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機初現

雲南省猛海縣,古茶樹群星羅棋布,綠油油的茶葉將連綿起伏的群山裝扮得一片蔥蘢,暖洋洋的日頭照得人心頭舒爽。這本該是一個愜意的周末,可辛晨一大早就接到命令,去協助涵江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的林檢察官在猛海縣完成一樁特大毒品案的取證工作。第一站去的是猛海縣打洛鎮的吳索吞家。

警車在高低起伏的土路上顛簸,後座上並排地坐著兩個年輕的姑娘。坐在左邊的是檢察官林嵐,她紮著高高的馬尾辮,小臉巴掌大,晶瑩清澈的雙眸靈氣逼人,黑漆漆的瞳孔越發襯得她膚白勝雪,舉止言談透著一股子聰明靈動。坐在她旁邊的路小艾,圓圓臉龐,齊耳短發,俏皮可愛。

辛晨從反光鏡裏看了一眼,心想,這哪像檢察官和書記員啊,整個兒就是兩根水靈靈的“小水蔥”。可就這兩根“小水蔥”,居然敢結著伴兒跑到猛海縣這麽偏遠的地方來調取毒販的證據,這可真叫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不知道她們領導心裏是怎麽想的。

可惜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猛海縣公安局禁毒大隊的胡大隊長,可沒她們的領導那麽心大。

辛晨連續加了好幾個夜班,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來了這麽個囫圇周末,本來以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今天一大早卻被胡隊長的追命連環Call從美夢中提溜出來,負責全程陪同這兩位祖宗取證。

辛晨剛看到這兩根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水蔥”的時候,差點驚掉了下巴,甚至猜想她們是不是借著辦案的名義跑來旅遊的。

“大小姐,總得給個行程吧?”他懶洋洋地單手叉腰,右手攤開,朝著林嵐伸了過來。

林嵐瞅著麵前的辛晨,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戲謔。

林嵐在涵江市檢察院摸爬滾打了這幾年,哪會看不透辛晨的這點小心思,她也不去解釋什麽,隻是把一張紙拍在了辛晨攤開的手掌上。

辛晨低頭看了看,隻見紙上麵列舉了詳細的取證清單,還有具體的行程安排,他好不容易合起來的下巴掉得更靠下了。

一天時間,兩項取證任務,一個在打洛鎮,一個在猛遮鎮曼短村,當天晚上就要返程回涵江市,這樣算下來還真是時間緊、任務重。

“這倆‘小水蔥’玩真的?”

辛晨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們。

林嵐無視辛晨懷疑的目光,使喚起他來絲毫不馬虎。

“辛警官,趕緊趕路吧。咱們今天上午就得找到吳索吞,說服他後天到涵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出庭做證,接下來還要去找一個曾經給他孫女看診過的醫生。取證地點隔得挺遠,胡隊說你路熟,請你開車帶路速度能快些。”

辛晨指著清單上的取證地址,說道:“兩位尊敬的檢察官姑娘同誌,醫生看診的地方倒還罷了,這吳索吞住的地方,車可是開不進去的,往返得有五六個小時的山路要走。你們是今晚的飛機返程,不光這條路難走,時間上也趕不及啊!”

路小艾撲哧一聲笑了:“你這人說話真有趣,檢察官就檢察官,姑娘就姑娘,哪裏來的什麽檢察官姑娘同誌。再說了,咱嵐姐是檢察官,我可不是,我是書記員。”

辛晨改了口:“檢察官同誌,書記員同誌,稱呼不是重點,重點是路難走,時間緊。”

“帥哥,放心吧,咱們來之前早就在網上查清楚了,對取證環境有充分的預判,咱們走快些,4個多小時就夠了。你看咱這身行頭,專門為趕山路準備的。”

辛晨剛才淨顧著消化驚訝了,現在聽路小艾一提,才留心看了看。好家夥,這倆小姑娘還真的是全副武裝,速幹衣褲、戶外手套、登山鞋。

“就那破山頭,連個像樣的路都沒有,這身裝備頂個屁用啊。還想4個多小時走完,開什麽玩笑!”辛晨忍不住腹誹。

林嵐看見辛晨眼中的不屑,漂亮的杏眼眯了眯。

她略一偏頭,下頜微揚,伸出大拇指頂了頂自己的左肩。

“我,女子重裝重行徒步華北賽區第一名。”

就在辛晨發愣的當口,她摟過一旁的路小艾。

“她,也不弱,涵江市第五名。來回4個多小時的山路快走,對她而言,不過是初級段數了。”

辛晨的意外指數被再次刷新,半晌無語。

開進山路,就看出辛晨的優勢了。他不愧是當地人,對路況相當熟悉,駕著車在山路上七彎八拐地連導航都沒開。不過林嵐估摸著,就這尚未開發完善的山路,也沒啥信號可言。

這次行程匆忙,路小艾還有好多事情沒弄明白,這會兒一個勁兒拉著林嵐問東問西。

“嵐姐,那個吳索吞不是緬甸人嗎?後來才搬到雲南猛海縣的,可他為什麽也姓吳啊?你之前不是說緬甸人隻有名沒有姓嗎?”

辛晨一聽這“小水蔥”開口後秒變“小白”,覺得好笑,可嘴剛咧到一半,就聽林嵐道:“你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個吳不是姓,是前綴,是對長輩的尊稱,相當於大叔、大伯、先生的意思。緬甸人挺在意對他們的稱呼,我是尊稱這位證人為索吞先生呢。”

“嵐姐,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怪不得江旎姐總說你是移動的百科全書。”路小艾笑嘻嘻地摟住了林嵐。

林嵐輕輕推開了她,笑道:“江旎姐說的話你也敢信,膽兒真肥。”

辛晨心想:“聽她們這口氣,這丫頭挺厲害啊,還是那什麽百科全書,看來不能小瞧了。”

車開進一段綠樹成蔭的道路,空氣中混雜著植物和泥土的清香,柔和的陽光穿過樹葉細碎地灑進來,如斑駁的網,輕柔地將大地入它的懷抱。林嵐將頭倚在車窗邊,和路小艾不時地交談著,調皮的風從四麵八方鑽進車窗,拂動著她臉頰邊的碎發。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後,車停在山腳處。

辛晨拉好手刹,繞到車後,從後備廂裏麵拿出兩根竹竿遞給林嵐和路小艾。

路小艾不解,淘氣地問:“警官帥哥同誌,這是幹嗎?”

辛晨見她學自己之前的語氣,心裏有些好笑,將手握在嘴邊,故作神秘低聲道:“這個呀,是趕蛇用的。”

路小艾的笑容頓時出現了無數道裂縫,她不可思議地望著辛晨,問道:“大白天也會出來?”

辛晨促狹地看了路小艾一眼,答道:“這幾天挺暖和,20℃左右,濕度也不錯,那些黑蛇、白蛇、花花蛇,可不得出來放個風啥的?”

路小艾滿臉的生無可戀,不甘心地追問:“真有蛇?”

“嗯。”這下不僅是辛晨,連林嵐都衝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騙我?”

兩個人再次一同點了點頭。

路小艾的臉色有些發白,聲音也有些抖,尾音甚至帶了些哭腔。

“嵐姐,你出門的時候可沒交代過這個。”

林嵐笑道:“我不是讓你穿登山鞋了嗎?”

