶塞給林遠昊。

林遠昊倒也淡定,一句話沒說,就擰開瓶蓋,把林嵐麵前的杯子斟滿了,繼續埋頭扒拉著自己碗裏那幾根青菜。

林嵐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頭喝飲料時,偷偷用眼角瞟了林遠昊一眼,見他麵色如常,這才鬆了一口氣。

林嵐中午吃得太多,到了下午上班的時候,還是覺得腹脹,於是泡了一杯山楂水,用來消消食。她心裏記掛著鄉村車禍案,端著杯子,抱起案卷就去找逯超群。

林嵐把案卷往逯超群桌上一攤,逯超群朝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你使喚起我來倒是挺順手。”

林嵐覥著臉央求道:“江湖救急。”

“那你答應我的事兒,怎麽這麽久都沒有進展?”

林嵐長歎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組長那性格,成天除了工作就沒兩句話,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之外,那趙安琪攻勢那麽猛,他都視而不見,我能怎麽辦?”

“你和他在一個院裏,近水樓台先得月不懂啊?”

林嵐後知後覺。

逯超群恨鐵不成鋼地搖頭道:“看來你是真不懂,都賴我,是我高估了你的情商!”

“別成天拿我的情商說事兒,你情商高,怎麽也沒見你俘獲江旎姐的芳心。”

逯超群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狀,恨聲道:“那是因為,我沒有你這麽好的情場助攻手。你這段朽木,真是白瞎了我這麽好的助攻手。”

林嵐不想再和他扯這個話題,含混地搪塞著,許了一堆保證,接著就把帶過來的照片一股腦兒堆在逯超群麵前。

逯超群懶懶道:“不錯,還算齊全。說說看,你想解決什麽問題?”

林嵐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照你的意思,是想通過刹車痕跡的長度來計算刹車前的車速?”

林嵐嗯了一聲,又接著說:“當然,還要結合路麵的摩擦係數和車輛本身的重量等因素。”

逯超群指著其中一張輪胎的細部照片道:“這上麵粘著的是什麽?”

“這些是碎米粒和稻草稈。案發的時候,正好趕上了秋收,農村有些種糧食的老鄉,每到這個時節,會把穀子鋪上稻草攤在路上,通過往來車輛的外力碾壓,使得穀子的外殼脫落,回頭再過篩除殼,起到舂米的效果。這些,就是在路上粘上的。”

逯超群摸了摸下巴,道:“那做一個偵查實驗,計算出路麵摩擦係數後再去計算速度不行嗎?”

林嵐說:“原理上是這樣,可是,那樣一來就必須弄清楚,這些稻草和米是在之前的路上粘上的,還是發生事故時的路麵就是這樣的。如果沒有弄清楚,得出的路麵摩擦係數就不準確,自然測算出來的速度就不準確了。”

“找證據來印證一下不就結了?”

“找你就是為這事。公安那邊調取了這一段路上的監控,不過隻是遠景探頭,隻能看清車輛通過,看不清路麵的情況,所以我想找你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逯超群從林嵐手上接過寫著“路麵監控”的光盤,熟練地放入視頻分析儀的光驅中。很快的,屏幕上出現了那台拖拉機肇事的整個過程。逯超群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有好幾處都停了下來,逐幀審看。

“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畫麵很流暢,也拍攝到了足夠的時段,路段的標誌物也比較清晰。隻需要測算出標誌物之間的距離,再除以通過這段距離所用的時間就可以了。”

“這麽簡單?”

“本來沒這麽簡單的,不過,這個視頻的基礎不錯。”

“怎麽講?”

