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機初現04

“妻子和自己吵架自殺了,丈夫的正常反應是悲痛,如果說因為害怕被送去強製戒毒而去肢解自己妻子的屍體、拋屍,我覺得這個理由沒人會相信吧?”

林嵐俏皮地打了一個響指,道:“不錯,這個理由本來又牽強又蹩腳,可眼下有個現成的理由,估計很多人會相信。”

“什麽理由?”路小艾忍不住問道。

“李大峰是被通緝的殺人犯啊!為了避免以前的罪行暴露,害怕警察調查而極力掩蓋妻子死亡的事實,是多麽真實的碎屍拋屍理由!”

路小艾張口結舌,這理由的確難以駁斥,她不甘心地問:“嵐姐,難道你真的認為陳欣不是李大峰殺的?你相信李大峰關於陳欣自殺的辯解?”

林嵐道:“我隻相信證據。屍檢報告根據肺部組織出血點等特征判斷出李欣係因機械性窒息而死亡。問題是造成機械性窒息的原因不僅是掐死、勒死,還包括李大峰所說的這種自縊身亡。”

“嵐姐,你以前不是說過,還可以根據頸部勒痕來判斷自殺與他殺嗎?”

林嵐雙眼微眯:“可問題就在於,屍塊中壓根兒就沒有發現頸部。”

路小艾倒抽一口涼氣,雙目圓睜道:“沒有頸部?!”

林嵐指著屍檢報告道:“收集到的屍塊組織不全,下落不明的部分就包括頭部和頸部,沒有這些,根本確定不了導致陳欣窒息的真正原因。”

路小艾像泄了氣的皮球,表情懨懨的。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了什麽,整個人彈坐起來,道:“工具是肢解屍體用的,這隻不過是李大峰的一麵之詞,說不定,說不定他是用刀或者鋸子弄傷過李欣呢?這樣至少有個傷害罪吧!”

林嵐用指尖點了點卷宗中的物證照片和鑒定。

“從刀凹陷處的放大圖片來看,缺口凹陷處有組織碎屑,通過鑒定,這些組織碎屑的DNA分型與死者陳欣的DNA分型一致。根據我的觀察,這些碎屑中還夾雜著一些微小的骨屑,從屍檢照片來看,屍塊表麵光滑完整,並沒有呈現出生活反應的傷口,說明沒有發現生前傷。即便屍體組織目前部分殘缺,但我們基本可以判斷這把刀不是用於傷人的,而是用來碎屍的。”

“為什麽不可能是凶手持刀砍傷死者的頭部和頸部呢?畢竟這一部分的屍體組織至今沒有找到,不能絕對排除啊。”路小艾繼續提問。

“如果是頭部、頸部遭受砍擊,頭骨較軟,不太可能在刀上形成豁口,頸部就更不用說了。而且,如果砍擊頭部,刀上通常會留下毛發或者毛囊組織。另外,從圖片上看,這些骨屑雖小,可是通過肉眼觀察,更像是脛骨部位的骨組織。如果是頸部,傷害手段要麽是砍擊,要麽是割喉。砍擊的話,頸部的骨頭特征容易區分,我就不展開說了;至於割喉,頸部血管多,出血量大,胸、肺部會有積血或凝血塊,屍表和內髒會呈現明顯的貧血貌。圖片中的肺組織和內髒部分的屍塊並沒有這些跡象,所以割喉也可以排除。再說了,真要是砍了,直接砍死好了,何必再去勒死或者捂死被害人,豈不是多此一舉?”

這下連趙雲蕾都聽得入神了。

林嵐拿起卷宗繼續說道,“從卷宗裏的材料來看,李大峰在第一次筆錄中並未提起陳欣自殺的事兒,可就在被告知鑒定結論的第二天,他就通過看守所的管教幹部向檢察機關提出辯解,說陳欣是上吊自殺的。”

趙雲蕾頓時生出了警覺。

“你的意思是李大峰的翻供和他知道了鑒定的內容有關係?”

林嵐露出肯定的神情。

“時間上的巧合並非毫無緣由。要麽就是李大峰本人對法醫學有一定的了解,要麽就是他的背後有高人在指點他。否則,一般人不可能提出這麽專業的辯解。”林嵐翻到卷宗的供述部分,接著說道,“根據李大峰後來的辯解,發現陳欣的時候,她已經在二樓的陽光房上吊自殺了。那裏原來掛了個吊環,後來沒有用了,陳欣就在那個廢棄的吊環那裏穿了根繩索上吊了。”

趙雲蕾道:“他對陳欣自殺的描述倒是挺詳細啊。”

林嵐道:“通常而言,如果是謊言,犯罪嫌疑人說得越多,描述得越詳細,和現場客觀證據之間的矛盾之處就會越多。所以,我想去現場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矛盾點。”

“你是想用現場勘查的細節與李大峰辯解之間的矛盾來揭穿他?”

林嵐調皮地笑道:“正有此意。”

趙雲蕾最喜歡林嵐的地方就是她不但技術知識豐富,實踐運用還靈活不死板,既有很強的偵查意識,又有清晰的證據框架,所以在引導偵查的工作中總是能發揮作用。經過這幾年的成長,林嵐對於證據的通盤考慮越發周詳。

趙雲蕾問道:“看來你是早有打算了,說說看,接下來要做哪些具體的證據補強工作?”

林嵐想了想,說:“我想先完成黔山市的那一筆補證工作。畢竟,現在距離案發時間還不算太久,補證空間更大。除了剛才說到的現場複勘,我還想做一些物證的補充鑒定,比如,針對李大峰的辯解,對吊環做一個灰塵減層鑒定。”

趙雲蕾問:“灰塵減層?就是你之前在鄉村車禍案中用到的技術?”

林嵐點了點頭道:“那個吊環長期閑置,如果陳欣真的在那裏上吊,那麽吊環內圈朝上那一麵的灰塵麵將不再完整,會有減層的痕跡,否則,那上麵的灰塵表麵應該是完整的。”

路小艾問:“上次車禍案我聽說嵐姐還做了偵查實驗,不知道這次有沒有?”

林嵐道:“我得測出這個吊環的承重能力,看它是否承擔得起一個成人瀕死前的掙紮。所以偵查實驗必須得做。”

“要是承重能力足夠呢?”路小艾問。

林嵐道:“即便是承重能力夠了,那麽銜接吊環和房頂的螺絲接口,一定會有新鮮的磨損痕跡。”

趙雲蕾和路小艾讚同地點了點頭。

林嵐指著物證照片中的一堆繩索道:“根據李大峰的交代,公安人員提取到了圖中的繩索,繩索並未打結,李大峰的解釋是,他取下繩索之後把結給解開了。如果陳欣果真用了這條繩子上吊,繩索和吊環連接的地方勢必會有磨損的痕跡,繩索和陳欣脖子接觸的地方也會留下表皮組織。通過檢測繩索表麵的纖維結構是否平整,有沒有出現多處缺損,繩索上是否能提取到死者的生物樣本,可以進一步證明李大峰究竟有沒有撒謊。”

就在趙雲蕾和路小艾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林嵐提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我還想嚐試一次訊勘同步。”

“訊勘同步?”兩個人同時問道,都是一臉的不解。

“就是現場勘查和訊問工作同步進行。這個李大峰太狡猾,每次找到新的證據,他就會冒出新的辯解。異地勘查費時費力,我覺得與其被他牽著鼻子走,倒不如就耗上半天在現場待著,他辯解什麽,我們就核實什麽,一一記錄下來,將他的辯解和現場細節之間的矛盾充分揭示出來。”

