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梁台古意02

包拯道:“曹教授可曾提到曹豐與崔良中崔員外的爭吵?”範仲淹道:“曹豐告訴過曹教授,說他昨晚方便回來時,崔良中在宴會廳門前將他堵住,稱曹氏父子合謀算計他,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曹豐莫名其妙,崔良中卻辱罵不休,二人差點兒動了手。”

沈周道:“崔良中生氣是因為他冒昧向文丈提親丟了麵子,他認為是被曹教授刻意算計了,其實是他自己誤會,怪不得曹教授,也怪不得曹豐。”

文彥博道:“如此推算起來,崔良中並不在意誰來當他的女婿,他隻是要跟曹家爭。曹家相中了誰,他就要立即搶過來。如此行事,當真霸道得可以。隻苦了他自己的女兒,那位崔都蘭小娘子亦是十分可憐了。”忍不住歎息一番。

範仲淹道:“話說到這裏,我正好有一事相求。你們幾個都是書院最聰明、最出色的學生,希望你們能找出事情背後的真相。無論曹豐殺人也好,沒殺人也好,都要設法找到他,給恩師一個交代。本來恩師家中有事,該我自己出麵,可我家中……”

他遭逢母喪,妻子李氏又新生下次子,加上長子亦尚在繈褓之中,應付應天書院的日常事務已然吃力,確實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調查曹豐的案子。

文彥博人最機靈,立即接話道:“範先生放心,曹教授既是先生的恩師,又是我等的恩師,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找到曹豐。”範仲淹道:“好。你們還要等張堯封麽?那我先走了。”

幾人剛將範仲淹送出門,張堯封就匆匆從內庭出來。他當真是與曹雲霄偷會去了,不過卻不是他主動求見佳人,而是曹雲霄派婢女暗中將他叫了進去。本來像她這樣的未婚大家閨秀,不便私召男子相見,然而曹家忽遭大變,家中沒有男子可以當家做主,她已與張堯封有婚姻之約,向未婚夫私下求計也算不上太過越禮。

張堯封臉色怪異,低聲道:“我可能知道曹豐藏在哪裏了。”文彥博道:“是曹府麽?我們早就猜到了。”

張堯封道:“曹府?不,不是曹府,是……”見左右尚有曹府仆人,忙將到口的話縮了回去,道:“走,先離開這裏再說。”

四人出來曹府時,外麵日已過午,居然已經是未時[1]了。各人均沒有吃午飯,饑腸轆轆,遂就近尋了家飯館坐了,預備要些酒菜,邊吃邊談。

宋代商業發達,朝廷鼓勵官民享樂,城市風情濃鬱,茶樓酒肆都是麵朝大街,且多為重重疊疊的高樓[2]。這家飯館名“望月樓”,位於忠字街和禮字街的十字路口,是南京最豪華、最氣派的酒樓。酒樓的主人姓樊,但不常在南京,據說他在朝廷中很有點根底兒,連大茶商崔良中擴張商業最瘋狂之時,也沒敢打望月樓的主意。

樓門對麵就是太祖皇帝趙匡胤係過馬的福樹老皂角樹。門前排列著黑漆木條互穿而成的杈子,用以阻擋車馬。門首則紮縛成彩樓歡門形狀,兩邊各設一根朱紅華表柱,未進酒樓,便能感受到華貴氣魄。

與大多數酒樓不同的是,望月樓的正樓上下兩層都被用作了客房,真正吃飯飲酒的地方則在樓後的園子裏,稱作“望月園子”。這是一座典型的庭院園林式酒樓——院中廊廡掩映,東、西各排列著小閣子,各有單獨的名字,如“叢玉”“夾竹”“報風”等。五步一室,十步一閣,吊窗花竹,各垂簾幕。修竹夾牗,芳鄰匝階,良卉噴香,佳木秀陰。一入其中,便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文彥博一進樓便向迎客的跑堂後生道:“博士,要雙泉。”

之所以偏愛這間名叫“雙泉”的閣子,倒不是因為它正好位於庭院中間,是一間獨立的雅室,兩麵環水,窗外有小橋流水的景致,而是他成人後寫過一首《雙泉》的詩:“長劍並彈霜氣豪,白虹半折秋雲高。濯纓洗耳更何處,世人回看輕鴻毛。”暢述生平之誌,一直視為得意之作。湊巧望月園子中有一處名為“雙泉”,每每他來這裏飲酒,都會習慣點名要那間閣子。

那跑堂後生姓林,唱了個喏,道:“不巧得很,雙泉已然有客官占了。對不住了,文衙內。”

文彥博道:“這不奇怪,現下已然過了正午,許多客商習慣午睡後再吃午飯,興許是我們不巧趕上了。”跑堂後生道:“也不是,是住在二樓一位名叫黃河的客官長包了這間閣子。”

文彥博大是奇怪,道:“隻聽說有富商在望月樓長包房間的,長包閣子倒還是第一回聽說。”

