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島重逢

時間又在等待中過去了一天。

這天下午,有下人來稟報,門外有小道士帶著一位客人來訪,那位客人是來“求見狗子先生”的。眾人都有些納悶,還有人求見狗子?連狗子自己都納悶:“還有人求見我?”

下人將客人領進正屋,林逸飛上下打量著來人。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紀,麵色白淨,五官清秀,一雙眼睛很有神采。他穿一身粗布衣裳,頭上戴著一頂鬥笠,一雙深色的圓口布鞋上落滿了灰塵,一看就是遠道而來。

陌生人進門後恭敬地一抱拳:“各位,在下有禮了,請問哪位是狗子先生?”

“狗子先生?”林逸飛覺得這稱謂著實有些可笑。狗子上前答話:“我就是,這位先生,我看著您挺麵生,咱們好像沒見過吧?”

來人又是一抱拳,靦腆地笑笑:“是,咱們確實沒見過,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冒昧登門有要事相告。”

大黃湊了過去,警覺地問道:“朋友?敢問您的那位朋友是……”

來人遲疑了一下,向前兩步靠近了狗子,拱手道:“不知狗子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狗子扭頭看看林逸飛,林逸飛點點頭,狗子和陌生人來到正堂的角落。

陌生人俯在狗子的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狗子默默地聽著,突然身形一震,脫口而出:“啥?小長風?他在哪兒?”

是小風!林逸飛頓時緊張了起來,機警的黑子也關緊了房門。大黃幾步靠了過去,冷眼盯著眼前的“鬥笠客”:“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會認識小長風?”

那人看了看大黃,對狗子問道:“請問這位是……”

此時,狗子已是滿臉的急躁:“哎呀先生,這裏沒有外人,現在這屋裏的都是我的哥哥。您就快說吧,小風他在哪兒?他傷著沒有?”

來人說自己名叫王瑞卿,是濱城鳳霞縣當地人,年少時讀過兩年私塾,後來去外地做了學徒。學徒期滿後回到家鄉,在鳳霞縣城開了個鋪麵,做點兒小生意。

前幾天深夜,王瑞卿外出收賬返回鳳霞縣的途中,在雷公山附近的山路上遇到一個受傷昏迷的年輕人,他將那人救下,並帶回家中救治。那名傷者蘇醒後告訴他,自己名叫小長風,是棲霞山上清觀的人。他委托王瑞卿到道觀後麵的林府別院找一個名叫狗子的朋友,狗子會帶他去見“小哥”。

王瑞卿來到棲霞山,卻沒找到林府別院。他隻好去了上清觀,向道士們探聽“狗子先生”,小道士便將他帶到了這裏。

林逸飛對此人的講述充滿了疑惑,學徒?學什麽營生竟要跑到外地去,然後再回鳳霞縣城,還是做小生意?當日,他們和小風分開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王瑞卿一個生意人,深更半夜路過雷公山幹什麽?既然是收賬歸來,那他身上一定帶有貨款,他為什麽放著大道不走,卻偏偏要摸黑去走偏僻的山路?再說了,如果真如牛肉店小二所講,那天晚上漫山都是搜捕的日本兵,這個王瑞卿難道沒有聽到槍聲,也沒遇到日本兵?這倒真是稀奇了。

這個王瑞卿到底是什麽人?林逸飛心裏犯起了嘀咕,要麽,他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士;要麽,他就隻能是漢奸了。但現在不是懷疑的時候,畢竟眼前這個人帶來了小風的消息。

聽到小風已經脫離了危險,並且傷勢沒有大礙,大夥紛紛對王瑞卿道謝。

大黃抱拳道:“多謝恩公仗義施救,不知小風,啊就是小長風他現在何處?

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想見一見他,把他接回來,可以嗎?”

“這位先生言重了,隻是……”王瑞卿略一思忖,說道,“本來小長風也是想回來的,隻是他身負槍傷行動不便,又害怕朋友們擔心,所以才委托我先來給大家報個信。諸位若不怕路途勞苦,現在就可以隨我前去見他。”

聽王瑞卿這話的意思,想必他家離棲霞山挺遠,從他風塵仆仆的樣子也可以看出一二。大黃把林逸飛等人叫到一個角落,低聲說道:“別管這人說的是真是假,既然有了小風的消息,那就是好事,就算是龍潭虎穴,咱也要闖一闖。一會兒我和黑子跟這個人去見小風,你們在家裏等消息。”

林逸飛急了:“不行,我也要去,這幾天都快憋死我了,這事是因我而起,我必須去!”

