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者自清03

林嵐感動地接過案卷,說道:“汪叔,謝謝您。”

汪海彬一臉欣慰地看著林嵐:“傻丫頭,謝啥呢,還不趕緊幹活兒去。”

林嵐攥緊了手中的卷宗,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涵江市的CBD是寸土寸金的所在,臨近商業區的一棟更是這片豪宅中的樓王。夜色已深,就在這棟豪宅的房間裏,範思哲的奢華被麵外,露出一張蒼白而帥氣的麵孔。麵孔的主人似乎被困在夢境織就的不幸中,緊緊地皺著眉頭,眼皮被不安的眼珠牽動,被迫開始不規則的劇烈抖動。

內心的恐懼是一切災難的源頭,再華美的床具也不能營造一夜好夢。

在衝天的火光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在苦苦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陷入噩夢中的男人循著呼救的方向望去,一張既熟悉又模糊的臉龐,在滾滾濃煙之中忽隱忽現,他努力想看清這呼救的人是誰,可是剛要靠近,周遭的一切似乎搖晃起來,火光明滅中,走出一個神情怯怯的小男孩兒。

一樣眼窩深陷的雙眼皮,還有刀裁一般整齊的眉尾,臉蛋兒漂亮得就像一個天使。

男人一時分辨不出,這究竟是幼時自己的幻影,還是真實存在的男孩兒。男孩兒微仰著頭,正用崇拜的、渴望的目光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即將引領他走出苦難的神祇。

“爸爸。”

清脆稚嫩的童音擁有衝擊波一般的威力,男人立足的空間瞬間粉碎瓦解。天花板和牆壁劇烈地震顫著,所有的線條都扭曲、飛旋起來,胸腔裏的心髒從高空中飛速地下墜,他感覺到濕熱的**從胸腔中噴湧出來,帶著刺鼻的腥氣,墨汁一般的顏色一股腦兒地噴濺到男孩兒的臉上,瞬間燃燒了起來。

喉嚨如同被毒液侵蝕、包裹住了,聲音要做那誓死衝出牢籠的囚徒,掙紮著劈開了聲帶的枷鎖。

“兒子!”

隨著急促的一聲呼喊,夢魘中的人條件反射一般,霍然坐直了身體,大汗淋漓地醒了過來。

林嵐手上的工作雖然恢複了,可是壓力依然還在。趙睿作為被害人的家屬持續給檢察機關施壓,要求嚴懲凶手,追加起訴劉棟的縱火罪。

一大早,趙睿在趙安琪和訴訟代理人程濤律師的陪同下來到了林嵐的辦公室,他那氣勢,一看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趙睿一張口就不客氣地說:“你就是劉棟案件的承辦人吧?我問你,既然劉棟自己都當庭認罪了,為什麽你們檢察院不對他殺人放火的罪行追加起訴?”

林嵐能夠理解被害人家屬的心情,所以她並未在意趙睿強硬的態度,而是耐心地解釋道:“趙董事長,現有證據顯示,殺人放火的極有可能另有其人,如果不能確定劉棟是凶手,我就不可能對他追加起訴。”

趙睿麵色陰沉得可怕,語氣更是不悅。

“你說有證據顯示劉棟不是凶手,那你就把證據擺到明麵上來,我倒要看看,是真沒有,還是有人故意包庇。劉棟自己都承認了,你作為公訴人卻不指控他,還和他私下裏有金錢的往來。你這分明就是不作為,是放縱凶手!你這樣,和幫凶有什麽兩樣!”

路小艾見趙睿如此囂張地指責林嵐,心頭頓時火起,反駁道:“我說你堂堂一個董事長,總要講道理吧?怎麽能夠往別人頭上亂扣帽子?!”

趙睿目光狠厲地看向路小艾,悲憤地說道:“講道理!那場大火裏麵死的是我的兒子!你在這裏跟我談什麽講道理!”