辛晨見路小艾都快哭了,忍不住問道:“你不是參加過那個什麽徒步比賽嗎,山裏有蛇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林嵐衝辛晨翻了翻白眼:“她那是市級賽,賽區都是開發過的景點,隻比腳力,不考量野外求生。省級的賽事中才有野外紮營和原始森林徒步。”

路小艾癟了癟嘴。

辛晨有些了然,他咂摸了一下林嵐的話,回過味兒來,問道:“照你這麽說,你經曆過野外求生?”

林嵐笑了笑,沒有回答。

辛晨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路小艾。

路小艾跺了跺腳道:“我哪能跟她比,她可是咱們那兒有名的嵐女俠。”

辛晨樂了,當下一拱手。

“不知女俠駕到,失敬失敬。”

林嵐頑皮地用單手做了個托舉的姿勢。

“好說,好說,少俠不必客氣。”

兩人視線交織,哈哈大笑起來。

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辛晨拍了拍胸脯道:“待會兒我走在前麵,你們走在後麵,遇到草多的地方,你們就用竹竿敲敲地麵。隻要不踩到蛇,它們一般也不會主動咬人。”

辛晨又向下打量了一下,說:“不過你們這鞋算是穿對了,高幫的,護住了腳脖子。隻是……還不夠高,待會兒扯些草紮兩副綁腿,護住小腿就好啦。”

說完,他從後備廂拿出一副綁腿遞了過去。

“我車上現貨就一副,你們誰先用?”

林嵐一把接了過來,蹲下來就往路小艾腿上綁。路小艾往後躲,剛想推辭,林嵐瞪了她一眼說:“快著點,別添亂,還要趕路呢!”

路小艾乖順地由著她給自己綁上,這男式綁腿不合身,綁完都快到大腿了,不過一想到安全問題,路小艾恨不得它能再長一些。

林嵐綁完後站起身來,從背包裏麵拿出一大瓶正紅花油,往身上灑了一些,又往手裏倒了一些,然後遞給路小艾。

“脖子、耳後抹一些,樹上有時候也會掉蛇下來。”

路小艾的臉更白了。

“樹上還有,還會掉……掉下來?那……那這個有……有用嗎?”

“怎麽沒用,蛇不喜歡氣味芳香濃鬱的東西,含酒精的藥品都有一定的防蛇效果。你抹完後再往帽子、領子、鞋子上灑點。不過這藥效散得快,隔一個小時你得再抹一次。”

林嵐瞅了一眼在旁邊看熱鬧的辛晨,說:“你也抹點兒。”

辛晨攤了攤手道:“遵命。”

做完準備工作,林嵐指了指前麵的路:“麻煩辛警官你開路了,我斷後,小艾你走中間,放機靈點,少看風景,多注意腳下。”

路小艾答應著點了點頭。

辛晨冷眼旁觀著,心裏暗暗點頭。通常而言,涉及個人安危的當口是最能看人品的。這姑娘,綁腿讓給同伴不說,還主動要求斷後。她既然有過野外生存的經驗,應當知道叢林裏麵最忌一前一後。可從剛才的分工來看,她也沒一味逞蠻勇,不但預防措施做得充分,也懂得把開路的工作交給當地人,隻在自己的實力範圍內發揮作用,算得上有勇有謀了。

一行三人朝山林中走去。

年輕人之間,隻要氣場相合,很快就會熟稔起來。

既然熟了,有些話就能敞開說了。

辛晨道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林大美女,我記得上次涵江市禁毒大隊的何方隊長帶人來給吳索吞做過筆錄,那麽你們的卷宗裏麵應該會有吳索吞的證人證言,為什麽這次你還要來找他出庭做證?”

林嵐道:“現在不是強調以審判為中心嗎?要求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於法庭。證人出庭做證已經是《刑訴法》的明文規定了。”

辛晨有些不服氣道:“規定是規定,實踐是實踐。這證人在庭上,說什麽,怎麽說,變數太大,萬一出庭證言發生改變,不是自找麻煩嗎?”

林嵐不以為然道:“你這樣理解就狹隘了。在我看來,讓證人出庭做證是最直觀的法庭調查方式,可以避免法庭僅采信控方單方麵提供的筆錄。證人在法庭上接受控辯雙方的交叉詢問,就其證言的真實與否在法庭上展開辯論,然後由法院居中裁判,這樣一來,證人證言經過了控、辯、審三方的當場檢驗,可信還是可疑都攤在明麵上,更有利於去偽存真,讓法官做出最符合客觀事實的判斷。”

辛晨還是不服氣,爭辯道:“那萬一證人被收買了,或者臨出庭的時候變卦了,在法庭上胡說八道,豈不是把好好的案子給毀了?”

林嵐道:“在庭上會胡說八道,在庭下就不會胡說八道了?這在邏輯上不通嘛。我認為,與其擔心證人出庭推翻之前的證詞,還不如庭前把客觀證據固定好。光憑人的上下嘴皮子去判定一個人是否有罪,這事兒本來就不靠譜。古人雲,三人成虎,被謊言冤死的事例古往今來還少了?”

林嵐說起來一套一套,辛晨聽得一愣一愣。

林嵐見他不再反駁,給剛才的這番爭論下了一個注腳。

“為了避免虛假證言被采信,讓證人出庭接受交叉詢問,這既是法治的進步,也是避免冤假錯案的有效途徑。”

路小艾朝辛晨擠了擠眼:“帥哥,嵐姐辯論起來是不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我跟你說,她這就是公訴人的職業病,改不了啦。”

“這口才,可以想象出她在法庭上的風采。”說完,辛晨一臉神往。

路小艾光顧著說話,一不留神踩到一塊濕泥,差點滑倒。幸好林嵐眼疾手快給扶住了,可她還是前仰後合一陣兒狼狽。

兩人都被路小艾滑稽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辛晨很快就發現林嵐沒說大話。兩個姑娘的腳力當真都不弱,說說笑笑的,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草木茂盛處。

路小艾害怕有蛇,拿著竹竿一個勁兒地撥弄草叢。

林嵐看不過去了,扯住路小艾亂揮的手。

“我的大小姐,你瞎折騰啥?”

“趕蛇呀。”

林嵐用竹竿敲擊著地麵,給路小艾做示範。

“你用竹竿朝空地敲打就可以啦,犯不上這麽虛耗體力。”

“空地哪來的蛇?蛇不是藏在草叢裏嗎?”

“蛇沒有外耳,它根本就聽不到空氣中傳來的聲音。”

“照這麽說,蛇都是聾子?那我敲那兒,它也聽不見啊。”

“它們不聾,可它們接受聲波的方式略有不同。德國科學家做過一項研究,證明蛇是通過顎骨來感知地麵傳導的振動和聲波,也就是骨傳導聽覺。竹竿是空心的,在地麵敲擊的時候,竿內會形成回音,傳導至蛇的骨耳內,就會讓它認為是很大的聲音,會因害怕老遠就避開。你這麽亂揮一通,雖然通過觸覺也會讓它們受驚,但過近的驚嚇會引發它們攻擊,反倒危險。”

路小艾吐了吐舌頭,道:“我這可真成了打草驚蛇了。”

辛晨覺得林嵐的知識麵真廣,不由得刮目相看。敲擊竹竿避蛇是當地的土法子,代代相傳,卻從沒有人說出個所以然。倒是林嵐三言兩語說得明明白白,讓人信服。

辛晨由衷地讚道:“美女檢察官,你可真是應了那句話,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要靠才華。佩服,佩服。”

誰知林嵐一點兒也不領情,反駁道:“這話我可不愛聽。蘭陵王高長恭,你知道嗎?根據史書記載,那可是戰神級別的人物,可偏偏容貌極美,所以沒辦法,每次帶兵出征都得戴上麵目猙獰的麵具,不然無法威懾敵軍。”

辛晨樂了:“照你這麽說,長得漂亮倒還吃虧了?”

