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劍之謎03

東方朔道:“你二人倒是一樣的驢子脾氣。校尉君頂撞飛將軍是為公事,那麽你又是為什麽呢?”裴喜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隻是見不慣李廣這等沽名釣譽之徒……”

正說著,一名士卒飛奔進來,道:“徐樂徐使君已然解到,飛將軍請東方大夫速去前堂。”

東方朔吃了一驚,道:“這麽快?”顧不上再理會裴喜,匆匆出來郡獄,正好遇到韓延年帶士卒護著夷安公主趕來,道:“公主來得倒是快!”夷安公主道:“嗯,我正好撞見韓延年四處找師傅。師傅答應過我,要由我第一個審問徐樂呢。”

幾人來到大堂,徐樂被押在堂下,手足未戴械具,不過麵容憔悴萎靡,頭發變得斑白,數日不見,竟是忽然老了十幾歲。

李廣正在堂上搓手徘徊,一見東方朔進來,忙上前道:“管媚夫婦的凶案老夫已大略聽說了,然而徐使君是朝廷使者,持有天子符節,郡府官吏不便審問。他人現在這裏,請東方大夫自行處置。老夫還有要緊事,得盡快趕去武庫[1]。”東方朔知道他心思全在備戰匈奴上,不過是找借口推諉,便道:“好,請將軍自便。”

李廣又問道:“使者一行預備何時動身回京?”東方朔道:“就這兩日吧。”李廣道:“那麽今晚老夫請東方大夫飲酒,如何?”

東方朔料來對方有私人書信物事要托自己帶回長安,便道:“將軍見邀,敢不從命?”李廣點點頭,向夷安公主行了一禮,領了隨從自去了。

夷安公主走到徐樂背後,擺手命看守的士卒退下,驀然跺腳大叫一聲。這一下出其不意,徐樂和周圍的士卒都嚇了一跳。徐樂一直神色木然,一驚之下才恢複了少許生氣,結結巴巴地問道:“公主,你……”

夷安公主道:“說,你是不是跟管媚有奸情?”徐樂“啊”了一聲,露出極驚訝的表情,隨即緊閉嘴唇,低下頭去。

夷安公主道:“你這樣子,本公主就當你默認了。你跟管媚是老相識,這次偶然在平剛遇到,你忍不住去城南客棧找她,二人舊情複燃,結果被丈夫陽安發現。你出客棧後,陽安緊隨你出來,跟你爭吵起來,說不定還打了你,你脖子後的傷應該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吧?”徐樂隻是不應。

夷安公主頭一次嚐到審案的樂趣,很是得意,續道:“陽安多半還要挾要到官府告發你。本朝律法,官吏與人通奸,無論對方願不願意,均等同於強奸,要比常人加重治罪。你本來就很擔心對方聲張,最終被陽安點燃怒火,心中起了殺機,於是你又從後牆翻回客棧殺人……”徐樂瞪大眼睛,道:“公主說什麽?不,我沒有回去客棧殺人。”

夷安公主正說到興頭處,卻被對方打斷,很是生氣,怒道:“你還想要狡辯麽?你是朝廷官員,該知道官吏知法犯法,要罪加一等,頑固不招,就該接受拷掠。”回頭叫道:“師傅,要不要立即動大刑教訓他一下?”東方朔道:“嗯。”

徐樂忙道:“東方卿,我沒有殺人。你們……你們怎麽會認為是我殺了管媚?”夷安公主道:“我們沒有認為你……”

東方朔忙搶過話頭,道:“那你去城南客棧做什麽?你敢否認你不是去找管媚麽?”徐樂道:“我的確到城南客棧找過管媚,但僅僅是敘舊,很快就離開了那裏,店主夫婦可以作證的。我本來打算直接回來郡府,結果在半路被人打暈。”

夷安公主驚道:“你是說半路有人打暈了你?”徐樂道:“徐樂不敢對公主說謊。公主也見到我頸後的傷了,這就是當晚的襲擊者留下的。”