大黃正猶豫著,狗子也蹦起來:“憑什麽不讓我去?小風可是讓這個人來找我的,我肯定得去!”

大黃搖搖頭,妥協了:“行行行,那咱們一起去。你們都帶好各自的家夥,路上多長個心眼,這人是個什麽貨色咱們還不清楚,一切都要見機行事。”

林逸飛告訴老阿福,已經有了小風的消息,他們晚上去見小風。如果這幾天老道長過來尋人,請福叔千萬幫忙再遮掩一下,就說他們一起到山下遊玩去了。老阿福點頭應允,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盡快把小風帶回來。

狗子在出發前又去了後堂的密道,回來時給大黃和黑子帶來了兩支嶄新的德國造駁殼槍。狗子還將幾個壓滿子彈的彈匣分給他們,四個人藏好了槍械,一切就緒,隻等出發了。

傍晚,下人們從後院牽過來五匹馬,卻被王瑞卿拒絕了:“我看咱們還是不要騎馬,這一路上小鬼子盤查得很嚴,沿途還有不少二鬼子的巡邏隊,咱們騎著馬容易引起敵人的注意。”

小鬼子?二鬼子?這倒是兩個稀罕詞,大夥兒都一頭霧水。

狗子問:“啥意思?”

王瑞卿笑著解釋說,小鬼子就是日本兵;二鬼子,就是為日本人賣命的漢奸偽軍。

眾人恍然大悟。王瑞卿的謹慎也讓林逸飛放心了不少,最起碼,他覺得這個王瑞卿應該不是小鬼子的人。

離開別院,幾個人沿著山路繞開鳳霞縣城,一路向北朝海邊進發。夜裏十一點多,他們來到一處布滿礁石的海灘。王瑞卿讓眾人在這裏稍作休息,他獨自一人急匆匆地離開了。大黃擔心王瑞卿耍詐,朝黑子使了個眼色,黑子跟了上去。

天氣本來就冷,夜裏的海風又格外涼,冷颼颼地直往脖子裏灌。海邊倒是有不少可以避風的大礁石,可林逸飛等人不敢去,礁石後可以避風,可是視線受阻,如果遇到突**況,他們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林逸飛、狗子和大黃就那麽冒著寒風站在海灘上,他們的手都插在懷裏,握著槍柄機警地環視著周圍……

沒過多久,不遠處的黑暗裏響起了一聲呼哨,那是黑子發來讓他們過去的信號。幾個人快步跑過去,卻發現除了黑子和王瑞卿,還多了幾個漁民打扮的人。

王瑞卿向幾個漁民詢問:“什麽時候可以動身?”

一個漁民回答道:“隊長,恐怕還得再等會兒,小鬼子的巡邏艇馬上就過去了。”

隊長?林逸飛瞅了瞅大黃。大黃也聽到了,他朝林逸飛眨了一下眼,那意思是不要聲張,靜觀其變。

果然,沒過一會兒,海麵上傳來了突突突的馬達聲,一艘小炮艇頂著幾個大探照燈開了過來。想來,那就是剛才漁民們所說的“小鬼子的巡邏艇”。

待到那艘巡邏艇走遠,漁民們一揮手,眾人朝著一處大礁石跑了過去。原來,那叢礁石後竟藏著一艘帶帆的大漁船。

上船的時候,林逸飛看到大黃明顯遲疑了一下,他湊過去低聲問:“咋了?

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

大黃盯著他看了兩眼,欲言又止,又擺擺手:“算了算了,上船吧。”

眾人登船,隨著漁船離岸起航。一向沉穩的大黃似乎顯得很緊張,他來到林逸飛的麵前,小聲叮囑道:“都拿好了家夥,把這幾個人盯緊了。”

林逸飛有些詫異:“大黃,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大黃紅著臉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和黑子是旱鴨子,不會遊水,要是這些家夥在海上動了歪心思,我倆恐怕應付不來。”

原來如此,林逸飛輕輕舒了一口氣。

海風在耳邊嗖嗖刮過,星光下,可見海麵上島嶼的輪廓。漁船在海上順風順水地跑了一個多小時,王瑞卿指著遠處的一座島嶼對大夥說道:“前麵就是廟島,咱們馬上就到了。”

