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強賓奪主

林敬軒躺在三姨太的床榻上,久久難以入眠,他的心裏很亂,眼前的局勢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小翠仙似乎讀懂了老爺的心思,偎到林敬軒的懷裏,細聲問道:“還在想那些事兒?”見林敬軒略顯窘迫地笑了笑,又追問道,“是日本人的事兒?”

林敬軒微微點點頭。

小翠仙輕撫著林敬軒的胸口,柔聲勸慰道:“以後別發那麽大的火,上午可把我和兩個姐姐給嚇壞了。”

林敬軒苦笑著歎息一聲,將小翠仙又摟緊了一些。就這麽躺了半個多時辰,林敬軒覺得自己該醒了,不過,說實話,他根本就沒有睡著。

林敬軒正欲起身,臥房門前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傳來了管家老阿福的聲音:“老爺,日本人來了。”林敬軒蹙著眉頭一怔,就聽老阿福又補充道,“老爺,日本人到府上來了。”

林敬軒的臉色陰鬱了起來,他起身後歎了口氣,該來的,遲早要來。

待林敬軒來到正堂的前院,內院裏已經有了些劍拔弩張的味道,院子裏多了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槍上的刺刀寒光閃閃。林府的幾個家丁也不示弱,拉開了槍栓,個個麵色緊張,如臨大敵。

喧賓奪主啊!不,應該是強賓奪主!

林敬軒步入正堂,幾個腰挎指揮刀的日本軍官已經在裏麵了,他們戴著白手套的手正在對博古架上的藏品指指點點,嘰裏呱啦地用日語在談論著什麽。聽到身後的響動,幾個軍官回過頭來,唰的一個立正,兩隻馬靴“哢”

的一聲並攏,利落地一點頭——想來這就算是鞠躬了。

為首的是個留著仁丹胡的日本軍官,他用蹩腳的中國話問候道:“林會長,冒昧到訪,影響了您的休息,見諒,見諒。”

林敬軒一抱拳,不卑不亢地應道:“不知有貴客到訪,迎接來遲,海涵,海涵。”

“仁丹胡”的身側,是個年輕的日本軍官,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林會長,可否讓您的部下將槍收起來,如果不小心走火,那將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我們不希望大日本皇軍到濱城的第一槍是在朋友的府宅中打響的。”

林敬軒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日本軍官的中國話會說得這麽好,微微遲疑,林敬軒朝老阿福一點頭。老阿福到正堂門前揮了揮手,家丁們紛紛收起了槍。

望著麵前的幾個日本軍官,林敬軒又一抱拳,寒暄道:“列位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年輕的日本軍官微微一笑,恭敬地說道:“林會長,久仰您的大名,今日得見,十分榮幸!請允許我們做一下自我介紹。”說著,他轉頭吩咐,“郝翻譯官,拜托你了。”

一個身著西裝、戴著日軍戰鬥帽的中國人從日本軍官的身後磨蹭著走了出來。他低著頭,先介紹了為首的那個“仁丹胡”:“林會長,您好,這位是大日本皇軍在濱城駐軍的最高司令長官,佐藤伊川大佐。”

林敬軒覺得這人的聲音有幾分耳熟,語調裏透著怯懦,聽著有些虛浮,好像很沒有底氣。

郝翻譯官又恭敬地一指身邊那位中國話流利的年輕軍官:“這位是佐藤太君的助手、濱城憲兵司令官小倉正雄少佐。”

小倉正雄隨即挺直身板,朝著林敬軒又是一個立正。郝翻譯官半轉身,正準備介紹其他軍官,不料被林敬軒一抬手打斷了。他眯著眼仔細地端詳起這位郝翻譯官,而郝翻譯官則低著頭彎著脖子,竭力地躲避著林敬軒的目光。