“你的鬼點子總是層出不窮,不過我喜歡。就這麽說定了,訊問的工作我來,咱們嚐試一把訊勘同步。”

林嵐和林驍勇商量後,決定由警方派出一名技術人員一同前往黔山市複勘現場。市局非常重視這起案件,增派楊波作為技術支援,和分局、檢察院的同誌同往。黔山市警方也派原來參與該案初期偵查的警員季翔進行協助。

林驍勇一行到達現場後,季翔早就等在樓下,他熱情地和林驍勇等人打過招呼,就帶著他們上樓去看案發現場。

林嵐撥通趙雲蕾的電話後說道:“趙處,我們到了。”

趙雲蕾坐在李大峰的對麵,戴著藍牙耳機,輕輕“嗯”了一聲。

房間上貼著封條,季翔撕開封條,用鑰匙打開房門,現場依然保持著勘查照片中的原貌。由於房間長時間封閉著,裏麵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林嵐細細分辨這雜糅著各種氣息的味道,然後,她按下了手機的揚聲器,輕聲與趙雲蕾連線:“趙處,現場有醋酸、化學洗劑和血腥味兒。”

趙雲蕾心領神會,問道:“李大峰,你回憶一下,你是在什麽地方,怎麽分解屍體的?屍塊又是怎麽處理的?”

這些問題李大峰已經被反複問過多次了,所以他此時神情有些麻木。

“我是在家裏的廁所分屍的,衝了一些肉塊到下水道裏,可是一會兒就堵住了,我沒辦法,連夜把屍塊裝進黑色垃圾袋裏麵扔了。我車上馱著屍塊,心裏不踏實,沒敢扔太遠,又怕別人認出陳欣,就把鋸下來的頭拖到江邊,綁著石頭,拋到了江裏麵。”

“你在廁所裏碎屍後,怎麽處理的現場血跡,味道怎麽蓋住?”

“我用潔廁淨清洗了整個洗手間,可是血腥味還是很大,我就買了幾瓶醋,用澆花的噴壺裝了,反複噴了幾次,又用花灑衝洗了一遍,味道就不明顯了。”

聽到這裏,林驍勇用手指著林嵐,用口型說了句“狗鼻子。”

楊波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趙雲蕾假意讚道:“看來你還算是個老實人,講的都是實話。”

李大峰的身體明顯有些放鬆,可就在這時,趙雲蕾突然目光炯炯,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怎麽殺的陳欣?”

李大峰一愣,眼神下意識地躲開了。

“不是我殺的,我說過好幾次了,我發現我老婆的時候,她已經上吊自殺了,就在陽光房裏麵,赤著腳,人在半空吊著。”

“用什麽上吊的?”

“吊環。”

“你確定?”

“我確定,那個吊環是房東以前給他孩子掛秋千的。我嫌礙事兒,把秋千拆了,吊環就留在上麵了。”

“她為什麽會赤著腳?”

李大峰遲疑了一下,“她在家一般都穿睡衣和拖鞋,可能上吊的時候鞋掙脫掉了。”

“哦?你當時看見鞋掉哪兒了?”趙雲蕾沒給他思考的時間,追問道。

“就在她腳邊。”

就在他們激烈交鋒的當口,林嵐和楊波極有默契地去了陽光房,其他人緊隨其後。楊波踩在工具梯上去看那吊環,發現內部灰塵完整,於是雙手交叉,朝林嵐比了個大大的叉,林嵐當即會意。楊波掏出軟尺測量,林嵐就在下麵一麵幫他扯著軟尺一麵四顧觀察。

吊環位於陽光房正中間,這裏是二樓的內空最高處,軟尺顯示吊環距離地麵2m,吊環的直徑11cm。

林嵐一邊將現場照片和測量出來的數據發給趙雲蕾,一邊疑惑沉吟道:“這個內空怎麽這麽矮?”

季翔剛要解釋,林驍勇先說了:“這你就不懂了吧?這種坡屋頂結構,2.1m以下的麵積都是送的,不計總價,租金也比同麵積的房子便宜。”說到這裏,他又提醒林嵐,“你待會兒計算距離的時候可要記住,上吊光有吊環可不行,還得有個繩套,將來計算的時候得把繩套長度扣除掉。”

季翔一開始覺得複勘意義不大,可是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他就發現這幾個人無論是辦案經驗,還是專業性都相當厲害,目光中多了幾分敬佩。

楊波站在扶梯上朝林驍勇豎著大拇指說:“林隊,您想得可真周到,林嵐這細致勁兒隨您。”

林驍勇樂了,他在路上就看出這小夥子對他家閨女上心了,可惜自己家的寶貝疙瘩完全沒進入狀態。這小子倒機靈,走上親友團路線了。

林嵐根本沒發現她老爸此時的八卦心思,她舉起手夠了夠吊環,突然對著手機道:“趙處,您問問他,陳欣這麽矮,是怎麽把繩子穿過吊環的。”

趙雲蕾照問後,李大峰吃驚地看了趙雲蕾一眼,明顯有些慌張,過了一會兒才答道:“我家陽光房裏有個小矮凳,我發現我老婆屍體的時候,小矮凳倒在一邊,她應該是踩著那個小矮凳去上吊的。”

“這個小矮凳現在在哪兒?”

“應該還在陽光房裏麵。”

林嵐忙用目光四處尋找,果然在陽光房的角落裏看到一把小矮凳,林嵐走近一看,上麵布滿了灰塵,一看就是很久沒有用過了。

林嵐又對著手機道:“您問他,屍體的腳大概離地麵多高?”

趙雲蕾依言問了,李大峰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用手比畫道:“大概這麽高,嗯,40~50公分吧。”

林嵐的唇邊浮出一絲笑容。

楊波明白林嵐的用意,笑著指了指她:“你耍詐。”

季翔好奇地問道:“怎麽了?”

林嵐道:“陳欣的身高是1.58米,雖然比我矮一點,可我既然能夠輕鬆觸碰到這個吊環,她頂多夠一下也能把繩索穿過去。假話畢竟是假話,李大峰心裏是虛的,卻又自作聰明,一聽趙處問他陳欣那麽矮怎麽夠得著,就開始狡辯陳欣是踩著凳子上吊的,還信口胡謅,說發現屍體的時候,腳離開地麵四五十公分。這下就更加破綻百出了。”

楊波用勘查燈一寸都不放過地照了一遍,凳子上灰塵麵完整,也沒有發現任何指紋和印記。他對小矮凳拍照固定後就開始測量,高度為33cm。

成年女性的頭圍在45 ~ 55cm,對應的頭部最寬處的直徑為14.3 ~17.5cm。所以繩索的直徑不會小於這個數字。”

林驍勇也在一幫補充道:“我看過不少自縊現場,繩套的直徑通常不小於20cm這個長度,人在自殺的時候,怎麽可能把圈弄得剛剛一鑽,緊緊巴巴的呢?肯定得稍微大一點。你們想想,誰臨了還給自個兒找不痛快?折騰進出幾遭,還不得放棄了。”

季翔此時也抬頭看了看吊環,恍然大悟。

林嵐走進臥房,看到**放著一個拆開的網購快遞包裝盒,她拿起盒子看了看,裏麵有一張購物清單,寫著女式大衣和半高靴,落款時間是案發前兩天。

林驍勇過來看了看,不解道:“夏天買個什麽大衣和靴子?”