跑堂後生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營生,口齒極是伶俐,笑道:“那位黃公子跟文衙內一樣,也極愛‘雙泉’的清靜,可有時候他下樓來吃飯,‘雙泉’往往被別的客官占了,他便幹脆出重金包下了‘雙泉’。隻要他人還在南京,‘雙泉’就歸他一人使用。文衙內,雖然你是常客,但我家主人說了,望月樓能屹立百年不倒,靠的就是一個‘信’字,怕是你這一陣子都不能進‘雙泉’了。不過咱們望月樓不獨有‘雙泉’,其他閣子的風景也不錯。而且說實話,咱望月樓最厲害的本事是菜肴鮮美,風景倒還在其次。各位公子說是也不是?”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沈周道:“我們又沒有說不去別的閣子,你倒是說出來這麽一大串由頭。”

跑堂後生道:“那敢情是,小的就知道幾位公子是最明白事理的人。”引著幾人隨意進了一間閣子。又問道:“公子們想吃點兒什麽?糖醋溜魚、鵝鴨排蒸、燒臆子、還元腰子、烷肉、幹脯、雞皮麻飲、麻腐菜……”

他推介的全是望月樓最出名的招牌菜,如排在第一的糖醋溜魚全稱是糖醋軟煙鯉魚焙麵,此菜選用本地鯉魚,融合麵粉烹製而成,魚體依稀透明,集鮮、香、甜、酸、鹹五味,甜酸對比適度,鹹味隱而不現,入口鮮,回味香,鮮美無比,奇香襲人,聞者垂涎。

文彥博知道沈周為人隨和,包拯則對食物一向不在乎,便道:“我們都餓了,還是盡快上些容易做的菜,胡芹幹、豆幹、扒猴頭、幹脯各來一大盤,再要四份焦餅,四份麵湯。”

他點的並不是望月樓的招牌菜,而是極具地方風味的特色菜:胡芹是一種空心芹菜,因產於柘城縣胡囊鄉而得名,莖壁內厚,脆嫩可口。當年趙匡胤任歸德軍節度使時極愛吃此菜,後來當上了皇帝,特意將商丘胡芹列為貢品。民間曾也有“喜有車馬臨門第,胡芹貢酒宴佳賓”的美句,稱讚胡芹的美味。豆幹是以優質黃豆作幹料,輔以有草果、涼薑、桂皮、丁香等十餘種磨製加工,再將成塊的豆腐擠壓出水,放入雞湯鍋裏蒸煮。出鍋後的豆幹為正方形薄塊,色澤黑紅,五香味濃,香而不膩,是佐餐下酒之佳品。猴頭名猴頭菇,是一種天然真菌,產於河南伏牛山,曆來被稱為“素中葷”“植物肉”。唐代安史之亂時,唐軍乏糧,便有士卒往山林中采食猴頭。焦餅則是用大豆磨碎後在鍋上烘烤而成,是商丘地方上的傳統名吃。

跑堂後生笑道:“好咧。文衙內明明是隨父宦居於商丘,點菜卻比咱本地人還要地道。”又問道:“還要多燙一壺林酒[1]麽?”文彥博道:“不必。你先去吧。”

等跑堂後生打簾出去後,張堯封才道:“適才在曹府人多眼雜,不方便說話。事情是這樣,我聽雲霄說,她兄長很可能逃去了他的情婦那裏。”

幾人聞言極是吃驚。文彥博道:“曹豐居然還在外麵養有情婦?她叫什麽名字?”張堯封道:“雲霄小娘子也不知道。”

原來自從曹誠散財興學以來,就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應天書院上,曹家生意的賬務交給兒媳婦戚彤處理。近一年來,戚彤發現賬上有幾筆不明去向的巨額支出,都是由丈夫曹豐親自從賬房領取。她覺得蹊蹺,詢問過丈夫,曹豐卻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曹雲霄與嫂子感情很好,知道這件事後,暗中告訴戚彤道:“上次我去廟裏還願,轎子經過禮字街時,我從轎簾裏看到哥哥站在街角跟一名戴著帷帽的婦人說話。開始還以為是媒人[2],後來見兩人神態甚是親昵,忙命轎夫停下轎子,叫了一聲,那婦人立即轉身走了,簡直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問哥哥那人是誰,哥哥卻說誰也不是。嫂子,我敢向你打包票,哥哥一定是在外麵有了女人,那些金錢都是給那女人購置房產、仆從用的。”戚彤聽後無語,從此再也不提這件事。由於她的隱忍和寬容,夫婦之間始終得以相安無事。眼下曹豐失蹤,出走時又沒有帶走任何財物,照曹雲霄看來,兄長一定是逃去了情婦家。

張堯封道:“如果曹豐還躲在家中,不可能連雲霄也瞞過,她自己也著急找到兄長,想問個明白呢。”

文彥博道:“那麽關於那個情婦,有沒有可以追查的線索?”張堯封道:“沒有。曹夫人自己都不願意管丈夫外室之事,府裏還有誰願意多管閑事呢?”