林逸飛從來沒去過廟島,但他曾經聽父親說起過,那是一座距離鳳霞縣城不算很遠的海島。天氣晴朗能見度好的時候,在鳳霞縣城的海邊就可以看到。那裏原來不叫廟島,很多年前,為了祈福保佑海上過往船隻的安全,海商和漁民們集資在島子上建了一座媽祖廟,島子也由此而得名。廟島上居住的大多是當地的漁民,他們常年靠打魚為生,因為與陸地之間有大海相隔,所以那裏很少被戰亂禍及,就像一座世外桃源。

帆船靠岸時已經過了夜半,王瑞卿帶著眾人下船,進了附近的一個漁村。

眾人默默地跟在王瑞卿的身後,警惕地觀察著沿途的情況。正走在一條黑暗的巷道裏,王瑞卿突然興奮地喚了一聲:“大黃。”

“咋啦?”大黃警覺地應道。

眾人一激靈,卻見一條大黃狗從巷道的暗影裏衝了出來,親昵地撲到王瑞卿的懷裏。眾人都忍不住笑,把大黃搞了個大紅臉。

“小哥!”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聲喊,是小風的聲音。林逸飛猛地收住腳步,他怔在了那裏,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幾個人循著聲音飛奔過去,真的是小風,此時他正站在一棟房子的院門口。他們撲了過去,兄弟五個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臭小子,讓我好好看看你。”林逸飛打量著小風。他的小風弟弟,依舊神采飛揚,隻是臉色有些蒼白,一條胳膊還被繃帶吊在了脖子上。

林逸飛的鼻子一酸,一把抱住小風:“臭小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長風,外麵冷,別著了涼,還是讓客人們來家裏坐吧。”一個脆脆的聲音從小風的身後傳來,清脆裏還帶著些許的羞澀。

大夥這才注意到,小風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俊俏的女孩子。王瑞卿也上前招呼大家,眾人便寒暄著進了漁家小院。

屋子裏很暖和,大土炕燒得很熱,一對中年夫婦熱情地讓大夥去炕上坐,然後將一個矮桌放到了炕上,隨後端來了飯菜。奔波了大半夜,眾人還真有些餓了。中年女人告訴王瑞卿,知道他們會在後半夜回來,所以提前給他們做好了飯,一直在鍋裏熱著呢。

小風此時儼然成了這裏的半個主人,親熱地向兄弟們介紹著這家主人。

中年男子姓荀,大家可以叫他荀叔,那中年婦女自然就是荀嬸了。

荀家還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荀海鳳,小女兒就是大夥剛才在院門口見到的那個女孩兒,叫荀海靈,最近就是她一直在照顧小風。漁家人樸實,一般都隻喚乳名,大姐荀海鳳就被人喊作大鳳兒,妹妹荀海靈被人喊作小靈兒。

現在大家才知道,王瑞卿是荀叔的姑爺,是荀家大姐荀海鳳的丈夫,荀海鳳最近一直在鳳霞縣城照顧生意,所以今天沒在家。

大夥給荀叔荀嬸道了謝,感謝他們多日來對小風的救助和照顧。林逸飛有些後悔,早知道是這樣,來的時候該準備些禮物。

飯菜很簡單,卻非常美味,地道的漁家燉魚,滿滿一大缽子,主食是金燦燦的玉米片片。見眾人隻是說話沒有動筷子,荀叔兩口子知道大家還有些拘謹,便讓大家快吃飯,吃完飯早些休息,然後便帶著小女兒離開了房間。

小靈兒離開的時候似乎很不情願,臨出門時還回頭看了小風一眼,囑咐道:“好好休息,早點睡覺,聽見了沒?”

小風點頭應承著:“知道了知道了,放心,我一會兒就睡。”

眾人看著小風那聽話的樣子都忍不住笑,沒想到向來桀驁不馴的小風,也有如此俯首帖耳的時候。

荀叔他們一走,大夥輕鬆了許多,紛紛詢問小風:“快,給我們看看,傷著胳膊了?”