林嵐走到臥室的衣帽間,找到了一件和清單上同樣品牌的嶄新的大衣,商標已經剪掉了。她又去鞋櫃裏尋找,果然找到了一雙新靴子,用戴著手套的手將靴子掂在手上反複看著。

林嵐道:“這個包裹也許能夠幫我們證明陳欣不是自殺的。”

楊波好奇地問:“包裹怎麽證明?”

林嵐道:“這個清單顯示的下單時間是案發前兩天,你們想啊,一個女人和老公大吵一架,購物發泄一下是正常的,可如果吵到要尋死的地步了,再去下單買衣服、鞋子,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就算她真有那個心情,也會買一身能讓自己穿得漂漂亮亮去死的衣服。可是,她卻在反季促銷時買了一件大半年後才有機會穿的大衣和靴子。這說明這個女人不但不想死,而且,她想活著的心思不比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少半分!”

楊波道:“如果下單之後因為種種原因心情惡化呢?”

林嵐道:“我看過陳欣的手機信息恢複記錄,網購物流短信顯示她收到包裹的時間就是案發當天。而且,剛才我特意看了她買的衣服和鞋子,衣服上的商標已經剪掉了,鞋子底部的標簽也撕掉了,鞋子底部有一層灰,這說明她當天不僅收了包裹,還試穿了衣服和鞋子,非常滿意,所以剪掉了商標,撕去了標簽。一個女人試穿了衣服和鞋子,滿意地收了貨,心情會壞到哪兒去?”

林驍勇看著女兒有條不紊地分析案情,自豪感油然而生,讚道:“林檢察官的邏輯推理相當縝密嘛。”

林嵐調皮地對林驍勇說:“林大隊長,我代表檢察機關,感謝您及時調取了死者陳欣的購物記錄和網銀流水,為我們準確判斷提供了鐵證。”

林驍勇刮了一下林嵐的鼻子,道:“林大檢察官親自下達的補證任務,我當然要完成囉。”

楊波和季翔看著父女倆有趣的樣子,笑了起來。

雖然林嵐隱隱覺得1994年發生的滅門案沒表麵上那麽簡單,可是現有證據一致指向李大峰。檢察官聯席會議討論之後,多數檢察官認為,李大峰和金大鍾案發前發生衝突,現場凶器上留有李大峰的指紋,案發後李大峰改名換姓長期潛逃,即便沒有口供,現有證據也能形成證據鏈。更何況,李大峰在2017年又行凶殺人,雖然也進行了辯解,可是漏洞百出,不足以采信。最後形成的多數意見是一並起訴。雖然林嵐提出李大峰殺人時可能會有幫凶,但畢竟沒有確切的證據,沒法指控。聯席會認為,將來如果真的查到了有幫凶,可以追加起訴。

開庭的那天,李大峰坐在候審室裏,他低垂的頭抵著手銬,兩隻手想去抓自己的頭發,卻隻摸到粗硬的發樁,他惱火地撓了兩下頭皮。

起訴書所羅列的罪狀中任何一筆都夠李大峰掉腦袋的。

自打被關起來後,李大峰的情人連個口信都沒有給他捎過,他的老娘也早就和他斷絕了來往。在看守所裏,他連個送日用品、打生活費的人都沒有,日子實在難過。因為吸毒花銷太大,他的存款早就所剩無幾,請不了什麽大牌律師,目前委托的這個律師,從接到委托到現在,統共就見過他一麵,主要就是勸他認罪,這讓李大峰十分窩火。

上次在黔山市關押期間,還有人偷偷帶信給他,說機械性窒息死亡分不清自殺、他殺,要他一口咬死陳欣是自殺的,他依言照辦,果然整得黔山市警方人仰馬翻。可誰料到,自己都跑了這麽多年,留了胡子,胖了40多斤,樣貌變化到親媽見了都不一定認得出來,卻毀在了當年無意中留下的一枚指紋上。他內心一直求神告佛,希望上次的幫手再次出現,可是直到他坐在法院的候審室裏,奇跡也沒有再次降臨。

審判長一宣布開庭,李大峰就當庭裝瘋賣傻,不管是殺人還是碎屍,來了個統統不認。這種耍無賴的做法,連李大峰的辯護人都傻了眼。

林嵐問:“你今天的供述為什麽和以前的都不一樣?”

李大峰道:“那都是公安和你們逼我簽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上麵寫的什麽,我壓根兒就不認識字。”

林嵐道:“李大峰,我提醒你,訊問的過程和簽字的過程都是有同步錄音錄像的,這你可抵賴不了。再說了,你可是有駕照的人,你不識字,交規考試怎麽通過的?”

李大峰一下子語塞,不知道如何反駁,隱隱聽到旁聽席裏傳來了幾聲奚落的笑聲。

林嵐道:“我希望你不要抱僥幸心理,你以往供述中提到的那些細節,分屍工具上檢測出你的DNA,都能證明你碎屍,你想把一切都推得幹幹淨淨,是不可能的。”

李大峰眼珠子轉了轉,分辯道:“就算這樣,我也沒殺人,我老婆是自己上吊的。”

“按照你最後一次的供述,你發現陳欣自殺的時候,她吊在陽光房裏,上吊的繩索就掛在陽光房的吊環上,當時她光著腳,懸在半空中,鞋子就在腳邊,她是踩著矮凳上吊的,所以她的腳離地麵有40多公分。你現在依然堅持這個說法嗎?”

“當然,這就是事實。”

“你還畫了一張圖證明你所說的,是不是這張圖?”

法警將圖紙交給李大峰辨認了一下,李大峰點頭認可了:“對,這就是我畫的那張圖,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怎麽可能記得這麽清楚,這更說明我根本就沒有殺人。”

林嵐卻突然轉了方向,冷不丁問道:“二十多年前,你為什麽要殺死金大鍾一家?”

李大峰如同被針刺了一下,全身一抖,大聲分辯道:“我沒有,我和金大鍾一家無冤無仇,我殺他們幹什麽?”

“當年金大鍾的夥計們證明,你到金大鍾的餐館行竊,因為被發現後遭到金大鍾指使的毆打,你當時就揚言報複,這就是你所說的無冤無仇?”

“我也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就去殺他全家啊!”

“既然不是你殺的,為什麽刀上有你的指紋?”

“沒錯,那把刀的確是我的,不過我之前弄丟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它成了殺人凶器。說不定……說不定是撿走的人拿它殺了人。”

“既然你沒有殺人,那你跑什麽?你這一跑就是二十多年,一次都沒有回過家,和老家的親友一個都不聯係。”

李大峰此時露出了怨毒的表情。

“我沒跑,我隻是離開了這個該死的地方,我在涵江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連我媽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嫌棄我。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根本不是什麽故鄉,我也談不上有家,我在這裏有的隻是噩夢!”

林嵐一直觀察著李大峰。此時,她看著李大峰毫無保留的怨恨神色,心下微微觸動。庭審進行了這麽久,林嵐覺得李大峰隻有在說出這段話的瞬間,他整個人才是真實的。剛才他抱怨的每一個字都是他發自肺腑的呐喊,經由牙縫中迸發出來,帶著恨與怨,字字千鈞地砸在法庭堅硬的地麵上。

她繼續問道:“既然生養你的地方不是家,那麽黔山市總該是你的家吧?你和陳欣也算得上患難夫妻了,雖然一直沒有孩子,可是這麽多年你們一路相互扶持走過來,她可是你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你出軌是你理虧,妻子自殺你理應愧疚,要不是有什麽重大的原因,怎麽可能做出碎屍這麽殘忍的事情?你之前所說的因為擔心被強製戒毒而碎屍根本就不合情理。”

李大峰沉默了。

林嵐並沒有給李大峰喘息的時間,她火力全開,繼續剛才的攻勢。

“就是這樣一個與你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人,最後在你的手下變成了一攤血肉。你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卻滿口謊言,給出了一個最荒謬的理由!”