林敬軒來到翻譯官麵前,矮下身子,側歪著頭看過去,這一看不要緊,林敬軒竟然笑了:“哈哈,恕林某眼拙,這不是咱們的郝大少爺嗎?你出息了,我是不是該給你道喜啊?”他的表情是那種見到故人後的驚喜,語調卻充滿了調侃和戲謔。

這個翻譯官不是別人,正是濱城郝記商行掌櫃郝豐年的公子郝玉文。算起來,郝玉文與林敬軒的長子林逸鵬同年,按說這小子原來挺有出息,前幾年曾經留學日本,沒想到他還真是“學有所成”,如今竟給日本人幹上了翻譯。

郝玉文的臉都快被林敬軒看出血了,他囁嚅著:“世伯,我……”

“別,哪裏有什麽世伯,”林敬軒大大咧咧地一抱拳,說道,“亡國之民林敬軒,給郝大翻譯官請安了。”

屋裏的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小倉正雄冷笑一聲:“林會長,大日本皇軍對您這種不友好的態度深表遺憾!”

“友好?”林敬軒也笑了,反問道,“咱們有交情嗎?算得上‘友’嗎?

如今你們成了這裏的主子,林某一介草民寄人籬下,您這個朋友恕林某高攀不起啊。”

小倉正雄依舊不陰不陽地笑著,他看了看郝玉文,揮了揮手。

郝玉文恭敬地一點頭,抬頭窺視了林敬軒一眼,又慌忙將眼神避開,囁嚅道:“世伯,皇軍……日本人想讓您繼續擔任濱城商會的會長,還想任命您為濱城的首任大東亞維持會會長。”說完,他欠著身子退後了幾步,不想讓自己卑微的身軀過多地暴露在林敬軒的目光之下。

“並且,”小倉正雄補充道,“林會長,您還將成為皇軍‘魯東道尹’的候選人之一。”

“哈哈……”林敬軒大笑一聲,抱拳說道,“林某無意從政,恐怕要讓幾位軍爺失望了。我在商界摸爬多年,現在已是年老體衰,不堪大用。軍爺們的一番美意林某心領了,恕在下實難從命。”

小倉正雄冷冷地看著林敬軒,說道:“林會長正直壯年,在濱城又有極高的威望,我們希望您能為皇軍效力、為濱城父老多謀福祉。”

林敬軒笑著擺擺手:“小倉少佐不必多言,林某自此閉門謝客,頤養天年,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哼!”小倉正雄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威脅道,“林會長,我想您很有必要搞清楚一件事,皇軍不是在和您商量,更不是在討價還價,這是對您的任命。林會長,中國有句俗語,‘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希望您再好好考慮一下。”說著,他一側身,吩咐道,“姚司令,皇軍希望你能多勸一勸你的這位師叔。”

姚司令?林敬軒順著小倉正雄的目光望去,頓時火起,那隻握著手杖的手因為用力過猛,骨節發出“咯咯”的爆響。他咬牙切齒地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二杠子!”

真的是二杠子!身材魁梧的他一直蜷縮著身子混在人群中,林敬軒竟然沒有發現。此時的二杠子穿著一身藍灰軍裝,頭上還戴著一頂大簷帽。

看著二杠子這身軍裝,林敬軒明白了。他淒慘地一笑,抱拳說道:“再恕草民眼拙,林某拜見姚團長。”

二杠子的臉憋得醬紫,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師叔,我……”

小倉正雄得意地笑了:“林會長,他現在已經不是團長了,請允許我重新給您介紹一下。”說著,一指二杠子,“他現在已經是大日本皇軍治下守備部隊、濱城保安軍的司令了。”

“姚司令,”林敬軒苦笑著搖搖頭,淡淡地感慨道,“好啊,好,太好了,好一個識時務者為俊傑!姚司令,你可真是光宗耀祖啊!”

二杠子羞愧難當,他捂著臉,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師叔,我……我對不起您!”