路小艾被他淩厲的眼神嚇住了,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林嵐不露痕跡地擋在路小艾身前,接住了趙睿噴火的目光,鎮定地說道:“您先別激動,您的心情我們能夠理解。至於我是不是包庇,是不是放縱凶手,自有相關部門監督我。您有意見,可以向我們領導反映,也可以向紀委反映,我們歡迎來自各方麵的監督。”

見林嵐絲毫不露怯,趙睿向程濤律師使了個眼色。

程濤遞上委托材料和律師證,說道:“林檢察官,我受趙睿先生的委托,作為被害方的訴訟代理人,申請閱卷,我要求查閱劉棟一案的全部證據。”

林嵐拿過材料看了看,說道:“程律師,劉棟盜竊的是死者趙冬誠的財產,趙先生作為被害人的近親屬,有權委托您作為被害方的訴訟代理人。不過,全部證據我們在開庭前都移送給了法院,根據相關規定,你們可以到法院申請查閱劉棟盜竊案的證據材料。”

程濤道:“我們要看的不僅僅是盜竊的證據,還要看林檢察官你剛才所說的,判斷劉棟不是殺人真凶的證據,還有你沒有幫他掩蓋罪行的證據。”

路小艾在一旁聽到這個律師的話,簡直氣壞了。她眼睛裏噴著怒火,盯著大言不慚的程濤。

林嵐道:“程律師,看來您對《刑訴法》中規定的律師閱卷權理解有偏差啊。您的委托是基於劉棟盜竊一案,身份是訴訟代理人。劉棟在法庭上自認是殺人放火的真凶,無論是否屬實,公安機關都要展開新的調查。也就是說,殺人的事實尚在偵查過程中。按規定,在偵查期間,作為律師是沒有閱卷權的。至於我有沒有幫劉棟掩蓋罪行,那是對我的調查,如果成立,將是另一樁新案,除非我委托您做我的辯護人,否則,您更無權閱卷。”

程濤沒有料到林嵐的回答如此不留情麵且滴水不漏,一時間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駁。

趙睿見程濤一上來就吃了癟,心裏暗罵他沒用。

趙安琪本來一直在一旁沒有作聲,此時見趙睿和程律師落在下風,也忍不住幫腔道:“林嵐,你就別在這兒搬法條壓我們了,我今天就要你一句準話,我哥的死,到底和劉棟有沒有關係?”

林嵐看著趙安琪,坦然道:“除了能夠證明劉棟火災當天入室盜竊外,現有的證據,的確證明不了他殺人並縱火,不然,我早就追加起訴了。既然證據達不到證明劉棟是真凶的程度,就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地讓他頂下罪名,否則,就是幫助真凶逍遙法外!”

趙安琪看著林嵐的樣子不像作偽,她雖然不喜歡林嵐,卻也不相信林嵐會幫劉棟去掩蓋罪行。這倒不是說她對林嵐有多麽了解和信任,而是她不認為一個有前途的檢察官會為了劉棟那樣一個人去自毀前程,甚至犯罪,那樣的結論實在是太荒謬了。趙安琪覺得,自從趙冬誠過世後,趙睿的種種行為實在是有失冷靜,判斷力也下降了許多。這麽簡單的事情,連自己都覺得漏洞百出,他卻偏偏深信不疑,還興師動眾地到檢察院來興師問罪,實在是不可理喻。趙安琪隻能將一切歸因於趙睿受了喪子之痛的打擊,性情大變了。

趙安琪想到這兒,反過來勸趙睿道:“爸,我看今天也談不出什麽結果來,證據現在也看不了,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趙睿剛剛從程濤的表情就知道,這部分證據看來的確是調閱不了,而這個林嵐也不像是三兩句話就能唬住的人,當下冷哼一聲道:“今天我們先回去,不過,你們必須給我兒子的死一個交代,不然我就是告到中央,也要替我兒子討回公道!”

