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勤王諸軍聚國都 宋室君臣定對策
昏沉沉的太陽照在汴京城外的大地上,空曠的原野見不到一個人影,地處通向汴京要道上的張家莊也失去了往日的喧鬧,一道由黃土築成的寨牆顯得破敗不堪,幾處豁口用樹木和土坯加固過。
嶽飛手持紅纓長槍,站在殘破的寨樓上,舉目遠望。張家莊離牟駝岡並不遠,隻有六七裏路,嶽飛能看到金兵大營中一隊隊來往巡邏的騎卒。
怪呀,金兵為何到現在還未出營呢?嶽飛心中疑惑不已。
在姚敬的婚禮上,嶽飛和姚敦與四方趕來祝賀的親朋約定——金兵一旦入境,大夥兒便立刻拿起刀槍,保家衛國。金兵攻至相州城下時,嶽飛、姚敦已經召集了一支千餘人的義兵,主動向州城挺進,意欲協助駐防相州的官軍守城。不料義軍尚未趕到城下,官軍已開城門投降了金兵。
嶽飛、姚敦急忙帶領眾人退回湯陰縣,而行軍神速的金國鐵騎卻又搶先一步攻占了湯陰縣城。城裏的百姓不願隨官軍降敵,紛紛逃到了鄉下。
王貴亦是帶著家人逃到鄉下,住在結義兄長嶽飛的家中,並且參加了嶽飛、姚敦率領的義兵。
當金兵進逼汴京城時,嶽飛、姚敦、王貴等人也率領數百身強力壯的相州大漢,尾隨金兵來到汴京城下。
嶽飛心想,汴京城和鄰近州縣擁有十數萬精兵,而且全國各地還不斷有響應朝廷詔令的勤王軍趕來,大宋和金兵定會在汴京城下展開一場大決戰。到那個時候,朝廷精兵在前,各地勤王軍在後,交相攻擊之下,大宋定能擊敗金兵,一舉收複所失的城池。不料汴京城中的大宋禁軍竟是毫無與敵決戰的勇氣,緊閉城門,死守不出。
連日來,勤王軍越來越多,有各地官軍,也有許多似嶽飛、姚敦、王貴這樣自發而來的義兵。
金兵見宋軍勢眾,也謹慎了許多,出外“打草穀”很少敢往遠處走,隻在牟駝岡周圍十數裏地轉著圈子。
嶽飛、姚敦、王貴等人喜形於色,認為此時是攻擊金兵的最佳時機,朝廷必然不會放過,一場痛殲敵人的大戰立刻就會展開。
但忽然間,一個令人極度憤恨的消息迅速流傳開來——皇上聽信奸臣李邦彥、張邦昌之言,欲刮盡天下錢財送給金國,並把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也割讓給金國,以圖取得金人的歡心,讓金人罷兵北去。
消息很快得到了證實——無數大宋將士親眼看到少宰張邦昌隨著康王趙構走進了金軍大營。這消息使勤王軍的士氣大受打擊,許多官軍和義兵甚至拔營退走了。
如此下去,我大宋都城必是不保。嶽飛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在與姚敦、王貴等人商議之後,決定拔營向敵軍逼近。
大宋各路勤王軍為避免與強大的金國鐵騎正麵相敵,都與金兵大營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嶽飛率領的義兵離金兵大營最近,但也在十裏之外。
然而嶽飛卻在許多勤王軍退走之時,反倒領著眾人進到離敵人隻有七裏遠的張家莊中。
嶽飛希望他的行動能夠帶動別的勤王軍,使大夥兒一齊拔營逼向敵兵。
這樣,勤王軍的士氣就會大振,金兵就會恐懼。而朝廷也就有可能改變主意,敢於同敵兵決戰。
隻是嶽飛對於他的行動能不能夠帶動別的勤王軍,從而影響朝廷的決定,心中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勤王軍人馬雖眾,但又過於分散,互不統屬,很難形成一致的行動。
嶽飛、姚敦、王貴等人在頭一天夜裏進至張家莊,第二天一早就遇上了“打草穀”的金國騎卒。
在金兵進至汴京城下時,汴京周圍的百姓大多四散逃走了,稍微逃得慢的,幾乎都被金兵殺害,財物糧食牲畜也被金兵搶掠一空。到後來金兵已無甚收獲,出營“打草穀”變成了一種向宋人炫耀武力的“例行公事”。
劉彥威、劉彥猛率領的金國騎卒雖是由降金的遼國漢人組成,戰鬥力卻並不算差,但是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居然有宋軍敢於向他們發動攻擊,並且這宋軍還是由百姓們湊成的義兵。
當嶽飛、姚敦、王貴等人呐喊著衝出張家莊時,劉彥威、劉彥猛一時竟毫無反應,連隊形也沒有展開。
嶽飛、姚敦、王貴等人抓住時機,率領眾義兵一下子撲進敵人的隊伍中,使敵人無法施展騎兵馬快弓強的優勢,被迫與義兵進行白刃格鬥。
嶽飛、姚敦、王貴等人俱是武功高強,眾義兵也個個是臂力強大的壯漢,在與敵人的白刃格鬥中大占上風,很快就將敵人截成了十餘段,形成分割圍殲之勢。劉彥威見勢不妙,仗著馬快,奮力衝出了重圍,而劉彥猛卻被嶽飛一槍從馬鞍上掃落,做了義兵的俘虜。
眾義兵初次與金國騎卒交戰,便大獲全勝,殺傷敵軍百餘人,奪得戰馬三十餘匹。
嶽飛估計金兵大敗之後,定會前來報複,便迅速和眾人退回張家莊,緊閉寨門,準備好各種防守器械。
金兵若是攻我相州義兵,別的勤王軍絕不至於坐視不管,定會從側後襲擾金兵,這樣,宋金兩軍便會展開持續不斷的戰鬥,朝廷的議和之舉也就難以實行了。嶽飛一邊望著金國大營,一邊盼著金兵快快出來。
“嶽大哥!”王貴忽然奔到寨牆下,大叫道,“你快下來,劉彥猛他……他死了!”