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遂等飯菜送上來,匆匆吃了。

出來庭院時,正遇上跑堂後生引著兩人過來。那林後生是個熱心人,招呼道:“文衙內,這位就是包下‘雙泉’的黃公子。這位是他的從人。”忙為雙方引見。

那位名叫黃河的男子身長五尺餘,圓麵高額,戴著黑冠,穿著一身長袖緋衣,雖然才二十歲出頭,卻彪悍強健,顧盼有威,極有豪俠的氣概。眾人一見之下,便暗中各自喝了聲彩。

黃河略略抱了抱拳,道:“小弟姓黃,單名一個河字,這位是小弟的從人,姓楊名守素。”

文彥博便報了己方姓名,試探著問道:“黃公子到南京是遊玩還是公幹?”黃河道:“算是遊玩吧。小弟聽說南京每年在五月二十五日尪公誕時有鬥茶大會,薈萃天下茶道名家,神往了很久,今年是特意趕來看鬥茶大會的。”

文彥博道:“原來如此。距鬥茶大會還有一些時日,商丘名勝不少,願黃兄遊覽盡興。”黃河道:“有心。多謝。”遂拱手作別。

離開望月樓後,文彥博幾人仍然對適才那富家公子黃河印象深刻。

張堯封道:“這位黃公子氣度非凡,一定不是普通人。”文彥博開玩笑道:“如果能請來相士王青,說不定一眼能看出這位黃河公子是什麽人。”

張堯封明明是寄人籬下的處境,卻因為相士一語而改變命運,雖然慶幸自己能夠因此與南京第一美人曹雲霄定親,但畢竟自己與相士所言的王侯之相還差十萬八千裏,聽文彥博玩笑,不由訕紅了臉,急忙告辭,自行回去文府。沈周、文彥博則跟隨包拯回來包府。

拐上習字街時,遠遠見到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正在崔府大門前探頭探腦地張望。沈周一眼認出那人來,道:“那不是府學的刻書匠人高繼安麽?”

應天府學負責應天全境的教育,需要大批圖書作為課本,因而建有專門的書坊,聘請刻書匠人主持,自行刻書印書。這高繼安是南京本地人氏,雕版手藝一流,但出活兒奇慢,府學提學曹誠實在不能忍受,新近又花重金從天下刻書中心杭州聘請了一名叫畢升的匠人。這畢升不知道用了什麽新法子,製書又快又好,竟然後來居上,替代高繼安成為新任官書坊主持。高繼安自曹誠重建應天書院便開始主持書坊,本有元老資格,結果反而淪落為畢升下屬。

正疑惑高繼安為何會出現在崔良中門前,而且神態如此神秘,忽見崔府大門洞開,奔出來幾名健壯的男仆,反扭住高繼安手臂,強行往門內拖去。

高繼安一邊掙紮,一邊大叫,忽轉頭見到包拯一行人,如遇救星,忙道:“包公子、文公子、沈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

眾人奔過去喝止仆人,問道:“做什麽?”一名仆人道:“這老漢鬼鬼祟祟地在門前窺望,小的們疑心他跟主人遇刺有關,正要將他帶進去交給我家小娘子審問個清楚明白。”

沈周忙道:“你是新來的麽?居然不認得高司務,他是應天府學的刻書匠人。”高繼安忙道:“正是正是。我跟崔員外認得,還幫你們崔府刻印過族譜呢。剛剛是湊巧路過貴府,有心進去探望,但又見大門緊閉,心中略微遲疑,所以才有所誤會。”

那仆人聞言,又見有旁人作證,便命人放開高繼安。高繼安虛驚一場,再也不提“探望”二字,忙不迭地謝過沈周幾人,一溜煙小跑去了。

沈周卻是突發奇想,提議道:“我們去看看崔員外如何?”

他生平對醫藥興趣極濃,聽醫博士許希珍說崔良中刀傷之餘,身上還中了罕見的奇毒,不免極想親眼一見。

文彥博忙道:“這不好。我們跟崔良中非親非故,忽然前去探訪,徒令讓旁人起疑。而且應天書院上下向來對崔氏非議極多,我們跟他親近,恐怕要犯眾怒。”包拯卻道:“好。”拔腳走進崔府大門,請門仆通報。

文彥博見狀,隻得和沈周一道跟了過來。

等了一會兒,崔良中侄子崔槐親自迎了出來,謝道:“幾位公子有心,不妨先進來小坐。”

崔良中是天下第一大茶商,為人最好排場。其結拜兄弟馬季良在京師汴京有處私家園林,號“馬季良園”,是開封有名的探春賞花盛處,聲名不亞於秦王趙廷美之玉春園。他也立誌要修築一座不亞於馬季良園的園子,花費巨資在庭院中挖了一個巨大水池,引水灌池,植滿荷花,取名“蓮花湖”。湖上修建了玲瓏別致的曲橋,岸邊種滿垂柳,畫橋如虹,流水似帶。每到夏季,還有“荷花紅粉綻,楊柳綠蔭橫”的美景,算得上是南京風光最旖旎的私家園林。

崔府待客的花廳臨池而建,此刻荷葉新展,無窮碧綠,十分養眼。崔槐引著三人進來花廳坐下,命人奉茶。

花廳正堂牆上還掛著一幅楷書,卻是唐代才子元稹的《一七令》:

茶。

香葉,嫩芽。

慕詩君,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麴塵花。

夜後連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亂豈堪誇!