“做視頻分析的,其實最不喜歡在這種空曠地測速了。要知道在市區,道路兩旁的標誌物都是些建築,分布密集,比鄉村道路旁的田地、樹木更容易找到對應物,從而取得參數。不過,你這個視頻中的農用車路過的是個岔路口,經過的地方又是堤壩,將從岔路口到上堤口的距離一測量就結了。”

“原來如此。”

逯超群指了指農用車的照片,道:“從照片上看,這個車身後麵比較高,即便車速不快,摔下去還是很危險的。不過我也支持你找到肇事車輛,在上麵進行偵查實驗的做法,畢竟現場的感覺最真實。”

“謝了,到底是計算機和視頻的專家,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半個月後,汪海彬將一遝出庭預案交到林嵐手上。

“明天庭審,你把出庭預案校對一下,順便看看有什麽可以補充的。”

“這不就是上次那個鄉村車禍案嗎?”

“是啊,明天在法庭上,涉及技術問題的舉證任務,就交給你了。”

林嵐既緊張又興奮。舉證既能鍛煉辦案人對證據的歸納能力,也能提高辦案人在庭審中的表達能力。

中級人民法院的大樓,進門處有一座獬豸的雕像,林嵐一開始以為是麒麟,還詫異怎麽放個吉祥物在這裏。她這個無知的想法被逯超群知道後,被賞賜了無數個白眼。為此,林嵐特地在百度上查了一下,才知道獬豸雖然長相與麒麟接近,額上卻有角,全身長著濃密黝黑的毛。這神獸又叫“直辨獸”,擁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發現奸邪的官員,就用角把他觸倒,然後吃下肚子,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光明天下”的象征。

了解這神獸的寓意後,林嵐再看到這座雕像,總覺得它雙目炯炯有神,仿佛洞悉了這世間的一切罪惡與虛偽。

法庭莊嚴肅穆,這次林嵐終於不再是一個跑龍套的,而是有了自己正經八百的任務。

法庭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庭審永遠充滿著變數,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對手,下一步棋是否會出乎你的意料。

在第一波訊問中,蔣誌就否認了自己有傷害王川的故意,他的辯護人趙罡也認為整個事情就是一個意外,提出了無罪辯護。

汪海彬問蔣誌:“你說你不是故意的,那你說說看,車還開著,你把人從車上那麽推下去,會不會摔傷?”

“我真沒想那麽多,當時他抓著我的頭發,我疼得很,就扯開了他抓我頭發的手,我隻是想掙脫他,並沒有想到他會摔下去,更不知道他會被碾死。我那是那個什麽條……什麽應?……”蔣誌撓了撓頭,臉憋得紅紅的,過了一會兒才蹦出一句,“對了,條件反射,應激反應。不是想害死他。”

蔣誌後麵的辯解讓林嵐差點笑噴了,可法庭上哪能笑,她差點憋出了內傷。

汪海彬有些惱火地問:“我是問你有沒有想到對方會受傷,不是問你想不想害死他,你聽清楚了再回答。”

蔣誌欲言又止,最終梗著脖子說道:“沒想到。”

“被告人蔣誌,公訴人提醒你,在法庭上要如實供述,這關係到你的認罪態度。”

“我說的都是實話。”蔣誌依然嘴硬。

汪海彬也沒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直接結束了訊問。

輪到辯護人趙罡發問的時候,他先問的是方大威。

“我開得很慢,先是因為我怕開快了蔣誌趕不上來,後來我從後視鏡看到王川扒在後麵,就不敢加速了。”

“你知道後麵有人為什麽不停車呢?”

“我當時猶豫了一下。”

“你為什麽猶豫?是不是擔心王川找來的人打你,不敢停車?”

汪海彬馬上舉手示意:“反對,審判長,辯護人用暗示答案的方式進行發問,有誘導發問之嫌。”

審判長輕輕敲了敲法槌。

“辯護人,注意一下你的發問方式。”

趙罡換了一個問題。

“你和蔣誌以前與被害人之間有沒有矛盾?”“沒有。”

“王川是怎麽掉下去的?”

“聽蔣誌說是他推下去的。”

“那也就是說,你隻是聽說,並沒有親眼看到囉。”

方大威愣了一下,老老實實答道:“是的,我沒親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