“什麽!”嶽飛吃了一驚,連忙走下寨牆問道,“怎麽回事?”
王貴苦笑了一下:“你三舅他……他發了脾氣,一刀把那個劉彥猛給劈了!”
嶽飛一跺腳:“三舅怎麽能這樣,你也不攔住他。”
“我……我攔不住他啊。”王貴有些無奈地說道。
嶽飛皺著眉頭,大步向莊子中間走去。
張家莊是一個較大的村莊,外圈有一道防備盜匪的壕溝,沿溝又壘了一道丈餘高、六尺寬的寨牆。村莊中有兩百餘戶人家,一大半是貧窮的佃農,住在寨牆下的茅屋中。另一小半家境富裕的地主則住在莊子中央,都是青磚瓦房,高門深院。金兵曾經在莊中搶掠過數次,不論是貧家的茅屋,還是富家的瓦房,俱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貧家隻剩下了幾堵土牆,富家也差不多成了一堆堆的瓦礫。村莊中唯一還算完整的,就是那道燒不著,拆起來又十分費勁的寨牆。
嶽飛之所以帶領義兵進至張家莊,也就是看中了那道寨牆。
有了那道寨牆,嶽飛就不怕敵人的鐵騎猛攻,就可以與強大的對手周旋下去。
莊中到處都是義兵,將磚石等物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寨牆上,以充作打擊敵人的武器。
嶽飛和王貴急匆匆走著,很快就走近了莊子中間的一處大院。
說是大院,其實也隻剩下了半截院牆,義兵們就著那半截院牆,用木棍和蘆席搭起了幾座棚子,便算是嶽飛等人的“中軍大帳”。
在最大的一座棚子裏,跪著七八個被俘的金國騎卒,地上還躺著那個身首異處的劉彥猛。
姚敦雙眼赤紅,手握一柄厚背大砍刀,盯著眾金國騎卒,雷鳴般吼叫著:“日他奶奶的,你們當真全是漢人嗎?”
在姚敦的身後,站著六七個虎背熊腰的義兵,個個都是手握大刀,怒睜雙目。
眾金國騎卒麵無人色,拚命地磕著頭,亂糟糟地叫著:“爺爺饒命,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呸!”姚敦狂怒地吐出一口唾沫,“老爺若有你們這等灰孫子,羞也羞死了!你們連祖宗都不要了,還有臉活在世上嗎?來呀,把這群狗日的全都給老爺砍了!”說話聲裏,他已狠狠向前劈出一刀。
“啊——”一個金國騎卒發出了聲長長的慘呼,轟然倒地,腦袋咕嚕嚕滾出了丈餘遠。
不好!院外的嶽飛聽到那聲慘叫,心中大急,飛身一躍,淩空掠進了大院。
這時眾義兵已經全都舉起了大刀,就要向下劈去。
“住手!”嶽飛身在空中,便發出了一聲大吼。
眾義兵一愣,不覺都停住了手。
嶽飛落在地上,急跨幾步,奔到姚敦麵前,氣呼呼地問道:“三舅,你在幹什麽?”
姚敦一怔,隨後晃晃手中的大砍刀:“這還用問嗎?老爺在殺人啊,老爺要將這群畜生統統殺了!”
“誰讓你殺的?”
“誰?我,我難道不該殺了這群畜生嗎?”
“你不該殺!”
“什麽?”姚敦睜圓了眼睛,“這些畜生身為漢人,卻投降了金狗,並且替金狗打頭陣,領著金狗在我們中原燒殺搶掠,難道不該殺了嗎?”
