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機初現02

趙雲蕾製止道:“先別太樂觀,郭培生這是輕敵了。如果對麵坐著的是一位資深的公訴人,他的表現就不會這麽急躁,起碼會等對手將手中的牌亮完,然後再給予致命一擊。他這是輕敵,又急於將林嵐一招擊倒,這才不慎落入了林嵐精心設計的圈套,被迎頭痛擊。”

庭上的郭培生此刻也在懊悔。平時他會好好地琢磨一下對方的話裏麵究竟有幾層意思,是否還會留下伏筆。可是,今天坐在對麵的檢察官太年輕了,剛剛又在庭上露出了那麽多的破綻,勝利的召喚極大地刺激了他的腎上腺激素的分泌,讓他頭腦發熱,馬失前蹄。

林嵐這一番反擊大快人心。要不是礙於法庭紀律,李瓊剛才險些當場鼓掌叫好。郭培生吃了個癟,舉手示意,還想再辯。王永洲卻不想這麽早就開始法庭辯論,影響庭審節奏,於是出言製止:“公訴人對於玉石價值的問題已經做了說明,法庭也已經記錄在案。下麵,由公訴人繼續訊問被告人。”

緊接著,林嵐拋出早已準備好的問題繼續盤問葛永健。郭培生幾次主動出擊都沒討到好,葛永健也收斂了囂張的氣焰,開始謹慎應對。

“你車上搜查出來的槍是不是你的?”

“不是。”

“你的員工證明,這槍是你買的,你怎麽解釋?”

“緬甸治安不好,我是買過槍防身,卻不是這把,我離開緬甸的時候就把槍扔了。”

“偵查人員在你車上搜出了槍,你怎麽解釋?”

“車是我的,車上的槍就不是我的了,至於是誰放上去的,那得你們去調查啊,總不能讓我白白給人陷害吧。”

葛永健現在擺明了是在耍無賴,林嵐卻不願和他做無謂的糾纏,她話鋒一轉,忽然問道:“你倉庫裏麵那些還沒有拆封的原石是什麽時候運回來的?”

葛永健愣了一下,頓了頓才答道:“我被抓前的一個禮拜。”

“誰把原石放進倉庫的?”

“我和手底下的員工。”

“那些裝著海洛因的箱子是什麽時候放在你倉庫裏麵的?”

“不知道,以前從來沒見過。”

“你被抓前一周還去了倉庫放原石,憑空多了這些箱子,你居然說沒見過?”

“確實沒見過。”

林嵐停止了訊問,她盯著葛永健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在撒謊。這批海洛因和原石是你之前一起從緬甸運回來的。”

葛永健神色有些不自然,卻強自鎮定,故作憤怒地辯解道:“根本沒有的事,你有證據嗎?你這是在汙蔑我!”

“當然有證據,稍後的舉證環節公訴人會一一出示。審判長,公訴人訊問完畢。”

這就好比冷不丁地宣布“我有個‘王炸’”,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給勾起來了,卻又沒拋出去,在節骨眼上戛然而止,讓人弄不明白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最不爽的是郭培生,他正要和葛永健一起質問林嵐,可是對方已經宣布訊問完畢,又把球踢到了後麵的舉證環節,郭培生就失去了當場反駁的機會。

這一環一環的布局,絲絲入扣,當取舍時取舍,該騰挪時騰挪,頗有章法,不容小覷。郭培生現在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對麵坐的根本不是什麽沒經驗的菜鳥,而是殺伐決斷的大將。在審判長宣布由辯護人發問的時候,他深吸了一口氣,要想扳回局麵,接下來辯護人的發問主場,容不得一絲失利。

“葛永健,你做交易一般是用銀行轉賬還是現金交易?”

“都有。不過,很多玉商喜歡現金交易。”

“你有沒有用現金購進玉石,賣出後再轉賬收款的情形?”

“經常這樣。”

“你的玉石交易有沒有過千萬的?”

“有,而且不少。單件玉鐲過千萬的都有,更別說那些打包出售的好料。”

“你去倉庫一般是否會清點貨物?”

“清點是倉庫保管的事兒,我不管,我隻讓他們把貨放進去。”

“你的車鑰匙平時放在哪裏?”

“我平時就放在公司的辦公桌上,有時放在家裏。”

“你放得這麽隨意,那不是其他人也有可能拿走車鑰匙?”

葛永健心裏一動,忙應道:“是啊,公司的員工,來談生意的客戶,快遞員都可以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拿走車鑰匙。”

“你有沒有離開辦公室,不帶走車鑰匙的時候?”

“經常。而且我還有把備用鑰匙放在抽屜裏,抽屜沒有上鎖。”

“你的倉庫誰能進去?”

“管鑰匙的老孫,送貨的,搬運工都能進去。”

“誰知道抽屜裏有備用鑰匙?”

“公司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們跑業務有時候用車,就在我抽屜裏麵拿,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就可以了。”

郭培生對於葛永健的回答相當滿意:“審判長,我問完了。而且我相信通過剛才的發問,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判斷:第一,除了葛永健,不排除有其他人拿過他的車鑰匙,把槍放到車上。第二,葛永健雖然過問了發貨和倉儲的工作,卻不負責具體的清點、入庫事宜,對於倉庫裏的海洛因是何時放進去的,不知情是很正常的。”

葛永健在訊問結束的時候拋出這段話,算是對林嵐剛才論據的反擊。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鑰匙誰都能夠拿到,槍不見得是葛永健的,甚至在他剛才的問話裏麵,有著很明顯的引導性發問方式,這很明顯是違規的。令人納悶的是,林嵐一次也沒有提出反對,任由他一順兒問了下來。

王永洲見林嵐無意反駁,雖然不明就裏,卻也樂得推進庭審程序,於是,當即宣布法庭進入舉證環節。

林嵐在舉證前,進行了一個簡要的歸納:“圍繞剛才的訊問和爭議的焦點,我首先出具一組證明這批原石價值的證據,包括發貨單、銀行流水、翡翠原石、毛料的照片以及證人證言,證明這一批原石和毛料隻是普通的礦石。”在宣讀和出示完這些清單項下的證據後,林嵐向合議庭提出申請,“我們根據搜查出來的發貨單,找到了當時在緬甸內比都和葛永健交易的玉石原料批發商吳索吞。下麵,公訴人申請證人吳索吞出庭做證。”

塗敏對旁邊的趙雲蕾說:“緬甸商人都給弄過來了?為了這案子,你們還真夠下本錢的。”

趙雲蕾笑了笑,說:“可不是,林嵐可沒少折騰你們市局禁毒處的那位何大隊長,弄得他前陣兒見著我就抱怨,說為了這案子,腿跑斷了,白頭發也見長。”

吳索吞被帶到了證人席。因為是控方證人,所以第一輪發問的是林嵐。

林嵐讓路小艾將示證係統上的發票圖片放大後,問道:“吳索吞,大屏幕上的這些發貨單是你開出去的嗎?”

吳索吞仔細辨別了一下,答道:“是我開出去的,我向警方提供了發貨單的底聯。”

路小艾將鼠標輕點,圖片切換為倉庫的外貌和內部分布,打開的包裝箱裏麵散落著各式原石。林嵐問道:“你看看這些原石和毛料,是否有印象?”

“裏麵有一部分是我賣出去的,還有一部分是隔壁攤位上的瑪丹賣出去的。”

“這些石頭是誰買走的?”