小風滿不在乎地說道:“沒事,一點小傷而已。”他抬起胳膊,扯著掛在脖子上的繃帶抱怨道,“其實根本用不著這個,可小靈兒非要我捆著,可別扭死我了。”

王瑞卿在旁邊嗔怪道:“什麽小傷,小鬼子的槍口要是再低一點,你的小命就沒了。”接著,王瑞卿告訴大夥,那天晚上小風身上中了兩槍,一槍在左肩胛處,一槍在腰部,兩處中槍的部位都離重要的器官不遠,稍有偏差就一命嗚呼了。幸好都是被流彈遠距離擊中,才沒有形成貫穿傷,否則就是不死也隻能剩下半條命。他還說,小長風可真是牙口硬,給他取子彈的時候,他愣是一聲沒吭,真是條漢子。

大夥都對小風豎起了大拇指。小風咧著嘴叫苦道:“誰不想吭聲?可也忒他媽疼了,我是直接疼昏過去了。”惹得眾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林逸飛問道:“小風,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是怎麽遇見王……王隊長的?”林逸飛覺得這樣稱呼王瑞卿更恰當一些。

“咳,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我……”話說了一半,小風突然抓起一把筷子岔開了話題,“小哥,你們先吃飯呀!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吃著,我講給你們聽。”

小風給大夥分了筷子,嘴裏不住地稱讚:“跟你們說,荀嬸做飯可好吃了,你們嚐嚐這魚,聞著就香,我琢磨著,吃起來肯定更香。”說著,他咽著口水舔了舔嘴唇,一臉的饞相。

狗子戲謔道:“別在這些人麵前裝那可憐,你還琢磨個啥?在島上住著享清福,恐怕你早就吃夠了吧。”

小風一撇嘴,訴苦道:“我幹嗎還裝可憐啊,我是真可憐啊!跟你們說句實話,享清福是不假,可這魚,我也隻有聞味的份兒啊。”

“啥?”眾人一愣。

小風一臉的委屈,解釋道:“荀嬸和小靈兒說了,我身上有傷,所以不能沾魚腥。”說完,歎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眾人忍不住又笑了一陣。大夥剛準備開吃,小靈兒卻又回來了。她端著一碗湯走得小心翼翼,來到炕邊,將碗遞到小風的麵前,說道:“快喝了,不許剩下。”

小風接過來,順從地喝了一口,抬頭苦著臉商量道:“靈兒,太燙了,先放一會兒行嗎?”見小靈兒沒吱聲,趕忙又說道,“你放心,我保證全部喝完。”

小靈兒笑著點點頭。借著油燈微弱的光,林逸飛發現小靈兒真是個漂亮的姑娘,一條泛著光亮的大麻花辮垂落到腰際,柳葉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帶嬌,小鼻子、小嘴顯得秀氣,臉上顯現出一種粉嫩的銅色,給她增添了幾許健康的嬌媚。

“小長風,你喝完了就睡覺,別熬夜,行嗎?”小靈兒說這話的語氣,像是在央求,又像是在哄勸,其間還夾雜著些許撒嬌的成分。林逸飛從中品出了很多味道,他扭頭看了看大夥,看來大夥和他的感覺差不多,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小風滿口應承:“行行行,我和哥哥們說會兒話,你放心,等他們吃完了就睡。”

小靈兒似乎還有些不放心,扯著王瑞卿的衣袖央求道:“姐夫,你們快點吃,小長風的身體還沒好利索呢,別讓他睡得太晚了。”

王瑞卿點頭:“嗯,你放心,我們吃完飯就讓他睡。”

見姐夫答應了,小靈兒這才甩著手走出了房間。王瑞卿瞅了瞅小靈兒的背影,咧著嘴嘿嘿一笑:“我這個小姨子,厲害著呢。”

狗子的注意力被那碗湯吸引住了,他探著腦袋瞥了一眼,滿臉的求知欲:“那是啥?”

小風做痛苦狀:“還能是啥?鴿子湯唄,天天喝,天天喝,再喝兩天我都會飛了。”

眾人被小風逗得哈哈大笑。

林逸飛忍住笑說道:“你小子本來就會飛,喝了這湯,能讓你飛得更高。”

狗子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讚歎:“嘖嘖……鴿子湯,我說小風,這……挺貼心啊。”

小風一臉得意,炫耀道:“小靈兒對我那絕對是……”小風突然覺察到狗子的語氣不對味,紅著臉嚷道,“狗子,你啥意思?王隊長說了,最近這段時間我歸小靈兒管。她得認真負責,我這是服從管理。”

林逸飛也湊起了熱鬧,戲謔道:“小風,要我說啊,你就幹脆留在廟島得了,以後你就徹底歸小靈兒管了,行不?”