“三舅,你難道不知道嗎?沒有主將的命令擅殺俘虜,便是犯了軍法!”嶽飛怒道。
“軍法!”姚敦又是一怔,接著便大笑起來,“小子,你居然和舅舅論起軍法了,哈哈哈……”
“姚敦!”嶽飛陡地大喝了一聲。
姚敦呆住了,一時懷疑耳朵出了毛病——外甥居然當眾叫出舅舅的名字,這不是反了天嗎?
“當初大夥兒推舉我做主將,便須聽從我的將令。不聽將令,便是犯了軍法!”嶽飛大聲說道。
“原來你小子是為了這個。”姚敦冷笑了,“別人聽你的,行!老爺卻不能聽你的。你小子明不明白——老爺是你舅舅!”
“在軍中,休說是我舅舅,就是我親爹,也不得違反軍法!”嶽飛臉色鐵青地說道。
“啊,你小子當真反了天,竟敢訓起你舅舅了!小子,別忘了,當初大夥兒都推你為主將,是看在俺姚墩子麵上的。沒有俺姚墩子,你能當個屁的主將!”姚敦憤怒地說著,臉漲得通紅。
“三舅,你……你怎麽如此……如此……”嶽飛怒極,一口氣堵在喉間,竟無法說出話來。
王貴見勢頭不對,忙上前勸道:“嶽大哥,你也別太認真,我們又不是什麽正經官軍,何必將那軍法看得太重呢。”
“唉!”嶽飛好不容易才忍下了那口氣,歎道,“不錯,我們並不是官軍。可我們來到這兒又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殺金兵啊。如果大夥兒沒有軍法管著,各自想怎麽幹就怎麽幹,那麽還能到戰場上去嗎,還能殺金兵嗎?”
“嶽大哥,三舅隻是太痛恨這幫畜生了,一時收不住手,並非有意犯了軍法。”王貴一邊說著,一邊對姚敦使了個眼色。
姚敦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猛地轉過身,大步向院子外走去。
“三舅!”嶽飛喊了一聲。
姚敦停下了腳步。
“我們要打敗金兵,就得多知道金兵的情形。那姓劉的是個將官,我想從他口中知道金兵的虛實。”嶽飛說道,語氣已柔和了許多。
“那……那個姓劉的畜生居然……居然敢罵我們大宋人是……是豬,我一怒之下,就砍了他的腦袋。”姚敦說道,語氣也軟了下來。
“三舅,在我們這夥人中,你輩分最高,名望最大。隻要三舅能遵守軍法,旁人也就不會生出什麽事來。”嶽飛說道。
姚敦臉色一沉,想說什麽,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金兵吃了個虧,絕不會善罷甘休。請三舅到寨牆上去看看,金兵若是來了,就擊鼓報信。”嶽飛說道。
姚敦又是哼了一聲,大步走到了院子外麵。
沒有三舅,我根本就拉不出這隊義兵。可大夥兒都是鄉鄰親戚,我若不借此申明一下軍法,隻怕今後就難以約束大夥了。可三舅當眾被我斥責了一番,心裏定是不服,待會兒我還得好好和他說說。嶽飛心中想著,向地上掃了一眼。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眾金國騎卒又對著嶽飛拚命磕著頭。
嶽飛一擺手,讓王貴領著幾個義兵把地上的兩具屍首拖走,然後對眾金國騎卒說道:“你們也別亂叫了,且抬起頭來,聽我問話,隻要你們說的都是實話,我就饒你們不死。”
眾金國騎卒立刻抬起了頭,既不敢說話,又一動也不敢動,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這些金國騎卒看上去與我大宋兵卒毫無兩樣,為什麽他們卻能**,從燕京城一直打到了汴京城下呢?嶽飛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思索著他應該向金國騎卒問些什麽話。
大帳中,完顏兀術暴躁地來回走著。完顏宗望坐在椅上,神情凝重,似正在想著什麽心事。
完顏兀術陡然停下腳步,叫道:“二哥,你為什麽不讓我帶領女真鐵騎出營,去把嶽飛捉來殺了,為什麽?”
完顏宗望不答,反問道:“四弟,小時候,我們常聽希尹講南朝故事,那情景你還記得嗎?”