吳索吞指了指被告席上的葛永健。

“就是這位葛先生,他以前也光顧過我的生意,算是老顧客了。”

“他買的這些原石價值怎麽樣?”

“都是些便宜貨,比起質量,他似乎更在乎重量和體積,尤其喜歡一些不值錢的大料。”

“你們怎麽判斷這些原石都是便宜貨?”

“我們緬甸人天天和翡翠原石打交道,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但凡有賺頭的石頭,我們都會朝石頭最好的部位開一刀,露出裏麵的瓤,這個就是賣點。那些一般的石頭我們就不會開,批發給那些做‘賭石’的商人,他們拿回去賣給那些外行人‘盲賭’。”

“這些原石收藏起來,增值的可能性大不大?”

“幾乎沒有,好的早就被篩選出去了,這些基本上就是甩貨一級的,有經驗的玉石商人都不可能留著這些來增值。”

“在你看來,葛永健算有經驗嗎?”

“算,他很懂行,每次還價都狠,也說得出這些貨的毛病在哪兒。”

“你賣給他的毛料用什麽裝的?”

“麻袋。”

“有沒有用過箱子?”

“沒有。”

林嵐囑咐路小艾把圖片切換到倉庫裏放原石的箱子。

“這些箱子是你的嗎?”

“不是,我給的是麻袋,不是箱子,這些可能是為了方便運輸,後來放進去的。”

“葛永健找你進貨的那段時間,你的孫女是不是被蟲咬傷了?”

“是的,咬得挺嚴重,我還帶她看了醫生。”

林嵐最後一個問題很奇怪,大家都不知道她為什麽問了這麽一個離題萬裏的問題。

輪到郭培生發問了,他兩道目光鎖定吳索吞,極有攻擊性,語氣也十分嚴厲。

“證人,你做玉石生意多久了?”

“三十年了,我和家人每年一半時間在猛海,一半時間待在緬甸做生意。”

“你做這一行,有沒有在玉石的價值上看走過眼?”

“當然有,這個太正常了。”

“2008年的時候,緬甸公盤展出了8000份標石,有7000多人參加競拍,有一塊原石僅僅標價1000歐元,因為品相不怎麽樣,7000多人隻有一個人出價,最後花落他家。可是就是這塊誰也看不上的石頭,最後居然開出了‘墨翠王’,價值頓時翻了幾十倍。吳索吞,你既然是老玉商,這個故事你應該聽說過吧?”

“我聽說過,可是……”

郭培生沒讓他說完就打斷了他,插嘴道:“既然聽說過,你就應該知道翡翠賭石,運氣的成分太大。葛永健買走的石頭,你能確定沒有撿漏的可能嗎?”

吳索吞覺得郭培生咄咄逼人,有些氣憤,可這事兒他的確也不能打包票,隻能憋著火答道:“我確定不了。”

郭培生步步緊逼,不給吳索吞思考的機會,繼續追問:“既然確定不了,那你之前說這些石頭不值錢,根本就是你在胡亂猜測。”

吳索吞有些急了,分辯道:“我沒亂猜。”

“那你憑的是什麽?”

“就憑我這麽多年做玉石生意的經驗。”

“那些錯過‘墨翠王’的玉商哪一個沒有經驗,他們不是一樣看不準,你的經驗難道就比他們高明?”

吳索吞被他問得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麽回答。

郭培生見好就收,當場宣布:“審判長,我的發問暫時到此。我想對法庭強調的是,經驗這個東西,隻能作為玉石交易市場上的輔助依據,而非定論。玉石的價值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是否有收藏價值在於我的當事人內心判斷,與他人的價值估量無關。”

林嵐一看吳索吞被郭培生硬生生地帶到溝裏去了,現在郭培生還想左右整個合議庭的思路,覺得很有必要扭轉一下局麵。於是她申請向證人吳索吞補充發問。

“吳索吞,緬甸公盤參加競標的毛料是明料,還是賭石?”

吳索吞剛才被郭培生繞暈了,這會兒林嵐一點撥,他頓時明白過來了。

“基本上都是明料或者半明料,或者就是沒有皮殼的上等原石,才會參與競標。”

“剛才辯護人所說的那塊‘墨翠王’呢?”

“也是開了窗的半明料。”

“這個有什麽證明嗎?”

“這個玉石行業的很多人都知道,網上也有資料可以查的。”

“買賭石的人也不少,為什麽你那麽肯定葛永健不是買了收藏的?”

“買帶皮殼賭石的商人是不少,可哪一個不是拿著電筒反複照,拿著石頭挨個挑?隻有葛永健每次隻管壓價,然後吩咐我們揀大的裝袋,付款就提貨。所以我才肯定他不是買回去收藏的,因為他根本就不關心這些石頭有沒有價值。”

郭培生沒有想到林嵐對於玉石行業的交易規則毫不外行,這麽快就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架構推翻了。

他不甘心,又問吳索吞:“圖片上的石頭這麽多,你怎麽肯定是你和瑪丹賣給葛永健的?”

“公訴人以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對她解釋過。我和瑪丹在相鄰的兩個攤位做生意,為了防止顧客調換原石,也為了區分我們兩家的貨,我們兩家的原石都用記號筆做了標記。就是一個圓圈加一個箭頭,為了防止弄混,我們家的箭頭朝左,她家的朝右。”

路小艾很有默契地把圖片放大了,石頭上的標記赫然躍入眾人的眼簾。

郭培生眼閃過一絲挫敗。

汪海彬在台下笑了,他對趙雲蕾說:“趙處,郭培生還是太小看林嵐了,從吳索吞的證言來看,林嵐早就知道他是如何辨認出這些原石的。所以,剛才在交叉詢問環節,她是故意不去問那個問題的。”

趙雲蕾道:“林嵐昨晚在候機室把郭培生的庭審風格認真進行了研究,所以才能做到今天這樣算無遺策,為郭培生量身定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坑,讓他好不容易爬出來一個,又跌進去一個。”

汪海彬欣慰地說:“遇到變故而不慌亂,還能摒棄雜念,迅速進入備戰狀態,這才是優秀公訴人應有的心理素質。”

證人退庭後,林嵐繼續舉證。

林嵐當庭播放了現場勘查的視頻。龍骨山的倉庫位置隱蔽,倉庫內的東北角放著幾排規格一致的木箱。技術人員對現場進行拍照固定後,警察戴著手套,把前排的木箱撬開,隻見木箱裏套著麻袋,麻袋裏麵裝著大小不一的原石。警察將這些木箱逐一撬開,還拿出一些原石放在地上。撬到後排角落的一個箱子時,裏麵沒有麻袋了,而是放著用泡沫紙包裹得鼓鼓囊囊的東西。泡沫紙打開後,裏麵是用黃色不幹膠纏著的塑料袋,拆開塑料袋,裏麵是牛皮紙,再裏麵裝著一些白色的粉末。一部分警察將粉末現場進行稱量。

林嵐讓路小艾停止播放,切換到一組木箱的照片,說道:“從圖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裝原石的木箱,在警察撬開之前,邊緣都是完整的,沒有撬動的痕跡。”林嵐將鼠標點擊到搜查之前,那個裝著海洛因的箱子的圖片,她將圖片放大,箱子的邊緣有很明顯的撬痕,箱子底部的附近,有細小的木屑,如果不是刻意放大,很容易被忽略。

她補充說道:“這些痕跡說明,裝著海洛因的箱子在警察來之前是被打開過的,打開的地點就在倉庫裏麵。”從以上證據來看,門禁這麽嚴,倉庫進貨後會驗貨,怎麽可能有幾箱海洛因被人抬進去卻不被人發現?