夷安公主道:“這一定是陽安做的好事。那麽後來呢?”徐樂道:“我被人打暈後,隻覺得身子越來越冷,想起身呼救,卻沒有絲毫力氣。迷迷糊糊中,有人將我抱了起來。等我清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什麽地方,四周一片黑暗。我思索了好半天,才回憶起發生過的事情,但頭痛得厲害,隻能就那麽躺著,什麽也做不了。後來有人舉火進來,我知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回來了,這麽冷的天,人在外麵一刻工夫就會被凍僵,是他及時抱我回來,救了我性命。我掙紮著坐起來向他道謝,這才認出他……他……”

東方朔道:“是郭解,對不對?”徐樂很是驚奇,道:“東方卿如何會猜到?”東方朔道:“我了解到一些事情,猜想郭解這次應該是為管敢而來。徐卿,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從你知道郭解來了平剛城開始,你就已經知道他並不是來替霸陵尉向李將軍複仇,是也不是?”徐樂長歎一聲,道:“是,我早就知道。”

原來當日無終縣富翁管線病危之時,特意派人請來徐樂,道:“以徐君之才華,到京師必能有一番大作為。”表示願意奉送一斤黃金作為路費,但有一個條件,須得帶一個木盒到河內,當麵交給大俠郭解。徐樂滿口答應,來到河內郡後,順利見到名動天下的關東大俠。郭解居然道:“我知道徐君,昨日無終有人送來書簡,稱今日將有管翁的信使徐君到來。”徐樂便恭恭敬敬地奉上木盒。郭解也不忌諱,當著徐樂的麵打開,裏麵是四顆雞蛋大的珍珠,及一封書簡。郭解拆閱書簡後,當即以酒灑地,道:“我郭解當著管翁信使徐君之麵發誓,必定履行這八年之約。等到令愛管敢十五歲之時,我會親自前往無終,若右北平郡太守不能主持正義,我郭解一定會親自管教管媚,讓她將所有家產還給管敢,完成管翁心願。”徐樂這才知道管線已經去世,而所有的安排都與幼子管敢有關。他並不清楚書簡內容,所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得辭別郭解,繼續上路。

後來果如管線生前所言,徐樂因上書一鳴驚人,得到天子劉徹寵幸。他在京師仕途順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家鄉的事也就慢慢淡忘了。這次他意外被選中出使右北平郡,也曾想起過當年於他有恩的管線以及那又香甜又紮手的玫瑰美人管媚,但始終沒有想到今年正好是管敢十五歲。直到他得知郭解來了平剛城,這才陡然想起八年過去,管線的幼子管敢已經成人,郭解說不定正為此事而來,當即驚出一身冷汗——他自幼與管媚相識,知道她性情強硬好勝,就算有郭解出麵,也未必會乖乖就犯,讓出家產。以郭解之為人,軟勸不行,多半就會來硬的,反正他已經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多殺一個人,不過是多一條罪名而已。

想到此節後,徐樂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回無終,給管媚通風報信,勸她善待幼弟,千萬不要得罪郭解這樣的亡命之徒。正巧在查案的過程中,李廣隨從任立政等人證實郭解是為前霸陵尉胡豐複仇而來,他才略略氣平。哪知道次日一早夷安公主三人平安回來,徐樂頓時意識到郭解也許並非如眾人所猜想的那樣,是為殺李廣而來,多半還是為管敢之事,頓時心急如焚,決意回無終看看。

哪知道離開郡府時,正好看見了士卒帶管媚幾人進來,徐樂遂一直躲在堂外偷聽,這才知道管線另有巧妙安排——期待愛子十五歲時郡太守能解開遺物金劍之謎,若是太守無能,則還有後招——那便是由郭解出麵,軟也好,硬也好,要幫管敢索回所有財產。以郭解之為人和手段,定然最終能達到目的。這老翁管線安排之周密,當真到了可驚可怖的地步。

上天也當真眷顧管敢,天下第一聰明人東方朔湊巧來了平剛,非但解開了金劍之謎,還用一招“日中無影”力駁管敢非管線親子之說。眾人驚歎佩服不已,唯獨徐樂心頭百般滋味——既慶幸問題圓滿解決,郭解自會離去,管媚不會再受到威脅有性命之虞;又憂懼她一貧如洗,未來該如何生活。畢竟她是他曾經熱戀過的女子,他的心中終究還是放不下她。

