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長沙宗棠獻策 貪軍功向榮失機

因為攻城受挫,第二天太平軍一點動靜也沒有。胡林翼抽空來找左宗棠,打趣道:“你瞧,張撫台打發我給你送東西來了。”

“這是什麽意思?”左宗棠打開包裹,裏麵正是湖南巡撫長條形的關防大印。

“從今天起,巡撫衙門的大小權力都交給你了。張撫台雖說能力有限,但他的過人之處就是用人不疑。這一條說起來容易,但能做到張大人這樣的少而又少。”

“張大人做起甩手掌櫃來了,忙壞我這店小二。”左宗棠雖是抱怨的語氣,但仍喜形於色。

“有今世諸葛坐鎮,張大人何須白費腦筋?季公,張大人將長沙相托了,這可是千鈞重擔呢!雖說我能幫你分擔一些,可我就算拚了性命,把手裏的人都拚光了,也不過千人。就算能以一當十,可城外的長毛卻足有十萬。季公,要守住長沙,就不能不借助鮑提督、向提督他們。”胡林翼正色道。

左宗棠見胡林翼話裏有話,便停下手裏的筆道:“潤之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咱們就不必繞圈子了。”

“我的意思是……”胡林翼不緊不慢地道。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和姓向的吊膀子?”左宗棠瞪著眼睛道,“我懶得見他。長毛剛開始不過萬人,他這廣西提督追著長毛的屁股打轉,把長毛從一萬剿成了十萬。他倒還像大功臣一樣,誰的賬也不買。”

“我們這位提督本以知兵聞名,現在被長毛拖得精疲力竭,是在硬撐麵子呢!”胡林翼更客觀一些,野要說向軍門的苦楚,我是再清楚不過,本來有好幾仗他的部署是不錯的,無奈官軍各自為政,所以與長毛一再擦肩而過。季公,畢竟向提督守長沙也是責無旁貸的。”

左宗棠還是不同意去,嘴上還在埋怨初次參加軍事會議,向榮就不給他麵子,兩人已經鬧翻了,現在最好誰也不理誰,他倒要看看自己這個師爺比向榮這一品大員如何。

“這不用比,季公棋高一招嘛。現在石逆占據湘江西岸,向提督也許正在懊悔呢!昨天季公一百文一塊石頭硬是把長毛趕了出去,現在軍中已經傳遍了,長沙城內外已經無人敢小看季公了。”胡林翼笑道,“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季公現在去見向提督,就好比大人說幾句好話哄哄賭氣的孩子,為的是讓他心悅誠服幫大人辦正事。季公也是人父,對子女未必都是一張鐵麵,說幾句好話相哄的時候也有吧?”

“你的意思是讓我把向榮當兒子哄?”左宗棠咂咂嘴巴道,“好,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長沙我就去會會他。”

“你此時正是揚眉吐氣,昂首闊步,何屈之有?現在屈著的不是季公,而是向提督。我相信,季公幾句暖人心的話,是會讓他感激涕零的。”胡林翼繼續抬舉著左宗棠。

“鼻涕眼淚讓他留給皇上吧。你放心,我此番前去不與他抬杠。”左宗棠已經打定主意見向榮。

“非但抬不起杠來,向提督少不了還要向季公吐苦水。他的苦楚軍中無人願聽,如果季公能耐心聽聽,並表示理解,我相信向提督會把季公當知己的。那時候,他也會唯季公之命是從,士為知己者死嘛!”胡林翼又補充道。

“我明白你的苦心,你是怕我和向某人抬起杠來。你放心好了,就是和頭騾子說話,我也不會抬杠的。”左宗棠笑道。他收拾了一下手頭的文報,然後叫上兩名士卒,就與胡林翼一起騎馬去了南城。

出了城門,胡林翼去蔡公墳查看陣地,左宗棠則朝向榮大營行去。

聽說左宗棠到他大營來了,向榮正在與手下將領議事,便苦笑道:“這位‘今亮’在長沙城裏威風還不夠,還要到我的大營裏來鬧騰。”

“這裏不是巡撫衙門,弟兄們不買他的賬。”手下的將領紛紛怒道。

“大家不可魯莽。”向榮朝大家擺了擺手,便迎了出去。

見左宗棠已到大帳,向榮拱手敷衍道:“喲,左師爺出門怎麽這樣悄沒聲的,提前送個信,末將與眾將也好出營站班迎接您啊!”