“我沒有,我沒撒謊!”李大峰的情緒激動起來。

“要想計算出上吊的人腳離開地麵的距離,就用陽光房的高度減去吊環的直徑再減去上吊繩套的直徑,最後再扣除死者的身高。根據我們到現場測量的結果,也就是200-11-158-20=11cm。上吊時人因為感到窒息,在求生的本能下會拚命掙紮,這個時候,人的腳尖會盡全力去夠地麵。陳欣的鞋碼是36碼,腳繃直了有23cm,遠遠大於11cm,掙紮的時候很輕易就會踩到地麵,所以自殺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更不可能懸在空中,腳還離開地麵40多cm!”

李大峰的額頭開始淌冷汗。

林嵐又道:“你說陳欣在吊環上自殺,可吊環內部的灰塵完整,繩索上的纖維結構平滑、完整,沒有磨損痕跡,也未提取到死者的表皮組織等生物樣本,說明陳欣根本就沒有用這根繩索在吊環上自殺,你不是說謊是什麽?”

李大峰的麵孔煞白,腳和手都開始發抖。他感覺自己是一條咬了鉤的魚,雖然拚命掙紮,那鉤卻入肉更深,擺脫不得。

問到這個分上,林嵐覺得效果已經達到了。她不再糾纏碎屍案,迅速將陣地轉移到了滅門案上。

“審判長,鑒於李大峰對1994年的滅門案始終否認,在剛才法庭訊問環節,依然矢口否認,公訴人申請直接出示證據。”

在得到審判長的許可後,林嵐當庭出示了一張圖片,正是當年遺留在案發現場的尖刀。

“這就是當年在金大鍾家裏提取的尖刀,雖然年代久遠,可是細部放大後依然可以清楚看到,刀柄上有一枚血指紋,警方就是通過它鎖定了李大峰!雖然李大峰剛才當庭辯解,說這把刀是他遺失的,之後被人撿去行凶,所以刀上麵有他的指紋不奇怪。可他的辯解卻有著一個天大的漏洞。”林嵐盯著李大峰問,“你為什麽會留下一枚帶血的指紋呢?這枚指紋上的血跡的血型還和張麗霞的血型一致,你敢說你不是殺人凶手!”

一個又一個的謊言被戳破,李大峰崩潰了,他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我沒有殺他們一家,我沒有,我隻殺了張麗霞一個人,你們相信我,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他們一家。”

林嵐心中一直的懷疑此時被李大峰直接叫破,她問出了一直盤桓在心裏的另一個疑問。

“那陳欣呢?你殺陳欣是不是因為她要揭發你以前殺人的事情?!”

李大峰這會兒不再抵賴了,他抱住頭號啕大哭了起來:“是,是的!她說要去派出所告發我,她一開始其實並不知道我以前做了什麽,隻是知道我這些年躲躲藏藏的,應該是有見不得人的事兒。可是有一次我吃完麻果,和她吵架的時候說漏了嘴,鬧離婚那段時間,她就拿這個威脅我。我一時著急,就掐死了她。我有案底,公安如果發現陳欣死了,我以前的事情就藏不住了。我想反正是個死,不如賭一把,把這件事兒給瞞下來。所以……所以我才去碎屍、拋屍。”

他說到這裏,擦了擦滿臉的眼淚鼻涕,突然急切地朝公訴席和審判席作揖,帶著乞求的語氣道:“可我沒殺金大鍾全家,我是被人當槍使了,還背了鍋,你們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隻殺了張麗霞一個,真的隻殺了她一個。”

李大峰哭得癱軟在地上,對於死亡的恐懼瞬間抽空了他渾身的力量,眼看這庭審是無法再繼續下去了。審判長無奈之下,隻能宣布休庭,讓他平複情緒。

法警把李大峰押解到候審室,整個走廊都回**著他絕望的哭聲。

過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李大峰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再次回到法庭後,李大峰當庭供述了當年殺死金大鍾的經過。

李大峰當年是板材巷出了名的“鉗工”,在監獄三進三出,俗稱“三進宮”。十八歲到二十八歲的花樣年華,他卻整日泡在號子裏,整個人就像泥潭裏的爛樹枝一樣,散發著腐爛的氣息。每次刑滿釋放出來,不光板材巷的老老少少見了他都繞道走,就連自個兒家的父母親戚都不待見他。

那天初八,到了下午三四點,頭晚賭了個通宵的李大峰卻還賴在自家的**。他剛醒來不久,想著昨晚那糟糕的賭運,心裏就一陣兒煩躁。

李大峰的老娘端了把破椅子,邊坐在院子門旁擇菜葉子,邊切齒地罵著:“別人家都是養兒防老,我倒好,養了個不爭氣的混賬,丟盡了先人的臉。不光半點指望不上,還連累我一把年紀天天被街坊四鄰戳脊梁骨。早知道還不如養條狗。”

李大峰昨晚出去和人賭錢輸了個精光,本想賴在家裏吃完晚飯再出去轉轉,可他老娘越罵越是不堪,一股子邪火從五髒六腑直躥上腦門,太陽穴旁血管的劇烈跳動扯得他半邊頭都是疼的。家裏待不住了,他從**起來,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裹上半個月前從衣服鋪子裏順來的襖子衝進院子。經過他老娘旁邊時,他朝地上惡狠狠地吐了口濃痰,將門重重地關上,震得老木門一陣顫抖呻吟,連帶著老舊的牆麵撲簌簌地跌落了一地的石灰片。

李大峰氣憤憤地騎上自行車,在他老娘震耳欲聾的吼聲中離開了家,出門找清靜去了。

李大峰踩了半天車,直到天擦黑了他也沒有想到究竟可以去哪兒,出門走得太急,連個住店的錢都沒有。他翻了半天褲兜,湊出幾張零票子在街角的鋪子裏買了兩個燒餅和一碗稀飯,勉勉強強安撫了一下自己餓到發疼的胃。初八的晚上,大街上依然到處都是人,多數都是攜家帶口的,相互照應著,李大峰一時間竟無從下手,沒撈到半星兒油水。燒餅稀飯也不經餓,他晃了半天,又餓了起來。饑火加上怒火,燒得他渾身發毛。

李大峰將車騎回板材巷的“春江魚莊”旁邊,坐在台階上歇腳。到了初八,很多餐館已經開始營業了,裏麵飄出的陣陣酒菜香鬧得李大峰的肚子更餓了。大過年的,又是吃飯的點兒,食客進進出出的,看上去一個個都是滿麵紅光,衣著體麵,李大峰的表情焦躁起來。

盜亦有道,幹扒手這行也有這行的規矩。店鋪春節開張的第一天,按規矩是不能在鋪子裏麵下手的,否則就是不給店主人麵子。

李大峰聽說過這家店的老板金大鍾,知道他不是個善茬。此時他窮途末路、饑寒交迫,就不肯守著這規矩了。李大峰朝店裏張望,看見一個喝得東歪西倒的食客,晃晃悠悠地走到前台那裏結賬。他假裝進飯館找人,慢慢挨了過去,那客人付了賬,把錢包揣在褲兜裏,露出個邊角來。李大峰脫下外套,假裝在裏麵翻找著什麽,暗地裏卻借著外套的掩護,用食指和中指捏住了錢包的一角。他正要得手,後衣領卻被人猛地一扯,腳下趔趄了幾步才站穩。李大峰回頭一看,認出扯他領子的人是春江魚莊裏跑堂的夥計。

那夥計大罵:“你小子下爪子也不挑個地方,敢跑到這兒來偷東西。”

李大峰急於脫身,反手就把那夥計的手給扭到背後,嘴裏嚷嚷著:“敢賴你爺爺,你爺爺我是來吃飯的,你嘴裏不幹不淨說啥呢!”