郭培生舉手要求發表質證意見。

“箱子雖然有撬痕,但撬痕不一定是驗貨導致的,而且驗貨的地點可以是在倉庫之外的任何地方。公訴人對於證據的分析和結論過於片麵。”

審判長征詢公訴人的意見,問她對辯護人的質證意見是否需要回答。

林嵐答道:“市局物證鑒定中心針對這些撬痕做了工具痕跡比對,說明是同一工具所致。”

郭培生辯道:“撬箱子的工具碰巧一樣不無可能,無法得出是在倉庫裏麵撬開的唯一結論,更不能判定我的當事人知道這件事兒。”

林嵐移動鼠標,將麻袋和包裝箱的照片放大,然後鼠標停在麻袋底部和箱子的底部,用紅色的圓圈標記了出來,大家看到紅色的圓圈裏麵有幾隻螞蟻的屍體。

隻聽林嵐說道:“箱底和麻袋底部都提取到了這種螞蟻的屍體,這可不是一般的螞蟻,這是緬甸細猛蟻。”

旁聽席一片沸騰:“緬甸細猛蟻?那是什麽鬼?”

劉毓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他頭部前傾,仔細去看大屏幕。

林嵐拿起現場勘查筆錄揚了揚。

“經現場勘查,裝海洛因的箱子和裝翡翠原石的麻袋內部和底部都分布了緬甸細猛蟻的屍體,說明海洛因和原石是從緬甸運來的。”

郭培生立刻反擊。

“公訴人這是以偏概全,叫緬甸細猛蟻就一定緬甸才有嗎?我們涵江市就沒有嗎?沿途那些城市就沒有嗎?這就好比洛陽牡丹在全國都能培育,你能說牡丹就一定是來自洛陽?”

林嵐並未反駁,而是向王永洲說道:“因為涉及專門的知識領域,公訴人現在申請昆蟲學專家魏長青教授出庭,作為專業人士出庭協助質證。”

王永洲點了點頭。

“法庭允許,請專家出庭協助質證。”

魏長青教授在法警的引領下朝法庭走來。

此時,趙雲蕾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出法庭。

在市局物證中心,市局禁毒大隊大隊長何方搓著手,焦灼地等在楊波辦公室旁邊,當他看到楊波拿著蓋好章的鑒定書出現的時候,長舒了一口氣。手機此時響了起來,何方一看是趙雲蕾的手機,趕緊接了起來。

“何隊,庭審質證已經白熱化了,鑒定報告現在出來沒有?”

“趙處,您放心,10分鍾後就送到法庭。”

趙雲蕾這邊也長舒了一口氣,她放下電話,返回法庭。

林嵐指著屏幕上緬甸細猛蟻的放大圖片問道:“魏教授,這種細猛蟻我們涵江市有嗎?”

魏長青說:“這種蟻群隻分布在雲南、緬甸一帶,我們北方別說沒有這種品種,連普通的細猛蟻也沒有。因為,細猛蟻根本適應不了我們北方冬天這種幹燥寒冷的氣候。”

林嵐又拿起一張照片。

“剛才在交叉詢問環節,吳索吞就提到,他的孫女年前曾被當地的蟲咬傷了,我昨天在猛海醫院提取到了她當時的病曆,還提取到了當時傷口的照片。現在,我想請魏教授根據這些證據甄別一下,這傷口是什麽昆蟲咬的?”

法警將照片和病曆拿過來,交到魏長青的手中。魏長青從上衣口袋裏拿出老花鏡戴上,細細辨認了一番,然後肯定地說:“這就是緬甸細猛蟻咬過後形成的表皮傷口特征。”

林嵐說道:“審判長,魏教授的回答進一步印證了我剛才的結論,海洛因和原石是從緬甸運來的,而這個地方就是吳索吞做生意的地方。所以,葛永健辯解這些海洛因是被人偷偷放入倉庫的說法很明顯是在說謊。”

接下來輪到郭培生發問,他出口就充滿了火藥味兒。

“魏教授,你是學昆蟲學的還是學醫學的?”

魏長青對他的口氣有些反感,但想起林嵐之前叮囑過他,這個律師言辭犀利,切忌動怒。於是他壓著火氣答道:“當然是學昆蟲學的。”

郭培生冷笑一聲:“既然是學昆蟲學的,那憑什麽對昆蟲咬傷的創口下結論,這可是病理學範疇。”

魏長青倒不生氣了,微微一笑,反唇相譏道:“看來這位律師先生對昆蟲學完全是個門外漢,昆蟲學本來就包括對昆蟲藥理和毒性的研究,就像植物學專家會對植物的藥理和毒性進行研究一樣,最古老也最廣為流傳的例子就是神農嚐百草了。”

饒是郭培生辯術了得,在魏長青的專業領域,也討不到半分便宜。不過,郭培生的反應也是真快,他馬上反駁。

“昆蟲種類繁多,螞蟻種類也不少,你就如此肯定這是緬甸細猛蟻咬的?”

魏長青說:“我三年前在SCI期刊上刊登了一篇關於緬甸細猛蟻的論文,林檢察官也正是因為這篇論文找到我的。看來律師先生沒有讀過我這篇論文,那上麵列舉了許多被緬甸細猛蟻咬過後的症狀,還隨附了圖片,和這張照片上患處的特點是一模一樣。”

林嵐舉手發言。

“我手上正好有魏教授這篇文章,辯護人可以當庭將文章中的圖片和吳索吞孫女的傷口照片比對一下。”

魏長青欣賞地看了林嵐一眼,心想:“這公訴人真是準備充分啊,連我的論文都帶上了。”

當法警把論文交到郭培生手上後,他看了一眼上麵的圖片,又和大屏幕上吳索吞孫女的照片進行了對比,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不過,涵江第一辯的名號也不是浪得虛名,他馬上想到了其中的漏洞,又問魏長青:“魏教授,我記得你剛才回答公訴人提問的時候,提到這緬甸細猛蟻不僅緬甸有,雲南也有?”

“是的。”

“那麽這緬甸細猛蟻不可能隻在吳索吞家附近才有吧?”

“當然不會,緬甸細猛蟻喜歡陰涼潮濕的環境,常見於熱帶叢林中,隻要是緬甸、雲南的一帶的林木茂盛處,都有分布。”

魏長青回答完,旁聽席上響起了竊竊私語。

“是啊,就算是緬甸才有,也不一定都是從同一地點同一批次運來的啊。”

“再說了,雲南也有呢。”

郭培生認為自己找到了漏洞,馬上火力全開進行反擊。

“剛才專家的回答,足以證明公訴人的推論不成立。緬甸不但有細猛蟻,也產毒品,雲南也是毒品的集散地,所以包裝上有細猛蟻不足為奇。那個偷偷放毒品栽贓的人將毒品運回來的時候一樣會沾上細猛蟻屍體。我認為,公訴人的結論是基於想象的主觀臆斷。不管是什麽蟻,它們總是會爬的吧,麻袋和箱子放在一個倉庫裏麵,爬到其他的包裝上並不奇怪。憑什麽就斷定毒品和原石是同一地點、同一批運回來的呢?”