左宗棠不理向榮話裏的酸味,嗬嗬一笑道:“向軍門,左某向您賠罪來了。”

這話真出乎意料。

“前些日子商議軍情,左某對軍門多有不敬。如今和長毛交了兩次手,才知長毛絕非烏合之眾,也對將軍苦心經營深有體會了。”

在眾將麵前,左宗棠有這樣的態度,向榮當然十分高興,姿態一下就高了上去,拱手道:“季公如此抬舉,向某實在慚愧。季公人稱湘楚才子,果然名不虛傳,向榮佩服之至。季公請上座,上茶!”

兩人分賓主坐下,左宗棠道:“胡潤之隨軍門東征西討,對個中情形十分清楚,最近才向我詳細談及。他說軍門的謀略是高明的,無奈官軍各自為政,互不統屬,難免功虧一簣。”

“潤之說得對!不瞞先生說,有好幾次,若不是潤之抵住側翼,我也得被長毛俘去。人人都知道我統率了幾萬大軍,可真正能指揮自如的不過是從廣西跟來的幾千兄弟。”向榮把幾位心腹將領指給左宗棠,眾將見向榮變了態度,也都一一向左宗棠拱手致意。

接下來向榮果然大訴其苦,左宗棠雖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下心來聽他說完,有時還點頭附和幾句。等說到那天軍事會議上兩人爭執的時候,向榮果真已經把左宗棠當成了知己,他歎息道:“先生想把長毛殲於長沙城下,向某不敢有此奢望,能保住長沙就謝天謝地了。”

左宗棠本來想爭辯一下,但一想形勢已然如此,如今要殲滅長毛確實不可能了,就說道:“左某今天來就是與軍門商議如何保住長沙的。”

“先生有何妙策,向某願洗耳恭聽。”此時向榮真是誠心誠意。

“守住長沙並非難事,隻要再堅持幾十天,我估計長毛便會知難而退。”左宗棠分析道,“從廣西到湖南,長毛常常避實擊虛,堅城久攻不下,他們便會另作他圖。桂林如此,永州如此,我估計長沙亦是如此。因為久困城下,官軍會越聚越多,而長毛會越打越少,時間越長越對長毛不利。”

“先生說得極是。”向榮連連點頭,野不知先生有何守城妙策?”

“也談不上妙策。如今張大人把守城的重擔壓到左某肩上,左某不得不勉力圖之。現在官軍有兩個問題:一是遇敵不能拚命,所以二不及一;二是各部不能互相策應,因而易被各個擊破。官軍來自各省,又是疲頑已久,空口要他們拚命殺敵那是做夢。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昨天一仗已是大見成效。因此左某與張撫台商議,將來臨陣都懸以賞格,借此鼓舞士氣。至於官軍互相策應問題,要想四五萬人馬都團結一致不太可能,但有兩三部官軍能聲息相通,彼此呼應,還是能做到的。”左宗棠一口氣說完心中所想。

向榮聽後拱手道:“先生請放心,我向榮所部到時一定策應守城的兄弟,胡道台與我生死與共,本為一體,自然會互相救援。”

“好,隻要官軍能夠聲息相通,保住長沙就大有把握。軍門軍務繁忙,左某就不給你添亂了。”左宗棠起身告辭。

送走左宗棠,向榮與幾員親信大將商議,要好好打一仗讓張亮基左宗棠瞧瞧。幾個人商議了一下午,然後派信使人城見左宗棠,請他隔日到西城觀戰。具體打哪裏?怎麽打?一字沒有提及。

左宗棠看完來信後笑道:“向提督憋了一口氣,無非是要在我麵前露一手。隻是今非昔比,如今長毛占盡地利,要想打出名堂,怕是沒那麽容易。”隔天早晨,左宗棠來到西城,向榮的一名親兵就在城下等候。左宗棠登上城牆,問下麵的親兵道:“你們向軍門準備怎麽打?”

“向提督親率三千精銳,趁夜潛渡湘江,悄悄登上水陸洲,要端掉石達開的老巢,切斷兩岸長毛的聯係。”親兵答道。

水陸洲在湘江之中,是水中的沙洲,南北長約六裏,東西寬隻有幾十丈,最窄處不過十二三丈。元代曾在洲上建水陸寺,所以稱水陸洲。又因洲上長滿橘樹,所以又稱橘子洲。石達開派兵占據水陸洲,在上麵建營築壘,又搭起浮橋,把湘江兩岸和水陸洲連為一體。向榮發現水陸洲上長毛營壘少,旗幟少,顯然駐軍也不多,所以他準備親自率軍趁夜登上水陸洲,打算拔掉洲上的太平軍營壘,如能來得及,再燒掉浮橋。

這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洲上的情形在城牆上看得很清楚。伏在洲上的向榮大軍突然大張旗鼓,由北向南猛衝。太平軍隻有數百人接戰,且邊戰邊退。官軍士氣大增,呐喊著往前衝。