當管媚夫婦被趕出郡府後,徐樂便一路跟來二人居住的客棧,見二人沒有要走的意思,也要了一間房。天黑時,命小廝阿土暗中去請管媚來自己房中。管媚一眼即認出徐樂,故人相見,自有一番感慨。她早知道徐樂自幼迷戀自己,雖然一直瞧不上他,但此刻聽說他是朝廷派來的使者,不免又動了心思,遂主動投懷送抱。徐樂雖然憐惜眼前這女子,但心中還是厭惡她對財產的念念不忘以及對親弟的種種穢言,也明白她種種的柔情蜜意不過是想利用他的身份為她出頭,遂輕輕推開她。

離開客棧後,徐樂本想回去郡府,轉念想到東方朔精明無比,若是知道自己沒有回無終,定然會起疑,萬一輾轉扯出郭解來,麻煩可就大了。可眼下夜禁,他既出不了城,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正猶豫徘徊時,隻覺得後腦和後頸連挨了兩下,一陣劇痛,人便暈了過去。

夷安公主問道:“再後來呢?”徐樂道:“再後來,我醒來後見到郭解。他沉聲道:‘我認得你,你是無終縣徐樂,想不到你做了朝廷使者。’我這才發現我身上的官印和符節都在他手中。郭解又道:‘管翁生前於你有恩,你明明知道他一片苦心全在愛子管敢身上,你非但不助一臂之力,反而和那貪婪陰險的女子管媚在客棧私會。你可對得起管翁在天之靈?’我見他聲色俱厲,自以為必死無疑,也無話可說。不料郭解又道:‘我不會殺你,隻是要勞煩使者君天亮時送我出城。’我回答道:‘你是皇帝親自下詔追捕的逃犯,我若助你,就是從犯,追究起來一樣難逃一死。’郭解道:‘你早就是從犯了。八年前,是你帶著管線的木盒來到河郡,親手交給我,我今日隻是踐約而來。’我無言以對,心想若是不肯從命,最終還是要死在他手裏,況且他總算救了我,隻得同意帶他出城。我們一路南下來到無終,到管翁墳前拜祭後,郭解就自行離去。我一時也無處可去,想多留在家鄉幾日,結果很快被無終縣吏卒捕獲。我還以為是帶郭解出城事發,根本不知道是因為管媚被殺而被捕。”

夷安公主道:“呀,徐使君的話有頭有尾,十分可信。如果他沒有殺人,那麽殺人的一定是那個平原郡商人隨奢了。師傅,看來我們完全弄錯了。”東方朔道:“不,凶手不是隨奢。徐樂,你知道凶手是誰,對不對?”徐樂慌忙否認道:“不,我怎麽會知道?”

東方朔道:“那麽你是怎麽知道管媚被殺了?你和郭解逃出平剛時,管媚已死的消息尚未傳開,你們逃亡的速度肯定比消息傳遞的速度要快,因為你的使者身份,發去無終捕捉你的公文也絲毫未提及案情和罪名。”徐樂道:“我……我不能說。”

東方朔悠然道:“不說我也能猜到。如果你適才所說的話是實情,那麽凶手隻可能是一個人——郭解,他是唯一一個從案發到你被捕與你在一起的人,你是從他口中得知管媚被殺的消息的,對不對?嗯,郭解是個有擔當的人,他既敢殺人,也敢於承認,他為了不牽連旁人,一定親口告訴過你,是他殺了管媚。他也將事情經過告訴了你,你卻不願意相信舊情人是這樣心狠手辣的女子。”徐樂始終隻緊閉雙唇,一聲不吭。

夷安公主道:“郭解雖然救了徐使君,但你冒險帶他出城已經算是還清了人情,為何還要庇護他?難道你也跟民間那些百姓一樣,仰慕郭解發狂,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徐樂道:“是,郭解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為他赴湯蹈火。”