此賦茶詞是元稹和好友白居易聚會時所作,形象描繪了茶的來源、采製、品性、烹飲和功過等諸方麵知識,掛在崔良中這樣的大茶商家中,倒也十分貼合身份。

其實茶詩真正寫得好的是本朝前任宰相丁謂,文追韓愈,詩似杜甫,被人譽為“今日之巨儒”。有《煎茶》一詩寫煎茶過程,內中道:“輕微緣入麝,猛沸卻如蟬。羅細烹還好,鐺新味更全。”又有《北苑焙新茶》一詩寫品茶的色、香、味:“頭進英華盡,初烹氣味醇。細香勝卻麝,淺色過於筠。”俱是繪聲繪色,形象之極。崔良中還特意花重金托人求了一幅丁謂的手跡,一度四處炫耀,懸掛在廳堂最顯眼處。可惜丁相公太過聰明,名利之心太重,竟然要與劉太後爭權,最終機關算盡,失勢被貶。此後,崔良中也絕口不再提“丁謂”二字,丁公手跡自然也被取下了。

文彥博見那幅《一七令》楷字古樸典雅,詩中有筆,筆中有詩,自有一股才子的風流蘊藉,料想必是元稹原作。花廳靠近荷塘,時時侵染水氣,其實對字畫多有損傷,猜測崔良中不過是出於炫耀,才有意將元稹真跡掛在這裏,心中頗感到惋惜。

崔府素來歡喜以茶道待客,花樣百出。等了一會兒,幾名婢女魚貫進來,先在各人案邊擺上一副硯格。又有人取來新摘下的荷葉,放在硯格上,一名男仆提著一把大銅壺進來,將銅壺中的茶水倒入其中。一名婢女手持一枚玉簪,用簪子刺蓮葉中心,讓它們與蓮葉長柄相通,再將葉柄彎過來,如象鼻一般,一一交到包拯幾人手中,說道:“請公子拿著這個飲吸涼茶。”

沈周最喜新奇事物,看得目不轉睛,聽婢女說要用荷葉葉柄飲茶,愈發覺得有趣,笑道:“這是甚麽喝法?好生奇怪。來,讓我先來嚐嚐這有趣的涼茶。”

崔槐道:“這叫碧筒茶。據說這樣飲茶,茶味雜蓮香,香冷勝於冰。”

沈周忙吮吸了一口,但覺荷香入脾,茶中有涼,涼中蘊茶,清新爽氣,忍不住讚道:“好巧妙的心思!”崔槐道:“這是我堂兄崔陽想出來的。他生平最好茶道,最好出奇。”

崔陽即是崔良中獨子,自負是天下第一茶道高手,去年在“尪公誕鬥茶會”上與人鬥茶敗陣,激憤之下自殺,也是一件憾事。

包拯卻對茶道一類毫無興趣,略略吸了一口,即起身道:“多謝崔公子招待。不知可否方便帶我們到崔員外床前一見?”

崔槐為難地道:“家叔尚在昏迷中,怕各位見也是白見。而且府中現下由我堂妹崔都蘭當家,她性情冷淡,不喜外人,更不願意外人去打擾家叔。之前應天知府晏相公曾派人來探望,都被她拒之門外了。”

文彥博起初反對探視崔良中,但既然已經進來了,少不得要想法子達到目的,忙指著沈周道:“這位沈周沈公子是當世名醫,精通醫術。如果能讓他看看傷勢,說不定能有辦法讓崔員外及早醒過來。”

崔槐原是淮陽人,是崔良中長兄之子。其母裴德淑出身於著名的絳州聞喜裴氏[1],是故靈州知州裴濟之女。靈州被黨項人攻陷後,裴濟死難。消息傳入中原,身懷六甲的裴德淑當堂小產,生下崔槐後即死去,因而崔槐實為遺腹子。他五歲時,父親又病故,改由其叔崔良中撫養長大。雖然是叔侄之親,但畢竟還是有寄人籬下之嫌,加上崔良中長年在外,崔妻對待崔槐也不如何親昵,由此養成他懦弱隱忍的性格。目下崔良中昏迷不醒,其妻和其子均已亡故,按道理應該由他這個自小在崔府長大的侄子來主持大小事務,而不應該輪到來到崔家才幾個月時間的崔都蘭。然而崔槐終究還是軟弱,即使母親、妻子雙方均出自顯赫名門,也不敢與庶出的堂妹崔都蘭相爭,而今他反倒像是崔府的外人了,凡事不敢隨意拿主意,加上他也不相信年紀輕輕的沈周會是什麽當世名醫,隻遲疑不答。

沈周道:“文兄有些過譽了。我不一定能找到令崔員外醒轉的辦法,但我略通針灸之術。令叔臥病在床,陷入昏迷,全身血脈不通,長此以往,就算最終能找到解藥解毒,也會成為廢人。須得不時施以針灸之術,助他打通經脈。”