左宗棠拿著望遠鏡觀察著洲上情形,覺得十分可疑,這麽大的洲子,精明的石達開不可能隻派數百人防守。他略微一想,便大驚道:“不好,向提督要中埋伏!”連忙傳令馬龍、常存帶人前去攻打湘江東岸的太平軍營壘,不要硬拚,但要做出強攻的架勢。

此時城上已經站滿了官軍將士,大家見向榮大軍進展順利,高興的有,妒忌的也有。大家正在議論紛紛,水陸洲的橘樹中突然炮聲轟鳴,旌旗招展,數千太平軍好像從天而降,呐喊著衝出了橘林。

正在衝鋒的官軍像被打了一悶棍,又像是被嚇呆的孩子,開始抱頭逃竄。先是兩翼,而後是中軍,幾名將領試圖穩住陣腳,但根本無用。太平軍追得太快,落在後麵的官軍不斷被砍倒。官軍一直逃到登陸的地方,已是無路可逃,船隻又少,要渡過全軍,需要往返數次,所有人馬都擁擠在灘頭,形勢十分危急。好在背水一戰的官軍組織起了防線,就在灘頭與太平軍廝殺。太平軍因為有浮橋溝通湘江兩岸,所以援軍不斷趕來。所幸的是馬龍、常存進攻太平軍營壘有效,東岸的太平軍隻好從洲上撤回。

這次戰鬥一直打了四個多小時,水陸洲上最後的幾百名官軍被太平軍俘獲,戰鬥才算結束。向榮清點人馬,損兵近千,一員副將、兩名參將、四名遊擊戰死,守備、都司、千總、把總損失估計有數十員。

左宗棠回到巡撫衙門,對張亮基道:“向提督的兵是被長毛打怕了,真是想不到,三千精銳未與長毛交手就全線潰退。”

“可慮之處就在於此啊!不過這回向提督是主動出擊,雖然敗了,也不好深責。”張亮基感歎道。

“撫台的意思在下明白。”左宗棠笑道,“在下也沒打算參他,而且還打算從藩庫裏撥他兩千兩賞銀。馬龍、常存兩位總兵令行禁止,大人也該褒揚才是。”

“這些都由先生來辦,以我的名義發布就是。告訴他們隻要好好打仗,我不會埋沒他們的功勞,一定會向朝廷保薦的。”

左宗棠聞言嗬嗬一笑,拿出信稿讓張亮基看了看,原來他早就擬好了。

張亮基閱罷信稿連連點頭道:“知我者,季公也!隻不過我的心思先生都料到了,可先生的心思我就弄不明白了。”

他說的是左宗棠最近收容了七八個盲人,養在巡撫衙門裏,還專門把西花廳南的兩間庫房騰出來給他們住,並派人專門照料他們的一日三餐。

“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自會報告大人的。”左宗棠仍不肯泄露為什麽這麽做。

幾天之後的一個早晨,天剛破曉,左宗棠就站在城牆上凝目遠望。

張亮基巡城過來,見他如此,就問道:“先生這麽早在這看什麽呢?”

左宗棠指著遠處道:“大人請看,那邊水汽蒸騰,說明長毛的地道口就在那裏。我們可派一軍在城外相向對挖,並隨時在洞壁上挖洞置鼓,派人仔細偵聽。如果賊軍在附近挖掘,就一定能聽到聲音,那時我們先下手為強,用火藥一炸,賊軍就前功盡棄了。”

張亮基一聽連忙拊掌稱妙。

“在下收留的那些盲人,此時就派上用場了。”左宗棠笑著點破了這個秘密。

張亮基恍然大悟道:“對對對!盲人比常人的聽覺靈得多,原來先生早有打算。”

傍晚,就有人來報在地道裏聽到聲音了,左宗棠、張亮基、胡林翼等人立即進地道察看。地道壁上挖了若幹水桶粗的洞,洞裏裝進一麵鼓,幾個盲人正貼在上麵偵聽。左宗棠走到聲稱發現長毛地道的盲人身邊,把耳朵貼到鼓上傾聽,卻沒聽到任何聲音。可盲人卻十分肯定,連具體位置也能指出來。於是左宗棠對張亮基道:“大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們的耳朵錯不了。”

張亮基點了點頭。於是士卒向聽到聲音的方向挖進一人深,然後填滿炸藥。大家都撤出來後,炸藥就被點燃了。“轟”的一聲巨響,泥土衝天,地麵向太平軍營壘的方向塌陷了五六丈。

“一點不錯,果然是長毛的地道。”張亮基看後嘖嘖稱讚。

妙高寺,天王洪秀全召見了楊秀清,密議撤圍北上。

“現在不少弟兄反對北上,尤其是西王舊部,都希望攻破長沙,殺盡清妖,為西王報仇。”楊秀清為難道。

洪秀全麵露難色道:“西王打仗勇猛,常常身先士卒,深得部下敬重,不要說他的舊部,就是朕也心有不甘。但形勢所迫,長沙不可久留。”