林嵐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個玻璃瓶,瓶子底部趴著幾隻細猛蟻的屍體。

“這是我昨天從猛海捕捉的緬甸細猛蟻,在飛機上還好好的,可是今天早上我下了飛機後,在室外的低溫下,它們很快就死亡了。”

魏長青說:“這很正常,符合緬甸細猛蟻的生物特性,它們在5攝氏度以下挺不過兩個小時。早春季節,涵江市和猛海縣的溫度相差太大,它們根本適應不了這裏的低溫。”

林嵐說:“所以說,這些細猛蟻熬不到倉庫就會死。”

旁聽席上一片竊竊私語。

“早上才下飛機,昨天還在猛海抓螞蟻,這公訴人也真夠拚的。”

人大代表們的臉上也露出了讚許的表情。

郭培生依然不死心。

“運輸的方式不同、條件不同,會影響到被運輸物品的實際溫度。公訴人如何證明這一批原石在運輸途中車內的溫度低於5攝氏度呢?”

就在這時,法庭的門開了,禁毒大隊的何方拎著一個鼓鼓的塑料袋和一個文件袋進來了。路小艾看見他眼睛一亮,趕緊在紙上寫了“已到”兩個字遞給了林嵐。林嵐趕緊朝庭下望去,何方和林嵐做了一個眼神交流,把鑒定報告交給了法警,法警送到了公訴席上。

林嵐翻看了一下,說道:“辯護人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公訴人確實沒有辦法證明。”

這下法庭沸騰了,劉毓清和人大代表們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檢察長鄭明德更是吃了一驚,他不明白一直奮勇迎戰的林嵐為何突然示弱。

郭培生也不由得一愣。

王建波看向趙雲蕾,隻見她表情鎮定地朝自己點了點頭。

林嵐舉起手中的鑒定報告。

“審判長,我向法庭申請出示公安機關剛剛送來的兩份新證據,是關於現場發現的緬甸細猛蟻死亡時間的報告和衣物附著物的鑒定報告。”

郭培生一驚,他反對道:“審判長,公訴人這是在搞證據突襲,極大地侵犯了被告的辯護權和我作為辯護人的知情權。”

王永洲道:“公訴人,請你說明現在出示的理由以及出示該份證據的必要性。”

林嵐道:“審判長,如果是公訴人刻意隱瞞證據,故意拖延到今天庭審才出示,辯護人這麽說當然無可厚非。可是這份鑒定的落款時間就是今天,我也是剛剛從法警手上拿到這兩份鑒定報告的。之所以現在才拿到,是因為鑒定所涉事項繁多,所需的時間很長等客觀困難所導致的。另外這份證據與毒品是否係葛永健運輸具有關聯性,所以公訴人此時申請出示該證據具有必要性,而且符合法律規定。”

王永洲側身與另兩位合議庭成員做了一個短暫的交流,然後宣布:“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二十一條的規定,公訴人申請出示開庭前未移送人民法院的證據,辯護方提出異議的,審判長應當要求公訴人說明理由;理由成立並確有出示必要的,應當準許。公訴人剛才做出的解釋於法有據,證據與案件審理相關,本席予以準許。”

林嵐道:“根據鑒定,這些分布在箱子和袋子裏麵的緬甸細猛蟻屍體,最早的死於被提取日前5天,最晚的為47個小時。有些是在搬運過程中被壓死的,有些是凍死的。根據司機李東和工作人員的證言證明的毒品入庫時間,這些緬甸細猛蟻早在入庫前6小時已經全部死亡。”

路小艾切換大屏幕,顯示出證言和氣溫報告。

林嵐繼續道:“司機李東的證言提到過,因為駕駛疲勞,12月7日淩晨2點,他曾在高速公路的服務區停車休息了3個小時。我們調取了那個時間段服務區一帶的戶外氣溫記錄,是零下3攝氏度。”

林嵐放下手中的報告。

“剛才的法庭訊問中,葛永健辯解,他們在搬運原石到倉庫裏麵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這些裝有海洛因的箱子,箱子是後來在他不知情的情形下,被人偷偷搬進去的。辯護人則提出,海洛因箱子裏麵的緬甸細猛蟻是從裝原石的袋子裏麵爬過去的。我非常好奇,這些死了的細猛蟻是怎麽爬到裝海洛因的箱子裏的?我想不管是什麽昆蟲,隻要是死了,應該都不會爬。”

旁聽席上發出一陣哄笑。郭培生一臉窘迫,麵孔微微發紅,實在無法去反駁林嵐的說法,隻得勉強回應:“單憑這個證據就說葛永健知情太武斷了。”

林嵐繼續說道:“獨木難成林,辯護人有這些疑問不奇怪,可是我們的證據是有印證的。請大家繼續看大屏幕。”

隨著路小艾鼠標的移動,屏幕上顯示出一組衛星圖片的截圖。

林嵐道:“這組衛星截圖顯示的是一周前倉庫的外部概貌。門口有四名守衛換班日夜輪守,兩人一崗,門口還有兩條護衛犬。剛才被告人在庭審中辯解,倉庫不安監控是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那裏很安全,他顯然是在撒謊。況且,如果倉庫裏麵隻是那些價值不高的原石,怎麽犯得上采取這麽嚴密的看守措施?另外更何況,在這麽嚴密的守衛下,外人怎麽可能繞過這些守衛,將幾個大箱子搬進去?”

葛永健的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爭辯道:“這倉庫有後門,後門可以進去,是有人從後門進入放進去的!”

林嵐在屏幕上放大了後門的照片,移到圖片右上方、右下方的幾處區域,繼續放大,隻見幾張蜘蛛網清晰地投放到屏幕上。

林嵐用箭頭點了點圖片,說道:“這幾張蜘蛛網都是完整的,門側麵的灰塵積累得很厚,而且灰塵表麵均勻、完整,說明這扇門很久都沒有開啟過了。”

林嵐戴上白紗手套,將封口袋中的布料取樣向法庭展示。與此同時,路小艾在大屏幕上播放衣物提取、取樣過程的視頻。隻見鑒定人員從衣服下擺處剪切下來一塊帶有淡淡的斑痕的布料,然後又將左褲袋翻了過來,鏡頭特寫了其中一處顏色比別處深些的部位後予以裁剪。

林嵐接著說道:“這第二份鑒定是對葛永健被抓獲時所穿的兩件衣物上附著物的鑒定,附著物的提取就來自這幾塊明顯的斑痕處。通過對可疑斑點的鑒定,在衣服下擺的纖維中,檢出了附著的植物汁液殘留和絨毛殘留物,經鑒定,為罌粟的葉片成分和植株剛毛,這說明葛永健接觸過毒品原植物。另外,還從他的左褲袋裏麵檢出了火藥的成分,與槍支裏麵彈道提取的火藥殘留物成分一致。說明這把槍曾經揣在他的褲兜裏。”

這兩份鑒定一出,正可謂鐵證如山,本來就落了下風的辯方這下是徹底沒法兒翻身了。

郭培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林嵐,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向法庭申請,要看一看這兩份鑒定報告。王永洲讓法警上來,將這兩份鑒定報告交給了辯方。

在仔細審閱了報告後,郭培生的臉色極其難看,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自己居然會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上輸得如此狼狽。