這番話跟之前醫博士許希珍的囑咐倒是一致,崔槐又多信了沈周幾分,但心中似乎還是不大情願,躊躇很久,終於道:“那好吧,我領幾位公子進去。但若是都蘭出麵阻止你們見家叔,我也沒有辦法。”當即領著眾人來後院探望崔良中。

崔良中雖然讀書不多,卻愛附庸風雅,其內院居所是他特意請應天知府晏殊所題,名“兼隱”。庭院中花木爭榮,翠竹扶疏,極見清幽。隻是房門外守著四名男仆,麵色不善,手中各執棍棒,挺身將房門擋得嚴嚴實實。眾人一見之下便感到不解,不知道崔府為何會如臨大敵,安排這麽多人守衛在崔良中門口。

崔槐猜到眾人心思,苦笑著解釋道:“這是都蘭的意思,她怕那害了叔叔的惡賊會再來殺人滅口。”沈周道:“官府已經確定凶手是曹豐,而曹豐也已經畏罪潛逃,還有必要這樣麽?”

背後有人接話道:“有沒有必要我說了算,輪不到外人來發話。”

眾人回過頭去,崔良中的女兒崔都蘭麵罩寒霜,正帶著婢女急急走過來。

崔都蘭姿色平常,但打扮得卻甚是華麗,頭上裝飾著珠翠,穿著一身銷金衫子加長裙,大約是心急之下走得太匆忙,差點兒被裙角的珠帶[1]絆倒。身後的婢女慕容英忙伸手去扶,卻被崔都蘭將其手甩開,恨恨地提起裙幅來,一手便將玉珠等飾物扯掉。

文彥博心道:“早聞崔都蘭是崔良中與開封樊樓酒妓野合所生,果然沒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氣質。要是真比女兒的話,崔良中可是要大大輸給曹誠了。”

崔都蘭順手將飾物拋到一邊,上前幾步,冷冷問道:“你們是什麽人,來我家做什麽?”不待回答,又厲聲斥責崔槐道:“堂兄,你是不是閑得發慌了,碼頭上有那麽多生意你不去管,總賴在家裏做什麽?”崔槐道:“我……”

沈周忙道:“小娘子勿怪,是我……”崔都蘭道:“你什麽……”目光中寒意森森,逼視之下,竟然令沈周打了個寒戰。

文彥博道:“小娘子,我們其實是出於好意……”崔都蘭毫不客氣地打斷道:“這裏不需要你們的好意。阿英,送客!”

婢女慕容英上前向眾人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各位這就請回吧。”

沈周道:“我們是來為崔員外治病的,總沒有將大夫拒之門外的道理。難道小娘子不希望尊父早日好起來麽?”崔都蘭道:“南京城中大夫多得是,不稀罕你們幾位。”

崔槐道:“都蘭,這位是包公子,是南京留守包公之子,就住在隔壁,是我們的鄰居。這位文公子是……”

崔都蘭極不耐煩地道:“我對各位的來曆身份沒任何興趣,權貴也好,權貴之子也好,都請回吧。”

慕容英道:“我家主人已經下令,各位若還是要賴在這裏,莫怪我無禮。”

崔槐忙道:“幾位公子,不好意思,我先送你們出去。”

眾人料不到這崔都蘭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簡直像座又冷又硬的冰山,拒人於千裏之外,隻得轉身出來內庭。正好遇見一名中年虯髯男子率著眾多侍從直闖進來。崔槐登時如獲救星,忙上前叫道:“馬叔叔,你來了!你……你得到家叔不幸遇刺的消息了麽?”

那虯髯男子正是龍圖閣直學士[1]馬季良。他是茶商出身,年輕時與崔良中一起跑江湖販茶,是拜把兄弟,感情極好。後來他娶了太後劉娥兄長劉美之女,從此平步青雲。

此人為人頗為有趣,他沒有讀過多少書,但自小就羨慕那些學富五車、筆下汗青的史官,靠嶽父劉美的蔭庇入仕後,不求榮華富貴,不求高官厚祿,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入史館擔任史官。但大宋製度,進入史館為官需要考試,馬季良的斤兩自然遠遠不夠。劉娥為了幫助侄女婿達成心願,指派主考官晏殊等人當場替馬季良答卷。這就是考官代筆學生答卷的曠古奇聞。在晏殊等人的“幫助”下,馬季良終於如願以償,順利進了史館,還當上了龍圖閣直學士。他飛黃騰達以後,對其結拜哥們兒崔良中沒少照顧,助其在榷茶製度中獲得了諸多便利。

中國是茶的故鄉,早在商代就開始栽種茶樹。到漢代時,茶葉已發展成為商品,盛行於巴蜀地區。傳說諸葛亮南征時,手下將士因瘴氣中毒,紛紛暈倒,情況萬分危急。當地蠻濮人聞訊前來相助,送薑茶湯解毒,並讓眾將士將茶葉含在口中,以避染瘴氣。諸葛亮看到茶葉有如此神效,即命王平、呂凱率軍士以當地蠻濮人為向導,到山中采育茶子。茶因具有藥理功能,得以引入中原。