“臣也早有此意。至於如何讓弟兄們想通,臣想了個辦法,到時請天王配合。”

“秀清兄弟有何妙策,說來聽聽?”洪秀全微笑著問道。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所有侍候的人就退出去了。兩人交頭接耳,密議一個多時辰。

下午,楊秀清召集眾將商議軍情。會議剛開始,楊秀清的刀牌手便來報,說他們在大雄寶殿的佛座下發現了一隻紫檀木盒。

楊秀清掀開盒蓋,層層揭開明黃綢緞,發現裏麵是一方盤龍玉璽。方圓四寸,紐交五龍,玉色溫潤,細膩如脂,印文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

眾人都說不清這方玉璽的真偽與來曆,楊秀清帳下有位老者,博學多才,他被請來後,小心翼翼地把玉璽捧在手上,仔細看著,臉色越來越嚴肅,一句話不說,偶爾隻把那顆瘦小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你倒是說句話呀!”楊秀清問道。

“東王殿下,這事太巧了,老朽還有些不相信。”老者仍然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說來聽聽嘛。”

“如果老朽沒有看錯,這便是傳國玉璽。”老者一本正經道。

所謂“傳國玉璽冶,是秦王贏政得到和氏璧後,命李斯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令鹹陽玉工精雕細刻而成。之後,曆代帝王皆以得此璽為符應,奉若奇珍。得之則象征“受命於天冶,失之則“氣數已盡”。凡登大位而無此璽者,則被譏為“白板皇帝”。

秦以後該傳國玉璽屢易其主,輾轉神州赤縣近兩千年。明朝朱元璋遣徐達人漠北,窮追猛打殘元勢力,終於奪回了傳國玉璽。

楊秀清有些不信道:“本王以前隻是個燒炭工,識不得玉璽,你憑什麽斷定這就是傳國玉璽?”

“東王殿下,小的祖上乃是宮中太監。”

石達開驚道:“這就更離奇了,太監怎麽還有後代?”

“翼王殿下,這沒什麽奇怪的,太監收義子是常有之事。老朽的祖上窮困潦倒,被過繼給劉姓太監,從此老朽這一支就改姓劉了。鄙祖在宮中專管玉璽,所以對玉器頗有研究。李闖王進攻北京時,吳三桂與太監勾結,盜出了傳國玉璽。鄙祖恰巧發現了此事,所以為首的太監要殺鄙祖滅口,鄙祖從陰溝裏爬出來才得以幸免。鄙祖留有遺稿,詳細記載了宮中各種玉璽,所以老朽對傳國玉璽略知一二。”

楊秀清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依你說,傳國玉璽怎麽會在妙高寺出現呢?”

“平西王吳三桂確有問鼎天下的野心,他帶兵出雲貴占湖廣,原本打算在長沙稱帝,可形勢發生變化,他倉皇撤出長沙,因擔心戰亂中玉璽有失,所以匆忙命心腹藏了起來。後來他在衡州稱帝,但長沙已被清妖占領,所以無法取回玉璽。再後來,大概藏玉璽的人都戰死了,所以玉璽就從此消失了。天國不信邪神,砸掉了諸神像的泥巴胎,今天又去拆泥胎底座去墊炮,這才發現了傳國玉璽。這看似巧合,實乃天意,預示著天下又要重回我漢人手中。清妖氣數已盡,天王乃真命天子!”

眾將聞言都十分激動,紛紛跪下感謝天父天兄賜璽之恩。

於是,楊秀清立即建議請天王出來拜受傳國玉璽。在他的陪同下,洪秀全身穿猩紅戰袍,頭戴明黃巾,麵帶微笑來到大堂,眾將紛紛跪倒山呼萬歲。

大堂裏已擺下一張長條桌,上麵蓋了紫紅的桌布,擺著兩碗茶、三碗米飯、兩隻花瓶。瓶中各插著三角紅旗,桌中立著一塊三尺長一寸寬的木板,上寫著“奉天命”三字。

洪秀全率眾人跪下大聲道:“讓我們來讚頌天父天兄,感謝天父天兄賜璽給天國!”眾人一齊默誦《讚美頌》。

頌完後,洪秀全便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並賜眾人坐下,道:“眾位兄弟,天父天兄賜璽給我們,那就預示著天國將要推翻清妖,建立大同之世。朕要帶領弟兄們共建人間天堂。可天堂在哪裏?不是在長沙,而是在金陵。金陵是大明國都,虎踞龍盤。朕決定今夜移營北上,循江而下,奪武昌取金陵!”