夷安公主道:“呀,虧你是朝廷官員,居然說出這種話。難道被郭解殺死的那些人就全該死嗎?”徐樂無言以對,當即伏下叩首道:“臣有罪,願意接受國法製裁。”

東方朔道:“徐卿,你別急著認罪,你好好回答公主的問話,被郭解殺死的那些人就全該死嗎?”徐樂呆了一呆,低聲道:“我不清楚。”

東方朔道:“這問題涉及管媚的具體死因,你當然不肯回答了。郭解以前或許殺過許多無辜的人,但如今以他的地位和聲名,他絕不會再做這樣的事,尤其是在目前的處境下。”

夷安公主道:“這話怎麽說?”東方朔道:“郭解為什麽被緝捕?”夷安公主道:“因為河內楊季主、楊昭父子以及伏闕上書者被殺。”東方朔道:“不錯,楊季主、楊昭父子、伏闕上書者均是因為郭解遷徙茂陵一事而死,但具體殺人者卻是郭解的侄子郭棄和門客,郭解可能事先知道這件事,也可能不知道,最關鍵的是郭棄和門客已經自殺,死無對證。就算郭解被捕,廷尉府審訊起來,是很難找到能將他定罪的罪名的,當然,春秋決獄除外。郭解朋友遍天下,很可能早已知道這一點。但如果他再殺人,那就是棄市的罪名了。所以說,一定是有很特別的原因,才激得鼎鼎大名的郭解出手,親手殺死了微不足道的管媚。”

夷安公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管媚對管敢得到所有財產不服,說不定心起殺機,想要對親弟弟不利,結果被郭解發現,手起刀落,斷然結果了這狠毒女子的性命。這郭解可真了不起,為素昧平生的人萬裏踐約,又冒著自己丟性命的危險為管敢除去禍害。”一時對郭解讚歎佩服不止。又道:“難怪徐使君不肯說出郭解才是殺人凶手,原來也是敬佩他的高義。”忙命士卒扶起徐樂,安慰道:“徐使君,你不過是為郭解挾持,被迫帶他出城,算不得什麽大罪名,頂多也就是丟官免職。”徐樂麵色悻悻,隻是不應。

夷安公主道:“可這還是說不通。郭解殺了管媚,那麽又是誰殺了陽安呢?”徐樂驚道:“陽安也死了麽?”夷安公主道:“是呀,你……你還不知道麽?看來凶手肯定不是郭解了。”又問道:“徐使君可有見到郭解身上帶著一柄金劍?”徐樂道:“沒有。”

東方朔道:“郭解既肯為管敢的安危出手殺人,又怎麽可能染指他的金劍?殺陽安的和盜金劍的必定是同一人。”夷安公主道:“那就隻剩平原郡商人隨奢了。”東方朔道:“可陽安是死在他自己的匕首下,隨奢預謀殺人奪劍,應該早預備好兵刃才合乎情理。”

徐樂道:“我曾問過郭解,他說隻殺了管媚,而陽安已等於是個死人。”夷安公主道:“這就對上了!一定是郭解先殺了管媚,陽安本來就懦弱不堪,登時嚇得暈了過去,郭解見這男子如此膽小,不值得再動手。況且管媚一死,陽安再也不敢與管敢爭奪財產,沒有殺死他的必要。郭解走後不久,隨奢進來盜劍,他開始隻是意在盜取金劍,並沒有想要殺人,結果看見夫婦二人躺在血泊中,奇怪極了,但也沒有聲張。正當他在房中四處尋找金劍時,陽安忽然醒來,隨奢嚇了一跳,倉促下抓起案桌上的匕首,殺了陽安。他也是個有心計之人,知道能在客棧中悄無聲息地殺死管媚的凶手定是厲害人物,而次日案發,客棧房客寥寥,自己難脫嫌疑,幹脆割下死者首級,裝成是江湖豪俠複仇殺人的樣子。然後他又溜進管敢房中,用匕首換走了金劍,再連夜離開客棧,找個地方藏好,天一亮便逃離了平剛城。”