李大峰別的不行,打架還是可以的,那夥計眼看就要吃虧,大聲吆喝店裏的人來幫忙。李大峰眼看不妙,推開那夥計撒腿就跑,卻被看熱鬧的人堵住了去路,終究是晚了一步。

店裏的夥計個個身強力壯的,不一會兒就把李大峰摁倒在地。金大鍾聽到爭吵後出來了,他怕影響生意,使了個眼色,四五個夥計把李大峰扭了出去,拖到後街的巷子裏。

一進巷子,金大鍾就吩咐夥計:“把這個不講規矩的下三濫給我往死裏打。”

一個夥計怕出事兒,猶豫地問道:“老板,萬一打壞了不好吧,要不送到局子裏去?”

金大鍾啐了一口。

“你懂個屁,他還沒有得手,送到局子裏麵,警察能關得了他?他敢在我這兒動手,就要打得他不敢再來。”

李大峰一聽,用力掙紮,叫道:“姓金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做買賣的不得罪跑江湖的,做生意開鋪子的,你在明,我在暗,你今天打了我,就是壞了道上的規矩。”

金大鍾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屑道:“你小子挑老子過年開張的第一天,跑到我堂子裏麵動手,還跟你講哪門子的規矩!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還敢威脅我,什麽在明在暗,老子天天都在店裏頭等著你。”

金大鍾看見夥計們都站在一邊幹瞪眼,心裏有氣,罵道:“都愣著幹什麽,給我打。”

說完,金大鍾首當其衝,飛起就是一腳,踢在李大峰身上。夥計們見老板親自動手了,隻好圍了上去,對李大峰一頓暴揍。

李大峰好不容易掙脫了他們的控製,瞅了個空兒跑了,等到後麵沒人追了,在街角找了個牆角蹲了下來。他剛才隻顧著逃命,這會兒停下來,隻覺得腦袋上火燒火燎的,用手一摸,竟然沾了一手血。他正要破口大罵,卻牽動了傷處,疼得嘶的一聲,原來嘴角也破了。他擼起袖管和褲管,又撩起上衣,隻見身上各處被踢打得青紫。他口中恨恨地罵道:“這幫龜孫子,都欺負老子,老子不就是沒投好胎麽,你們這幫王八羔子就一起來作踐我,我今天發誓要幹票大的,等老子有錢了,看你們誰還敢惹我!”

突然一隻手拍到他的肩頭:“大哥,想不想發財?”

李大峰一驚,肩膀一卸閃開了那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戴著個圍脖遮住大半邊臉,隻露出兩道濃濃的劍眉和一雙狹長秀氣的眼睛,依稀看得出他皮膚白皙,年紀很輕。

“你誰啊你?沒事兒尋老子開心,別看老子現在倒黴了,揍扁你一個雛兒綽綽有餘。”

那年輕人沒有作聲,隻是把一包煙和打火機塞到李大峰手裏,他低頭一看,是市麵上最貴的紅塔山,警覺地問:“你這是幹嗎?”

年輕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壓低聲音說:“板材巷盡頭倒數第二間的紅頂房子就是‘春江魚莊’老板金大鍾的家,我知道他晚上都是把流水放到臥室的鐵皮箱子裏麵收著,裏麵最少有三四萬現金。”

李大峰有些意外,繼而狐疑道:“你怎麽知道的?再說了,這麽一塊大肥肉,你會平白無故送給我?”

年輕人道:“他家門上有鎖,我開不了。再說了,一個人怎麽偷?連個望風把門的都沒有。”

李大峰想了想,道:“你這是一口吞不下,找幫手來了?”

對方點了點頭。

李大峰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抓住對方,惡狠狠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能開鎖?你到底是誰?”說著就要去扯開那人臉上的圍脖。

年輕人掙紮了幾下沒能掙脫,緊緊捂著圍脖,急切地嚷道:“板材巷這裏誰不知道你是個‘三進宮’的慣偷!再說了,我剛才看到你被金大鍾他們打了,這才想拉你入夥,你要是不願意去就算了,我再去找別人。”

年輕人整了整被扯鬆了的圍脖,冷冷地說道:“可我有那放錢箱子的鑰匙,那箱子在臥室裏,就算你能開鎖,那動靜也大,難免吵醒人,有了鑰匙,你拿錢還是方便些吧?再說了,事成之後你六我四,你占大頭。我雖然沒經驗,可是這放錢的位置,取錢的鑰匙都是我提供的,進屋之後,我多多少少也能幫上些忙,一起行事,你也不用擔心我事後出賣你。這筆買賣,怎麽算你也不吃虧吧?”

李大峰其實也沒打算真的就自己去,畢竟這種事情求的是財,總不至於錢還沒到手就反水吧?那不是逼著別人告發自己。

他還是不放心,又問道:“你怎麽會有鑰匙的?”

年輕人冷哼一聲,不耐煩道:“我們不過是結伴求財,我也不見得事事都要告訴你,你要是不放心,就當今天沒有遇到我。”

李大峰豈能白白放過這筆大買賣,當即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晚上。”說完,年輕人從包裏掏出一把尖刀遞給李大峰,叮囑道,“這個給你防身。”

李大峰嚇了一跳,問道:“偷就偷,拿這個幹什麽?”

對方不屑道:“怕了?”

李大峰怎能忍受被個雛兒瞧不起,把刀揣在衣服裏,大聲道:“老子怕個屁,老子還不如你個剛出來混的?今天晚上偷不到就硬搶,隻要能弄到錢,怎樣都行!”

對方的眼神裏透出一絲興奮,把金大鍾家裏的情形和接下來的安排詳詳細細地對李大峰說了一遍。金大鍾的老婆張麗霞喜歡打牌,每天睡得晚,過年家裏進進出出的,門關得不嚴,可以找機會偷偷溜進去。

李大峰疑道:“能溜進去還開什麽鎖?”