“臣等謹遵天王諭。”眾人齊聲高呼。

洪秀全走後,眾人繼續商討夜裏的行動。楊秀清命令石達開大造聲勢,讓清妖確信太平軍要連夜攻城。之後再派疑兵南下,吸引清妖主力,最後再連夜北上,追趕大軍。

當天夜裏,妙高峰上炮聲不斷,太平軍大營火把連成一片,一次次發起衝鋒,但每次衝到城前就立即撤回。如此三番,守城的兵勇都不再緊張,都站在城上看熱鬧。

軍情報到左宗棠那裏,左宗棠大感意外,心裏直犯嘀咕,覺得太平軍肯定要耍什麽詭計。到了三更之時,向榮突然帶著兩千人繞到城北,要求進城。他說得到確切情報,長毛已把地道挖進城內,他要進城尋找地道口,消滅挖地道的長毛。左宗棠恍然大悟,下令道:“怪不得長毛一次次衝到近前又撤回,他們是在等內應。向軍門不必進城,地道由城內守軍尋找。”

報信的士兵回道:“向軍門不答應,非要親自進城。”

“哦,他是怕我搶了他的功勞。那你們打開城門,放向軍門進城。”左宗棠笑道。

向榮進了城,直奔城南書院,沿院牆挖地道,但一直掘到天亮,也沒有發現太平軍的地道。左宗棠覺得事有蹊蹺,便問道:“是什麽人報的信?”

“是城南書院的一個書生。他說自己已被長毛擄去一個多月,一直幹些建營挖地的粗活,實在受不了,昨夜才得了機會逃出來。他這些天一直在挖地道,說已挖到城南書院了,他還說已能聽到書院的鍾聲了。”向榮一五一十回道。

左宗棠有些詫異院“在地下能聽清地上的鍾聲,那地道一定不深,怎麽現在還沒挖到?向軍門,你把那個書生找來我問問。”

但再找那個書生,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左宗棠一下子就明白了院“向軍門,咱們被長毛給騙了。長毛是有意把你騙進城來,他們昨夜一定逃走了!”

向榮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道:“狗日的長毛,太可恨了!快,立即出城追擊!”

這時候探馬來報,說長毛已經連夜撤走了,連浮橋都全拆了,營帳也是空的,火把都是插在地上的。

“長毛一定往北走了。向軍門,你立即率人去追。我再飛檄各軍,隨後就出城追趕。長毛拖家帶口,走不遠的。”左宗棠大聲道。

向榮有些猶豫,道:“左先生,長毛會不會懼於官軍聲威,要重回廣西老巢?”

“不可能!長毛誌在問鼎中原,野心不小,他們這是主動撤圍,並非被擊敗,肯定是另有所圖。如今官軍雲集湖南,湖北省垣一定空虛,長毛十有八九會沿湘江北去。”左宗棠分析道。

向榮回到大營,召集眾將商議,大家各有主張。探馬不斷來報,說南路發現大股長毛,分三路直奔湘潭。

“左先生認為長毛肯定北走,建議我們向北追擊,為什麽南路會有這麽多長毛?”向榮問道。

“軍門不要太相信左騾子的話,依末將看,長毛大軍肯定是南去了。欽差徐大人就在湘潭,軍門請想,如果生俘了欽差,不比攻占長沙更震懾人心?而且長毛多是廣西人,他們本來就畏寒,如今已是十月,他們肯定要南走過冬,就是北進,也要等到明年春天。”和春這時也分析道。

眾將也都附和和春的判斷。

軍情緊急,向榮決定親率大軍向南追擊。一路上不斷傳來前麵發現長毛的消息,他怕中了埋伏,所以不敢放膽窮追。天黑之前,他們到了湘潭縣城,欽差徐廣縉正提心吊膽,見向榮大軍到來,十分高興。他也得到情報,說長毛大隊人馬殺奔湘潭。兩人商議了一下軍情之後,向榮就去巡城了。

天快亮的時候,向榮睡了一小覺,他夢見大批長毛包圍了湘潭。可等他醒來派人去打探後,結果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不僅長毛沒有攻城,而且湘潭城周圍十幾裏的範圍內也沒有發現長毛的影子。昨天一再出現的長毛大軍,一夜之間全憑空消失了。

向榮隻有苦笑著搖頭,他心裏明白,自己十有八九又中了長毛的疑兵之計。隻是他如何甘心?他與長毛交手大半年了,竟不及一個初出茅廬的酸書生!他派出大批騎哨四處打探,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湘潭境內確實已無長毛,而且湘潭北境有人親眼看見,大批長毛天黑前就往北去了。