說完,趙睿怒氣衝衝,頭也不回地走出林嵐的辦公室。趙安琪和程濤見他走了,趕緊跟了出去。

路小艾指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氣憤地說:“這幫有錢人也太囂張了,跑到檢察院來大呼小叫的,事情也沒了解清楚,就隨便給人扣帽子,真是過分!嵐姐,也虧你一直能忍著。”

林嵐歎了口氣道:“被害人家屬這個身份,就好比豆腐掉到灰堆裏,吹又不好吹,打又不好打。我不忍著,還能怎樣?就當鍛煉修養了。”

小艾想想林嵐說的的確是事實,她雖有千般氣惱,萬般委屈,卻也無計可施,隻能鼓著腮幫,坐到一旁生悶氣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市局的黃勤將劉棟翻供、誣陷的事情查了個一清二楚。他派出的偵查人員通過看守所方麵的協助,對劉棟的物品進行了檢查,發現他的枕頭下麵有一個蝴蝶結,這個物品並不在劉棟入所時登記的隨身物品清單裏麵。通過調查,警方發現這個蝴蝶結原本是一隻公仔熊脖子上係著的,而這個公仔熊是劉小萌平日裏不離手的玩具。根據劉棟同監室的人員反映,開庭的頭一天劉棟一晚沒睡,一直拿著這隻蝴蝶結發呆,整個人變得不安和煩躁。根據回憶,他們之前並沒有見過這個蝴蝶結。

這個蝴蝶結出現的時間令人生疑。

黃勤親自趕往劉小萌所住的醫院調取監控,發現就在開庭的頭兩天,一名叫張芳的保潔員在收拾房間時摘下了公仔熊脖子上的蝴蝶結。黃勤派人找到了張芳,她很快就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不久前,張芳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男人攔住,男人給了她1000元錢,讓她把劉小萌隨身常用的小物件帶一樣出來。據張芳回憶,這個男人她之前從未見過,那天晚上光線不好,那個男人又戴著帽子和眼鏡,所以張芳沒有看清他的相貌。

黃勤推測,劉棟是受人威脅才當庭頂罪、構陷林嵐。為了消除劉棟和李春蘭的顧慮,黃勤打報告申請對李春蘭母女進行證人保護。李春蘭沒有了顧慮,馬上向警方承認,她接到了幾通威脅電話,還被人尾隨恐嚇,迫不得已才按照對方的要求,給劉棟寫了一張求救的字條:“我們母女性命危在旦夕,為保平安,請按他們說的去做。”事後,還依照對方的要求,把字條用藥盒子裝著,放在醫院門口的共享單車車簍裏麵,還向警方撒謊說以前就認識林嵐。

調查塵埃落定,雖然礙於火災案尚在偵查過程中,無法將調查取得的證據在網絡上公開,但是在市局網安部門的協助下,網絡上發帖的水軍逐漸減少,輿情也逐漸平複。林嵐終於可以安心工作了。

為了查明火災案的真相,林嵐在市局將涉及火災案的全部證據又細細翻看了一遍。

身源鑒定報告上麵顯示,男屍的DNA分型與趙睿的DNA相似度為99.99%,也就是說二人係父子血親;女屍經與溫婉的父母DNA比對,也確認係溫婉本人。從屍體檢驗報告和屍檢照片來看,法醫對死者的口鼻、呼吸道、肺部組織都做了認真檢查。

男屍在檢測中,沒有發現熱作用呼吸道綜合征,血液中一氧化碳濃度未發生變化,很明顯是死後焚屍。從開顱後的腦內傷情特征來看,男屍生前遭受過鈍器擊打,真正致死原因係生前被外力重擊頭部導致的嚴重顱腦損傷而死亡,死後遭遇焚屍。

女屍有生活反應,口、鼻周圍和呼吸道內有炭末沉著,是吸入大量濃煙後窒息死亡。

兩名死者的胃內容報告顯示,男屍在案發前一天就已經死亡了;女屍則是生前服用了大量三唑侖,從其生前掙紮痕跡不明顯來分析,女性被害人在火災時應該已經陷入了昏迷。

林嵐想,一個陷入昏迷,一個早已死亡,這兩人在火災時卻睡在一張**,很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到底是誰把他們放在一起的呢?這個人會不會就是凶手呢?