林嵐說:“那當然,以貌取人在心理學上是暈輪效應,也就是光環效應,一般人難以避免。你今天早上看我們模樣年輕,不也心裏打鼓嗎?”

辛晨聽到前麵半截兒還津津有味,聽到後麵不由得汗顏,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嘿嘿幹笑了兩聲。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一股臭氣撲鼻而來,隻見不遠處的幾蓬綠草,間或開著明黃色的小花,味道正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辛晨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去,摘了一大捧,又順手在附近捋了幾把長草,分成四股,自己留了一股,其他的遞給路小艾。

“小艾助理,你幫我拿著,我來紮綁腿。”

路小艾不但沒接,還連退兩步,一麵死死捂住鼻子,一麵連連擺手。

“不要,不要,這麽臭的草,你把它們摘來做什麽?”

辛晨趕緊替草兒們叫屈:“什麽臭草啊,這個叫‘蛇滅門’,又叫‘驅蛇草’,把它摻在其他的草裏麵紮成綁腿,蛇就不敢近身了。”

路小艾半信半疑,轉頭去看林嵐。

林嵐朝她點了點頭,她這才不情不願地接了過來。

辛晨看來對草編手藝非常拿手,他腳下趕著路,手裏卻不停,幾乎不用看就能靈巧地編織。

林嵐在一旁看得有趣,自己也拿了幾根草嚐試著編在一起,卻怎麽也搗鼓不好。

辛晨看她編到後來,手裏握著一團亂糟糟的草疙瘩,笑了起來。

“萬能的檢察官看來也有不能的時候啊。”

林嵐自嘲道:“沒辦法,天生的手比腳還要笨。”

辛晨見她神色坦然,毫不扭捏,心下更生出幾分好感。

“我說檢察官,你找給吳索吞孫女看診的醫生幹嗎?”

“他在筆錄中提過,他孫女在今年12月份在家裏被蟲咬傷了。”

“這和案子有啥關係?”

“我見他描述的傷口特征,覺得很像某種昆蟲留下的,時間距離毒販葛永健找他買玉石的時間也近。我心裏有個大大的疑團,要向這位看診的醫生求證。”

“什麽疑團?和昆蟲還扯上聯係了?”辛晨的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來了。

林嵐不語,笑得有些莫測。

辛晨猛然醒悟自己是在打聽案情,在這一行最是犯忌,人家眼下沒有點破,是給自己留了麵子。於是他馬上識趣地閉嘴,暗罵自己怎麽好奇心一上來,啥都不顧了,當下不再追問,埋頭專心編著綁腿。不多一會兒,半副綁腿就成型了,他又用草搓成繩子,遞給林嵐,讓她綁在腿上。就這樣,走走編編,四副綁腿陸續完工,各就各位。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種法子起了作用,總之,三個人一路上順順利利,直至到了吳索吞家,一條蛇也沒有碰上。

三人來到一處山澗邊的民舍前,麵積雖然不小,外觀卻有些破舊,門口的曬台上斜放著一個碩大的扁平筲箕,上麵曬著許多褐色的細長的普洱茶。一旁的小背簍裏麵有幾把野菜,葉片舒展、根莖飽滿,一看就是剛剛采回來的。

辛晨衝屋裏叫了聲“來人了”,不一會兒就有人答應著走了出來。林嵐之前和吳索吞為著出庭做證的事兒通過好幾次電話,所以,他一開口林嵐就對上了號,吳索吞看到林嵐卻有些意外。

依著他的想法,的確不想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做證,也不願意當麵指證曾經是他客戶的葛永健,更怕攪和到什麽麻煩裏麵。可是,兩個花朵般的小姑娘居然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了,這是他沒有料到的。

“我怕是去不了,女娃兒的爸媽出去打工了,家裏沒人照看。”

門框上扒著一個瘦小的身體,兩隻羊角辮一前一後不對稱地綁著,劉海兒細碎淩亂,小臉上亮晶晶的一對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幫外來的不速之客。

證人需要照看未成年人,且住地偏遠,又是唯一在家的監護人,這事兒可難辦了。林嵐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這下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辛晨不一樣,他以前在這片兒做過兩年管段戶籍警,對轄區內的家家戶戶基本情況那是門兒清。他清了清喉嚨,對吳索吞說道:“吳索吞,女娃可以交給隔壁嬸子家嗎?你以前去瑞麗擺攤,她在隔壁個把月的都寄住過,出庭做證加上來回的時間,充其量花上個兩三天,有啥子為難?”

辛晨一語戳破吳索吞的托詞,讓他有些尷尬,搓著一雙大手,喃喃說道:“也不好總麻煩別人吧。”

林嵐心下了然,忙道:“您放心,我們會拜托當地公安聯係您這兒的村委會,做好對孩子的照看工作,這是公事兒,絕不讓您自個兒為難。”

吳索吞見自己用來搪塞的理由都被擋了回來,幹脆低下頭,不發一言。

林嵐拉過凳子,挨著吳索吞坐下,勸道:“老人家,您是我們案件中非常重要的一名證人,能不能開好明天的這個庭,讓毒販子伏法,您的出庭是重要的一環。”

吳索吞道:“公安以前不是給我做過筆錄嗎,為啥還要去庭上再說一遍?”

林嵐耐心解釋道:“您出庭,那效果完全不一樣啊。這次開庭,社會上關注度很高,庭開得好,不僅能將葛永健這個大毒梟繩之以法,對旁聽的人也是一種警示教育,對社會上的那些毒販也將是一種震懾。這些年被毒品毀掉的家庭不在少數,清繳毒源、鏟除毒瘤,光靠我們這些司法人員的力量遠遠不夠,我們非常需要來自每個公民的支持。”

辛晨也在一旁幫腔:“吳索吞,人家兩個小姑娘都有勇氣和毒販在庭上周旋,您作為長輩,就不能支持一下?”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一臉的真誠,態度誠懇地勸他出庭指證被告人,為打擊毒品犯罪出一份力,吳索吞有些汗顏了。

辛晨見吳索吞麵露愧色,知道他心裏麵是鬆動了,趕緊在一旁敲邊鼓:“吳索吞,人家兩個小姑娘不遠千裏來請您出山,下了飛機後馬不停蹄走了半晌山路,就衝著這份誠意,這個麵子怕是要給吧。”

索吞有些坐不住了。

辛晨又說:“人家檢察官又不是為了自個兒的私事,也是為了鏟除毒販,保一方平安嘛。”

小孫女扒著門框聽了半天熱鬧,見自家爺爺還沒答應,忍不住跑了過來,加入了“勸降大軍”。

“爺爺,我們老師說,毒品貽害無窮,打擊毒販人人有責。爺爺,您就幫幫哥哥、姐姐們吧。”

吳索吞老臉一紅,摸了摸孫女的頭。

“我再不答應,倒顯得還不如個娃娃咧。”

林嵐一看他答應了,高興得一把摟過小姑娘,猛地親了一口,又握了握吳索吞的手。

“老人家,謝謝您支持我們的工作。您放心,來回的食宿和交通都由司法部門出,您去了也有專人接待,確保您的安全。”