向榮當然不能承認自己慮事不如左宗棠,尤其在欽差徐廣縉麵前,更不能承認自己中了長毛的疑兵之計,他以自責的口氣說道:野讓欽差大人見笑了,當時末將隻擔心長毛會奔襲欽差行轅,所以馬不停蹄向湘潭趕,別的都來不及考慮。”

徐廣縉安慰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且長毛行動詭秘,也許他們的確是來襲擊湘潭的。隻是見軍門大軍趕來,隻好放棄原來的計劃。因此軍門湘潭之行,不但沒有失當之處,而且功不可沒。”

徐廣縉如此說,向榮聽起來再舒服不過,而且他也寧願相信事實就是如此。所以接下來他和徐廣縉聯名上奏戰報,在這份戰報裏,向榮不但趕在了長毛前麵,而且還與長毛的先頭部隊數次交戰,迭有斬獲。

徐廣縉還將戰報發送湖南巡撫衙門一份,左宗棠看了之後真是又氣又驚,氣自然不必說,他一再提醒向榮,長毛肯定要北走,可向榮卻不聽勸告,偏要向南追,結果正中了長毛疑兵之計;驚的是中計也就罷了,他們竟然還要杜撰出一番功勞來。他把戰報拍到案上,對張亮基道:“大人您看,這就是官軍,明明中了計,卻還要飾敗為勝,杜撰出莫須有的戰績,靠這樣的軍隊怎能打勝仗?”

張亮基卻見怪不怪,笑道:“徐大人沒說長毛連夜攻城,官軍與之血戰竟夜,已是很謙虛了。”

“等他們再回軍北上,長毛早就跑到嶽州了。胡潤之說得不錯,綠營八旗都指望不上了。”左宗棠直歎氣。

不過現在張亮基最關心的是長毛的行蹤,怕他們突然折返。可左宗棠卻估計長毛誌不在此,突然回攻長沙的可能性不大。雖說如此,他還是派出了十幾路探哨,追蹤長毛的消息。

此時,太平軍主力已在洪秀全的率領下浩浩****進了益陽,知縣和守軍在太平軍到來之前已經棄城逃走了。當時益陽城外湘江中有幾十艘運糧的商船,連船帶糧全部歸屬了太平軍,而且兩千艘民船也加人了太平軍。太平軍以此為基礎編成水師,次日便水陸並進,直赴湘北重鎮嶽州。

嶽州位於洞庭湖之濱,是湘鄂交界的咽喉重鎮。太平軍進人湖南後,湖北巡撫常大淳就上奏朝廷,要求嶽州由湖北來守,鹹豐批準了他的請求。之後,常大淳和湖北提督博勒恭武親赴嶽州,博提督率兵千餘守嶽州陸路,而常大淳招募的船民組成的洞庭湖漁勇負責防守水路。但沒想到的是,太平軍還未到嶽州,洞庭湖漁勇就投降了。太平軍水師實力大增,數萬大軍順流而下,直奔嶽州。

博勒恭武被太平軍的軍威嚇壞了,未與之接仗就棄城而逃。在城外駐守的嶽州知府廉昌聽說博勒恭武逃走,也率軍後撤,連嶽州城也不敢進,一口氣逃到嶽州城北三十裏的山中。巴陵知縣胡方毅原本打算死守嶽州城,但與他共負守城之責的嶽州營參將阿克東阿卻極力鼓動他棄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我們這千把人如何能守住嶽州?不過是白白送掉千餘兄弟的性命。何況提督、知府都不戰而走,朝廷要怪罪,也不能先怪罪我們!”阿克東阿不顧胡方毅的一再挽留,率部撤出了嶽州。胡方毅的親信們也不願白白送命,也都勸他撤走。

“我身為嶽州首縣,丟城失地論罪當斬。斬是死,戰死也是死,不如轟轟烈烈戰死。”但親信們卻不想轟轟烈烈戰死,那時太平軍離城不到十裏,內應已在城西燃起大火。胡方毅的師爺下令架起知縣從東門出城而走,走出沒兩裏地,太平軍的大隊人馬就兵不血刃地占領了這座湘鄂重鎮。

嶽州失守的消息傳到京師時,鹹豐剛從圓明園回到紫禁城。

滿族習慣了冬天酷寒的天氣,人主中原後,對關內的氣溫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到了夏天,簡直是度日如年。威嚴神秘的紫禁城對滿人來說絕非宜居之地,高牆深院,風流不暢,形如蒸籠。所以從康熙皇帝開始,就在京城西北三十餘裏的海澱一帶大修圓明園。此後又經雍正、乾隆、嘉慶、道光一再擴建,建成了舉世聞名的萬園之園。