帶著這個疑問,她又把鑒定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大致理了個脈絡。鑒定報告中提到的鈍器擊打應該是個線索,可以再深入查看一下,如果找到作案的凶器,可能就是案件的突破口。如果運氣好,凶器上留下了凶手的痕跡,那案子就破獲有望了。

林嵐想到這裏,給黃勤撥了電話。

“黃隊,我是林嵐,上次的事情多謝您了,要不是您查出劉棟夫婦是受人脅迫做了偽證,我還得繼續背鍋呢。”

黃勤在電話那頭笑道:“林檢察官,你這就見外了,查清真相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公訴人因為審查我們的案件被人誣陷,我們公安的同誌怎麽能夠袖手旁觀呢?”

林嵐感激道:“黃隊,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謝謝您。另外,我想問問您,縱火案最近有新的進展嗎?”

黃勤道:“我正要聯係你呢,我們又調取了一些新證據?”

林嵐欣然道:“是嗎?我現在就在市局查看卷宗,我能不能去您那兒看看新證據。”

“當然可以,我在601辦公室,材料都在我這兒,你盡管來看。”

林嵐拿到這些證據的時候,一份叫鄭星宇的證人所做的證言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對黃勤說:“這不對啊!”

“怎麽了?”

林嵐指著其中一段證言念道:“案發當天的聚會我也參加了。照說,我的社交圈子和趙冬誠不在一個級別,可是半年前趙冬誠因為闌尾手術在中心醫院住院,我母親是他的主刀醫生,對他很是關照,我們就這樣建立了聯係,我融入了他的圈子。”

黃勤依然不解,問道:“這段話沒什麽特別啊?”

林嵐的表情卻像是發現了什麽重大的秘密似的,瞪圓了雙眸道:“按照這個證人的說法,趙冬誠半年前動過一次手術,切除了闌尾。可是屍體解剖那天,我全程在場,我明明記得屍體剖開後,是有闌尾的!”

這下輪到黃勤震驚了,他還沒有回過神來,林嵐已經撥通了曹明輝的電話,並按下了免提。電話剛一接通,林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曹法醫,上次那個火災現場的解剖案例,您還有印象嗎?”

“當然有,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林嵐來不及解釋,繼續問道:“您記得當時男屍的闌尾是切除的,還是完整的?”

“我記得這個屍體好像是沒有手術史的。”

林嵐的聲音頓時緊張了起來,催促道:“您現在能馬上查一下記錄嗎?這個非常重要,我在線等您確認結果。”

曹明輝聽林嵐的語氣很是著急,一刻也不敢耽誤,趕緊去翻當天的解剖記錄。

過了一會兒,他回複道:“林嵐,我查了一下,解剖記錄上寫的是,屍體內部器官完整,無手術史。”

林嵐放下電話後,她和黃勤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良久無語。

林嵐率先打破了沉默。

“黃隊,咱們現在去一趟中心醫院吧。”

“你等會兒,我去開個介紹信。”

兩人趕到中心醫院後,黃勤拿著介紹信到檔案科調取了趙冬誠的入院記錄,趙冬誠的確在半年前切除過闌尾。

黃勤這下不淡定了,他抓了抓頭發,問道:“難道說死的不是趙冬誠?”他來回踱了幾步,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啊,DNA鑒定顯示他就是趙睿的親生兒子啊!”