禁毒隊長何方坐在最後一排,他看著郭培生一臉挫敗的樣子,心裏振奮不已,不由得回想起前段時間案件辦理過程的艱辛。

因為涉及的毒品數量太大,這起毒品案件備受關注,成為公安部督辦案件,收網那天,市局禁毒大隊邀請了檢察機關提前介入。在毒品提取的現場,林檢察官建議技術人員提取了現場發現的十幾隻螞蟻屍體,他清楚地記得,她再三要求將這些螞蟻的屍體放到90%濃度的酒精裏麵保存,說是這樣會最大限度保證這些檢材的可鑒定性。後來何方在送檢材到技術處時,收取檢材的技術人員也稱讚他們的提取方式非常專業,很好地保護了檢材的完整性。

案件移送到市檢後,因為涉及的毒品數量大,葛永健又是零口供,林嵐給市局禁毒大隊列了一份長長的退查提綱。何方他們為這份退查提綱忙了個人仰馬翻,又是派人和林嵐一起到緬甸出差找玉石賣家了解情況,又是按照林嵐的要求調取葛永健倉庫的衛星圖像,後來還被林嵐拉著去看守所調取葛永健被抓獲當天身上穿的那一套衣服。一番補偵下來,何方覺得這林檢察官可真能折騰,開出的單子都是要上天入地才能滿足的,好不容易案件起訴了。何方那段時間除了這件大案,手上還壓著幾件大案子,帶著兄弟們熬了幾個通宵後,和林嵐爭了幾句。

“我說林檢察官,前段時間不是補了一堆證據嗎?還不夠啊?我隻聽說暴力案件需要鑒定衣服的,因為會留下血痕什麽的,這毒品案件你要鑒定衣服幹嗎?而且現在物證中心忙得不可開交,那些螞蟻的鑒定你提的鑒定要求也多,到現在鑒定還沒做完呢,現在又要做這些鑒定。我跟你說,我就是今天送過去,等到排上隊也得個把月,還不一定能檢出什麽有價值的證據,這不是浪費司法資源嗎?”

林嵐被他劈頭蓋臉一頓抱怨,也不生氣,不過她態度雖好,原則上卻絲毫不讓步。

“何隊,您別急。我知道前段時間為這個案子把大家夥兒都累壞了。可是,這把槍上麵沒有提取到葛永健的指紋是客觀存在的。您想啊,如果到時候律師辯解這把槍不是葛永健的,是別人放到葛永健車上的怎麽辦?”

何方這一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又怎麽樣,法院總不能隻聽律師的吧?照你這麽說,律師說不是就不是,那還要你們公訴人幹什麽?”

林嵐見何方急了,忙往順著捋話頭:“這不是法官聽誰的問題,而是證據的疑點和矛盾是否被充分排除的問題。”

“怎麽就沒充分排除了?葛永健的員工不是證明過他買槍的事兒嗎?”

“是證明了沒錯,可那員工也說不清槍的特征啊,沒法確定在葛永健車上搜出來的槍就是他曾經買的槍,律師還是有很大的辯護空間的。”

“這車是葛永健的,槍也有人見葛永健拿過,收網的時候人槍並獲,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著,是從他車上搜出來的,這樣你還說不能確定?你是不是把律師想得太厲害了?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林嵐被他一通擠對,險些憋不住火。她忍了忍,深呼吸三次,耐著性子解釋。

“公訴人和辯護人不一樣,辯方隻需要找到控方的一處縫隙就可以進攻,隻要證明證據存疑,就會導致疑罪從無,讓法官不能形成內心確信。所以公訴人的證據鏈條必須是無懈可擊的,主幹證據更不能存在矛盾。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葛永健把槍買回來,不可能一直放在車上,他既然是防身用的,很有可能別在腰上或者放進兜裏過。鑒定人檢查過那把槍,有使用過的痕跡,彈道裏麵有火藥殘留。所以我想,如果他曾經把槍放到過衣褲的口袋,說不定就會將火藥的殘留物也附著在裏麵,如果真是那樣,就不怕他抵賴了。”

何方最後還是被林嵐說服了。他沒有料到的是,鑒定中心的專家們不僅從褲子口袋裏提取到了火藥的殘留物,還從衣服上提取到了罌粟的殘留物,讓案件的證據鏈條達到了幾乎完美的程度。這個在他眼裏喜歡較勁的林檢察官,思考問題不但縝密而且科學,讓何方真心佩服。

大勢已去,郭培生要求休庭。他的理由是,需要對新的證據做辯護準備,王永洲同意了。

候審室裏麵,麵色慘白的葛永健把身體的重量都倚在椅子上,法警靜靜地守候在一旁。郭培生向合議庭提出申請,想進去當麵和葛永健就是否修改辯護方案談一談,王永洲推測,他應該是看到新的證據後要改變之前無罪辯護的策略,他與合議庭經過短暫的討論,都認為這樣做對於接下來的庭審有好處,表示予以準許。

郭培生的臉色也不好看,低聲說:“從專業的角度,我建議改變之前的辯護策略,變為罪輕辯護,當庭認罪悔罪,爭取保命。”

“罪輕辯護?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根據之前的證據研判出來的形勢不是這樣的,我們要順勢而為。”

葛永健咬牙切齒地問:“你在耍我嗎?我付給你那麽多錢,你當初可是給我拍著胸脯保證過的。”

郭培生聽出了葛永健話裏的責備,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現在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既然敗了,就要將損失減少到最小,再扯別的,沒有任何意義。”

葛永健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現在不是和郭培生撕破臉的時候,這個時候不忍下來,倒黴的是自己。他略加思索,抬起頭來問了郭培生一個問題:“郭律師,即便我現在全部招供,繳納全部的罰金,能不能保住性命?”

“數量太大,不容樂觀,不過我會盡力而為。”

葛永健的臉一下變得煞白,眼神中滿是絕望。他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突然下定決心似的猛然抬頭,急切地問道:“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有立功,可以減刑。最低能減多少?”

郭培生對他的話頗感意外,如果葛永健真的攥著這麽一張王牌,為什麽一直攥到現在?而且,這張牌是不是有用,在牌沒有亮出來之前,他也無法下定論。

郭培生一字一頓地說道:“減多少,要看你檢舉的罪行有多大,你手上掌握的線索有多少。如果能夠查實,一般立功是可以減輕刑罪,如果是能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那個幅度可就大了。所以,你現在得告訴我,你手中到底掌握了什麽線索?”

聽了郭培生的這番話,葛永健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喃喃自語:“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郭培生有些著急:“你還要想什麽?如果有牌,這個時候不亮出來,難道等到牌局結束了再亮?”

葛永健卻不再回答郭培生的問題,他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正冷場著,書記員李慧進來了,她問郭培生:“郭律師,休庭時間到了,審判長讓我來問你,可以開始了嗎?”

郭培生看了葛永健一眼,葛永健卻始終低著頭。郭培生也不再說什麽,他已經盡到了提供法律專業服務的義務,後麵何去何從,還是得當事人自己決定。想到這裏,他不再猶豫,拍了拍葛永健的肩膀,向辯護席走去。

恢複庭審後,法庭進入了辯論環節。

審判長讓被告人先自行辯護,再由辯護人發表辯護意見。

葛永健似乎下了決心,說道:“我願意認罪,我承認毒品是我運來的。”

可他接下來又說道:“公訴人,審判長,我……我要檢舉,我要立功,我要爭取寬大處理。”

法庭上的人一臉詫異。

“什麽情況?”