在園子裏有皇帝聽政的正大光明殿,軍機處、六部、九卿在此都有值房,自然此處也有後宮嬪妃的宮苑。從康熙帝開始,每年三四月間皇帝就移駕圓明園,直到十一二月間才回到紫禁城。

剛回紫禁城,一場寒流就席卷而來,北京已是天寒地凍。鹹豐在養心殿東暖閣召見了軍機大臣,殿內雖然已點起了兩個火盆,但依然冷得伸不出手。當天所議的事情有四件,可議來議去最後都和銀子有關,隻有一件事算得上一喜。恭親王的嶽父、兵部尚書桂良上了個折子,說內務府廣儲司銀庫現存大金鍾三口,應通融變折,以濟軍需;另外曆年查抄獲罪官員家產亦應核實確數。

正為銀子發愁的鹹豐立即要內務府查明回奏。內務府查明之後回奏,說曆年查抄家產所得款項已陸續用光;隻有金鍾三口還在,約重三萬三千餘兩。他當即決定拿這三口鍾鑄成金幣充作軍餉。

“鑄錢造幣的差使也是件大事,總要派位親貴大臣去督促才妥當。朕的意思,老六辦事幹練,這件事就讓他去辦好了。”鹹豐聽完回奏之後慢慢說道。

軍機大臣都感到有些意外。鹹豐向來對這位六弟多有提防,登基三年來從未讓老六辦過與軍國大計有關的差使。不過大家久經官場,腦子一轉就反應過來了一大概皇上有重用六弟的意思。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如今國難當頭,長毛猖狂,皇上要重用老六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們“喳喳”連聲,表示將這件事托給恭親王去辦再合適不過。

鹹豐在當皇帝前與恭親王是最親的兄弟。鹹豐排行老四,名奕詝,恭親王排行老六,名奕訢。奕詝母妃早喪,是奕訢的母妃把他拉扯大的。他倆都非常聰明,道光皇帝在立誰為儲上猶豫不定,直到病危還未拿定主意,於是決定死前再試最後一次。

奕詝的師傅杜受田告誡他道,皇上說起身後事,不要多嘴,隻需伏地痛哭。而奕訢的師傅則讓他將軍國大政提前考慮,說皇上問起身後事,不妨亮明自己的主張。結果奕詝的表現讓道光皇帝頗為滿意,認為他仁孝寬厚,可承大統。但老六的聰明也實在可讚,所以留下遺旨,鹹豐登基後要立即封老六為親王。

鹹豐自登基以來,這位六弟表現得十分恭順,還時常賦詩稱頌鹹豐英明神武,對自己卻常常自貶,表示要埋頭書齋,好好讀書,去掉浮躁的毛病。

在得到融鍾鑄錢差使的當天下午,恭親王就遞上了奏折,先是謝恩,然後再表決心一臣弟唯有督率司員,始終奮勉,勤慎奉公,以期無負聖主委任之意。

鹹豐看到奏折後,尤其對“聖主”二字頗為滿意。而且恭親王對如何防止工匠們摻假偷漏,如何減少工料、爐炭、棚座等項費用也都一一列出措施。他很高興,傳旨召見恭親王。

恭親王急匆匆趕到養心殿東暖閣,進門便行大禮,腦門在金磚上磕得“砰砰”直響。

“老六,禮到就是了,朕心裏明白,你快起來吧。”鹹豐見狀輕輕道。

恭親王又要叩頭謝恩,鹹豐抬手製止了他院“六弟,不必如此多禮。自從朕登基後,國事繁雜,長毛作亂,千頭萬緒,所以咱們兄弟見麵的時候少了。朕有時深夜醒來,常想起當初咱們一起讀書的情形。那時候你頑皮,常在書裏夾蟲子,把朕嚇一跳;冬天下雪的時候,咱們就把馬紮當雪橇,一個拉一個坐,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你摔到了地上,你後腦勺還磕起了一個大包。”說到這裏,鹹豐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此時恭親王卻眼含熱淚,嗚咽有聲。鹹豐有些詫異,驚訝地問道:“老六,你這是怎麽了?”