完顏兀術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希尹亦姓完顏,是金國貴族中最有才學的人,精通遼、宋文字史事,深得金太祖信任,並遵金太祖之命,創立了女真文字。完顏宗望、完顏兀術等皇族子弟都曾跟隨完顏希尹學習過遼、宋語言文字,對完顏希尹甚是敬重。
“希尹曾說道,遼太宗滅後晉時,占據過汴京,隻是數月後便退走了,這是為何?”完顏宗望問。
“這……”完顏兀術回答不出。
“這是因為中原的百姓太難對付。”完顏宗望說道。
完顏兀術默然無語,眼中卻露出不以為然之色。
“希尹的話,我從前也不大相信。可是自從來到了汴京城下,看見了那麽多南朝的勤王義兵,而且還有義兵敢來攻擊我大金人馬,我是不信也信了。你殺了那個嶽飛,或許可以解氣,然而南朝的百姓有千千萬萬,你殺得絕嗎?”完顏宗望問道。
“那你說怎麽辦?我們難道當真與宋人議和,退了回去嗎?”完顏兀術問道。
“依眼前的情勢來看,我們隻得如此。”完顏宗望答道。
“不,不!”完顏兀術連連搖頭,“我大金鐵騎已經到了汴京城下,怎麽能輕易退了回去呢?汴京城中的金銀堆得像山一樣高,汴京城中的美女多得像林中的野鹿一樣數也數不清。這些應該全都歸我大金所有,全都歸我大金所有!”
“我女真先輩常說——貪心太大的人,隻看得見奔跑的獵物,卻看不到腳下的陷阱,這說的便是你。”完顏宗望盯著完顏兀術說道。
“什麽陷阱?”完顏兀術不服地問。
“這陷阱,就是嶽飛那樣的南朝百姓。我大金孤軍深入千裏,已犯兵家大忌,若南朝百姓群起而攻,斷我後路,則你我縱然有心退兵,隻怕也退不回去了。”完顏宗望憂慮地說道。
完顏兀術道:“要想製服群馬,就得套住頭馬。我們攻破汴京,就等於一下子套住了頭馬。中原百姓見大宋朝廷都落於我大金之手,還敢與我大金為敵嗎?”
“你以為我們此時能攻破汴京嗎?”完顏宗望問。
“二哥不是親口對宋人說過——我大金一日內就能登上汴京城頭嗎?”完顏兀術反問道。
完顏宗望苦笑道:“我這是嚇唬宋人的話,你怎麽能當真呢?完顏宗翰圍攻太原三個月了,尚不能攻下,而這汴京城卻是南朝的都城,城池之高大,為天下之最,不知比太原堅固多少倍,我們怎麽能輕易攻下呢。”
完顏兀術緊皺著眉頭:“可就這樣退兵,我實在不甘心。”
完顏宗望道:“我比你更不甘心。上天既然許我女真強大,就是要讓我女真一統天下,成為萬邦之主。你我兄弟生當此時,不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實是枉來人世一場。”
完顏兀術激動地叫道:“二哥,不吞滅南朝,我死不瞑目。”
完顏宗望站起來,走過去拍了拍完顏兀術的肩膀:“你有這份雄心,為兄很高興。可你也要想想,我女真男兒雖說個個都是好漢,但與中原百姓比起來,人數畢竟太少了啊。我大金要想做中原主人,不僅要靠著橫掃天下的鐵甲騎卒,還要多想些計謀才行啊。”
“二哥有什麽計謀?”完顏兀術問道。
“我大金國要想做中原的主人,須得以中原人來製服中原人。”完顏宗望答道。
完顏兀術沉思著:“以中原人來對付中原人?”
“對!”完顏宗望點點頭,“中原的朝廷和百姓並不是一條心。皇帝大臣有著如山一樣多的金銀,過的是天堂般的日子。而中原百姓卻是窮愁困苦,僅能苟延性命。皇帝大臣害怕失去了他們的一切,因此膽小如鼠,不敢與我大金為敵。百姓們卻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因此對我大金並不懼怕。我們暫且放過中原的皇帝大臣,使他們為我所用,去對付中原百姓。待到中原百姓和他們的皇帝大臣水火不能相容,大亂四起,人心無所歸依時,我大金便可趁勢入主中原,成為南朝主人。到了那時,中原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的,又豈止一座汴京城呢?”
完顏兀術想了一想:“這計謀倒也不錯,隻是慢了一些。”
完顏宗望笑了笑:“四弟,你忘了我女真人的話嗎——要想獵到最漂亮的銀狐,就要有最好的耐心。”
完顏兀術聽著也笑了,但很快又皺緊了眉頭。
完顏宗望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依我看來,宋人恐有欺騙我大金之處。”完顏兀術道。
“你是說,宋人是假意求和,並不會遵守條款嗎?”完顏宗望問。
“我大金兵威在此,宋人不敢不遵條款。隻是我覺得那康王趙構,怕是假的。”完顏兀術道。
完顏宗望不覺笑了起來:“那趙構看上去就是一個南朝富貴親王的模樣,怎麽會是假的呢?”