林嵐的心裏也是雲霧重重,她勉強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想了想說:“鑒定有時候也會出錯,黃隊,要不,您以市局的名義,申請重新鑒定吧。”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法醫物證鑒定中心提取檢材重新做了DNA鑒定,結論依然是火災現場的男屍和趙睿為親父子。

林嵐和黃勤在曹法醫那兒拿到新的鑒定結論後,麵麵相覷。

“這事兒還真是邪了門了,難不成,這割掉的闌尾還能再長出來不成?”黃勤搓著手嘟囔著。

曹明輝衝他翻了個白眼說:“怎麽可能!”

黃勤道:“那你怎麽解釋這具屍體的闌尾?”

曹明輝說:“我解釋不了,但我能夠保證,我們的結論肯定是正確的。”

“如果結論沒有問題,那會不會是屍體本身有問題?”林嵐見他們爭執不下,說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

黃勤一愣,不解道:“屍體能有什麽問題?”

林嵐道:“我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根本不是趙冬誠!”

黃勤霍地站了起來,捏著手中的報告用力搖晃著,大聲道:“怎麽可能!兩次鑒定都顯示男屍和趙睿的DNA相似度是99.99%啊!這還能有假?!”

林嵐緩緩地搖了搖頭,走到了牆壁上貼著的一幅DNA圖片麵前,用手輕輕撫摸著上麵繪製的螺旋結構線條,思緒似乎飄到了別處。過了一會兒,她自言自語道:“如果趙睿不止趙冬誠這一個親生兒子呢?”

黃勤目瞪口呆。

曹明輝啪的猛拍了一下桌麵,把黃勤嚇了一個激靈。他激動地說:“對啊!如果趙睿還有另外的一個親生兒子,這整件事情就能夠解釋得通了。趙冬誠的母親早就去世了,確定身源隻能和趙睿比對,現有的身源鑒定結論隻能證明死者是趙睿的親生兒子,至於是不是趙冬誠,就要看趙睿是不是隻有這一個親生兒子了!”

這一番大膽的推測徹底顛覆了火災案之前的思維框架。

黃勤遲疑道:“照你們這麽說,趙睿還有一個私生子?可這事兒也太邪乎了吧?這個私生子怎麽會跑到半山花園去,還和趙冬誠的情人溫婉死在一起?”

林嵐雙手一攤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實在想象不出還能有什麽其他的合理解釋。”

“看來,這個問題隻有趙睿才能說清楚了,我馬上聯係他。”既然做了決定,黃勤片刻也不想耽誤,起身告辭了。

恒創集團38樓會客室,超大的落地窗將涵江市繁華的都市景觀盡收眼底。

黃勤和宋明在沙發上坐下後,黃勤直截了當地對趙睿說:“趙董事長,半山花園縱火案有些情況我想要向您了解一下。”

趙睿對於縱火案遲遲沒有結論這件事頗為惱火,見黃勤這麽問,於是冷淡地說:“該說的,之前我不是都對黃大隊長和宋大探長說過了嗎?凶手也都當庭認罪了,可怎麽到現在案子還沒有破?”

黃勤沒去管趙睿甩出來的軟釘子,繼續問道:“趙董,這破案嘛,總是有個周期的,簡單的案子耗時短,複雜的案子耗時長,這些都是正常的。”

趙睿並不想在這裏和黃勤多費口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有些不耐煩地問:“你們今天又想問什麽?”

黃勤湊近了些,近到足以看清趙睿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後單刀直入地問:“除了趙冬誠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兒子?我指的是親生的。”

趙睿麵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端著茶杯的手一顫,大半杯茶水潑了出來,他先是不可思議地看了黃勤一眼,緊接著露出羞惱的神情。這一連串的神情變化都被黃勤毫無遺漏地看在眼裏。

趙睿重重放下茶杯,霍地站了起來,大聲喝問:“你什麽意思?!你們這些警察,拿著老百姓的納稅錢,不去抓凶手,卻跑到我這裏來胡亂猜疑,幹不出半點正事!莫不是知道我前段時間向政協反映了你們辦案不力,所以你們懷恨在心,公報私仇、打擊報複?”