在很長時間內,茶都是作為一種奇藥,而並非飲料。隋朝隋文帝楊堅小時候患頭痛病,有僧人告知,山中有茗草名茶,煮而飲之當可治愈。隋文帝飲茶後果有奇效,重重封賞了僧人。於是時人競相進獻茶葉,用以邀功。當時進士權紆撰文刺諷“窮春秋,演河圖,不如載茗一車”,即指此事。

唐朝以後,茶的飲料功能逐漸居上,飲茶之風遍及全國,成為風尚,上自宮省,下至邑裏,茶為食物,無異米鹽。周邊少數民族也酷好飲茶,回紇和吐蕃商人經常“大驅名馬,市茶而歸”,大量運入中原的名茶。由於茶葉成為了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還是對外貿易中的重要商品,種茶、販茶也隨之成為有利可圖的行當。唐代詩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有“商人重利輕離別,前月浮梁買茶去”之句,即是當時販茶是熱門買賣的生動寫照。唐朝廷也看到了茶葉貿易的巨大利潤,不願意放棄這塊油水,遂自從唐德宗開始征收茶稅,以增加中央財政收入。剛開始隻是在產茶州縣的商運要道設官抽稅,後來開始對茶實行專賣,即所謂的“榷茶”。由於茶葉步入尋常百姓家,榷茶收入成為朝廷的重要財源。唐文宗時,朝廷每年礦冶稅的總收入還抵不上一個中等縣的茶稅,由此可見茶稅之豐厚。

後周開國皇帝柴榮年輕時曾與鄴中巨商頡跌氏一道在江陵販茶,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位做過茶商的皇帝。他販茶完全是為了斂財用作軍費,茶利之巨大,可見一斑。

宋代繼承發展了唐代的榷茶製度,比唐代茶稅更為苛刻:茶葉一律由官府統一收購,不允許茶農與商人私下交易。私賣茶葉在宋代稱為“偽茶”,若敢偽茶,無論官民,處罰極其嚴重。太祖皇帝趙匡胤親自詔令天下:“主吏私以官茶貿易及一貫五百,並持杖販易、為官私擒捕者,皆死。”當時茶葉官府收購價為臘茶每斤二十錢到一百九十錢不等,片茶每斤自六十五錢到二百零五錢不等,散茶[1]每斤自十六錢至三十八錢五分。一貫五百隻能買七斤最好的片茶,一旦私下交易被發現,就是棄市死罪,可見刑罰之重。

太宗皇帝趙光義即位後,為籠絡人心而重定法條,略有減輕:“凡販賣私茶一斤者杖一百;販賣私茶二十斤以上者棄市;盜官茶販鬻十貫以上黥麵,配本州牢城;巡防士卒私販茶葉,依本條罪加一等;聚眾持杖販私茶並拒捕者,處死。”但偽茶依舊是重罪。

官府將所有茶葉壟斷後,一部分用來對外貿易,另一部分用於通商民用,即批發賣給茶商,再由茶商作為中間渠道加價賣給普通百姓。茶商要取得茶葉實貨,需得到京城向榷貨務交納數目不小的錢帛,換得提貨單,再憑提貨單去南方六大榷貨務提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宋代主要通行貨幣為銅錢和布帛,銅錢單個價值小,一萬錢相當於十兩白銀的價值,重量卻高達一百斤,而布帛雖輕,卻是體積龐大,運輸起來非常麻煩,且容易引起盜賊的注意,朝廷就用提貨單的辦法將運輸的工作轉嫁給了茶商,同時還可以有效地防止州縣地方中飽私囊。

崔良中在馬季良的幫助下,以低價獲得提貨單後,將大量茶葉收入自家囊中。其他茶商到東京榷貨務用高價買到提貨單後,卻在南方榷貨務換不到足夠數量的茶葉,最終不得不出高價向崔良中購買茶葉。如此幾年下來,崔良中積累了巨額財富,靠著雄厚的實力一躍成為天下最大的茶商。

昨晚崔良中在應天府署遇刺,崔槐本能地懷疑是曹氏派人下的手,既然曹氏倚仗兵馬監押曹汭和樞密使曹利用做靠山,崔槐自然也要將消息報告給崔氏的靠山馬季良。今日一早便派人快馬馳往京師開封。商丘距離開封三百五十裏,快馬加鞭,也得二三日才能到達,即使馬季良得到消息後立即動身趕來南京,也是五日後的事情了。哪知道早上信使才出發,下午馬季良就到了崔府,實在令崔槐既意外又驚喜。

馬季良道:“我正好有事來南京,進城時才知道義弟出了事。他人在哪裏?”崔槐哽咽道:“在內室裏。”