辛晨在一旁提醒。

“林檢察官,你不是還要去醫生那兒嗎?現在得趕緊動身,不然可趕不上飛機了。”

林嵐一看手表,“喲”了一聲,趕緊起身,臨行時不忘交代。

“吳索吞,您的機票我來的時候已經預訂了,下午兩點從嘎灑起飛。猛海縣公安局會派人送您去機場,到了涵江市也有人接您,明天有專人送您到法庭。我還有任務,所以航班比您的要晚,明天咱們涵江市中級人民法院見。”

林嵐告別吳索吞後,和辛晨趕往下一個地點。

同一天的涵江市,天空陰沉得就像一塊灰色的幕布,讓人心生鬱悶。呼嘯的北風裹著細小的雪粒敲打著窗戶,劈啪作響。路麵上的雪水結成薄薄的一層冰,行人走路稍不留神就會滑倒。

由於最近大家手上的案件量實在太大,周末全體都在加班。

處長辦公室內,公訴處處長王建波和副處長趙雲蕾正在聽案情匯報。

檢察官付朝陽敘說著案情,他的搭檔李瓊揀重要的記錄下來。正說到關鍵處,主訴檢察官汪海彬匆匆走了進來。

“王處,明天的示範庭可能要改期。”

王建波有些意外地看著汪海彬。

“怎麽改?早就通知下去了,13個區檢都派了代表來聽,公安和司法局也派了代表,你現在說改就改啊?!”

汪海彬見王建波語氣不悅,趕緊解釋:“我也是剛剛接到二看(涵江市第二看守所,簡稱二看)的電話,說被告人朱鼎豐今天中午突發心梗,送到泰康醫院搶救去了。”

原來是出了意外,王建波覺得自己剛才急躁了。他沉吟片刻,問趙雲蕾:“處裏還有誰的庭排期是明天?”

趙雲蕾翻開工作記錄本查了查。

“林嵐有個毒品案件的庭,不過開庭時間是明天下午。”

王建波麵露猶豫,自言自語道:“這林嵐剛獨立辦案沒多久,如果觀摩庭換成她的庭,不知道能不能勝任?明天可是全市範圍內的觀摩示範庭,容不得差錯。”

趙雲蕾剛要說話,卻被汪海彬搶了先:“前段時間,我旁聽了林嵐的庭審,辯護人不但風格淩厲而且提問刁巧,步步緊逼,她都四兩撥千斤地一一化解了。通過那次庭審,我覺得林嵐成長了。”

“哦?”

王建波饒有興趣地側過身體看著趙雲蕾。

“小丫頭進步這麽快?你引進的人才的確不錯嘛。”

他又轉向汪海彬,問道:“你說的是個什麽案子啊?”

趙雲蕾在一旁笑著答道:“是一起16年前的傷害案。當時庭上有6名被告人,10名辯護人,剛開始法庭調查,6名被告人就全部當庭翻供。林嵐倒是不急不躁,開得順順當當的。不過……”

王建波正聽得高興,見她話鋒要轉,忙問:“不過什麽?”

趙雲蕾答道:“我剛要和您匯報呢,林嵐到猛海縣出差了,說是要找一個關鍵證人明天出庭,今天晚上的飛機。把她明天下午的庭調到上午,估計時間上有些趕。”

王建波大手一揮。

“今晚能趕回來就行。開庭功夫在於平時積累,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年輕人嘛,就得多曆練,什麽都按部就班的,怎麽成長?”

趙雲蕾本來想著林嵐手上案子挺複雜的,又是剛入員額,突然就給她壓上這麽重的擔子,覺得有些冒險。可是王建波已經定了,趙雲蕾也不好阻攔,隻得點了點頭。

王建波見趙雲蕾沒有異議,就吩咐汪海彬。

“老汪,你通知一下林嵐,今晚回來後做好開庭準備。然後把名單和起訴書往宣傳處重新報一下,再和法院那邊聯係一下,讓他們通知辯護人和看守所,把下午的庭審挪到上午。”

汪海彬答應著出去了,出門後立刻掏出手機和林嵐聯係,可語音提示始終重複著:“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他咕噥了一聲:“猛海那邊信號這麽差?”無奈地搖了搖頭,找內勤取了林嵐案件的起訴書,打電話給宣傳處的同誌上報新的名單去了。

付朝陽和李瓊匯報完案件,李瓊和趙雲蕾一起離開了辦公室,付朝陽卻沒跟上去,一個人獨自留了下來。

王建波看見付朝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催促道:“磨嘰什麽呢?有話快說,我這兒一堆事兒呢。”

付朝陽隻得開口:“王處,明天的庭我沒那麽樂觀。”

“哦,你覺得林嵐不能勝任?”

“我首先聲明,這和個人能力絕對沒有半點關係。我隻是擔心。”

王建波見他又停住了,有些不耐煩:“趕緊地說,不行現在去換還來得及。”

付朝陽接著道:“汪主訴說的那個庭我也略知一二,依我看,那起案件和林嵐明天要開庭的案件難度應該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林嵐明天的庭是一起特大毒品案。之前的案子是傷害案件,您也知道,這種案件的證據狀況通常都比毒品案件好,而且之前的那個庭,6個被告人都到案了,即便都翻供,也容易找到被告人辯解之間的矛盾,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各個擊破。但林嵐辦的這個毒品案件,被告人是大毒梟,一直就是零口供,而且隻有他一個人到案了,缺乏同案犯的印證,如果明天被告人在庭上完全不配合,效果不一定好。如果林嵐第一次公開示範庭就受挫,我怕打擊她的積極性。”

付朝陽一口氣說完這番話,王建波的臉上逐漸凝重起來。他正要說話,辦公桌上的座機響了。王建波一看電話號碼,是刑一庭庭長劉浩的辦公座機,忙接了起來。

“劉庭長,你周末也在加班啊?”

劉浩沒和王建波寒暄,他的聲音有些急切。

“王處長,我們這邊接到了你們明天示範庭的修改名單了,本來沒什麽,可是就在剛才,這起案件的承辦法官告訴了我一個重要的信息。這案子增加了一個律師,是郭培生。咱們的法官準備通知你們這邊的公訴人,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可是怎麽都打不通她的電話,我想著趕緊知會你一聲兒。”

王建波的聲音拔高了兩度:“怎麽突然增加辯護人?還是這個難纏的郭培生?”

“我們也是剛剛收到被告人家屬遞交的委托,初步判斷,他們之前是想先隱藏實力,當庭再給公訴人一個突然襲擊。”

“要真是那樣,我們就先取消明天的示範庭。”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語氣有些歉然:“老王,我之所以急急忙忙通知你,是因為還有個突**況。”

“還有什麽突**況?”

“是這樣,人大要對我們法院上半年的工作做一個考察,其中一項就是人大主任帶隊參加聽庭評議,不知怎麽的,把時間定在了明天。剛好明天就排了兩個庭,一個被告人病了,隻能取消,現在就隻剩你們更換名單裏的這個庭了。”

王建波這下也急眼了。

“好你個劉浩,給我來這手,你怎麽不先知會一聲,這人大旁聽和業務口旁聽能一樣嗎?兩院的一把手也必然陪同,這規格一下就上去了。你怎麽不替我們檢察院考慮考慮,這明天要是庭審失控了怎麽辦?!”