年輕人道:“他們家鐵門晚上會從裏麵上鎖,開鎖是為了出去。待會兒到了金大鍾家,院子裏有煤垛子,我們進去後就藏在煤垛子背後,等金大鍾他們睡著了就動手。”

兩個人按照計劃順利地進去了。守到一點多鍾,兩個人躲在煤垛子背後,眼瞅著門上了鎖,屋子裏熄了燈,沒了聲音。李大峰掏開鐵門的鎖,虛掩著鐵門,剛準備和這年輕人去臥室動手,沒想到張麗霞披著個外套到院子裏換煤,兩下裏碰了個正著。

張麗霞冷不丁看到院子裏有人,本能地開口要喊,李大峰被驚得汗毛一炸,一把上前捂住她的嘴,掏出尖刀就朝她的胸口捅了一刀。刀剛拔出,血一下子噴了出來。張麗霞軟軟地倒在地上,渾身抽搐,血流了一地。

李大峰一把甩開他的手,罵道:“你他娘的想錢想瘋了吧,都死人了,還不跑路。”

說完,李大峰推開鐵門,奪路而逃。

李大峰仗著路熟,七彎八拐跑回了家。他老娘早就熄燈睡下了,他慌慌張張地開門,進屋換下了沾血的衣服,才想起自己那輛破車忘在金大鍾家附近了。他低聲咒罵道:“怎麽把車給忘在那兒了,我算是倒了血黴了,這下真留不得了。”他胡亂收拾了一下行李,跑到他老娘的房裏,從她的抽屜裏翻出些零散鈔票,連夜出了門。走了兩步,他看到巷子口張文的家門口停了一輛摩托車,於是用鐵絲掏開車鎖。他怕驚動了人,一直推出去百把米遠,才敢發動摩托車,蹬著腳踏,一溜煙騎了離去。

第二天上午,夥計去金大鍾家找他時,發現金大鍾老婆張麗霞被人殺死在院子裏,金大鍾和他兒子金展鵬則被人殺死在臥室裏,凶器是一把尖刀,血淋淋地扔在**。

警方將尖刀提取後,從上麵提取到一枚血指印,經過比對,與有過多次前科的李大峰指紋特征一致,又在金家附近找到了一輛李大峰騎過的自行車。警察趕到李大峰家裏,卻早已人去樓空,隻提取到了他換下的血衣。

交代完了當年的作案經過,李大峰開始為自己辯解:“檢察官、法官大人,金大鍾的家是蒙麵人帶我去的,刀也是他給我的。我跑的時候,那人還留在金大鍾家裏,所以,金大鍾和他兒子肯定是他殺的。”

林嵐問道:“那你為什麽殺害陳欣呢?”

李大峰低下了頭,過了一會,說道:“我偷了隔壁的摩托車,跑到黔山市,變賣了摩托車和金首飾,換了1萬多元現金,後來還買了個假身份證,托關係上了戶口,化名王大誌,在縣裏麵做起了典當的生意。後來娶了陳欣,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收入多了起來。可就在前幾年,我在醫院附近碰到一個老家的人,雖然並未打上照麵,可是我心虛,連夜搬家,從此以後,我變得疑神疑鬼,隻要看到背影像老家的人,就幾天不敢出門。我把生意丟給了陳欣,隻敢在外麵租房,不敢買房,生怕過去的事情被發現了。時間長了,陳欣頗有些怨言,我們開始吵架,吵得越來越頻繁。接下來,我學會了吸毒,和同樣吸毒的徐麗越走越近。我染上毒癮的事兒被陳欣發現了,她還在我的手機裏麵發現了我和徐麗的聊天記錄,和我大鬧了幾場。她知道我殺人後,我們的關係更差了,我提出離婚,她就威脅我,說我要是不戒毒,不和徐麗一刀兩斷,她就去公安機關告發我,我腦子一熱,就把她給掐死了。”

被告人的當庭供述不同於以往的供述,為了確認,審判長問道:“被告人,你剛才的供述是否屬實?法庭注意到你今天的供述和以往的不同,以哪次為準?”

李大峰長歎一口氣,道:“我今天的交代句句屬實,我知道我這次死定了,我沒有別的心願,我是被人害了,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隻求你們揪出那個魔鬼,他不但利用了我,最後還陷害我,自己卻逍遙法外,他要是不被揪出來,我死不瞑目。”

李大峰殺人案的庭審不僅在鐵證的麵前峰回路轉,由零口供變成了全口供,最後還爆出了一記猛料,當年的滅門案另有幫凶。這次不僅是涵江市人民檢察院,整個涵江市司法機關都知道了有個擅長技術證據提取和分析的公訴人,對技術證據運用得爐火純青,讓犯罪分子無所遁形。

為了找出當年的神秘蒙麵男子,檢、警兩家在一起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這次的方向十分明確,畢竟是20多年前的案子了,找證人、做摸排,如果沒有針對性,很難取得重大進展。眼下,利用技術手段對既往的物證和痕跡進一步挖掘,似乎才是正確的途徑。

來自檢、警兩家的技術骨幹組成了技術專家組,曹曉輝牽頭,林遠昊、江旎、林嵐、楊波組成了強大的技術智囊團隊,路小艾擔任記錄員。

大家聚在一起,對當年的現場和物證逐一進行分析。麵對著一堆圖片和照片,幾位技術大咖各抒己見,討論得熱火朝天,不過大家的關注點倒是一致,那就是要對當年在刀上留下的血痕做進一步的鑒定。當年的技術隻能檢測出血型,這就有很多的局限性。如果再補充進行DNA的檢測,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

會議休息的空隙中,路小艾在走廊好奇地問林嵐:“嵐姐,20多年前的血液還能進行重新鑒定嗎?”

林嵐肯定地道:“當然可以。”

路小艾又驚又喜地問:“真的可以?那血液不會過期什麽的?我以前看過一個介紹辛普森案件的專題片,說是用於檢驗的血樣可能受到汙染,所以不能作為證據使用。我們現在複檢,會不會麵臨同樣的問題啊?”

林嵐被路小艾一本正經的表情逗樂了。

“血源汙染和時間長短是兩碼事兒。汙染通常是提取方法和保管方式不正確導致的。辛普森案之所以無罪,是在物證提取和鑒定的方法、程序上發現了問題,美國的專家在現場和物證上的血液中都檢測到了防腐劑(EDTA)的成分,所以懷疑是警方在提取血液後栽贓陷害,倒不完全是血樣汙染的問題。再說了,DNA檢測自從有了PCR技術,陳年血跡的檢測就不成問題了。因為PCR技術和早期的DNA指紋圖技術不一樣,以前的技術對檢驗樣本的新鮮程度有一定的要求,同時需要大量樣本,PCR技術卻隻需極其微量的血量就能完成檢測,最重要的是,即便檢材因為腐敗導致DNA降解,也能通過PCR技術完成檢測。”

路小艾感歎道:“沒想到現在的技術這麽發達了。”

江旎撲哧一聲笑了,刮了一下路小艾的鼻子。

“小可愛,這可不是什麽現在才有的技術,PCR全稱是聚合酶鏈式反應,它的原理就是把細胞中的DNA片段擴增1000萬倍。早在1984年美國的穆裏斯教授就發明了這項技術,由於這項技術意義非凡,他還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獎。”

路小艾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原來這麽早就有了?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不過,江旎姐是法醫,懂得這些也就罷了,嵐姐怎麽也知道啊,她以前不是學痕跡學的嗎?”