馬季良聞言,徑直往兼隱內院而去。月門處的仆人還想要阻攔,被馬季良怒目一瞪,便退開了。

文彥博道:“我們要不要也跟進去看看?”他一提議,包拯和沈周便各自點頭,轉身重新進了內院。

幾人心中疑惑很多,尤其是對那崔家大姐崔都蘭甚感不解。她本是昔日崔良中在開封樊樓一夜風流留下的結果,但直到近年,崔良中才偶然得知樊樓葉姓酒妓當年曾為自己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葉都蘭,也沒有太當回事。等到親生之子崔陽自殺死後,忽然異常懷念那素未謀麵的女兒,派人想方設法打聽到葉都蘭的下落,接她來南京與自己同住,令其認祖歸宗,改葉為崔。那崔都蘭生母葉姓酒妓早已在華州家鄉窮困潦倒而死,崔都蘭無依無靠,在街裏坊間乞討過活,若是像她這般冰川般的性格,豈不早就該活活凍餓而死?她跟父親崔良中感情淡漠尚情有可原,然父親尚在病中,她進來崔府不過幾個月時間,便刻意貶低堂兄崔槐地位,儼然有要接手控製崔家上下的意思,如此行事作風,實在不像是常人所為。

馬季良闖進內院時,崔都蘭尚在庭院中與慕容英說話,見眾人闖了進來,麵色登時一沉,剛要開口,崔槐搶上來道:“這位是叔叔的義兄馬龍圖。”

崔都蘭亦是久聞馬季良大名,料想沒有本事與其相爭,便不再說話,默默讓到一邊。

馬季良還是第一次見到崔都蘭,見狀大是不滿,別說他官位顯赫,就憑他跟崔良中是結義兄弟,比親兄弟還要親,她也該上來行跪拜大禮,不料卻半句話也沒有,倒像是啞巴了一樣。隻是他心中掛念義弟,一時還顧不上教訓這素昧平生的侄女,搶上台階,幾步跨入房中。

內室金碧輝煌,宛如宮殿,牆壁上掛著細紗帷幔,上麵裝飾著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等各種貴重物品。房門邊上還掛著一張大弓和一壺金色羽箭,頗引人注目。崔良中仰麵躺在象牙床榻上,雙目緊閉,眼窩深陷,麵色發青,乍然一望仿若僵屍一般,情狀淒涼,與室內的珠光寶氣渾然不相襯。

馬季良見到當年一起走江湖、闖天下的結拜兄弟不死不活,跟死人無異,一時悲從心來,坐在床邊,握住崔良中的手,含淚叫道:“兄弟,你醒醒,大哥來看你了!”連叫數聲,始終不見義弟回應,終於潸然淚下。他雖然是靠裙帶關係登上高位,名聲不佳,但此刻流露出手足情深,情深意切,旁人親見,無不動容。

馬季良將崔良中的手放好,回過頭來,咬牙切齒地道:“是曹家人下的毒手,對麽?”崔槐道:“是。不過曹豐已經畏罪潛逃了。”

馬季良冷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曹豐人是跑了,他父親、他妻子、他兒子不都還在麽?哼哼,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語調陰冷之極。旁人聽在耳中,不禁打了個寒戰。

包拯見馬季良極傷心崔良中之慘狀,料想他必定會利用權勢地位對曹家大肆報複,當即上前道:“馬學士,崔員外遇刺一案缺乏物證,目下斷定是曹豐所為怕是有些武斷了。”

馬季良不耐煩地道:“你是誰?這裏輪得到你說話麽?”崔槐忙介紹了包拯幾人,又道:“昨晚全虧幾位公子機靈,及時發現了遇害的叔叔。醫博士說,若是任由叔叔躺在牆根下,怕是捱不到次日一早的。”

馬季良麵色登時和緩下來,道:“原來如此。”起身向包拯幾人作揖道:“馬某替義弟謝過幾位救命之恩。”

眾人見他行事豪爽,無不暗暗稱奇:他雖有不學無術之名,要靠晏殊助考才能入史館為官,但人著實義氣,恩怨分明,倒跟傳說中的“馬草包”形象大相徑庭。

文彥博忙道:“馬龍圖不必多禮,我們幾個不過是誤打誤撞碰上了。”馬季良道:“有恩就是有恩,這恩情馬某改日必定相報。不過我義弟遇刺這件事,姓曹的決計脫不了幹係,既然我人來了這裏,這件事就由我馬某一力承擔,不必勞煩幾位衙內再多費心思了。”

包拯料想馬季良堅持認為曹家牽連其中不過是因為崔、曹以往宿怨極深,正待要講出幾條關鍵的疑點,以阻止他立即興師報複曹氏,恰在此時,沈周驚叫道:“崔員外……崔員外他的手在動。”

眾人一齊向床榻望去,果見崔良中的手指彈了兩下,緩緩張開了眼睛。

馬季良大喜過望,搶過去握住義弟的手,道:“兄弟,你可算醒了!實在太好了,老天爺有眼!”