小倉正雄對著佐藤伊川耳語了幾句,佐藤伊川冷眼將林敬軒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快步朝正堂外走去。看來,這群日本人是要告辭了。

佐藤伊川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他看了看院裏那些林府的護院家丁,冷冷地操著他那掉牙漏口的中國話說道:“林會長,以後的濱城,有大日本皇軍的保護,太平大大地,你地,這些槍械地,統統地大可不必。”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姚二杠子,“姚司令,這件事情,就由你來處理。”說罷轉身離去。

看著日本人離開,二杠子回到正堂,挪著步子來到林敬軒麵前,怯懦地叫一聲師叔。可話剛出口,林敬軒手裏的手杖已經“哢嚓”一聲落在了他的肩頭,力道極大,手杖攔腰折斷。

“師叔,您打死我吧!”二杠子跪倒在地,開始了哭嚎,“師叔,我對不起您,我沒臉見您老人家啊!您現在就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林敬軒手指著二杠子,氣得手打哆嗦:“孽障!你師父和濱城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想死,你給我滾出去死!我們林家雖算不上滿門忠烈,可這裏不想沾上漢奸的狗血!”話畢,指著門外一聲咆哮,“滾!”

二杠子跪在地上繼續號啕大哭。林敬軒氣惱地將手裏的半截手杖摔到了他的頭上,鋒利的手杖斷麵割傷了二杠子的額頭,有血滲出來。老阿福見狀慌忙讓下人去取紗布和金創藥,又跟林敬軒小聲商量道:“老爺,您看這……”

林敬軒閉上眼,無奈地點點頭。得到了老爺的默許,老阿福給二杠子包紮起了傷口。

在太師椅上坐定,林敬軒沮喪極了,痛惜道:“幾千條漢子,一槍不放,拱手就把濱城讓給了日本人,你們還有何麵目留在這個世上!你又有何麵目去見你九泉之下的師父?”

“師叔,咱……咱濱城讓人家給賣了!”二杠子又是一聲哭號,聲淚俱下地講起幾天前發生的事情……

在日本重兵師團大兵壓境時,國軍高層將領經過一番思量,認為死守一座孤城拚掉兩個整編旅沒有意義,於是,駐防在濱城外的兩個國軍整編旅在戰前突然接到了上峰的密電:保存實力,迅速撤離。

可彼時兩個整編旅旅長卻犯了難,就這麽走了,說好的血戰到底呢?

說好的與濱城共存亡呢?臨陣逃脫,他們怎麽對得起身後幾十萬濱城父老?

連日來,濱城百姓自發地前來慰問前線將士,濱城商會更是送來了大量慰問品……不戰而退,這讓他們情何以堪!更何況,麵前就是如狼似虎的日本軍隊,那可是武裝到了牙齒的幾個整編日軍主力師團,此時想要突圍,恐怕為時已晚,可上峰的命令又不能違抗。

就在國軍將領左右為難之際,日本人派來了勸降的談判代表。經過協商,雙方達成協議:大日本皇軍給國軍的兩個旅留下一條逃生通道,保證他們全身而退;而國軍要放棄一切抵抗,留下大型輜重,交出濱城。

與此同時,二杠子和他的治安團還被蒙在鼓裏。

那天,兩位國軍旅長找到二杠子,謊稱上峰有令,要他們轉換阻擊陣地。

他們讓二杠子的治安團負責鎮守正麵陣地,國軍要做戰術迂回,從側麵對來犯的日軍發起攻擊。

二杠子不明就裏,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就這樣,國軍的兩個整編旅堂而皇之地撤出了陣地,從此不知去向。直到國軍特勤營的喬雲峰營長送來了那封信,二杠子才琢磨明白,濱城被國軍拋棄了。

敵眾我寡,怎麽辦?二杠子豁出去了,他動員自己手下的弟兄,和日本人拚了!可是二杠子打錯了算盤,那場他期盼的血戰沒有到來,日本人根本沒有從正麵發起進攻,而是走了水路,從濱城的碼頭登陸了。