大夥都掩著嘴笑。

小風的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小哥,你怎麽也跟著瞎起哄啊。”他扭頭瞅了瞅桌子上的飯菜,岔開了話題,“你們還吃不吃了?魚都涼了。”

眾人吃著飯,小風說起了那天晚上的遭遇……那天夜裏與林逸飛和狗子分開後,小風一路喊著跑進了山裏。他一邊往山上撤,一邊時不時地回頭放兩槍。為了將更多的鬼子吸引過來,便於林逸飛和狗子脫身,小風一路上跑跑停停,吊著後麵的小鬼子。

林逸飛和狗子在那棵大樹上發現的血跡,還真是小風的。不過,那可不是他自己心甘情願上樹的,是鬼子的大狼狗追了上來,情急之下小風才躥上了樹。小風開槍打死了圍在樹下狂吠的兩條大狼狗,他剛準備跳下樹繼續跑,卻突然感覺左肩受到了一記重擊。小風一陣暈眩,從幾米高的樹上直接栽了下來,幸運的是,他摔到了一條死狗的身上。

小風咬著牙爬起來,踉蹌著繼續逃命,可剛跑出幾步,就覺得一陣胸悶,喘不上氣來。他堅持著跑到了一條山溝前,正準備往下跳,隨著幾聲槍響,他的腰上又挨了一槍。那攔腰重錘般的撞擊讓小風眼前一黑,一頭栽到了深溝裏,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小風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廟島荀叔家的炕頭上了,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小靈兒。

小風講完,大夥也吃飽了飯。王瑞卿將飯桌直接搬下了炕,幾個人耐不住好奇,追問道:“王隊長,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您快給我們說說。”

王瑞卿笑了笑,剛想開口,有人“嘭嘭”地敲了敲窗戶,一個聲音在窗外嗔怪道:“你咋還不睡呢?”是小靈兒。

小風緊張地回話:“就睡了,剛要睡呢。”說完,他朝眾人揮揮手,大家都收住了聲音。王瑞卿湊過去吹滅了油燈。

小風對著窗戶說道,“睡了睡了,靈兒,明兒見。”

大夥摸黑聚到了炕上,王瑞卿就打開了話匣子……原來,王瑞卿是中共黨員,也是鳳霞縣抗日武工隊隊長,這就是大夥叫他王隊長的原因。

幾天前,王瑞卿接到了濱城上級軍分區傳來的可靠消息:有一支鬼子的運輸大隊要經過鳳霞縣,去給濱城的鬼子據點送一大宗重要的軍用物資。王瑞卿和其他幾個同誌一商量,決定半路設伏,攔劫這批物資。即使劫不了,也不能讓這批軍用物資順利到達濱城,實在不行,就全部炸掉。

王瑞卿帶著武工隊的三十幾個人,聯合鳳霞縣和濱城的其他兩支武工隊,一共一百多人,在鬼子運輸隊的必經之路雷公山設下埋伏。那裏有個三岔路口,鬼子的運輸車經過那裏時要拐彎,必然會減速,他們的伏擊就在那裏展開。

武工隊選擇在那裏打伏擊,也是考慮到這段路在兩個鬼子炮樓的中間位置,是防禦的薄弱環節。實施攻擊後,即使兩個炮樓的鬼子前來增援,也不會那麽快到達。隻要攻擊得力,王瑞卿完全有把握做到速戰速決,在鬼子的增援部隊到達之前,率領武工隊全身而退。

那天夜裏,三支武工隊按照預先製訂的作戰計劃進入了伏擊陣地,萬事俱備,隻等鬼子的運輸車隊進入埋伏圈。可到了半夜時,前方突然傳來了密集的槍聲。王瑞卿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還有其他隊伍參與了這次襲擊行動?