恭親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道:“皇上又比以前消瘦了,臣弟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從前臣弟常聽到皇上爽朗的笑聲,可是自從登基以後,皇上卻很少這樣笑了。長毛作亂,皇上宵衣旰食,而臣弟卻百無一用,所以悲從中來,請皇上恕臣弟失儀之罪。”

這話不論真假都令鹹豐十分感動,他眼角也有些濕潤了,對這些年來冷落這位弟弟有些愧疚,於是動情道:“六弟,你能這麽說,朕心甚慰!六弟不要自責,要論聰明智慧,其他兄弟沒人比得上你。隻是你還年輕,朕不能驟然給你大任,不然對他們也不好交代。”

“臣弟愚鈍,不敢心存妄想!冶恭親王把太監奉上的茶水捧給鹹豐,“臣弟奉旨鑄幣,知道這是皇上對臣弟的曆練。多事之秋,朝廷用度艱難,融鍾鑄幣事關軍國大計,所以臣弟不敢稍遲,立即與戶部商議出具體辦法,請皇上聖裁。”

“老六啊,不是朕誇你,你的辦事能力也是無人可比的。你的折子朕準了,回去後好好辦理。”鹹豐遲疑了片刻,又有些歉然道,“老六,如今你已娶了福晉,該有自己的府邸了……”說到這裏,他停下來看著恭親王的反應。

清製,皇子們成年後要搬出紫禁城,住到自己的府邸去。恭親王今年春天大婚,再住在紫禁城顯然不合適了。雖然是照例的事情,鹹豐心裏卻覺得是在趕老六,好在他已有了補償的辦法。

“朕其實也願你住在宮中,但祖宗成法俱在,由不得朕啊!朕已決定把慶郡王的府邸賜給你,這所府邸原是和珅的宅邸,和珅被抄家後,先是賜給了十公主,再後來又賜給慶郡王。道光二十二年,慶郡王獲罪奪爵,這所府邸就一直空著。朕親自去看過,有多進院子,後花園也大得很,稍稍收拾一下就是一等的親王府。”

要搬出紫禁城,恭親王心裏自然有些失落。他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整座紫禁城曾有機會完全屬於他,如今卻要搬出去了。但他心裏明白得很,不可再有任何妄想,否則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他“撲通”跪倒,叩頭謝恩。

就在這時,禦前太監安德海擎著密折匣子進來了,見恭親王還在,他就又退了出去。鹹豐大聲道:“小安子,鬼鬼祟祟成何體統?是什麽折子,快拿來給朕看!”

鹹豐沒讓恭親王跪安,所以他隻好垂手站在那裏。這份密折正是徐廣縉報告嶽州失守的消息的,雖然他極力粉飾,但也無法掩蓋嶽州失守的事實。鹹豐見他把嶽州失守的責任全都推到湖北巡撫常大淳、提督博勒恭武及嶽州地方官員的身上,心裏十分震怒,拍著龍案怒吼道:“徐廣縉真是飯桶!沒用的奴才!”

鹹豐氣消了些,指著密折說道:“老六,徐廣縉把嶽州丟了,更可惡的是他還把責任全推到別人頭上。朕把剿賊的大任交給他,無論哪裏丟城失地,他都難辭其咎!”

恭親王聽說嶽州丟了,心裏暗自吃驚,他必須想個辦法勸慰皇上。他這位心高氣傲的哥哥一登基就遇上長毛作亂,換了四任欽差去剿,可長毛卻越剿越多,他的麵子都丟盡了。他理解皇上的這番心思,所以要好好地勸一下,勸到皇上的心坎上。

“皇上高瞻遠矚,運籌帷幄,所授方略無不精當,無奈臣下平庸,貽誤戰機。”恭親王先把鹹豐洗脫出來,“不過,皇上不必過於焦躁,依臣弟看來,憂中也有可喜之處。”

“老六,你就不要拿空話來安慰朕了,這事還有什麽可喜之處?”其實,鹹豐還是很想聽聽“可喜之處”。

“皇上,臣弟是這樣看的一長毛為什麽北上嶽州呢?這是因為他們沒有攻下長沙。長毛在廣西也攻過桂林,但最後也隻好流竄他處。到湖南後,長毛十萬大軍圍攻長沙近三個月,最終也隻能繼續流竄。這說明長毛人數雖然眾多,但攻城能力仍然有限。嶽州之所以被攻下來,那是因為官軍大都集中在長沙,才讓長毛乘虛而人。”恭親王極力從憂中找喜,所以頗費腦筋,邊想邊說,“縱觀曆史,叛逆造反,開始往往勢如破竹,因為他們都是亡命之徒,且官軍承平日久,一開始總是不經打。等幾場仗打下來,能打仗的將軍就脫穎而出了,而亂民卻已是強弩之末。官軍會越打越勇,最終取得勝利。現在正是官軍大浪淘沙的時候,而長毛卻是泥沙俱下,隻不過是表麵上聲勢浩大而已。”

鹹豐對六弟的這番見解很是認同,道:“六弟的話不無道理,想我滿族人關,八旗勁旅不過二十萬,如今卻隻能當成回憶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朕也不是不理解,但徐廣縉這樣推卸責任,著實可惡!嶽州府縣棄城而逃,著實可惡!不嚴懲他們,朕如何向天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