二杠子還忘了一件事,負責濱城港口岸防的國軍也撤走了。一支由六百餘名日軍海軍陸戰隊員組成的精銳部隊,在十幾艘大型炮艦的掩護下,由濱城碼頭成功登陸。二杠子和他的兄弟們還在阻擊陣地上等著拋頭顱灑熱血,可他們身後的濱城,已經淪陷了。

日本人的談判代表來了,他們提出的條件很簡單:放下武器,馬上投降,治安團任何反抗舉動,必將遭到大日本皇軍的殘酷報複——屠城。

二杠子絕望了,為了濱城父老鄉親的安全,他們已經抱定了赴死的決心。

可如今濱城已經落到了日本人手裏,反抗已經沒有意義了。為了濱城,二杠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委曲求全,率隊投降。

“我也是沒有法子啊,師叔,我知道我該死,可如果我們不投降,濱城就要遭殃啊!”二杠子捶打著胸口,哭得肝腸寸斷。

二杠子的哭訴讓林敬軒一陣陣地心酸,他語氣緩和下來:“起來說話吧。”

老阿福抹著眼淚上前,扶起二杠子。

林敬軒似乎還有些不甘,問道:“你們都……都投降了?”

“沒有,”二杠子抹了一把淚,說道,“投降的前一天夜裏,長生帶著幾十個人跑了,可能……可能上南山去了。”

二杠子、長生和二嘎子是師兄弟,原來都跟隨林敬軒的師兄習武。數年前,林敬軒的師兄病逝,雖說林敬軒從未開門授徒,但還是將這兄弟三人收到了自己的門下。他們三人一直把林敬軒當做師父一樣敬重。

林敬軒歎息道:“就是去當土匪,也比留在這裏當漢奸體麵。”見二杠子杵在那裏默默地擦眼淚,又問道,“二嘎子呢?他也跟著你到保安軍了?”

二杠子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又跪在了林敬軒麵前,眼淚噴湧而出:“師叔,二嘎子他……死了。”

“什麽?”林敬軒大驚失色。

原來,兩天前,二杠子帶著手下的弟兄們放下武器向日本人投降,日本人當場宣布,接受治安團的投降,保證治安團和濱城百姓的安全。但是,治安團必須接受大日本皇軍的收編,為皇軍效力。如果有人不想接受收編,可以自由退出。

此話一出,二嘎子便帶著他手下的幾十個弟兄走出了隊列。日本人倒是很大度,仿佛兌現自己的諾言一樣,稱二嘎子他們這幾十號人“來去自由,悉聽尊便”。可是,二嘎子和那幾十個弟兄還沒走出多遠,日本人藏在卡車裏的機關槍就響了……

“幾十個好兄弟,就那麽沒了!”二杠子揉著胸口痛哭失聲。

林敬軒一閉眼,兩行清淚滾落下來。老阿福和幾個下人也在一旁抹起了眼淚。

片刻的靜默之後,林敬軒緩緩地站起身,輕輕地揮了揮手:“你走吧。”

二杠子苦著臉猶豫了一下,囁嚅道:“師叔,咱家的那些槍……”

林敬軒冷眼看了過去:“怎麽,你敢繳老子的槍?”

二杠子頹廢地搖了搖頭:“師叔,日本人發話了,您好歹給我幾支,讓我回去交差吧。”

幾百人的治安團都被人家收編了,整個濱城都成了日本人的,留下幾支槍又有什麽用?一念至此,林敬軒沮喪地揮了揮手:“拿走吧,都拿走吧。”

林敬軒在正堂裏呆坐了很久,他想起了小倉正雄眼中閃現的殺氣……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啊!略一思忖,他喚來了老阿福:“阿福,我之前交代給你的那幾件事,你辦得怎麽樣了?”

