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拍

孫衛衛

我上學的時候,校園裏有兩座水泥做的乒兵球台。

但我們沒有乒乓球拍。

學校裏好像有兩副,似乎也就這兩副。由一位老師專門保管,不輕易讓學生用。經常是老師用來打,偶爾,也有個別高年級同學打。

大多是課外活動的時候,各年級同學把乒兵球台四周圍得水泄不通,加油聲此起彼伏。

我們雖小,慢慢地也看出了門道。發個自殺球,對方得分。發球或者還擊後,對方沒接住,自己得分。

這純粹屬於無師自通,因為我們並沒有乒兵球的課。

我們的體育課,要玩的體育器械都是同學從家裏帶來的,有時候是足球,有時候是排球,有時候就是一個皮球。沒有規則,就是瘋搶,一節課下來,所有男生滿頭是汗。女生,多是丟沙包,或者跳房子,安靜得不像是上體育課。

也有人會從家裏或別的地方帶來一副乒乓球拍,多數沒有學校的好。有時候沒有海綿,隻是光板,有時候就是大人們手工做的。有三合板做的,有五合板做的,但都可以玩。帶乒乓球拍的人,不管他的學習成績之前好不好,他在班上的地位一下子會提升很多,因為他可以左右這個球拍給誰玩而不給誰玩。

我第一次打球用的就是這樣的球拍。

不是在校園的乒乓球台,而是在教室。

校園裏的乒乓球台好像就是給老師和高年級同學準備的。老師們不打了,高年級同學打。他們不打了,才會輪到我們去比畫。

他們不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們試著打過的,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能看到人影在晃動,白色的乒乓球也是模模糊糊的,都快到自己台子這邊了,才發現。

每當這個時候打球,我們都希望自己的眼睛能變成貓的眼睛,那樣,就能看清夜裏的乒乓球了。

辦法總是有的。我們把教室的桌子拚起來,有時候是兩張,有時候是四張。四張,差不多和校園裏的乒乓球台一樣大。

隻要有球拍,下午放學後,我們就在拚好的桌子上練。

不是每天都有同學帶乒乓球拍到學校。

這個問題難不住我們。後來,我們發明用書當球拍,用文具盒當球拍,甚至用小磚塊當球拍。用小磚塊當球拍差點闖下大禍。

一次是經過多個回合較量,手拿不住了,掉下來,就要把自己的腳砸到,眼疾“腳”快,躲過去了。

一次是打得好,一激動,甩出去了,沒砸到對方身上,掉在了桌麵上。桌麵留下了被劃傷的痕跡。

老師發現後很生氣,把我們幾個叫到辦公室,厲聲道:“你們以為是練武功呢,磚塊都派上了用場。”他說這樣容易把桌子弄壞,也不安全。那時候,學校剛換了木製桌椅,要求全校師生像愛惜自己眼睛一樣愛護公物,之前是土坯做的課桌,自己從家帶的小板凳。

我們還是偷偷地在教室裏打,有機會就去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打。我們把磚塊換成了小木板,再也沒有掉下來或甩出去過。

兩年後,經常打球的那幾個高年級同學終於畢業了,我們成了高年級同學,我們占“台”為王。學校的球拍偶爾也會在體育課上借給我們。

真是好用,怪不得他們打得那麽好呢!

我們手工做的球拍,雖然用的也是木板,有的也有海綿,用釘子釘著或用膠粘著,看似和真的沒什麽區別,但是,當真正用過真的乒乓球拍的時候,你就會覺得業餘和專業還是有天壤之別。

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決定買一副真球拍。

我好像是貓,鄉供銷社玻璃櫃裏的那副乒乓球拍是一條魚,一直讓我心癢癢。一麵是大紅顏色的海綿膠皮,一麵是塗了漆的木板。我每次去都會臉貼著玻璃看很長時間。我讓營業員拿過一次,我的手撫摸又撫摸,錢不夠,又讓人家放回原處。

開始攢錢。

一天天,一月月,小鐵桶的錢越來越多,真是高興。硬幣扔進去,心裏要**漾很久。時不時又全部倒出來,算算還差多少。

不想再等下去了。正好,班上一個好友向我炫耀他的零花錢。我說:“借我吧,我要買一副乒乓球拍。”他倒是很爽快地借給了我。

那是中午,下了好多天的雨停了,好像是在成全我們。

我和借錢給我的好友一起去的鄉供銷社。

我是貓,我終於吃到小魚了。

開始那些天,我不敢把乒乓球拍拿回家,怕大人說,為什麽不買書,都這麽大了還買玩具。讓借我錢的好友先替我保管。後來我拿回了家,說是同學買的,借我玩一玩。我說這些話,大人好像並不懷疑。

我像愛惜新書一樣愛惜我的球拍,甚至到了吝嗇的地步,不想給他們玩。但是,乒乓球必須兩個人一起打,我隻好借給他們。每次借他們前,我都說,拍子要握緊了,千萬別掉在地上!

有真正的球拍,又有水泥做的兵乓球台,體育課上的那些皮球再也吸引不了我了。每次體育課,我都神氣十足地拿著我的球拍去打球。我的身後,是等著打球的同學,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一個小分隊。

不久後的星期一,我早上上學,發現兩個水泥乒乓球台都不見了。後來聽學校的老師說,校園要重新規劃,那個地方準備改造成小花園。

等到我小學畢業,那兩個乒乓球台也沒再修起來。

那年暑假,我和弟弟在家附近用乒乓球拍顛球。中間回家喝水,我把球和拍子放在路邊一個草叢處。我以為弟弟會看著,而弟弟也沒有在意,他跑到別處玩去了。等我們回來,球和拍子已經沒有蹤影了。

我家住在校園東北角。

每天我可以睡到預備鈴響再去上學;下課了可以回家吃點東西;忘了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家庭作業,還可以打著手電重回教室看黑板。但是,這些所有的便利都無法抵消我想遠足去上學的向往,我一直很惱恨我家住在校園裏。

——卞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