劉浩的語氣也有些急。

“老王,你也不想想,我怎麽可能有消息故意不告訴你?人大是來考察我們法院工作的,明天要是開砸了,我們比你們更難下台。我一接到消息就去通知他們暫緩報名單,可誰知道人大那邊催得急,聯絡員已經把你們這邊送來的名單報過去了。我聽這個案子的承辦法官說,郭培生提出要做無罪辯護,你還是趕緊聯係公訴人,讓她認真準備吧。”

“怎麽準備?我的公訴人這會兒還在外麵出差呢!”

對麵的劉浩顯然也被這個消息驚到了:“那你為什麽換上這個庭?”

王建波也不知從何說起,歎了口氣道:“行了,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用,我來想辦法吧。”然後把電話給掛斷了。

付朝陽在旁邊連聽帶猜明白了個七七八八,插嘴道:“被告人負隅頑抗,律師又是有刑辯第一毒舌之稱的郭培生,到時候的場麵可不好把控啊。”

王建波氣得要冒煙了,指著他的鼻子就嚷嚷開了:“你小子現在嘴皮子倒是挺溜啊,早幹嗎去了?哦,非得等你匯報完了再說,你這磨磨嘰嘰的毛病,我遲早讓你給氣死。”

付朝陽耷拉著腦袋不作聲。

王建波像趕蒼蠅似的,連聲催道:“你還杵在我這兒幹嗎,等著看我爆肝呢?還不趕緊的,讓汪海彬把林嵐給我弄回來準備。”

付朝陽嘴裏答應著,腳下一溜煙地跑了。

林嵐一行人找到給吳索吞孫女看診的醫生後,詳細了解了當時咬傷的特征,並且複印了一些資料。

在返程的路上,林嵐要求辛晨停車,說是要下車和路小艾辦點事兒。

辛晨以為她們是要去林子裏方便,也沒在意。

路小艾下車後不解地問:“嵐姐,咱們辦啥事兒啊?”

林嵐朝她神秘一笑。

“抓螞蟻。”

路小艾糊塗了,問道:“抓螞蟻幹嗎啊?”

“做標本唄。”

路小艾一頭霧水,不知道林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能跟著她在樹林裏細細尋找。

樹林裏螞蟻還真不少,不過林嵐似乎都不滿意,她換了幾個地方,突然喊道:“有了。”然後她從包裏掏出鑷子,朝地上夾去。

路小艾定睛一看,隻見林嵐準備去夾的螞蟻個頭特別大,通體紅褐色,外形有種凶猛的感覺。她剛想伸手抓一隻仔細看看,被林嵐輕嗬了一聲。

“別動,這可不是一般的螞蟻,凶悍著呢,帶著毒刺,紮進肉裏可疼了。”

路小艾嚇得趕緊縮回手。

林嵐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把紅螞蟻夾起來,又從兜裏掏出一個透氣的玻璃瓶,把螞蟻輕輕放了進去。抓了幾隻後,她才合上蓋子,把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裏。

她做完這一切,嘴邊噙著笑對路小艾說:“咱倆運氣真好,趕在下雨前把事情都給辦完了。”

路小艾納悶了,問道:“你怎麽知道要下雨了?”

“你沒見它們排成幾排,都在往高處急匆匆地趕路嗎?它們這是感覺到空氣濕度增大了,下麵的蟻巢潮濕了,所以才往高處搬家,免得被雨水淹了。”

抓完螞蟻,林嵐和路小艾回到車裏。辛晨雖然納悶她們為什麽去了那麽久,卻也不好意思去問。

車開了不多一會兒,天色暗沉了下來。

辛晨朝車外看了看,嘀咕道:“看來是一場暴雨,我趕緊送你們去機場。”

車開到機場的時候,暴雨已經傾盆而下。

辛晨幫她們把行李拎到幹燥處,和她們握手道別:“兩位美女,這次行程太緊,下次再來猛海,我帶你們四處轉轉,品嚐一下當地特色小吃。”

林嵐大大方方地和他握了握手。

“辛警官,這次麻煩你了,下次有機會去涵江市,一定記得和我們聯係哦。”

辛晨一拱手,調侃道:“嵐女俠,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們告別了辛晨。林嵐和路小艾拖著行李準備去換登機牌。剛走到一半,林嵐的手機響了起來。

“汪叔,還真是鑽草垛子去了,我跟您說……”

林嵐還沒開始講述今天的經曆就被汪海彬打斷了。

“你現在什麽也別說,先聽我說,也甭提問,安安靜靜聽我把話說完。第一,你開庭的時間提前到明天上午了;第二,明天的示範庭改成你的庭了;第三,明天人大主任要帶隊旁聽,兩院的一把手都陪同;第四,明天的辯護律師增加了,是郭培生和他的助手嚴謹,聽明白了沒?”

林嵐被汪海彬拋下的四個爆炸性消息轟得頭昏腦漲。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汪叔,您這是逗我玩兒的吧?”

“什麽逗你玩兒,趕緊的,收拾鋪蓋卷兒給我趕回來,晚上加班把案子再捋一捋。”

林嵐覺得汪海彬肯定是急糊塗了,連忙提醒他:“汪叔,猛海到涵江市的飛機,途中要在昆明中轉,整個行程得7個小時,等我到機場都快晚上12點了。”

“那就加班,我現在也沒轍了,你就辛苦一下吧。哦,對了,你的證人,公安那邊會安排人去接,我現在就去落實這事兒,你就放心啊。”

汪海彬說完就掛了電話。

林嵐站在當場,感覺一頭黑線,直到路小艾用力推了她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小艾,趕緊的,去托運行李。”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林嵐站在航班信息屏前麵,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妙境。

CZ6176航班晚點!

飛機起飛時間不詳!

林嵐轉告了汪海彬這不幸的消息後,焦灼地在機場來回踱步,等著汪海彬那邊匯報的結果。

路小艾也跟著著急,對林嵐道:“嵐姐,你別轉了,轉得我心慌。這飛機要是今晚都不能起飛,可怎麽辦?”

林嵐正要開口,手機響了,她低頭一看,屏幕上閃爍著的是王建波處長的號碼。她剛一接起來,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似平日那般淡定從容。

“林嵐,你問了沒有,你那邊究竟幾點能起飛?”

“現在說不好,這邊雷雨一直沒停,機場工作人員說,要做好明天早上才能到涵江市的心理準備。”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王建波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你的庭審預案準備好沒有?”

“早準備好了,就在大統一辦案係統裏麵。”

“那好,等確定了起飛時間,你第一時間通知我和趙雲蕾,我們的手機今晚都不關機。如果天亮才能趕到,你下機後就直接去法庭,製服我讓人替你們帶過去,就在法院換,你需要什麽資料,列一份清單發給趙雲蕾,我讓她安排人打印好給你送到一號庭!”

通話結束後,林嵐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稍稍平靜,她輕輕地拍了拍臉頰,對旁邊一臉擔憂的路小艾說:“別愁了,愁也沒用,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現在也隻能等著,我去租個充電寶,今晚全得靠手機上網了。你去法院熟悉的書記員那裏打聽一下郭培生以前都開過哪些庭,我在庭審公開網上搜索一下他之前的庭審,了解一下他的辯護風格。”

旁聽的人陸陸續續坐定了,外麵的安檢工作也漸漸閑了下來。守在安檢通道的幾名法警和工作人員瞅著空兒閑聊起來。

工作人員小張好奇地問:“王哥,這一號法庭坐滿的時候真不多見,今天是個什麽案子啊,這麽大陣仗?”