崔良中道:“義兄,凶手不是曹……不是……”

馬季良極是愕然,忙追問道:“那凶手到底是誰?”崔良中道:“是……是……”驀然瞪大了眼睛,重新昏死過去。

[1] 青陵台:青陵台及相思樹故事(見第五章)在東亞和東南亞流傳極廣,深入人心。今河南商丘青陵台為日本友人石中勝思先生捐資興建。

[2] 梁苑:即漢梁孝王劉武所築梁園。睢水:流經睢陽城南,為古代鴻溝支流之一。

[3] 敬暉故事參見同係列圖書《璿璣圖》。

[4] 宋承唐製,州郡設醫博士。宋仁宗嘉祐年以前,醫博士負責醫政,而無教育醫生之責。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設州醫學後,醫博士改稱醫學博士,大州增設助教,始負責教育醫生。醫官也分官階,除俸祿外,還依官階享受免役、刑贖、任子等待遇。公服與文武官的類似,有綠、緋、紫(宋初另有青色)等色,但作為伎官,醫官除經特許者一般不能佩魚,宋徽宗政和年以後取消了此項限製。因醫官性質特殊,其醫術直接與性命相關,皇室成員及達官貴人都有求於他們,因此醫官往往受到特殊的優待。有的醫官一年之內連升數階,有的醫官本著綠公服,未著緋公服而直接著了紫公服。

[6] 唐代稱茗戰,宋代稱鬥茶,是每年春季新茶製成後,茶農、茶客們比試新茶優良次劣、排名順序的一種比賽活動,具有很強的勝負色彩。參加鬥茶的人,要各自獻出所藏名茶,輪流品嚐,以決勝負。比賽內容包括茶葉的色相與芳香度、茶湯香醇度,茶具的優劣、煮水火候的緩急等,經過集體品評後,以具備上乘者為勝。

[7] 複州竟陵:今湖北天門。

[8] 天水一朝:宋朝之代稱。天水(今甘肅天水)是趙姓之郡望。郡望是“郡”與“望”的合稱,“郡”是行政區劃,“望”是名門望族,“郡望”連用,即表示某個姓氏同宗同族人的顯耀地或發祥地,如小說中提及的張巡、張議潮均郡望南陽。趙姓望族曾聚居天水郡,故天水成為趙姓代稱。

[9] 相法是以人的麵貌、五官、骨骼、氣色、體態、手紋等推測吉凶禍福、貴賤夭壽的相麵之術。《麻衣相法》全稱《麻衣相法全編》,傳說是宋初大相術家陳摶的師傅麻衣道者所作。該書在民間影響極廣,有“看過麻衣相,才能來把人打量”的說法。

[10] 宋代殺耕牛是重罪。

[11] 指犯罪後向國家繳納一定數目的錢物,便可減刑。

[12] 未時:午後1點—3點。

[13] 在古代中國,城市是作為政治、軍事中心出現,自宋以來,用於市的功能發生了重要的轉變,漸漸轉向商業中心。而宋代之前,高樓都是建於皇宮內府中,專門供普通民眾娛樂的高大樓房到宋代才普遍出現。

[14] 林酒是曆史悠久的傳統名酒,早在商朝“宋城沽酒”即聞名天下。西漢時期,丞相蕭何衣錦還鄉,喝過林酒後讚不絕口,連稱:“美哉,林酒也。”後有文人雅士作詩記其事道:“鄭侯還鄉馬蹄疾,路經林河清香溢。瓊液洗卻征人憊,香列名酒數第一。”東漢末年,梟雄人物曹操愛酒如命,以這一地區釀酒經驗為基礎,總結整理出釀酒專著《九釀法》。

[15] 帷帽:源自西域的一種帽子,流行於唐宋代婦女中,亦稱“席帽”,是一種高頂寬裙的笠帽,在笠帽的周圍垂下一層紗帛製成的圍帛,下垂及頸,遮住頭部,以障風塵。宋代婚俗,一樁婚姻先要由媒人往來通言。有身份的媒人都是戴帷帽,拖裙到頸,著紫色套服。

[17] 宋代婦女行不得露足,為避免舉步時裙幅散開,左右各有金玉飾物壓住裙角。

[18] 龍圖閣是北宋皇宮閣名,約建於宋真宗鹹平四年(1001年),地點位於會慶殿西側。內中收藏有宋太宗禦書、各種典籍、圖畫、寶瑞,以及宗正寺所進宗室名冊、譜牒等。景德四年(1007年)置龍圖閣直學士,三品官,為虛銜加官,用以加文學之士,備顧問,與論議,以示尊寵。包拯後來即加領此官,所以世稱“包龍圖”。宋朝大肆加強中央集權,官製和其他朝代有很大不同,有“官”“職”“差遣”之分。其中官名隻表示官位和俸祿的高低,叫做“正官”“寄祿官”,簡稱為“官”。一些文官還有學士、直閣等頭銜,是一種榮譽稱號,叫做“貼職”,簡稱為“職”。而擔任的實際職務叫做“差遣”或“職事”,有實際權力。但前邊還要加上“判”“知”等限製詞,表示官職僅是暫時的,隨時可以撤換,如“知縣”就是臨時做縣長官。如果官員沒有“職”,就是吃國家閑飯的人。

[19] 宋人製茶不同於唐人——唐人製茶,即摘即炒;宋人卻是摘下芽茶後蒸熟焙幹,稱為散茶;茶葉蒸熟後榨去茶汁,再研磨成粉末,放入茶模內壓製成餅狀,稱為片茶,不僅被宋人視為茶之上品,也是北方契丹、黨項等最喜愛的茶種。臘茶是以茶製成茶餅,在餅麵上塗上一層薄薄的珍膏油,稱為“臘麵茶”或“臘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