“不,他就是假的!”完顏兀術執拗地說著。
“就因為他比箭贏了你,你便認為他是假的嗎?”完顏宗望略帶嘲諷地問著。
完顏兀術滿臉通紅:“南朝的皇子,都是豬羊一般無用,哪裏有如此好的弓馬之技?這趙構分明是南朝將官之子,卻冒充親王前來為質。”
四弟也太爭強好勝了。完顏宗望心裏想著,又問:“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完顏兀術滿臉都是殺氣:“趙構膽敢騙我大金,應將他拉出去宰了喂狗!”完顏宗望吃了一驚,忙道:“趙構乃是南朝議和使者,殺了不免顯得我大金毫無和議誠意。這樣吧,我們派使者到汴京城去,讓南朝皇帝另送一個親王來,把趙構換了回去。”
這也太便宜那趙構了。完顏兀術心中不快,正欲再說什麽,忽見一員偏將氣喘籲籲地奔進了大帳。
“報!”那偏將單腿跪下,大聲道,“宋河北、河東路製置使種師道、武安軍承宣使姚平仲率西北兵勤王,號稱百萬,已至汴京城下。”
“號稱百萬?”完顏宗望先是一驚,隨即冷笑起來,“我倒要看看,這百萬宋兵是何等模樣。”說著,大步向帳外行去。
牟駝岡頂,完顏宗望和完顏兀術並肩而立,凝視著東南方的汴京城。
平時巍峨高聳的汴京城已淹沒在滾滾不息的漫天黃塵中,隻偶爾有些城樓似天上的仙閣隱隱從灰雲中露出。
“宋朝立國一百六七十年來,有兩個最厲害的敵人,一為遼國,一為西夏(在今寧夏及陝西北部、甘肅西北、青海東北、內蒙古西部一帶)。宋朝打不過遼國,對西夏也毫無辦法,連吃敗仗,隻得在國境西北駐守重兵。這些駐防西北的兵卒因此被宋人稱作西北兵,向來是宋國最精銳的兵卒。”完顏宗望說道。
完顏兀術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這些宋朝的西北兵縱然真有百萬,也不值我大金鐵騎一掃。”
完顏宗望道:“宋朝的西北兵號稱百萬,不過是自欺欺人。西北兵盡數前來,也不過十餘萬人。嗯,就算西北兵來了十萬吧,加上汴京城的守軍再加上各處的勤王兵,宋軍差不多有三十萬人馬了。而我大金兵馬,尚不滿六萬,其中我女真勇士,不過兩萬餘人,剩下的都是契丹人和遼朝的漢人。”
完顏兀術道:“我女真勇士,一人能頂幾十個南朝豬羊。南朝縱然再多三十萬兵馬,也不是我大金的對手。”
完顏宗望默然不語,沉思著——西北精銳宋軍的到來,有可能使宋國君臣改變主意,攻我大營。我得早加防範,以備不測。
種師道、姚平仲的到來,使汴京軍民的恐懼感得到解脫,城中請戰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然而李邦彥等主張議和的朝臣,卻對種師道、姚平仲的到來感到異常恐懼,急忙讓皇帝下詔——種、姚等人宜率軍遠離都城紮營,非有宣召,不得擅自進入汴京。
清晨,員外郎秦檜騎著一匹快馬,疾馳到了衛州門下。
衛州門離金兵駐紮的牟駝岡較近,防備極是森嚴,秦檜尚未下馬,早有一隊手持長槍的兵卒圍了過來。
“下官有要緊之事求見留守大人,請各位速速通報。”秦檜邊說邊從馬背上躍下。
“留守大人昨夜巡城到五更才睡下,你且回去,等上兩個時辰再來吧。”一個將官走上來說道。
“可下官真的是有要緊之事啊。”秦檜著急地說道。
“這個……”那將官麵帶難色,不覺抬頭向城樓上望了一眼。
李綱恰好出現在城樓上。
“大人,大人!”秦檜大喜,急忙喊道,“下官有緊急公事求見。”
李綱略感意外,俯身對那將官說道:“吳將軍,讓秦大人上來吧。”
秦檜在吳將官的引導下,從馬道走上城牆。
李綱穿著整齊的朝服,站在城樓的台階上,眉宇間透出無法掩飾的焦慮之意。
秦檜搶步上前,迎著李綱深施一禮。
李綱拱手還禮,匆匆說道:“下官亦有緊急公事,欲入宮麵見皇上。秦大人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這……”秦檜遲疑著,向身旁的吳將官看了一眼。
吳將官笑了一下,彎腰向李綱行了一禮,轉身往城下走去。
秦檜見吳將官去得遠了,又向李綱深施了一禮,然後問道:“留守大人可是想勸皇上改變主意,召種、姚二將入城?”
“是啊。”李綱答道,不覺向秦檜看了一眼。但見秦檜年近四旬,麵色白淨,眉清目秀,身材頎長,透出一種江南人特有的文雅風度。
“不可,大人萬萬不可在此時入宮。”秦檜忙說道。
“此為何故?”李綱不解地問道。
“大人此時入宮,正中奸臣之毒計也。”
“毒計?”