法警小王乜斜著眼,嘖嘖了兩聲,語氣誇張地說:“這你都不知道,真的假的?”

小張更好奇了,賭咒發誓地說:“真不騙你,我是臨時被抽過來幫忙的,我真不知道。”

小王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開始爆料:“這可是咱們涵江市涉案數量最大的毒品案件了,足足180公斤海洛因。”

小張倒吸了一口涼氣:“180公斤,還是海洛因,大毒梟啊!”

小王很滿意小張驚訝的反應,得意道:“可不是,我在這兒做法警10年了,第一次聽說這麽大數量的海洛因,這得害了多少人啊!十個腦袋也不夠他掉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可惜隻抓到了一個,其餘的都跑了。聽說抓他的時候,車上還有槍!”

小張興奮不已,說:“哇,這麽火爆!等會兒我要想辦法進去聽聽。”

小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打擊道:“誰不想聽,可裏麵早就滿了。待會兒我輪值,倒是可以聽上一段。”

聽他們聊得熱鬧,法警老李也忍不住加入了進來。

“這麽大的案子,我都第一次遇到,別說你們了,誰不想親眼看看啊。今天好多政法口的都來旁聽,人大的也來聽庭評議。”

小張恍然大悟:“我說呢,怪不得旁聽席上那麽多穿製服的,連咱們的院長都來了。”

老李說道:“今天的公訴人林檢察官,是個年輕的女娃娃,她的庭我聽過幾次,挺利索。不過,像這種大毒梟,那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成天幹的是掉腦袋的營生,紮手得很,也不知道這小姑娘今天能不能控好庭。”

小王連忙附和道:“老李,您還別說,我一開始聽說她是這個案子的公訴人,也替她懸著心呢。這種示範庭,要是開砸了,那可就……”

說到這裏,小王似乎也有些不忍,搖頭感歎道:“不容易啊。”

幾個人正聊得熱火朝天,隻見又有兩隊穿著檢察官和公安民警製服的人從兩個方向朝安檢口走來。

小王打聽了一下,走在最前麵的檢察官是涵江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的副處長趙雲蕾,隻見她麵色白皙,走路風風火火,梳著高高的馬尾辮,看上去幹練得很。公安那邊帶隊的是涵江市公安局刑事偵查局局長塗敏,腰身挺拔,眼神格外犀利。

這兩位碰了麵,趙雲蕾主動伸出手來和塗敏握了握,塗敏用目光掃了一下趙雲蕾旁邊的汪海彬、付朝陽、李瓊,熱情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塗局,瞧您說的,我自個兒的人,我還能不捧場?別的忙幫不上也就罷了,這精神支持,那是必不可少的。倒是您,最近手頭那麽多大案,還能親自帶隊來,著實不容易啊。”

“誒,您可別說,最近是真忙,不過再忙也不能耽誤學習不是。我把這幫小年輕們帶來好好瞧瞧,公訴人在庭上是怎麽和被告人、律師鬥智鬥勇的,以後他們就知道收集證據該朝哪使勁了。”

“塗局,您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咱們公訴人不怕被告人、律師在庭上發難,就怕案件調取的證據不到位。您這可是帶了個好頭,我替大夥兒謝謝您。”

說完,趙雲蕾俏皮地朝塗敏拱了拱手。大夥兒都笑了。

因為鄭明德和人大主任劉毓清還沒有到,趙雲蕾和塗敏就留在門口等候。塗敏問道:“林丫頭已經進去了嗎?”

趙雲蕾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塗敏問道:“怎麽了?”

趙雲蕾朝他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一旁。趙雲蕾小聲道:“這個示範庭是臨時換給林嵐的,昨天她去猛海出差,飛機晚點了,早上才趕回來。”

塗敏愕然道:“那不是完全沒時間準備?”

趙雲蕾道:“預案倒是早做好了,可是這車馬勞頓的,再加上被告人還突然加上了郭培生做律師,說要做無罪辯護,今天是場硬仗啊。”

塗敏擔憂道:“今天可是有人大主任來旁聽,就這種情況你們也敢說開就開?這一家夥要是砸了,該留下多壞的印象啊,林嵐這丫頭怎麽這麽倒黴!”

趙雲蕾正要說明個中緣由,忽見入口處的安全杆揚起,兩輛公務車開了進來,其中一輛正是鄭明德的,兩個人趕忙上前去迎接領導。

法院院長陳雄和刑一庭庭長劉浩安排劉毓清和十幾位參加人大聽庭評議的人員坐在第二排,鄭明德檢察長也陪在一邊。待他們坐定後,王建波、趙雲蕾等檢察機關的旁聽人員,在第三排依次挨著坐下。

李瓊擔憂地問旁邊的汪海彬:“汪叔,你說,今天的庭林嵐能Hold得住嗎?”

汪海彬答道:“折騰了一宿沒睡,早上才下飛機,能趕得上就很不錯了,其他的,別再苛求了。”

李瓊朝趙雲蕾看去,隻見她也是一臉凝重。

中法的書記員李慧走入法庭,開始宣讀法庭紀律,全場安靜了下來。

宣讀完法庭紀律,李慧字正腔圓地通知:“請公訴人、辯護人入庭。”

公訴人和辯護人各從法庭兩側的門走了進來,大家的目光多數集中在審判席左邊的通道上。

隻見一名年輕的女檢察官步伐穩健地向公訴席走去。她個子不高,身材纖細,麵目姣好卻略帶憔悴,一雙眼睛格外靈動,可惜眼窩泛青,光彩黯淡了不少,一看就是昨晚熬了夜的。她身後緊跟著一名女書記員,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模樣甜美。從長相來看,似乎和人們心目中威嚴的公訴人形象有些差距。

兩個人都是精明強幹的樣子,人手一台最新款的MacBook Air,西裝口袋裏露出的MontBlanc白漆鍍玫瑰金墨水筆格外醒目。

郭培生一身高定西服,裁剪熨帖,真絲領帶配色恰到好處,皮鞋擦得鋥亮,頭發向後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一副精英派頭。他的收費在整個律師圈裏麵是出了名的貴,旁聽席中有些懂行的人不由得揣測,這個被告人想必是砸了大價錢來“保頭”。

席間有人竊竊私語。

“喲,怎麽是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能鎮得住這大毒梟和大律師的加強版組合嗎?”

“我看夠嗆,這個律師看上去賊精賊精的。”

接二連三的意外本來就讓趙雲蕾等人對今天的庭審不太樂觀,這會兒聽到旁聽席傳來的這些質疑,大家心中隱隱覺得,今天這場庭審很有可能是一場血雨腥風的苦戰。聯想到不久前在網絡上被瘋狂傳播的公訴人在庭上被律師“吊打”的視頻,公訴處來參加旁聽的幾個人不由得替林嵐捏了一把汗。

書記員李慧接著宣布。

“請審判長、審判員、人民陪審員入庭……全體起立。”

在書記員宣布全體坐下後,審判長席位上的那位頭發花白的老法官將老花鏡往上推了推,“砰”的一聲敲響法槌。

“涵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第一庭現在開庭。下麵,本庭將公開審理由涵江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葛永健涉嫌走私、販賣毒品一案。”

一個剃著平頭的壯碩漢子被法警押解著從側麵通道走進法庭,他歪著頭,仰著下巴,臉上掛著挑釁的笑容。

庭審開始,程序照例走得中規中矩。

審判長按照法庭審理的流程,宣布了合議庭組成人員及出庭人員名單,核對了被告人的基本情況,告知了被告人的權利義務。

審判長王永洲宣布法庭調查開始後,林嵐就拿起起訴書進行宣讀。她的音量不大,語速適中,吐字非常清晰。在場的聽眾感覺每一個字都通過麥克風穩穩當當地傳到耳內,聲音清脆且不失莊重,無形中讓人對她增添了幾分信任。念完最後一個字,林嵐合上起訴書,目光轉向審判席。

“審判長,起訴書宣讀完畢。”

審判長王永洲向林嵐目光示意,然後身體朝被告人的方向略略前傾,問道:“被告人葛永健,起訴書指控你為了牟利,走私、販賣毒品共計180公斤,你對上述指控的事實是否存在異議?”