東方朔道:“有理。隨奢隻是個普通商人,按理沒有因為一把劍而害人的膽量。最有可能的是他在暗中看到郭解翻牆進去客棧,也窺測到郭解到管媚房中殺人,不過他自己心懷鬼胎,有意不聲張,想借機落井下石,謀取金劍。結果陽安‘死而複生’,他驚嚇之下出手殺人,也是人的本能反應。這番推斷合情合理,公主,你越來越厲害了。”夷安公主笑道:“良師出高徒嘛。”

東方朔道:“不過有一點,城中搜捕郭解正嚴,隨奢一定不會帶著首級出城,如此太過冒險。不如有勞公主辛苦一趟,帶人去找那對夫婦的首級。隻要能找到首級,這案子就算了結,管敢也可以回去家鄉了。”

夷安公主道:“師傅之前已經派人搜過了啊,平剛城這麽大,讓我到哪裏去找?”東方朔道:“嗯,要我推測,那首級一定埋在管媚或是隨奢自己房中的床下。韓君,你帶人護送公主去趟城南客棧。”韓延年躬身道:“諾。”

夷安公主一聽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一人,樂不可支,喜滋滋地去了。

東方朔等眾人出堂,這才走近徐樂,歎道:“你不是為了郭解才隱瞞真相,是為了管媚,對麽?若你指認郭解是殺人凶手,勢必要追查郭解的殺人動機,那麽管媚欲殺弟謀財的意圖就會昭然天下,死後也為人不齒。你……你多年來單身不娶,莫非就是因為這女子?”

徐樂不答,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流過麵頰。東方朔見狀,除了長歎一聲,再無話說。

傍晚時分,夷安公主回來郡府,興衝衝地嚷道:“師傅,你料事如神,果然在城南客棧找到了首級。”

東方朔不過隨口一說,好打發走公主,忽聽得首級因此而誤打誤撞地找到,不由得一愣,問道:“首級埋在誰的床下?”夷安公主笑道:“不是在床下找到的,不過全靠師傅提醒,才找到線索。”

她帶著韓延年等士卒來到城南客棧後,先到隨奢房中,床下、房梁都仔細搜過,一無所獲。到管媚房中時,發現床下黃土有挖過的痕跡,不過隻挖了幾下,根本不足以埋下首級。還是韓延年道:“也許凶手最早確實想將首級埋在這裏,但天氣太冷,土凍得邦硬,他挖了幾下便放棄了,想找個更省力的法子。”夷安公主道:“屋外更冷,還有什麽省力又不讓人發現的法子麽?”驀然聞見一股臭氣,登時眼前一亮,道:“茅房!一定在茅房裏麵!”她自己嫌髒嫌臭,隻命士卒進去,將廁板撬開,果然在糞坑裏發現了兩顆已經腐爛的人頭,看發髻正是一男一女。

東方朔道:“首級呢?”夷安公主道:“韓延年叫平剛縣廷的吏卒處置了,難道還要當寶貝帶回郡府麽?”她膽子雖大,可一想到那兩顆人頭沾滿糞便,還是惡心得幾欲嘔吐。東方朔道:“嗯,這件案子就算結了,隻等捕到真凶正法。”

夷安公主道:“不過有件奇怪的事,我到客棧時,義主傅人也在那裏,正跟那店主妻子王媼說話。”東方朔道:“噢?她們兩個認得麽?”夷安公主道:“看樣子是認得的,王媼還不停地舉袖抹眼淚呢。可等我一過去,兩個人就不說話了。我問義主傅為什麽來客棧,義主傅說王媼是她同鄉,兩個人意外在街上撞到了。”

東方朔道:“那還有什麽奇怪的?”夷安公主道:“我對那王媼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總覺得她怪怪的。而且義主傅也很怪,在我房間裏看到那塊玉佩後,就跟王媼在客棧問我是不是姓劉時的表情一模一樣,詭異得很。”

正說著,忽有一名士卒進來稟告道:“天子有詔書來到,請徐使君、大夫君和公主速去前堂接詔。”