“正是。奸臣眼見西北兵到來,唯恐皇上改變議和之策,便有意讓皇上下詔,阻止種、姚二將入城。奸臣料定李大人必會入宮勸皇上改變主意,已散出謠言,說李大人欲借種、姚二將之兵威,逼迫皇上主戰,從而竊取權柄,獨掌朝政。”
“真是這樣嗎?”李綱心中大震——秦檜所說的奸臣,定是李邦彥那幫人,他們對我主戰恨之入骨,設此毒計陷害我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隻是他們難道看不出大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嗎?他們如此倒行逆施,大宋必亡!大宋亡,他們就能獨存嗎?
“莫非李大人信不過下官?”秦檜有些委屈地說道。
秦檜此人官職不高,卻是一身正氣,自從金人南侵以來,堅決反對割地求和,雖為此得罪了執掌朝政的宰相,卻也毫不退讓。唉!一個小小的員外郎尚能如此忠心為國,為何朝中的執政大臣反倒毫無保全社稷之念?李綱在心中感歎,問:“依秦大人之見,下官該當如何?”他這般問話,已是把秦檜看作了可以請教朝政大事的知心朋友,雖不言信任,而信任之意自在其中。
“李大人暫緩入宮,便不會中了奸臣的毒計。”秦檜邊說邊仔細打量了李綱一眼,見李綱雙眼布滿血絲,麵色青黃,又接著道,“大人身許國事,日夜駐守城上,勞累太過,宜稍做歇息。下官近日常懷憂懼之心,隻恐大人萬一身有不適,則我大宋社稷必然難以撐持,勢將不保矣。”
李綱心頭一熱,說道:“我大宋有秦大人這樣的忠直臣子,還愁社稷不保麽?”
“唉!”秦檜歎了一聲,“可惜我大宋朝堂上,偏偏有太多奸惡賊臣。”
“正因為如此,下官還是應該入宮麵見皇上。”李綱神情肅然地說道。
“不,此時大人若是入宮,皇上一定會相信奸臣的謠言,必將對大人生出猜疑之心。大人眼下手握兵權,皇上一旦對大人生出疑心,就會有不測之禍啊。”秦檜著急地說道。
“這個下官知道。可是下官此時若不入宮,京城中隻怕會生出亂子來啊。”
“大人何出此言?”
“請問秦大人,朝廷內外,是否都知道皇上的這道詔令?”
“當然知道。朝中奸臣就是有意要讓眾人知道這道詔令,以誘使大人中計。”
“京城的百姓軍卒是否也知道?”
“這……當然也知道。”
“京城的百姓軍卒麵臨強敵威逼,盼西北兵如同久旱盼甘霖一般,而朝廷卻忽然不許西北兵接近京城,百姓軍卒們得知這消息後定會群情激憤,隻怕立刻就會生出大亂。”
“這個……這個……”秦檜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此時此刻,大亂一起,就很難製止啊。下官必須立刻趕到宮中,懇求皇上收回詔令。”李綱說著,向秦檜一拱手,“秦大人且在此稍候,下官回來後,還要向秦大人請教退敵之策。”
“李大人,下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秦檜忽地一咬牙,壓低聲音說道。
“秦大人請講。”李綱忙說道。
“以下官之見,京城生出亂子來,倒也不是一件壞事。”秦檜以更低的聲音說著。
李綱一愣,疑心他是聽錯了:“什麽,秦大人說的是什麽?”
“京城此時生亂,並非壞事。”
“秦大人何出此言?”
“京城此時生亂,必然難以收拾。皇上憂懼之下,必有求於大人。到時候大人就可盡驅朝中奸臣,使正直之士立於朝堂,外禦強敵,內修政令。如此,我大宋定當中興,大人亦為千古名臣矣。”
“秦大人此言,豈不是……豈不是讓下官挾民亂以威逼皇上嗎?這……這難道是正直之士應有的行為嗎?”李綱盯著秦檜,又驚又怒地說道。
秦檜撲通一聲,竟跪倒在地,手指上天,激動地說道:“下官所言,俱是出自一片赤誠之心,若有半點私意,天地不容!”
“秦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李綱見此,大感意外,忙伸手將秦檜扶起。
秦檜臉色紅漲,眼中隱隱透出淚光來:“請問大人,我大宋落到眼前這等地步,到底是什麽緣故?”
“這……”
“是因為奸臣在把持朝政。”秦檜搶過話頭,激憤地說道,“我大宋雄兵百萬,地廣萬裏,城池高大,隻需有一個稍微明白事理的執政大臣在朝中,就絕不會讓那蠻荒之地的虜人長驅千裏,兵威直逼都城。如今大人拚了性命,要保住大社稷,可奸臣偏偏要以毒計陷害大人。請問大人,如果奸臣不除,就算皇上收回詔令,又有何用?”