黃勤被他一頓斥責,氣得不行,騰地站起來就要和他理論。

宋明眼見趙睿當場翻臉,氣急敗壞,考慮到他背景不一般,又是被害人的家屬,再加上縱火案至今確實沒有大的進展,這個時候黃勤一旦和他杠起來,絕對討不到好。因此,他趕忙站起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趙董您消消氣,這案子嘛,我們一直晝夜加班,就是為了早日破案,今天來問您,是因為從屍檢的一些細節來看,死者可能不是令公子趙冬誠,我們也是需要核實一下,並沒有別的意思。”

趙睿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案件需要,我倒是長見識了,辦案都辦到我的個人隱私上了,我倒不知道你們公安辦案還有這種特殊需要!至於說什麽從屍檢的細節來看不是我兒冬誠,更是無稽之談。你們給我的屍檢報告,結論明明寫的就是趙冬誠,現在卻跑來跟我說不是。你們這是想為遲遲不能結案找借口嗎?!”

宋明這下也覺得趙睿這強硬的態度格外隔應人,可是他實在不想此時和他鬧翻,隻得壓住火,繼續勸道:“趙董,我們既然說是辦案需要,自然不會誆您,屍檢結論可能有誤,也是剛剛發現的新證據。我們今天找您核實,當真是例行公事,還望您配合。”

趙睿不屑道:“哦,我倒要聽聽,你們要我如何配合?承認我趙睿在外麵有個私生子?真是好笑了。如果真是這樣,我隻能告訴你們,這種配合,恕我趙某人愛莫能助了,我就是現在找人去生,也得等到明年才有了。”

黃勤和宋明對視一眼。

黃勤試探著問道:“會不會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有了那麽一個孩子?”

趙睿氣急反笑,他指著黃勤道:“那我倒要請教一下黃大隊長,這個連我都不知道的私生子,怎麽就這麽巧跑到了我兒子所住的半山花園,和我兒子的女朋友一起死在了**,身上還戴著我兒子的信物?”

這個問題也是黃勤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他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

宋明一看又繃住了,忙轉圜道:“趙董,您消消氣,我們也是為了早日抓到真凶,也沒有別的意思,您也忙,我們先告辭了。”

趙睿麵無表情地說:“好走,不送。”

黃勤窩著一肚子火和宋明一起離開了恒創集團。

兩人上了車,黃勤將車門摔得山響,宋明掏出一根煙,給他點著了,慢悠悠道:“看來這個趙睿不是個善茬。”

黃勤猛吸了一口煙,道:“可不是,句句帶刺兒,要不是你攔著我,我剛才非和他翻臉不可。”

宋明道:“現在可不是翻臉的時候,不然吃虧的是咱們。不過,這一趟還是有收獲的,你問他是不是有私生子的時候,他當時的神色極其不自然,後來的反應又那麽大,我總覺得他是在掩飾什麽。”

黃勤擂了宋明的肩膀一拳,笑道:“你這老家夥,在那兒充好人呢,搞了半天你早看出來了?”

宋明笑道:“我這雙眼睛,一直盯著他呢,咱這麽多年的探長,可不是白幹的。”

兩個人相視一笑,感覺剛才的氣受得倒也值得,起碼讓趙睿露出了馬腳。

黃勤回去後就讓宋明去找林嵐,告訴她今天調查的情況。

宋明趕到公訴處的時候,林嵐不在辦公室,路小艾正從櫃子裏麵拖出一個行李箱。

“喲,這都周末了,小丫頭提溜著箱子,這是要去幹嗎啊?你的林檢察官呢?”