朝廷使者名叫春陀,是宮中的宦者,正從青囊白素裏抽出一枚一尺五寸的傳信,以武都紫泥封禦史大夫印章,加綠綈其上,正是中書的標誌。他將傳信奉在手中,對李廣宣讀道:“製詔禦史:蓋古者任賢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勞大者厥祿厚,德盛者獲爵尊,故武功以顯重,而文德以行褒。其詔拜李將軍廣為郎中令,聞詔即刻回京赴任。右北平郡太守由前城門校尉路博德接任。”

李廣滿以為朝廷對匈奴用兵在即,朝廷特使乘傳晝夜飛馳而來,一定是要與代郡太守共友、朔方郡衛青將軍等邊將約期出兵,忽聞天子召自己回京任職,不由得呆住,半晌才訕訕道:“可否請使者君代呈請天子,李廣願意繼續留守邊郡,為國效力。”

春陀道:“廢格明詔是大罪,凡敢議詔及不奉詔者,當腰斬或棄市。老將軍適才這話,臣就當沒聽見,這就請奉詔吧。”

李廣無奈地接過詔書,氣呼呼地板起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春陀道:“恭喜將軍,又得列九卿之中,郎中令可是比衛尉更親近天子。別的不說,就拿眼前來說,東方大夫、徐郎官這些天子寵臣可都是李將軍的下屬了。”李廣隻是木然不應。

春陀又笑道:“還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訴老將軍,天子因為將軍長孫李陵與衛皇後長子劉據同歲,又是名家子弟,特詔選入宮中為皇子伴讀。據皇子是天子唯一愛子,生母又是皇後,將來必立為太子,那麽陵公子可就是太子心腹,前程不可限量。”

李敢忙問道:“皇上隻召家父回京麽?那麽我呢?”春陀道:“天子無詔,小李將軍當然是繼續留任郡都尉一職了。”

邊郡重地,不可一日無太守,路博德已跟隨使者一行到來,忙上前道:“李將軍,軍情緊急,這就請開始移交公務吧。”

李廣一聽到“軍情緊急”四個字,隻覺得氣血上湧,嘴唇發苦,驀然“哇”的一聲,扭頭往地上噴出一大口鮮血來。李敢大驚失色,忙扶住父親。李廣道:“沒事……我沒事……”

春陀見夷安公主已經趕到,忙過來參拜,道:“賀喜公主!皇上詔公主立刻返京,擇日與於單完婚。”

夷安公主吃了一驚,問道:“於單是誰?”春陀道:“是新降我大漢的匈奴太子。”

[1] 從丈夫之號封諡,呂雉因係高祖皇帝劉邦之妻,故諡號為“高皇後”。中行說,音zhōng háng yuè,姓中行,名說。

[2] 濮陽:今河南濮陽西南。

[3] 指漢高後二年(公元前186年)頒行的全部律令的總稱,包括二十七種律和一種令,內容涉及政治、經濟、軍事、地理、社會生活等多方麵。

[4] 東武:今山東諸城,境內有東武山,故名。

[5] 此案取自典籍,至於實際生活中老人之子是否真會日中無影,作者沒有做過驗證。

[6] 搏掩:賭博。漢律嚴禁鬥雞、走狗馬、弋獵等各種形式的賭博行為。

[7] 漢製,公主位比列侯,隻有有侯爵位的男子才能尚(娶)公主。要得到侯位,一是世襲,二是靠軍功。霍去病雖然自小得皇帝寵愛,但出身寒微,當時還未封侯。

[8] 消渴症:中國傳統醫學的病名,始見於《黃帝內經·奇病論》。中醫所論消渴,肺熱傷津、口渴多飲為上消;胃火炙盛、消穀善饑為中消;腎不攝水、小便頻數為下消。肺燥、胃熱、腎虛並見,或有側重,而成消渴,缺一而不能成此病。頗類似今糖尿病。