“這是鬧的哪一出?”

旁聽席一片嘈雜,人聲鼎沸,完全不受控製,王永洲無奈地連敲了幾遍法槌,法庭才漸漸安靜下來。

王永洲耐著性子,嚴肅地問葛永健:“被告人,你為什麽現在提出要檢舉?你檢舉的內容是否屬實?以前有沒有向公訴機關和辯護人提出來過?”

葛永健不安地左顧右盼,然後咽了口口水,說道:“我以前沒有提出來過。我之前懷有僥幸心理,以為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可是現在,我想通了,我願意認罪,也願意揭發別人的罪行,減輕我的罪過,爭取法律對我寬大處理。”

大家心想:“什麽想通了,你不過是看到公訴人把案子辦成了鐵案,你的律師沒轍了,眼看無罪辯護是沒戲了,所以來這一手,也不知道這檢舉是真是假。”

郭培生這時舉手要求發言,王永洲允許了。

“審判長,根據《刑訴法》的解釋第二百三十六條規定,被告人在最後陳述中提出新的事實、證據,合議庭認為可能影響正確裁判的,應當恢複法庭調查。我的當事人提出的是檢舉立功的事實,是重要的量刑情節,符合恢複法庭調查的理由。”

王永洲皺了皺眉頭,雖然他也覺得葛永健此舉非常突兀,可是法律規定就是法律規定,必須遵守。他當場宣布恢複法庭調查。

可是葛永健接下來的說法更是讓人大跌眼鏡。

“審判長,我要檢舉的這個人和這個事兒,太重大了,法庭上這麽多人,我怕公開說出來,我和我家人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我要求休庭,私下對警方說。”

“什麽鬼,又要休庭?”

“一個庭審休了兩次庭,還是在快結束的時候,今天也是開了眼了。”

“玩的拖延戰術吧?不願意麵對現實,這罪可不輕哪。”

葛永健隱隱聽到下麵議論紛紛,也急了,忙爭辯道:“審判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不是騙人的,如果我說了假話,您就判我擾亂法庭,從重罰我。”

王永洲覺得葛永健的表情不像作偽,他決定征求一下公訴人的意見。

“公訴人,現在被告提出有新的立功線索,要求檢舉犯罪,你對此有何意見?”

林嵐本來冷眼旁觀著,畢竟今天的庭審需要達到的目的全部都達到了。在證據麵前,葛永健認罪,現在他要檢舉別人,無非是想量刑上從輕一些,這和公訴人指控犯罪的初衷並無任何違背之處;也是被告人的權利,理應維護。

想到這裏,林嵐答道:“司法機關有責任保護舉報人的安全,我同意休庭,對葛永健檢舉一事進行核實,如果確有其事,可以啟動補充偵查程序。”

重新開庭後,大家皆是麵色凝重。

王永洲宣布:“鑒於被告人提出了新的立功線索,根據《刑訴法》的解釋第二百二十六條規定,審判期間,被告人提出新的立功線索的,人民法院可以建議人民檢察院補充偵查,法庭調查到此結束,開庭時間另行通知。現在休庭,被告人退庭還押。”說完,手中的法槌重重敲擊了下去。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次休庭了,還是以擇日再開作為最後的結果,這下可是把旁聽群眾的好奇心給徹底點燃了。大家議論紛紛。

“看來這葛永健的檢舉不是沒譜兒的事兒,要不然不會在法庭調查審理之後再啟動補充偵查程序。”

“也不知道他要檢舉什麽,說得那麽嚴重,身家性命都得搭上。”

“今天這個庭可真是值回票價了,公訴人把被告逼得連老底兒都給倒出來了,弄了個案中案出來。”

劉毓清和參加聽庭評議的人大代表們對鄭明德檢察長說:“這次庭審對我們觸動很大,公訴人準備充分,在法庭上論證時邏輯嚴密,反應敏捷。法官對法庭審理的節奏把握得相當到位,指揮有度,同時也保障了被告的合法權益,是一場教科書級別的庭審啊。”

能得到劉毓清這麽高的評價,法院和檢察院的人都覺得與有榮焉。

豪華的別墅,裝修考究的書房內,牆麵貼合的香檳色打底的銀色歐式花紋壁紙在壁燈的照射下,啞光的金屬亮麵花紋折射出神秘的幽光。書桌的背景牆打造出優雅的弧形,上麵是一整幅由貝母拚鑲為底板,之後在上麵用細膩的雕工,精確地雕刻出的巨型的世界地圖,奢華得讓人震驚。 Tiamantti Luxury專供的Asnaghi Interiors定製家具,將奢華與尊貴展露得淋漓盡致。

Strassle瑞士真皮辦公椅上,英俊男子正坐在上麵,麵前的27英寸啞光曲麵廣角顯示屏上,庭審公開網的網頁此時正彈出播放完畢的文本框。

男子側過身來,露出線條優雅的側臉,朝著身邊站著的男子問道:“藺助理,我上次讓你調查的事兒,你查得怎麽樣了?”

藺助理畢恭畢敬地回道:“我了解到一些,正準備向您匯報。”他翻開手中的文件夾,說道,“這個檢察官叫林嵐,今年27歲,是涵江市第一批入額,最年輕的員額檢察官。她出身於法律世家,爺爺林磊是警察,在一次抓捕任務中因公殉職,生前多次立功;父親林驍勇子承父業,也做了警察,現在是隴江區分局刑警隊大隊長;母親尹秀萍是隴江區檢察院反貪局偵查處處長。由於父母工作忙,她經常和姑姑住在一起,她姑姑林曉娟以前是公訴人,後來因公殘疾,至今單身,目前在檢察院的檔案室工作。業內人士稱他們一家是‘滿門忠烈’!”

藺助理素來擅長察言觀色,憑借他多年的觀察,這位主子在人前雖然一副風光月霽的做派,私底下卻是陰晴不定的性子,最是心狠手辣。是以他在拿不準對方真正想法的時候,從不多話。

他一聲不吭地將文件夾遞了過去,畢恭畢敬道:“這是全部的資料,請您過目。”

男子輕輕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今晚你去一趟越南,記得找個以前沒有入境記錄的。”

藺助理眼皮子跳了一下,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回答了一聲是,然後又輕聲問道:“看守所那邊,您看,是不是也需要安排一下?”

男子從桌上精美的雕花銀盒裏取出一根雪茄,他的手指白皙,骨節不似一般男子那樣粗大,根根勻稱且修長,那支雪茄被他輕捏在指端,仿佛被賦予了一股藝術氣息。他將雪茄放在鼻尖下,姿態優雅地輕嗅著,露出迷醉的神情。

過了半晌,他才不緊不慢地說:“姓葛的事兒輪不到咱們操心。你去找大衛?李,給他帶個信,就說有人要動他那攤子買賣,其他的,咱們靜觀其變好了。”

藺助理答應著,朝男子恭敬地鞠了個躬,這才離去。

林嵐開完庭後,坐著趙雲蕾的車一起回了涵江市檢察院,路過內勤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市局物證鑒定中心的楊波坐在裏麵。楊波看到林嵐,忙和她打了個招呼。

林嵐也客氣地給他打招呼:“楊工,你怎麽有空過來?”

楊波說:“我手上還有個鑒定要和趙處對接,今天過來和她確認裏麵的幾個細節,沒想到你們今天庭審結束得晚,現在都到飯點了。要不,你收留我吃個午飯?”