宋明因為案子和路小艾打過幾次交道,對這個性格開朗活潑的小姑娘印象挺好,每次和她說話都是笑眯眯的,每條皺紋都透著和藹可親。

宋明辦案多年,一肚子的故事,小艾也樂意和他親近,兩人特別談得來。小艾見他發問,忙吐槽道:“宋大探長,就甭提什麽周末了。下周一有個毒品案件開庭,我被嵐姐抓去,陪她去猛海縣取證。您坐會兒吧,嵐姐這會兒去行裝處辦手續呢,一會兒就回來。”

說到這裏,她衝宋明得意地眨了眨眼,拿著出差審批單朝宋明晃了晃道:“不過,因為時間緊,路程遠,領導特批我們往返乘飛機,不用苦哈哈地在高鐵上折騰了。”

“喲,周一的庭,這時間也太趕了吧?”

“可不是,那個證人本來不願意來,昨天可能被嵐姐的電話催得緊了,態度有些鬆動,今天改口說,如果檢察官能夠和他當麵說清楚,可以考慮一下。”

宋明笑道:“這猛海縣遠著呢,又趕上周末,那人怕是故意出難題,讓你們知難而退吧?”

小艾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可不是,宋探長,我可找到知音了。我跟嵐姐也是這麽說的,可她說哪怕有兩成把握,也要試試。”

宋明想了想,問道:“這個證人的證言對於案件很重要?”

小艾用兩隻手托著腮,用力地點了點頭。

“你別說,這林檢察官也真是夠認真的,怪不得我們黃隊提起她就誇。你算跟了個好老師了。”

“那倒也是,我跟著她雖然累了些,卻也學到不少。”

兩人正聊著,林嵐進來了,宋明將今天上午向趙睿調查的經過說了一遍,

小艾歎氣道:“看來,這個趙睿一點都不配合啊。嵐姐,你說咱們最近怎麽這麽背,手上的案子沒一個省心的,一個比一個棘手。”

趙睿的不配合並不讓林嵐意外。可問題是趙冬誠的母親早已去世,墓地在國外。沒有家屬的同意,也不具備提取其DNA與火災現場男屍進行比對的條件,趙安琪和趙冬誠雖然同父但是異母,用她的DNA來做比對,無法準確判斷出男屍究竟是不是趙冬誠。

林嵐道出了心中的疑問:“如果半山花園的男屍真的是趙睿的私生子,他又刻意隱瞞,這個事情就耐人尋味了。”

“難道是怕私生活醜聞曝光?”小艾在一旁接話。

“不對。你想,趙安琪不就是趙睿早年間在國外風流時的私生女嗎?對於她的存在,趙睿根本就不避諱。”林嵐很快否定了小艾的猜想。

“是啊。而且劉棟法庭上認罪,漏洞百出,一般人都不會信,更何況是他這樣見過世麵的商人。他卻一個勁兒地施壓,想讓咱們早點結案,這個反應,也不像是被害人親屬的正常反應。”宋明也道出了心裏的疑問。

“除非……”

“除非什麽?”小艾見林嵐半天沒有往下說,忍不住催了起來。

“除非他不願意我們查出真凶!”

小艾驚訝道:“為什麽?無論死的是趙冬誠還是他的私生子,都是他的兒子啊,他怎麽可能不希望將凶手繩之以法呢?”

宋明朝林嵐豎了個大拇指,讚道:“林檢察官,你都想到這一層了,不簡單啊!”

小艾更迷惑了,她不解地問道:“你們打什麽啞謎呢,快告訴我啊。”

林嵐道:“如果凶手是趙冬誠,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小艾大吃一驚,剛要再問,林嵐的手機響了起來。

林嵐一看是奶奶何春芝的號碼,趕緊接了起來。

“嵐嵐,今天晚上可別加班了啊,你姑姑今晚過來,要向你當麵問點事兒。”

林嵐奇怪道:“有什麽事兒電話裏麵不能問,非得巴巴兒的在家當麵問啊?”