“皇上聖明,必能遠離奸臣,親近……親近正直之士。”李綱說道,聲音卻低了許多。
“但眼前皇上卻是遠離正直之士,而親近奸臣。”秦檜略微提高聲音,懇切地說道,“大人,自金兵犯境以來,朝中每逢遇到決斷之時,奸臣便要從中阻礙,以致朝堂上空有議論,卻無法做成一件實事。下官聽說西夏使者曾將我大宋情形告知國人,他們嘲笑道——宋人議論未定,金兵已渡河矣。大人,聖人也曾說過——事急從權。下官所言,雖有挾持皇上之嫌,但也是為事所逼,不得已而為之啊。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人若能逐退奸臣,保全大宋社稷,便是流芳萬世的至賢至忠之臣。縱有小過,亦是瑕不掩瑜也。”
秦檜這番言語,說得一點也不錯,看來我剛才竟是錯怪他了。李綱想著,帶些歉意地說道:“秦大人忠心國事,不避嫌疑,下官深為佩服。隻是依眼前情勢來看,下官還是應該去見皇上。”
“這個……還請大人指教。”
“敵兵就在城外,隨時會猛撲而來,倘若城中大亂,軍卒如何能安心守城?軍卒不能安心守城,敵兵就有可能攻破京城,京城破,大宋社稷就難以保全。到了那時,下官縱然身遭百死,也難贖大罪啊。”
“西北兵已至,金人未必敢攻我京城。”
“秦大人有所不知,西北兵來的隻是先鋒人馬,並不太多。而金兵眼見我大宋援軍日至,破城之心隻會更為急切。如果我大宋守城軍卒嚴陣以待,金兵見無機可乘,就不會冒險攻城。若是我大宋守城軍卒自亂陣腳,金兵便會立刻攻城。所以,城內無論如何也不能生出亂子。下官也必須立刻去麵見皇上。”
“可是若任由奸臣把持朝政,我大宋一樣難保社稷啊……”
“皇上聖明,絕不會任由奸臣把持朝政。”李綱截斷秦檜的話頭,肅然說道,“下官這就入宮,告辭了。”
“大人定要入宮,下官情願相隨。”秦檜急忙說道。
“這倒不必,有下官一人入宮,便已足矣。”李綱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便往城下走去。秦檜雖有報國之心,但行事卻過於耍弄權術,今後還是要少與其往來才是。
秦檜望著李綱的背影,心中充滿遺憾——李綱勇於任事,且又忠心耿耿,實為大宋難得的忠臣。可惜他卻不善權謀,也不知使用權謀。而在此奸臣當道、國事危難之時,不用權謀,又怎能成事呢?上天啊上天,你為何不讓我擁有李綱的權位?如果我是李綱,必能借此良機,執掌朝政,做出一番名傳千古的大事。
在李綱的勸諫之下,趙桓終於收回詔令,允許西北兵在汴京附近紮營,並且宣種師道、姚平仲二將入城朝見,和李邦彥、李綱一同商議和戰大計。
種師道年約六旬,為山西巨族,世代為將,轉戰西北一帶,在民間甚有威信,被稱為“老種相公”,其弟種師中則被稱為“小種相公”。
姚平仲年在三旬上下,亦為山西巨族,將門世家,為熙河經略使姚古之子。
朝堂上,趙桓竭力保持著一種雍容華貴的帝王氣度,語調平緩地問道:“此次種愛卿入京勤王,所領軍卒共有多少?”
種師道答道:“馬軍三千,步軍五千。”
趙桓大為失望:“怎麽如此之少?”心想,朕聽從李邦彥之言,不讓西北兵靠近都城,原是擔心金人會因此惱怒,和議難成。後來李綱又說西北兵大至,金人便會對我大宋生出敬畏之心,無論戰和,都是對我大宋有利,朕這才收回了詔令。哪知西北兵才來了這麽一點兵馬,又能管什麽用?莫非李綱真如李邦彥所說的那樣,有借此威逼主上、竊取權柄之心?不,不!李綱生性耿直,不似心地險惡之人啊。
種師道麵帶微笑,坦然答道:“臣聞金虜兵臨京城,心急如焚,率勁卒輕裝疾行,以盡快趕來。臣弟師中另率五萬大軍隨後跟進,十日內即可趕來。臣沿途布告百姓,號稱大軍百萬,一為震懾金虜,二為鼓舞京城軍民士氣。此是兵法常用之道,虛妄之處,望皇上恕罪。”
“原來如此。”趙桓點點頭,又向姚平仲望過去。
身材魁壯、相貌威猛的姚平仲不等皇帝相問,已拱手言道:“臣所領兵卒,共有馬軍五千,步軍八千,輕裝疾進,日行百裏,以盡早趕到京城,另臣父亦領有六萬大軍,在後跟進,十日內必能趕到。”
若是這樣,倒也不錯。金人雖然凶惡,也不至於十日內便攻破了都城。趙桓想著,甚是滿意:“朕日夜憂愁,恐我大宋宗廟難保。現在見到二位愛卿,朕總算放心了。”
種師道望向李邦彥問:“下官在城外,就聽軍民議論,說宰相已與金虜講和,欲刮盡我大宋財力,送給金虜金銀億萬兩,還要將太原、中山、河間三鎮割與金虜,並且把我大宋的親王也送到金營中作為人質。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種師道麵相和善,言語也不甚高,李邦彥聽著卻如芒刺在背,呆了半晌才答道:“議和之事,乃不得已為之耳。”
李邦彥答:“京城無兵,難以拒敵。”
種師道問:“京城有禁軍十數萬,何謂無兵?況且京城百姓有數十萬戶,若盡遣丁壯上城,又可得兵十數萬。兵法雲,攻城必五倍於敵。金虜欲破我都城,非得百萬大兵不可。請問宰相大人,金兵果有百萬兵馬乎?”