路小艾在一旁打趣道:“怕是有人故意守株待兔到這個點吧?”

楊波衝路小艾一笑,道:“不許淘氣,你家嵐姐哪裏像兔子,分明就是一隻小山貓。”

路小艾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林嵐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路小艾:“昨天讓你校對的文書和證據摘錄完成了嗎?”

路小艾吐了吐舌頭,低頭一溜煙跑了。

楊波微微彎腰,朝林嵐湊近了些,笑道:“不會生氣了吧?我就開個玩笑。”

林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抱歉道:“我這兩周加班看視頻,熬夜熬慘了,好不容易今天中午可以補個眠,實在不想出去吃了,要不就請你吃個食堂好不好?”

楊波說:“行啊,討飯吃的人哪裏還有資格挑肥揀瘦?”

林嵐說:“你別擠對我,我改天叫上江旎她們一起,請你們吃頓好的。”

楊波本想製造個獨處的機會,眼見沒戲,隻得自嘲一笑。

楊波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隨後上來的趙雲蕾看到這一幕,衝楊波笑道:“楊工啊,你說你和林嵐在專業上這麽誌趣相投,怎麽就擦不出火花呢?看來還是得在生活上投其所好,爭取早日變革命友誼為兩情相悅。”

楊波麵上有些赧然。自從前段時間自己露出了對林嵐的好感,她就特別注意不和自己單獨相處。這會兒被趙雲蕾一語道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趙雲蕾見他有些發窘,鼓勵道:“別泄氣,這丫頭不還名花無主嘛,你就再加把勁兒,我看好你哦。”

楊波無奈地搖頭道:“完全使不上勁兒。”

趙雲蕾看他這樣兒,有些好笑。她一看四下無人,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說道:“林嵐周六約了江旎去科技館,聽說那個地方不好叫車哦。”

楊波大喜,感激地朝她拱了拱手道:“趙處,多謝了,回頭請您吃飯。”

趙雲蕾笑道:“等你們成了,別忘了謝我這月老就行,你到我那兒坐著等吧。”說著,將楊波讓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林嵐從辦公室抽屜裏麵取出飯卡,路小艾忙湊到跟前:“我說嵐姐,人家楊大帥哥等了你大半天,你就真的請他吃食堂啊?”

林嵐刮了刮她的鼻子尖。

“你這個八卦精,又瞎說什麽呢,人家是來找趙處討論鑒定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路小艾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有沒有搞錯,他要是為這事兒,不會和趙處先約好時間啊,還非得空跑一趟挨到這個點?再說了,他從頭至尾這目光都在你那兒,顯然不是為了公事。我說嵐姐,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林嵐瞟了路小艾一眼:“我懶得理你,你那點推理功夫,全用在八卦上了。成天跟個居委會大媽似的,盡給人亂點鴛鴦譜。你有這工夫,快去裝訂卷宗吧,馬上就要案件評查了。”

路小艾泄了氣,這林嵐什麽都好,就是對個人問題太不上心,成天除了辦案就是鑽研業務,唯一的業務愛好就是看動漫,就沒見她對異性上心過。其實楊波陽光帥氣,又是一枚暖男,兩人工作話題也多,可是這麽多年了,林嵐對楊波一點也不來電,讓旁邊的人看著幹著急。

路小艾指了指林嵐辦公桌上的小收納櫃,問道:“嵐姐,今天開完庭,怎麽沒見你往裏麵擺新手辦啊?”

林嵐拉開抽屜,裏麵整整齊齊放著十幾個手辦,最多的就是犬夜叉係列,殺生丸、珊瑚、桔梗、戈薇一字排開。其中幾個殺生丸的樹脂手辦,五官服飾無一不精細,是限量版,可以看出藏主對於這個角色的偏愛。

林嵐滿眼歡喜地看了看她的這些寶貝,用手輕輕摩挲了一回,這才輕輕合上抽屜。她衝路小艾眨了眨眼道:“今天這個庭審難度係數沒有過8,所以我沒有放。”

林嵐說:“真沒有。這個案件拚的是細心和全麵,隻要在織補證據鏈條的時候舍得花時間,就能贏。至於被告人的庭審對抗技巧、心理素質、證據的複雜程度都隻能算中等。雖然郭培生的確不弱,可是他太小看這個案子了,審查也不細致,所以並未提升庭審抗辯的難度。我給這次庭審的最後評分是7分。”

“這麽低?”路小艾還想爭辯,林嵐忙打斷了她:“好了,回頭咱們再好好回顧總結,畢竟,這案子還留了後手呢,指不定整個開完了,分數就上去了。我們快出去吧,楊波還等著呢。”

路小艾這才想起來,“哎喲”了一聲,趕緊拉著林嵐往外走去。

林嵐、路小艾和楊波邊吃邊聊,時間倒也過得挺快。楊波見林嵐神色間的確有些疲憊,沒好意思多加逗留,吃完飯就告辭了。

下午一上班,林嵐就向趙雲蕾和王建波詳細匯報了今天上午休庭期間葛永健的舉報內容。

“葛永健舉報的是涵江市的一個地下錢莊,他的毒資都是通過這個地下錢莊洗白的。據他說,這個錢莊背景很深,神通廣大,能夠通過境外給犯罪分子洗錢,其中還牽涉到國際犯罪集團。不過實質性的內容他目前還不肯說,他要律師和我們談判,開出的條件是保住腦袋。”

聽了林嵐的匯報,王建波和趙雲蕾神色凝重。

王建波道:“如果線索屬實,不但能夠揪出地下錢莊,還能順藤摸瓜查獲國際犯罪集團,從規定來看,夠得上重大立功了,再加上他願意認罪認罰,想保住腦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不過,這個承諾不能輕易做出,要看看他究竟會倒出來些什麽。”

王建波看到林嵐似乎還有話要說,於是示意她繼續講。

“王處,您還記得嗎?前段時間破獲的一起貪汙案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犯罪線索,也是關於地下錢莊的。當時我將這條線索移交給了市局,線索移交函還是您簽批的。”

王建波也回想了起來,他問道:“莫非,這兩條線索之間有牽連?”

“這條線索裏的地下錢莊所用的洗錢模式和葛永健舉報的非常接近。不過,貪汙案中的嫌疑人舉報更具體一些。他不但說出了地下錢莊是利用空殼公司通過對外貿易、離岸信托來洗錢,洗錢範圍涉及到毒品和走私,還明確提到了涉案人員是一個叫大衛?李的美籍華人,有個叫傑夫的手下,另外,他還提到一個叫宋錦繡的香港女人,她的情人是咱們涵江市的一個神秘富豪,也是地下錢莊的洗錢大戶之一。而且,這個宋錦繡有個兒子叫宋白羽,古瓶失竊案中有重大嫌疑的廖雨欣對外用過宋白珊這個名字,她曾對蘇琦說,她是宋白羽的妹妹。”

趙雲蕾提醒到:“既然別人舉報在前,市局那邊已經掌握了部分地下錢莊的線索,那麽葛永健不交代一點猛料出來,這個立功隻怕是難以成立。”

林嵐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她佩服地看了趙雲蕾一眼,論起法律功底和經驗,趙處果然是公訴處的N0.1。

趙雲蕾接著說道:“運輸、販賣180公斤的海洛因再加上非法持有槍支兩項罪名,數罪並罰,如果沒有重大立功減檔,僅靠認罪認罰,具結書上的量刑建議就不能免去葛永健死刑立即執行。這樣一來,談判的砝碼可就減了不少。”

果然,認罪認罰工作推進得並不順利。

葛永健在沒有得到檢、法兩家保命的承諾之前,不願將自己掌握的情況全部交底,這場博弈在被告人充滿著試探、不安的氛圍中進行著。

周六一大早,楊波就給林嵐打電話:“嵐女俠,今天我有空,要不要我做你和江旎的司機啊?”