何春芝那頭道:“讓你回就回,哪來這麽多問題。”說完就掛了電話。

林嵐一頭霧水,尋思著,看來這是真有事兒啊。

宋明見她有事兒,就提出捎帶她一腳,林嵐一看到了下班的點兒,答應著就開始收拾東西走人,路小艾隻得忍住好奇心,不再追問。

回家後,林嵐一進門就看到姑姑林曉娟坐在客廳裏和奶奶說著什麽,兩人一見林嵐,就閉口不談。

林嵐心裏有些納悶,嘴裏問道:“姑姑,今天有什麽事兒啊,這麽神秘,還得專程跑過來一趟問我?”

林曉娟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問道:“前段時間恒創集團趙睿的兒子在火災中喪身的案件,我聽說是你在辦?”

林嵐有些意外,答道:“是啊,姑姑,您為什麽會關心這個案子?”

林曉娟一時有些語塞,麵對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侄女,前塵往事中的那些恩怨情仇,不知從何提起。

何春芝見她們兩個半天進入不到主題,心急火燎道:“嵐嵐我跟你說,那個趙睿不是什麽好東西,當年他和你姑姑處過對象。一開始看上去是個體體麵麵的讀書人,文質彬彬的,我還以為是你爺爺在天之靈保佑,讓你姑姑找到這麽好條件的一個男朋友。可你姑姑一出事兒,他就立馬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姑姑剛出車禍那會兒,他就不見人影,後來他一聽說你姑姑下半生要坐輪椅,還沒等你姑姑出院,就跑到醫院提分手,轉頭就跑到國外去了。這麽多年,他音信全無,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留下來,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何春芝罵著罵著,想到了林曉娟當年所受的委屈,眼中忍不住淌下淚來。

林嵐聽何春芝道出當年往事,沒有料到自己的姑姑林曉娟居然和趙睿曾經有過這麽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簡直堪比香港TVB電視劇裏的負心男子苦情女主的俗爛橋段,差點驚掉了下巴。再看林曉娟木然地坐在一旁,對於何春芝的說法既沒有打斷也沒有提出反對,心知奶奶說的都是真的,不由得一陣心酸。原來在自己眼中一向樂觀、開朗的姑姑,竟有這樣痛苦的一段經曆。

何春芝繼續道:“嵐嵐,我叫你回來,一是當麵問你這個案子是不是你辦的;二是要提醒你,趙睿不是什麽好人,你辦案的時候可要把眼睛擦亮了,別把這個壞人放過了。”

林嵐無奈道:“奶奶,趙睿現在是我所辦案件的被害人家屬,他兒子是被害人。對他,談不上放不放過。”

何春芝不依道:“像他這種人,如果不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別人怎麽可能去燒他們家的房子,害他的兒子?所以你把他給盯緊了,準沒錯!”

林嵐能夠理解何春芝的心情,不過這裏麵的邏輯實在牽強,趙睿對林曉娟感情上的背叛是道德問題,不是判斷犯罪的標準。即便他真做了什麽,也要靠證據去說話,不能輕易下結論。她知道不能和奶奶在這事兒上再理論下去了,趕緊轉移話題:“奶奶,我有個案子要到雲南取個證據,明天就動身,您的問題,咱們回來再議,回來再議。”

林曉娟也在一旁道:“媽,我隻是想知道這案子是不是嵐嵐辦的,然後提醒她一聲就好了。至於其他的,都是嵐嵐的工作,您就不要過問了。”

何春芝見她們這樣,雖然嘴裏嘮叨,也隻好作罷。

晚飯後,林嵐主動送林曉娟回家。

林嵐推著輪椅,柔和的路燈光灑在輪椅的扶手上,馬路上不時走過三兩行人。

林嵐見林曉娟麵色平靜,輕聲問道:“姑姑,我沒想到您當年還有過這樣一段經曆,您當時,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林曉娟輕輕歎了口氣,道:“被人背叛,說無動於衷肯定是假的。我絕望過,也恨過,但這一切都過去了,我早就從那段不幸中走出來了。我後來想,早些結束一段錯誤的感情,離開一個錯誤的人,未嚐不是一種幸運。”

“是幸運嗎?那麽這份幸運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林嵐黯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