江旎笑道:“想當年,嵐女俠在我們技術處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每個組她都吃得開,師父多了,本事也就見長了。”

路小艾豔羨道:“怪不得,嵐姐好福氣啊。”

林嵐看到路小艾一臉向往的樣子,哭笑不得道:“你居然還羨慕,想當年,我可是被這些師父們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最後給折磨得差點患上考試恐懼綜合征,真不知道你在這裏羨慕個什麽勁兒。”

“還要考試,要不要這麽狠哪?”路小艾有些不可置信地咋舌。

她見江旎一副確實如此的神情,再看看林嵐一臉苦笑,訝然道:“還真考啊。”表情頓時換成了滿臉同情。

江旎看到路小艾麵部表情變換得那叫一個五彩斑斕,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林嵐一向對路小艾的後知後覺免疫了,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休息得差不多了,趕快進去開會吧。”

討論再度開始,林嵐將所有的現場照片進行了掃描,此時在投影儀上逐一放大進行觀察。

楊波和林遠昊對現場勘查的經驗最豐富,大家都期待著他們有新的發現。

當年的技術雖然落後,可是好在現場的照片拍得十分全麵,基本上完美再現了當年的情景。

楊波道:“從照片上看,門閂被破壞,大門處一把掃帚倒在地上。從參考測量的標尺來看,院子裏麵摞著的煤垛寬約2米,高約1.2米,煤堆的擋板上有大片噴濺式血跡,女屍周圍的地麵有一攤血跡,院子到內屋的路上有零星滴落狀血跡。大部分卻被擦拭痕跡所覆蓋,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足跡。這現場一看就被人清理過。”

林嵐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林遠昊。

林遠昊指著煤垛道:“如果李大峰的交代屬實,那麽,他和那名蒙麵男子躲在煤垛後麵那麽久,鞋底不可能不沾上煤渣。可是從照片和當年的現場勘查記錄來看,現場不但沒有發現被鞋底帶出來的煤渣,連足跡也沒提取到。所以,我同意楊波的推斷,這個現場是被人為處理過的,不過,這個人對現場的清理卻是有選擇性的。”

“他是故意留下的。刀柄上的指印,可以將警方的注意力順理成章地引到李大峰身上。”林遠昊的語氣淡然卻篤定。

畫麵切換到裏屋,**有一具男童屍體,床單上血跡斑斑,緊挨床的牆麵有噴濺狀血點。台燈、杯子的碎片散落地麵,一些碎片也染上了血汙,離床不遠處,一具成年男屍體匍匐在地上,屍身周圍有一攤血跡,手緊緊攥著床單一角,床單被撕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半截耷拉著。看到這裏,大家都心領神會,現場一定發生過激烈的搏鬥。

地板也被血染紅了,一把染血的尖刀扔在**,地麵也有清掃過的痕跡。

林嵐道:“關於這個同夥,還真不是李大峰無中生有的幽靈抗辯。屋內和屋外死者的創口特征雖然是同一作案凶器,可呈現出來的手法、力度卻截然不同。”

路小艾突然想起林嵐剛拿到案子的時候和她之間的討論,忍不住插嘴道:“嵐姐,我記得當初剛拿到案子的時候,你就提出過現場不止一把刀,李大峰另有同夥的假設。”

曹曉輝驚訝道:“你居然早有懷疑?”

林嵐道:“是提出過有這種可能性。”

林遠昊朝她讚許地一笑,語氣輕柔地道:“是因為那枚完整的血指紋吧?”

林嵐莫名有些感動。林遠昊永遠都是那個最懂自己的人,這種渾然天成的默契和心靈上的契合,是她在任何人身上都未曾體會到的。

男女之間的相互愛慕,在破土發芽的初期,雖然朦朧到當事人自己都未能察覺,卻總能被他們的情敵輕易地捕獲。

他們之間這種微妙的互動盡收楊波的眼中,楊波的目光疑惑地在二人的臉上掃了個來回,忽然有所領悟,自嘲一笑。

林遠昊這樣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也會如此溫柔地注視著另一個人。上次林嵐出車禍時,素來鎮定的林遠昊慌了手腳,明顯就是關心則亂。

動了心的人,滿心滿眼都是對方,哪裏還能做到雲淡風輕呢?

路小艾可沒洞察到這電光火石間的甜蜜和失落,她急著探知謎底,忍不住催問道:“嵐姐,林組長說的完整的指紋是什麽意思?”

林嵐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朝小艾笑了笑,接著道:“那枚檢測出B型血的指印太完整了,李大峰是O型血,金大鍾父子是AB型血,所以,那枚指紋應該是李大峰捅張麗霞那一刀之後留下來的。如果李大峰殺了張麗霞之後再進屋去殺害金大鍾父子,這枚指紋不可能如此完整,多多少少會遭到破壞,所以我之前產生了懷疑。”

曹曉輝問:“所以,你相信李大峰的說法,金大鍾父子是他的同夥殺的?”

路小艾問:“如果不是李大峰殺的,為什麽留有他指紋的刀上沾了AB型的血?”

林嵐道:“如果凶手殺死金大鍾父子後,戴著手套去拿李大峰留在現場的刀,再用刀刃沾上金大鍾父子的血,就能造成留有李大峰指紋的刀上沾三個被害人血跡的假象。”

曹曉輝點頭道:“張麗霞的死因是當胸一刀,金大鍾和金展鵬則是身中數刀,刀刀皆是衝著要害部位,感覺這凶手和金大鍾父子有著莫大的仇恨。李大峰沒有道理如此仇恨金大鍾,雖然他被金大鍾找人圍毆了,在院子裏殺害張麗霞的時候,應該是他怒火的峰值,卻也隻捅了一刀。他殺了一人,憤怒應該消減不少,按照通常的犯罪心理,不會再對金大鍾父子下這麽重的手,所以,我同意你的推斷。不過,僅憑血型來做判斷還是有失準確,做一次DNA檢測還是有必要的。”

曹曉峰聯係證據檔案室調取了當年滅門案的凶器,拿回實驗室進行檢測。

結論剛出來,曹曉峰還沒來得及出鑒定報告,林嵐就拖著林驍勇找上門來了。

曹曉峰調侃道:“這點踩得這麽準?你們倆在我身上安監控了?”

林嵐撲哧一聲笑了,林驍勇捶了曹曉峰一拳。

“你小子,皮癢癢了,拿我這老頭兒打趣。”

林嵐笑嘻嘻道:“是我拉著老爸過來的。”

林驍勇斜了林嵐一眼:“這個沉不住氣的丫頭,這幾天總惦記著這事兒,坐立不安的,沒個消停。”

林嵐顧不上和她爸抬杠,著急忙火地隻管追著曹曉峰問:“曹法醫,聽您剛才的意思,結果出來了?”

曹曉峰用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隻見林嵐眼中驟然一亮,一臉期待。

曹曉峰道:“我從刀身、以前留存的血樣棉簽上提取了樣本,進行PCR檢測,發現兩處血樣中有Y及Alu重複序列,還有一份發現隻有Alu重複序列,沒有Y。”

林驍勇見林嵐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他這說的都哪跟哪兒,你聽得這麽得勁兒?”

林嵐笑道:“曹法醫的意思是說,有兩份血樣是男性的,有一份是女性的。”

林驍勇奇道:“你從哪兒聽出來的?”

“曹法醫用的鑒定方法是體外DNA擴增技術,他對血痕標本進行性別鑒定,產生兩種重複序列的是男性,產生一種的是女性。不過,能夠做到對幾十年前的血痕準確鑒定,還是要借助靈敏、可靠的PCR技術。”

曹曉峰道:“刀上的確檢測到了三種不同的DNA,我將這些與金大鍾一家三口的DNA進行了比對,完全吻合。從檢測的結果來看,刀刃上測出了金大鍾、金展鵬和張麗霞的DNA混合分型,刀柄上的血指印,檢測出的DNA是張麗霞的。”

林嵐道:“這麽說,張麗霞的血的確被其他被害人的血覆蓋了。”

從曹曉峰那兒出來後,林驍勇感覺林嵐情緒有些低落,於是問道:“結果沒出來的時候,天天在家念叨,這結果出來了,怎麽還是一臉的不高興啊?”

“其實,這件事我有錯。”

“哦?”