電話那頭林嵐似乎興致缺缺:“你消息挺靈通啊,怎麽知道我和江旎約了今天出去啊?不過江旎今天放我鴿子了,技術處下周要召開全市研討會,他們周末全處加班。所以我準備在家做一天米蟲,哪兒也不去了。”

楊波說:“這樣啊。不過你看今天天氣這麽好,我勸你還是別悶在家裏了。我聽說科技城今天有動漫展,不但有大型Cosplay秀,還有不少限量版的手辦出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一聽到動漫手辦,林嵐頓時來了興致:“這主意不錯哇!我上次在別人那裏看到一組犬夜叉的限量版,是我以前沒有見過的,正好去淘淘,說不定能夠淘到。”

“好啊,我馬上去接你,你等著。”

展會因為設在周末,會場上人頭攢動,隨處可見Cosplay打扮的帥哥靚妹。

林嵐沒有淘到她心儀的犬夜叉套係,不過血拚到了一套火影忍者,做工也很是精細,她拿在手上把玩著,一路上愛不釋手,雀躍不已。

楊波去取車,林嵐在路邊等著。

林嵐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刑一庭的辦公號碼,趕緊接了起來,電話裏傳出王永洲的聲音。

“林檢察官,你們那邊確認了葛永健的立功是否屬實後,就通知我重新安排庭審日期。”

林嵐說:“王庭長,那個估計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我這邊得信了就馬上通知您,大周末的您怎麽還在加班啊?”

林嵐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楊波大叫一聲:“閃開!”

一抬頭,一輛越野車飛快地衝了過來。

林嵐本能地一個側翻去避讓,包帶卻被車上的反光鏡帶了一下,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她感到腳下被什麽絆了一下,整個人仰麵重重地摔了下去,後腦勺撞在了路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王永洲拿著嘟嘟忙音的電話,一臉驚詫。

楊波飛快地衝了過來,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車牌,隻見車牌被遮擋住了。

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林嵐,楊波顫抖地托起她的頭,卻觸摸到一片溫熱的黏膩,頓時感覺心髒都要蹦出胸腔了。他抱起林嵐回到自己的車旁,把她放進車裏,踩著油門就朝著最近的醫院飛馳而去。

何春芝趕到醫院的時候,林嵐已經被送進了觀察室,林驍勇和尹秀萍守在外麵,細問楊波事情的經過。

王建波帶著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林嵐還在觀察室裏昏迷著。他安慰了林嵐的家人幾句,轉身問楊波:“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楊波隻好把事故的經過又說了一遍。

王建波沉吟了一會兒,道:“故意遮著車牌,看來這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是有人刻意為之啊。”

他回頭問趙雲蕾:“你怎麽看?”

趙雲蕾皺著眉頭道:“接二連三地出事兒,不排除是有人狗急跳牆,蓄意報複。”

何春芝聽見自己的寶貝孫女是被人報複出的事,頓時急了,她不好怪尹秀萍,隻能用力捶著林驍勇的胸膛,哭著埋怨:“我當初就不同意她去辦案,說有危險,你們偏不聽,她要是有個好歹,我和你們沒完。”

尹秀萍看了看王建波他們,覺得十分尷尬,卻又不好說什麽,隻能和林驍勇一起輕聲安慰老母親。

王建波的手機此時在褲兜裏麵震動了起來。他走到一旁,接起電話,隻聽到電話那頭劉浩的聲音格外急促:“老王,剛剛看守所來電說,葛永健在看守所裏麵和人鬥毆出了意外,送到醫院沒有搶救過來,已經宣布死亡了。”

王建波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死了?!”

王建波拿著電話半天不語,他看向趙雲蕾,一臉的不可思議。

楊波口袋裏的電話震動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江旎打過來的。

江旎剛剛加班整理完研討會需要的材料,準備和林嵐聊兩句,讓她原諒自己半道兒爽約,沒有陪她去看動漫展,可是林嵐的電話怎麽都打不通。她知道是楊波陪林嵐去的,於是又給楊波打電話。

電話好不容易接通了,當江旎聽到楊波說林嵐出了車禍昏迷不醒後,她頓時感到雙腿發軟,撂下電話就朝隔壁的辦公室跑去。

實驗室的門關著,通常這個時候,林遠昊最討厭被人打擾。江旎現在顧不上那些,她一把推開門。正在記錄實驗數據的劉鋒一臉驚詫地看著失態的江旎,突如其來的打斷讓林遠昊眉頭緊鎖。

林遠昊的身體不受控製地一震,手中的試管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在這個封閉且安靜的空間裏,發出了刺耳的響聲。

被打破的不隻是寧靜,還有林遠昊一直以來的克製。在接近一分鍾的時間裏,他就那樣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著江旎,似乎無法消化她帶來的消息。

他猛地醒悟過來,“快去醫院!”然後撇下眾人,匆匆地朝電梯走去。

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來,不顧江旎和劉鋒詫異的目光,徑直跑回辦公室,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把車鑰匙。

劉鋒和江旎第一次看見失去了冷靜與克製的林遠昊。

劉鋒主動接過開車的任務,一路上,林遠昊嘴唇緊抿,臉朝窗外,大家雖然看不到他的麵部表情,可是都能感覺到車內超低的氣壓,誰也不敢出聲。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林遠昊打開車門,第一個衝了進去,到了急診室,他一眼看到楊波,幾步走了過去,問道:“她現在怎麽樣?”

楊波覺得周遭的氣壓莫名低了下來,他來不及細想,答道:“不知道,到現在都還沒醒。現在還在觀察室裏,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

“你當時不是和她在一起嗎?她怎麽傷到的?”

楊波愧然道:“我當時去開車,剛出來就看到一輛車朝她撞了過去,本來林嵐已經避開了,可是不知怎麽的被帶倒了,倒地的時候後腦著地,摔得挺重。”

江旎在一旁低聲驚呼:“後腦著地?”

林遠昊的臉色有些發白。

江旎憤憤道:“是什麽人撞的!”

楊波道:“現在不清楚,不過我們剛才分析,對方應該是故意的。”

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林嵐在觀察室裏昏迷了好久,她感覺整個人好像浮在空中。隱隱約約,她看到客廳裏爺爺穿著警服的遺像,還有書房裏麵奶奶不讓碰的獎章,姑姑林曉娟坐在輪椅上落寞的背影。奶奶小聲啜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家已經付出這麽多代價了,我實在不想你也出事。”

無數的畫麵閃現著,回憶如洶湧的波濤衝擊著她的大腦,腦袋深處的某一個點更加痛了,睫毛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寶貝女兒躺在觀察室裏,守在門口的尹秀萍和林驍勇不時對視一眼,除了擔憂也有愧疚。像他們這種政法之家的組合,大家都各自忙碌,相處模式沒有其他家庭那麽細膩,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相互理解和共同目標追求中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