這周圍的抗日力量他是最清楚的,有組織、有能力的隊伍全都在這裏,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王瑞卿和其他兩個隊長一合計,情況有變,伏擊任務取消,各武工隊火速撤離伏擊陣地。撤離的時候,王瑞卿帶著他的武工隊沿著山路繞行雷公山。

可剛進山他就覺得不對勁,雷公山的山坳裏竟然又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此地不宜久留,看來雷公山也成了是非之地。王瑞卿讓隊員們加快了行軍速度,可老天爺像是故意與武工隊作對,無論他們如何躲避、繞行,那些槍聲卻離他們越來越近了,不多時,隊員們甚至已經可以聽到鬼子巡邏隊的狗叫聲。

王瑞卿根據槍聲和狗叫聲判斷,他們和鬼子之間隻隔著一道山坳了。王瑞卿有些擔心,敵我距離太近,隊伍隨時都有可能被鬼子發現,假如繼續按原計劃撤退,遭遇了鬼子怎麽辦?就地隱蔽?可槍聲正在迫近……就在王瑞卿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踉蹌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山坳對麵的土坡上,隨著一陣槍聲響起,那個人一頭栽進了深深的溝底。

看來,一場惡戰不可避免了。王瑞卿讓隊員們迅速做好戰鬥準備,他帶著一名隊員跳下山溝,打算前去一探究竟。可就這麽巧,武工隊隊員們剛展開戰鬥隊形,一大隊鬼子就突然出現在了他們的槍口前。戰機稍縱即逝,王瑞卿一聲令下,長槍短炮一齊開火,鬼子猝不及防,完全被打蒙了,丟下幾具屍體後倉皇後撤。

王瑞卿心裏清楚,鬼子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馬上就會組織反擊。於是,他們迅速救起那個落在溝底的人,趁著鬼子慌亂之際,撤離了雷公山。

被他們救起的那個人,就是小風。

小風連夜被送上了廟島,待他蘇醒之後,王瑞卿向他詢問了一些情況。

當從小風口中得知,那晚襲擊鬼子巡邏隊和運輸車隊的隻有他們三個人時,王瑞卿哭笑不得。林逸飛、小風和狗子沒襲擊到鬼子的巡邏隊,卻陰差陽錯地破壞了武工隊的伏擊計劃。

王瑞卿說完了來龍去脈,又說道:“我都聽小長風說了,你們也是鐵了心要打小鬼子。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隊伍,咱們一起幹?”

大夥都沉默了。

黑暗中,林逸飛感覺到身邊的大黃碰了碰自己的腿。

林逸飛客氣地婉拒道:“反正都是打鬼子,有機會的話咱們可以合作。

這入夥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林逸飛的想法很簡單,他不想依附於任何組織,國軍、武工隊還有土匪,他都不想加入,他隻想隨心所欲地打鬼子。入了人家的夥就要守人家的規矩,他可不想受那份束縛。

“就是就是,”狗子附和道,“你們打你們的,我們打我們的,反正都是對付小日本子,不見得非要摻合在一起嘛。”

見自己的提議被謝絕,王瑞卿笑了笑:“也行,人各有誌,不能強求。

我們武工隊團結一切抗日力量,既然都是打鬼子,那咱們就是戰友、是兄弟。”

“對,”小風咬牙切齒地說道,“該死的小鬼子,走著瞧吧,老子早晚有一天給他殺個幹淨,讓他們斷子絕孫滅了種!”

王瑞卿笑著說道:“小長風,其實也沒必要這麽極端,咱們要消滅的隻是侵華的日軍,也就是咱們說的小鬼子,並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該殺。”

“咋?”狗子不服氣地嚷道,“照你這麽說,這鬼子裏還分好鬼子和壞鬼子?我覺得是鬼子就該千刀萬剮。”

王瑞卿笑著解釋道:“這日本人裏也有好人,有很多善良的日本老百姓,他們也不喜歡戰爭。日本軍國主義在咱們的國土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廣大的日本勞動人民也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痛恨戰爭,反對侵略。這麽跟你們說吧,在國際社會倡導下的‘反戰同盟’裏,就有不少來自日本的同誌呢。”

王瑞卿嘴裏的這些名詞,對於炕上的幾個人來說過於新鮮了。一直沒有吭聲的黑子很詫異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還有鬼子在打鬼子?”

“話不能這麽說,這鬼子和日本人……”說到這裏,王瑞卿停頓了一下,可能他實在不知道如何能解釋得透,“算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久,聊著聊著大夥就睡著了。盡管土炕挺大,但是睡下六條漢子,還是顯得有些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