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老人的禮物

徐魯

有一首朗誦詩,我在四十多年前的少年時代,多次和同學們一起朗誦過,至今還能背誦出全篇。但在很長時間裏,我一直不知道這是哪位詩人寫的,曾經問過老師,老師也不知道作者是誰。

你把東風帶給樹枝,

讓小鳥快活地飛上藍天;

你把青草帶給原野,

讓千萬朵鮮花張開笑臉。

你把陽光帶給山穀,

讓積雪化成淙淙的泉水;

你把細雨帶給田地,

讓種子聞到泥土的香味……

你把春天帶給我們,

這份禮物比什麽都珍貴。

這首詩不算太長,像那個年代的許多新詩一樣,每四行一小節。我們通常是兩位或四位同學一起,分角色來朗誦。全詩的收尾一節是:

時光老人呀,請你瞧一瞧,

你給我們的禮物是多麽美好!

燦爛的春光一望無邊,

祖國的山河到處都在等著我們!

現在我當然已經知道了,這是老作家袁鷹先生創作於1954年的一首有名的少年朗誦詩《時光老人的禮物》。

這首詩歌裏不僅表達了少年人對祖國壯美的河山、對正在建設中的新中國的高樓大廈和工廠、鐵路、礦山的熱愛與向往之情,也抒發了少年們對遠大理想的憧憬,渴望學到更多的知識與本領,將來投身到祖國火熱的建設行列裏去的壯誌豪情。此外,詩中也表達了對慷慨無私的時光老人的感念,勉勵少年人要珍惜光陰、奮發努力。

這首詩是珍藏在我少年時代裏的一段溫暖的記憶,也為我的成長起到了潤澤和勵誌的作用。

童年和少年時代裏,生活雖然十分艱苦和貧困,但貧也不失其誌。相反,我倒是牢牢地記住了高爾基在他的自傳三部曲《童年》《在人間》和《我的大學》裏麵寫到的一些話:“生活條件越是困難,我就覺得自己越發堅強。人是在不斷反抗周圍環境中成長起來的。”還有,“就是這個社會不容我立腳的時候,我也要鋼鐵一般頑強地生存下去!”

我記得,在村小學念書時,學校有個傳統:大清早起來爬山、跑步。有時雞剛叫頭遍,天還黑黢黢的,村子外麵的山道上,就響起騰騰的腳步聲和響亮的哨子聲,甚至還夾著一陣陣整齊的口號聲,好像部隊演操一般。老師帶著自己的學生們一起爬山、長跑,天天如此。尤其是在數九寒冬裏,即使不穿棉襖,不戴棉帽子,照樣可以跑得大汗淋漓、熱氣騰騰的。

等到進了中學,我已經覺得,自己不僅身體正在迅速地發育,而且內心也隱隱升起了一些夢想和抱負,也許正是這些夢想和抱負,使我自覺地熱愛起自己的身體和生命來了。那時候,我的課桌裏麵常常貼著自己用毛筆寫的兩句詩:“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據說這是毛澤東做學生時的格言。我也時常在作文裏引用奧斯特洛夫斯基那段名言“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來激勵自己。我的周身湧動著的,是一個貧窮的鄉村少年的殷殷熱血。

在家鄉的聯合中學念書時,學校幾乎每個季度都要進行一次“軍事化”的長途拉練行軍,一走就是上百裏。水壺、幹糧袋、紅纓槍,還有鼓動隊的喇叭筒等等,都要帶上,個個全副武裝,沿途歌聲、口號聲、軍號聲不絕於耳。有時半夜裏住校的同學就把拉練的命令傳到了各個村莊,無論是細雨霏霏還是大雪紛紛,我們都會聽從著一個號令,從不給自己的班級丟臉,即使是腳板上打起了血泡也從不叫苦。隻要集合號一響,“多嚴峻的戰鬥,我們也不會退後!”就像王蒙在《青春萬歲》那首序詩裏寫的那樣:“是轉眼過去的日子,也是充滿遐想的日子,紛紛的心願迷離,像春天的雨。我們有時間,有力量,有燃燒的信念,我們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飛……”

是啊,誰不是從少年氣盛、壯誌淩雲的日子。

裏走過來的呢?那時候,我們這一代少年人,也大都非常熟悉馬克思寫在中學畢業作文中的一段誓語: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的幸福而勞動的職業,那麽,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而獻身;那時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恒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麵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是的,這就是那時候的我們。雖然單純、幼稚、懵懂、年少氣盛,但有的是理想和熱忱,一個個都是十足的理想主義者和英雄主義者。我還記得,有許多次,仿佛要有意試一試自己的意誌和膽量,我和幾位要好的同學一道,在翻江倒海般的暴風雨中,沿著大青山古道驕傲地奔跑著。我們一邊瘋狂、漫無目的地奔跑,一邊揮動著雙臂,“喲喃喃……”地呼喊著,好像每一個人都和大自然的風雨雷電融成了一體,暴風雨中的一切聲音,都化作了我們生命的聲音。我的周身,既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膽量。

我們大聲地呼喊著:“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而當暴風雨停住,大地又歸於平靜的時刻,我們就會像一群勝利者一樣,一起站在高高的、天清氣爽的山巔上,遙看遠處大團大團飛湧的白雲,還有那依稀可見的迷人的海光;聆聽著一陣陣如同交響樂一般的林濤的奏鳴,心中似有萬種神秘的**在衝撞、**漾。這時候,我們又會對著遠處的山穀,對著輝煌的落日,高聲地朗誦起我們所喜歡的詩篇,如高爾基的《海燕》,毛主席的《沁園春?長沙》《七律?長征》,還有那首《時光老人的禮物》。

有誰已經被時光老人逐出豆蔻年華很遠很遠了嗎?那麽,從這些詩歌中,也許可以找回往昔風華正茂的少年壯誌,重新感受到那苦寒中的年輕的生命力的色澤與芳華。

康?帕烏斯托夫斯基在他的《金薔薇》裏說過:“對生活,對我們周圍一切的詩意的理解,是童年時代給我的最偉大的饋贈。”這份饋贈,也是時光老人送給每個人的最好的禮物。因為,“三百六十五天,誰也不多,誰也不少;就看我們——能不能把你安排得最好”。

我們村子裏來了幾十個北京的插隊知識青年,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偶爾,我也會在街道上碰見他們。他們三三兩兩地從街道上走過,格外引人注目。無論他們說話,走路,還是服飾,都顯得那樣與眾不同。他們是城裏人,大城市來的。

——安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