“我一開始有過懷疑,可是卻沒有申請對當年的物證進行補充鑒定。雖然說當時李大峰沒有開口,證據也沒有往這上麵反映,可我還是沒有做到對所有的疑點進行查證,差點就讓真相蒙塵。”

“照你這麽說,我也有錯,我壓根兒就沒看出來。既然咱爺倆都有錯,那就將功補過,把那個逍遙法外的凶手給逮回來。你不是老強調辦案的親曆性麽,我馬上要去板材巷調查走訪,要不要一起?”

林嵐問:“那兒不是早就拆遷了嗎?”

“是拆遷了沒錯,可我這段時間調查了一下,那些拆遷戶很多都是就近還建的,還有幾家老鋪子也在附近找了門麵經營,值得去一趟。”

車開到板材巷後,林驍勇找到以前的住戶,以拉家常的方式打探消息,幾個老街坊知道金大鍾以前開了個飯館兒,生意不錯,不過為人的確不夠厚道,得罪的人不少。還有一兩家開鋪子的,隱約聽坊間傳聞他這開飯館的錢來得有些傷陰鷙,是逼死嫂嫂、侄兒後霸占了亡兄的財產。

這樣一來,事情倒是更複雜了。凶殺案,無非就是為財、為情、為仇,從案件現有的證據來看,仇殺的可能性更大,不過這仇人多了,反倒加大了排查的難度。

林驍勇和林嵐走訪了幾家,雖說打探到一些陳年往事,可是僅憑這些,根本無法找到那個神秘的男子。

兩人又分頭找了幾戶人家了解情況。林嵐問完一位老大爺,剛剛出門,就聽到哭聲,她循聲望去,隻見一個3歲的小女孩獨自一人在巷子裏哭。林嵐趕緊跑了過去,哄著小姑娘,可是小姑娘不停地哭,旁邊也沒見著她的家人。林嵐好不容易哄得好些了,可是小姑娘隻知道喊媽媽,也說不清自己到底住哪兒。

林嵐沒辦法,隻能把小女孩抱著去找林驍勇。林驍勇見她手裏抱著個女娃娃,愕然道:“一會兒工夫你就撿回來一孩子,這效率也夠高了。”

林嵐抱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小姑娘,哭笑不得道:“老爸,現在先別逗我,快給出出主意。”

林驍勇四處看了看,沒人在找孩子,估計這孩子是和家人走散了。

“你順著巷子左拐過去兩個路口,就有一個派出所。我剛剛接到個緊急任務,要趕回隊裏。這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你把孩子先送到派出所,讓他們趕緊想辦法聯係上孩子的家屬。”林驍勇說完就急急忙忙開車走了。

林嵐抱著這個軟軟糯糯、眼淚汪汪的小寶貝,腦袋都大了。她暗暗嘀咕著老爸不講義氣,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自己一個人跑了。

副所長鍾濤道:“小王,你趕緊把孩子給老李送過去,他們這會兒可能急壞了。”

幾個記者在巷子這邊參訪非遺文化傳承人,恰好拍到了這一幕,他們要采訪林嵐。林嵐連忙搖手道:“任何人遇到這種事兒都會這麽做的,真不用采訪我。”說完她就一溜煙走了。

不料,當天晚上的新聞報道了這件事兒,還播了一段林嵐抱著小女孩邊走邊哄,送到派出所的畫麵,包括那句“任何人遇到這種事兒都會這麽做的”。

記者還在旁邊總結道:“據我們了解,這位熱心助人的檢察官今天是在附近調查取證的,她不僅對工作認真負責,辦案途中還不忘助人為樂,做好事不留名,不愧為人民的檢察官。”

裝修豪華的別墅裏,男子盯著屏幕上播放的新聞,麵部的線條逐漸扭曲,他咬牙切齒地說了句“陰魂不散!”,緊跟著就把遙控器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他從抽屜裏拿出一部老式的平板手機,按下號碼後,過了好久對方才接通。

“我最近遇上點麻煩,你給我弄兩份護照,我要帶人出去避一避。”

對方壓低聲音道:“一個月後交貨。”

“我等不了那麽久,我要加急的。”

“那每本加30萬元。”

“沒問題,還是老規矩,我發密鑰給你。”

對方掛了電話。

男子將手機卡從卡槽裏取了出來,用剪刀剪碎了,緊緊握在手中。

他走出房間,穿過雅致的走廊,推開一扇雕花的黃花梨木門,裏麵是意大利風格的浴室家具和美標進口潔具。他來到一個純黑色的抽水馬桶前,將拳頭翻轉朝下,攤開掌心,碎片輕巧地漂浮在水麵上,他撥弄了一下華麗的金屬手柄,碎片在漩渦中轉瞬消失了蹤跡。

自從熱心助人被采訪後,林嵐接連幾天上班,大家都樂嗬嗬地給她打招呼:“你好啊,人民的檢察官。”弄得林嵐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內網通知,馬上要進行案件評查,業務部門頓時忙了個底朝天。

林嵐和路小艾一起在辦公室整理卷宗,忙得不亦樂乎。林嵐清點時發現,路小艾把半山花園火災案的一份鑒定報告複印件夾到了盜竊案的卷宗裏。

林嵐對路小艾說道:“小艾,火災案還沒有正式移送呢,把這份提前介入環節取得的證據放在盜竊案裏麵不太合適,還是先拿出來吧。”

路小艾答應著,把鑒定抽了出來,結果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水杯,水全潑到了鑒定結果上。路小艾“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扯過幾張衛生紙鋪在鑒定結果上吸水。

“冰箱?”路小艾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

“對啊,要想幹了之後不發皺,就得放進冰箱。”

“為什麽?”

“就是纖維的脫水原理啊。潮濕的紙變得幹燥就是一個脫水的過程。分布在一張紙上的若幹纖維長度不一,脫水的速度不同,先幹燥的部分收縮,就回去拉扯依然濕潤的部分,導致纖維的變形,結果就是紙張的表麵凹凸不平,形成褶皺。可是在冰箱的冷凍狀態下,纖維會經曆一個均勻的整體脫水過程,伸縮比例趨於一致,避免了纖維因為收縮不均而變形,自然就不會產生褶皺咯。”

路小艾一聽還有這種操作,頓時好奇心爆棚。

“居然這麽神奇,我一定要試試。嵐姐,這跑腿就不用你了,我去就行了。”

路小艾注意力全在鑒定上了,完全沒看路,剛一出門就撞上了一堵迎麵而來的肉牆,隨著一大一小兩聲“啊”,兩份鑒定同時掉在了地上,跌了個四仰八叉。

路小艾急眼了,好不容易找到讓鑒定保持原貌的法子,這下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這份鑒定的毀壞程度雪上加霜,頓時一股火起,嚷嚷道:“你這人怎麽不看路啊?!”

對麵的小夥子沒想到這麽萌萌的長相的小丫頭居然這麽凶,一時有些愣住了,囁嚅道:“這個……不是你先撞上來的嗎?我閃都閃不及。”

林嵐一看,原來是跟曹曉輝一個隊裏的趙勇敢,趕忙過來製止了還要繼續發飆的路小艾,然後彎下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兩份鑒定報告。林嵐一看上麵的字就明白了,原來趙勇敢是幫曹曉峰送滅門案件中的尖刀血跡物證鑒定的,那天她隻是知道了結果,可是報告還沒製作出來。林嵐正要合攏鑒定報告,無意中瞟了眼路小艾掉在地上的那份鑒定報告,頓時呆立當場。

兩份報告,兩段對STR分型的表述,如同兩道驚雷,把林嵐劈得外焦裏嫩,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