老阿福恭敬地回答:“回老爺,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林敬軒點點頭,吩咐道:“那你就先帶幾個人過去吧。”

老阿福一愣,試探著商量道:“老爺,那咱們是不是一起……”

林敬軒搖了搖頭,安慰道:“城裏民心不穩,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打理。你放心,他們目前還不會對我怎麽樣,你先過去,我會盡快安排好濱城的事情。”

當天夜裏,老阿福就帶著幾個下人悄悄地離開了林府。

第二天一大早,林逸飛起床後去正院給父親和三位太太請了安,正準備返回自己居住的側院,卻看到日本人又來了。今天來府上的幾個日本軍官,是奉了佐藤伊川大佐之命,前來“邀請”林敬軒會長去皇軍司令部議事的。

林敬軒沒想到,日本人會這麽快又來找自己。他的心裏有些不安,這次赴命,怕是凶多吉少啊!

幾乎就在林敬軒離開林府的同時,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衝進了林府,他們聲稱奉司令部之命,前來保護林府的安全。名為“保護”,可這些強盜進入林府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府上所有的護院家丁。

林府上下都明白,這哪裏是什麽保護,他們分明是被軟禁起來了。

來林府的這隊日本兵一共十二人,帶隊的是一個叫藤井的少尉。此人個子不高,但是身體卻很粗壯,滿臉絡腮胡子,目光凶狠,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暴戾之氣。林府的下人們都很怕他。

林逸飛也被看押了起來,兩個日本士兵就站在他的門前,無論他走到哪裏,日本兵都跟在他的身後。出林府散心?想都別想,那是不可能的事。盡管知道那些日本兵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可那種被人緊盯著的囚禁生活,讓林逸飛感覺渾身不自在。

到了深夜仍不見林敬軒回來,林府上下的人都很擔心。林逸飛也不例外,可是除了等待,別無他法。他躺在**惦念著父親的安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雖然平日裏經常頂撞父親,可在他的心目中,父親一直是他最敬畏的人。

父親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他不在府上,家裏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

偏偏在這個時候,老阿福又不知去了何處。林逸飛心中清楚,父親的耿直和無畏注定了他不會做漢奸,也斷然不會接受日本人的委任。

既然如此,日本人會輕易放過父親嗎?

正躺在**胡思亂想著,有人敲響了房門。林逸飛翻身起床,打開了房門。一個嬌俏的身影閃了進來,是小春喜,此時她一臉淒楚:“少爺,我……我害怕。”

林逸飛捧著小春喜的俏臉笑了笑,小春喜順勢嬌羞地偎到了他的懷裏,央求道:“少爺,我害怕,今晚就讓我在這裏吧。外麵有日本兵,我不敢一個人在屋裏睡。”

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大早,林逸飛照例去給太太們請了安。昨晚,母親是在大太太房裏睡的。請安後準備離開時,林逸飛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大媽,有父親的消息嗎?”

大太太扭頭看了看林逸飛的母親,兩個人都搖了搖頭。

算了,沒有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吧。

這樣過了大概一星期,林逸飛在家裏幾乎要被憋瘋了。他每天除了看看閑書,就是在自己的小院裏練練拳腳、舉舉石鎖,根本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又一個夜晚來臨,林逸飛照例去了前院,熄燈之前他要巡視府宅。這事之前一直是父親每晚必做的,如今父親和管家老阿福都不在府上,家裏的護院家丁又被盡數遣散,作為這個家裏唯一管事的男人,林逸飛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

還好,一切正常。就在林逸飛準備離開前院回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異樣的響動。林逸飛收住腳步,警覺了起來,側耳聆聽,那聲音好像是從三姨太的房裏傳出來的。

林逸飛走近了一些。夜裏的林府很安靜,屏住呼吸,那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是床板有節奏地撞擊牆麵的聲音。再聽仔細些,林逸飛聽到了一個男人粗重的喘息聲,中間還夾雜著女人暢快的呻吟。林逸飛的腦子嗡一聲炸了,父親不在家,難道小翠仙她……