[9] 湯沐邑:一種食邑(即封地,受封者在此征收賦稅以給生活之需)製度,指國君、皇後、公主等受封者收取賦稅的私邑。

[10] 強飯:多吃飯,是漢朝人告別時的祝願詞。自愛:保重語。

[11] 漢代官員有定期考核,常課一年一次,年終由郡國上計吏攜帶計簿到京師匯報上計,大課三年一次,按考察的政績狀況決定官員黜陟幽明。考課成績分九等,一、二、三等為上第,稱“最”,負殿為最低等級。

[12] 沒收為官府奴婢,男為隸臣,女為隸妾。牢隸臣妾則是類似刑徒並具有奴隸身份的人。

[13] 漢初高帝劉邦曾下詔書規定商人不得攜帶武器,不得乘車騎馬,但經曆文景之治後,由於商業發達,禁令有所鬆弛。

[14] 娘:少女之號。漢樂府中有大量詩篇提及“娘”,均指少女。又,秦漢美貌女子通稱“姬”,少婦和老婦通稱“媼”。

[15] 濟南:王國名。漢文帝前元十六年(公元前164年),改呂國為濟南國,國都在今山東濟南東。相:王國的最高行政長官,相當於郡太守。

[16] 漢朝軍隊主要由中央朝廷統轄的軍隊、郡縣王國的地方軍隊和邊防部隊組成。其中,中央統轄軍隊包括京師諸軍和戰略要地(如右北平郡)的屯兵。京師諸軍又分為三部分:中尉統禦的京師衛戍部隊,稱北軍,其部兵卒稱中尉卒,選拔自京畿一帶的良家子弟;衛尉指揮的皇宮衛隊,稱南軍,其部兵卒稱衛卒,兵源來自天下各郡國;郎中令統領的皇帝親信侍衛部隊,下屬包括議郎、中郎、侍郎、郎中、謁者等,均是官宦、名家、賢良子弟。

[17] 河西是指今甘肅蘭州(漢時名金城)以西的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等地,因位於黃河以西,故稱河西。又因其為夾在祁連山與合黎山之間的狹長地帶,又稱河西走廊,南北之間最寬處不過一百公裏,窄處僅數百米,是中原地區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

[18] 南山:即祁連山(“祁連”意為天),因位於河西走廊南側,故名。位於今青海東北部與甘肅西部邊境,由多條西北—東南走向的平行山脈和寬穀組成。

[19] 大夏:西方稱“巴克特利亞”,在今阿富汗北部。媯水:今中亞阿姆河。

[20] 王庭:匈奴單於駐地,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附近。南越:秦朝將滅亡時,由南海郡尉趙佗起兵兼並桂林郡和象郡後建立,國都番禺(今廣東廣州),疆域大致包括今廣東、廣西大部分地區,福建、湖南、貴州、雲南部分地區,以及越南的北部。

[21] 車師:國都交河城,遺址在今新疆吐魯番西北。龜茲(qiū cí):今新疆庫車縣一帶。大宛(dà yuān):今哈薩克斯坦費爾幹納盆地。康居:今哈薩克斯坦東南。

[22] 身毒(yuán dú):西漢對古印度的叫法,東漢以後稱天竺,均為音譯。浮屠之教:佛教。金人:佛像。

[23] 莎車:國都在今新疆莎車。於闐:國都在今新疆和田。

[24] 河湟:今青海省和甘肅省境內的黃河和湟水流域。

[25] 漢弩按威力從低到高有十八個級別,最低一石,最高四十石,一石大體相當於今30公斤。一、二石弩是擘張弩(用臂拉開),三石以上是蹶張弩(用腳踏開),十石以上是腰張弩,二十石以上則是要靠絞車上弦的大型弩。三石到六石弩有效射程為120到200步(漢代六尺為一步),八石到十二石為300到400步。漢軍裝備以六石弩居多,也有十、十五、二十石以上的大黃弩。

[26] 漢代某些皇子、公主以母姓為號,如衛子夫長女稱衛長公主,孫公主即代表其母姓孫。

[27] 釱(dì):套在罪犯腳脖子上的鐵鉗刑具,狀如跟衣,足下重六斤。釱左趾是一種刑罰。

[28] 武庫:漢代專門用來存放武器裝備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