被告人葛永健用不屑的目光朝公訴席上掃了一眼,語氣不滿地辯解道:“公訴人剛才宣讀的起訴書,純屬子虛烏有,所有的指控都是一派胡言!”

被告話音一落,旁聽席上一片嘩然。

被告在法庭上翻供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語氣這麽強硬,態度這麽惡劣的卻不多。庭審剛剛開始,就充滿了火藥味兒,可以想象,在接下來的庭審中,如果公訴人掌控不了庭審的主動權,場麵就會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被告人,注意你在法庭上的措辭,你對起訴書的指控有哪些異議,做客觀表述就行。”

葛永健知道最後掌握自己命運的就是眼前這個審判長,倒也不敢太過分,他收斂了幾分囂張,辯解道:“我就說三點。第一,我是正經的翡翠商人,有自己的公司,也有的是錢,犯不上幹這掉腦袋的事兒。第二,那些毒品我也不知道是誰放到我倉庫裏麵的。我倉庫裏都是翡翠原石,怎麽就變成了毒品?第三,公安那幫人是因為抓不到真正的毒販,為了破案率,才把我這個合法商人硬拉過來頂缸,檢察官也不分青紅皂白,胡亂起訴,我冤枉啊!”

葛永健既然當庭喊冤了,那麽無論他辯解的內容有理也好,荒謬也罷,檢法兩家的書記員都必須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路小艾見他往林嵐身上潑髒水,氣得夠嗆,隻能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了鍵盤上,敲得又重又快。

王永洲在中法幹了快30年了,憑他的經驗,這個葛永健涉及的毒品數量太大,含量也高,如果最後起訴書指控的事實和罪名成立,無論他今天是否當庭認罪,認罪態度好或不好,最後都免不了個死刑收場。當認罪也難逃一死的時候,被告人往往會選擇抵死不認。

葛永健之所以舍得花費巨資聘請郭培生,無非就是看中他刑辯經驗豐富,希望他能將黑的說成白的,隻要讓案件產生疑點,就能夠疑罪從輕甚至從無,隻要能夠動搖法官的內心確信,就有一線生機。郭培生既然敢高調地對外宣稱要做無罪辯護,自是有備而來。王永洲對林嵐的實力相當了解,知道她也是遇強則強,從不怯場。所以,今天的庭審,勢必會有一場激烈的交鋒。

林嵐準備出庭預案的時候,就預料到葛永健今天會將他“零口供”的戰略進行到底,辯護方也會以無罪辯護為切入點。雖然對方臨時委托郭培生是她無法預見的,不過整體的答辯思路和防守策略卻毫無區別。

林嵐分析了郭培生以往的庭審風格和辯護套路,發現他偏好將每一項證據都駁得體無完膚,是一個庭審風格激進的辯護人。今天庭審一開場,葛永健就高調喊冤,顯然也是他們商量好的策略。為了弱化被告強勢對抗調查的負麵效果,他們刻意營造出確有冤情的氛圍,既能激發出不明真相群眾的懷疑和同情,同時又可以幹擾法官的內心確信。

對於這種來者不善的開局,林嵐預設的方案是,避其鋒芒,迂回反擊,連消帶打,出其不意。畢竟兩軍交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把他來勢洶洶的那股子勁兒先卸下一半,再見招拆招,巧妙回擊,比一開始就硬碰硬地交鋒更有技術含量。

林嵐的第一個問題不顯山不露水。

“被告葛永健,你說你是翡翠商人,那麽你做翡翠行業多久了?”

葛永健不慌不忙地答道:“七八年了。”

林嵐的第二個問題依舊問得四平八穩。

“你是做翡翠成品生意,還是原石生意?”

“當然是原石,你剛剛沒聽到嗎?我說這次進的翡翠礦料被調包了!”

林嵐沒有計較他言語中的挑釁,繼續訊問。

“公司叫什麽名字,地址在哪兒?”

“叫奇玉春秋,總公司在緬甸,涵江市有分公司。”

“每次進貨是你去,還是員工去?”

“我自己去。”

“有員工一起去嗎?”

葛永健有些不耐煩了,他反問道:“這些跟案子有什麽關係?”

林嵐加重了語氣。

“當然有關係,被告葛永健,公訴人提醒你,現在是法庭調查,你有如實回答的義務。”

葛永健皺著眉,勉強答道:“我自己一個人去!”

“你公司的貨款進出綁定的是哪張銀行卡?”

葛永健用挑釁的語氣說道:“什麽銀行的卡都有,哪張方便我就用哪張,有問題嗎?”

林嵐就像沒聽到一樣,接著追問:“你有幾家公司?”

“就這一家。”

“生意怎麽樣?”

“還行吧。”

“那麽,你的公司每年的利潤是多少?”

這幾個問題問下來,連郭培生也坐不住了,他覺得對麵的這個公訴人問話半天進入不了主題,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他決定給她來一個下馬威,掌握庭審的主動權,於是打斷了林嵐的問話。

“反對,審判長,公訴人一直在問我的當事人一些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郭培生這麽快就沉不住氣,正中林嵐的下懷。她眉峰微微一挑,針鋒相對地反駁:“據調查,葛永健銀行卡的流水累計高達7000多萬元,他的公司賬目上卻沒有對應的明細。要弄清楚這些究竟是什麽錢,奇玉春秋的規模和利潤怎會與本案無關?”

汪海彬看到這裏,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來,讚道:“林嵐真不錯,倉促上了戰場,卻臨危不亂,頗有大將之風。”

趙雲蕾說:“郭培生現在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他以為公訴人是在扯閑篇,貿然動用了反對權,主動入甕。不但被當場反擊,還凸顯了葛永健個人資金的異常。這可真是想挫人的反被挫了,獵鷹的反被鷹啄了眼。”

塗敏朝趙雲蕾豎起大拇指,讚道:“一箭雙雕、聲東擊西,這一輪,贏得漂亮!”

台上的王永洲發話了:“辯護人的反對無效,公訴人可以就葛永健資金的真實來源和去向繼續發問。”

葛永健搞明白了林嵐問話的目的,警惕了起來,他打定主意,要謹慎應對。

“是買賣玉石用的。”

林嵐可沒打算讓他這麽快就蒙混過關,追問道:“賣家是誰?買家是誰?總有個出處吧。”

“不記得了。”

“既然是做玉石生意,你為什麽選擇龍骨山這麽偏僻的地方做倉庫?還日夜雇人守著倉庫?”

“真正發財的玉石商人,不是看你的貨賣得快不快,而是看你的資金夠不夠雄厚,把值錢的原石囤積下來,才是真正的發財之道。我選龍骨山就是看中那裏場地夠大,倉儲成本又低,雇人守著是因為怕人偷了我值錢的原石。”

“囤積原石?還是值錢的原石?我看未必吧!”