側轉過頭,林逸飛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個日本兵正在掩嘴偷笑。

林逸飛覺得他們是在恥笑自己,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他真想上前一腳踹開房門,然後……可是他真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做。

家醜啊!林逸飛快步離開三姨太的門前,可是又有些不甘,於是,他在遠離那個房間的涼亭裏坐了下來。

半小時後,三姨太的房門開了,衣衫不整的藤井少尉從屋裏走了出來。

出門時,他還不忘回頭摟住小翠仙,在她潮紅的臉上又啃咬了一番。

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話一點也不錯。小翠仙以前就是個戲子,林逸飛沒想到她竟然也是這種貨色。父親在家時,她裝得秀外慧中,贏得父親的疼愛;如今,父親剛離家一個星期,這戲子就耐不住寂寞了,竟然和日本人上了床……

悲憤難抑中,林逸飛回了側院。小春喜正在他的屋裏酣睡,可林逸飛躺下後卻怎麽也睡不著,他索性起身下床,在書桌前坐下來。今夜小翠仙房裏那一幕,在林逸飛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夜深了,小春喜揉著睡眼坐了起來:“少爺,你怎麽還不睡啊?”

林逸飛擠出一個微笑,哄勸道:“你先睡吧,我看會兒書,馬上就睡。”

小春喜下床過來,從背後輕輕攬住了林逸飛,撒著嬌:“我不,你不睡我也不睡了。”

林逸飛回身,淺笑著抱起了小春喜,佯裝無奈地笑道:“好好好,那就讓我來哄小春喜睡覺。”

這麽多天,幸好有小春喜陪伴,林逸飛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俊俏的小丫頭。他想等父親回來後,央求父親應允,讓自己娶了小春喜。可是,父親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懷裏的小春喜已經睡熟,可林逸飛睡不著,閉上眼,他的耳邊就傳來小翠仙和藤井的苟合之音。林逸飛仿佛看到小翠仙在日本少尉身下那副不知廉恥的妖媚,還有那兩個日本兵幸災樂禍的恥笑……家門不幸,要不要告訴大媽和母親?不能,她倆已經為父親的事情擔驚受怕了多日,不能給她們再添亂了。可難道就這樣容忍下去?林逸飛真想去宰了那對奸夫**婦,可然後呢?不行不行,父親不在,他還要照顧兩位母親,他必須學會隱忍。

第二天早上,林逸飛沒有按照慣例去給小翠仙請安。他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小翠仙已經不是自己的“小媽”了,她不配。從昨晚開始,這個娼婦已經失去了做長輩的資格,她甚至已經失去了做“林家人”的資格。

但同住在一所大宅子裏,不想見也要見。

那天上午,林逸飛有事從前院路過,卻偏偏遇上了小翠仙出門。此時的小翠仙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了房門後,親昵地挽住早已等候在門前的藤井的胳膊,臉上露出妖媚的笑。就在這時,她也看到了林逸飛……三個人的目光相遇了。

藤井傲慢地挺了挺粗壯的身體,並對林逸飛輕蔑地一笑。林逸飛完全明白那笑容中的挑釁。

看到林逸飛,小翠仙驚慌地將頭扭到了一邊,卻並沒有鬆開挽住藤井的手,隻是輕輕搖了搖藤井的手臂,像是在催促,之後便扭著腰肢和耀武揚威的藤井出了林府。

林逸飛緊追幾步跟了過去,卻在門口被兩把帶著刺刀的長槍攔住了去路。

林逸飛望著小翠仙遠去的背影,質問道:“她為什麽就可以出門?”

看守宅門的兩個日本兵對視了一眼,隨後撇嘴一笑。這種恥笑再一次提醒了林逸飛,現在的小翠仙已經是大日本皇軍的女人了。

無可奈何的林逸飛回到院裏,他希望小翠仙再也不要回來了,她的存在對於林府是一種極大的羞辱。

下午,小翠仙還是回來了。一回林府,便和藤井迫不及待地鑽進了她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