林嵐眼神犀利地掃向葛永健,她舉起一張現場搜查的照片朝葛永健揚了揚。

“既然倉庫是用來放值錢的翡翠原石,為什麽周圍連個監控都沒有?”

“我覺得沒有必要,那裏挺安全。”

“警方在搜查龍骨山倉庫時,發現放在外層包裝箱裏的都是一些價值不高的原石,裝著海洛因的包裝箱全堆放在倉庫最裏層。你不安監控,究竟是因為那裏安全,還是怕留下證據?”

葛永健一時有些語塞。

郭培生看見情況不對,馬上發動助攻。

“反對!審判長,公訴人試圖用毫無根據的推斷來誤導我的當事人。我很好奇,公訴人憑什麽斷定這些原石價值不高?玉石行業有句話叫作‘神仙難斷寸玉’,說的就是原石的價值難以估量。如果原石的價值真那麽容易識別,像和氏璧這樣的美玉,又何至於曆經三朝君王才得以麵世?卞和還為此被扣了個欺君的罪名,砍去雙腳。所以,我想請問公訴人,這神仙都看不準的事兒,你又是怎麽得出結論的?”

郭培生的辯護風格,一向兼具誇張與犀利,說話又喜歡引經據典,屬於自帶戲劇效果的那種style,很容易煽動聽眾的情緒,產生共鳴。果然,法庭下麵一陣**,不少人頻頻點頭,認為他的論證很有道理。

法庭上控辯激烈,彌漫著硝煙氣息,主任劉毓清和人大代表們聽得津津有味。

劉毓清瞄了鄭明德一眼說:“鄭檢察長,這個律師反應真快,連古人和神仙都給搬出來了,公訴人可是遇到對手了。”

鄭明德嘴裏說著:“不急不急,咱們的公訴人也不弱。”可是他看著林嵐那張年輕的臉,心裏也有些吃不準接下來的走向。

庭上的王永洲此刻有些躊躇,雖然他覺得郭培生有些咄咄逼人,可是辯護人當庭運用反對權是他們的權利,隻要不違背了反對權的使用原則,就沒有理由駁回,否則,就會有損法官居中裁判,不偏不倚的形象。他斟酌了一下,問道:“公訴人,請你向法庭說明一下,對於這些原石的價值認定,是否有依據?”

李瓊這下實在忍不住了,顧不得法庭紀律,轉過頭悄悄地問汪海彬:“汪叔,如果真有這麽多證據,郭培生怎麽可能一點兒都不知道呢?現在可不比以前,《刑訴法》修改之後,按規定,所有的證據都必須跟著起訴書一並移交法庭,律師看到的證據和公訴人看到的證據是一致的,可沒有厚此薄彼之說啊!”

汪海彬低聲說:“公訴人在法庭上信口開河是大忌,林嵐不會這樣,她既然說有,那就肯定是有。別著急,慢慢看,肯定留有後手。”

嚴謹也感到意外,忙壓低聲音問道:“郭律師,卷宗我們都仔細看過了,這一塊哪有公訴人說的那麽多證據?”

郭培生神色淩厲,冷冷地說:“虛張聲勢罷了,我倒要看看,她能拿出什麽來!”

精明的獵手,善於抓住每一次出擊的時機。

對方既然露出了破綻,郭培生自然不會放過。他立即在庭上發難:“審判長,既然公訴人說有這麽多證據,那麽我申請法庭現在就啟動舉證程序。我倒想洗耳恭聽,是哪些證據能夠證明這些原石的價值!”

郭培生此舉的確過於囂張,有些仗著名氣大不講規矩的意思。堂堂的審判長還坐在這兒,法律也明文規定了,庭審是在審判長的主持下進行的。他此刻自作主張地要求啟動舉證程序,明顯過線了。王永洲皺了皺眉,不悅道:“辯護人,現在是法庭訊問階段,至於舉證,在後續的舉證環節自然會啟動,希望你遵守庭審紀律。現在是公訴人在訊問被告人,辯方如果要發言,需要先征得法庭的許可,不要隨意打斷。”

既然被審判長警告了,郭培生也沒有囂張到當庭和審判長起衝突的程度。畢竟,那樣做對自己和當事人沒半分好處,於是他舉手發言:“審判長,我沒有任何不尊重法庭的意思。我現在申請對原石價格的問題補充發表一點意見,請審判長允許。”

王永洲見他收斂了一些,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法庭準許。不過本席提醒你,現在不是辯論環節,你簡要說明觀點即可,不要發表具有人身攻擊性的言論。”

郭培生道:“審判長,訊問和舉證同屬於法庭調查環節,即便現在不啟動舉證程序,為了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我認為公訴人也很有必要說明一下,她是根據什麽判斷出這些原石不值錢的,這關係到法庭判定被告人今天當庭的供述是否屬實。”

王永洲覺得他既然退而求其次,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就不好再駁回一次,隻能轉而向林嵐求證:“公訴人,請簡要說明一下你判斷的依據,至於證據的展示,可以在舉證環節再進行。”

郭培生以為她已經說完了,馬上不依不饒地開始反攻,不過這次他倒是學了乖,沒忘了舉手再發言:“我想提醒公訴人,你難道沒聽說過‘黃金有價,玉無價’?更何況,玉石行業有‘撿漏’一說,這是特殊行業,靠的是三分眼力,七分運氣,進價可不等於將來的賣價。”

林嵐心想,我正在這等著你呢,就怕你不接。

“辯護人剛才也提到了‘三分眼力’,那說明你也承認‘眼力’在玉石行業中仍占有一席之地的。玉石交易中雖有‘賭石’一說,可是再大膽的賭徒,也要看了自己的底牌才會加注;而這一行的底牌就是‘開窗’,將玉石的表皮切開,露出部分玉質,從露出的水頭、顏色判斷玉石的價值。”

還沒等林嵐說完,葛永健坐不住了,他嚷嚷道:“你少裝內行,也有不開窗的。”

王永洲重重敲擊了下法槌,喝止葛永健:“被告人,未經法庭允許,不得發言!”葛永健無奈地閉上嘴。

林嵐微微一笑,繼續說道:“的確,玉石行業也有不‘開窗’就‘盲賭’的交易方式。”葛永健麵上得意的神色還沒有掛穩,隻聽林嵐又說道,“不過,‘盲賭’都是用於收藏個別品相好的原石,沒人會傻到‘盲賭’一倉庫的低端原石。試問一下,被告人作為一個從事玉石行業七八年的玉石商人,怎麽可能連這點基本的商業判斷都沒有?”

說到這裏,林嵐眼底含笑,用奚落的口吻做了這段反擊的腳注:“難道說他比辯護人口中的神仙還厲害,看準了這些原石會漲?”

一陣奚落的笑聲響遍法庭。郭培生緊緊握住手中的筆,任憑筆頭的金屬邊緣深深壓進自己的拇指。

劉毓清麵露微笑地對鄭明德說:“鄭檢察長,你們的這位公訴人果然不弱啊,年紀輕輕,麵對強敵鎮定自若、針鋒相對,毫不遜色啊!”

鄭明德也覺得麵上有光,他客氣了幾句,回頭用肯定的眼神朝王建波傳遞了讚許。李瓊在一旁察言觀色,高興地對汪海彬說:“汪叔,看到沒,領導的意思,目前為止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