李邦彥答:“這個……吾乃書生,不知兵戰之事?”
種師道問:“當此危難之際,宰相受命輔佐皇上,主掌軍國大事,怎能以‘不知兵戰’四字搪塞天下呢?況宰相既是書生,當熟讀史書,難道也不知古人是如何守城的嗎?”
李邦彥張口結舌,答不出一句話來。
種師道又問:“敵兵既至,自當堅壁清野,使城外數十裏百姓盡皆進入城中或移往他處,凡糧草牛羊之類,亦盡藏之。如此,敵無軍資可掠,必不能久屯城下,縱不出兵擊之,亦會退去。奈何下官聞宰相尚未看見敵蹤,便下令閉城,使城外百姓不得入內,外庫糧草亦不及收藏,以致盡落金虜之手,此為何故?”
李邦彥麵紅耳赤,訥訥答道:“倉促……倉促之際,顧不得……顧不得許多。”
種師道搖搖頭笑道:“宰相也太慌忙了。”
“種愛卿,為今之計,該當如何?”趙桓見李邦彥在種師道的追問下狼狽不堪,忙掩飾地轉過了話題。
種師道言道:“講和之策,如割肉飼虎,肉有盡時,而虎之貪欲永無止境。皇上若想保住大宋宗廟,隻可戰,不可和!”
趙桓皺著眉,問:“朕若欲戰,又當如何?”
近日來,趙桓隻覺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才好。
與金人議和的消息傳出後,引起了京城軍民極大的憤怒,日日都有人聚集在宮城門外,大呼斬殺奸臣,令趙桓聽得心驚膽戰。
在李邦彥等人的懇求下,趙桓也曾下旨令禁軍對敢於在宮門外喧鬧的軍民嚴厲鎮壓,但禁軍士卒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任眾人在宮門外喧鬧,無論官長怎麽威逼,也不肯聽令以刀槍驅散喧鬧的軍民,這種情形拖得久了,難保不會有奸人借此生出事端,甚至會煽動眾人造反,殺進宮來。若到了那個時候,朕又該如何是好?趙桓每當想到此處,便是不寒而栗。
朝中亦有許多文武官員,堅決主戰,攻擊議和之策的奏章如雪片般飛落在趙桓的龍案上。
最令趙桓恐懼的是——城外的勤王軍聞聽朝廷與金人議和,竟紛紛撤走。若眾勤王軍盡散而去,汴京必然不保,朕的性命,亦是休矣!趙桓愈來愈對議和之舉感到後悔。他之所以聽從李綱的勸諫,其中最重要,也最難以言說的一個原因,就是想借此平息朝廷內外的不滿之意,使眾人能夠“安靜”下來。
“這……”趙桓猶疑起來。
“康王尚在金虜營中,若皇上下詔決戰,金虜定會加害康王。”李邦彥說道。心想,皇上若下詔與金虜決戰,李綱等人的勢力定然大增,朝中隻恐難有我的立足之處。
“是啊,朕不能……不能陷康王於危地。”趙桓連連點頭。心中道,朕公然下詔與金人決戰,若萬一不勝,豈不是斷了日後的議和之路?到時戰又不勝,和又不能,朕的身家性命,一樣難保。
“皇上,臣今夜便突襲敵營,生擒完顏宗望,迎回康王!”姚平仲突然說著,語驚四座。
種家聲望,十數年來一直在我姚家之上,壓得我姚家難以出頭。皇上若聽了種師道之計,定可大勝金虜。隻是如此一來,功勞必盡歸種家,我姚家的聲望將永遠壓不過種家。
不,我姚家絕不能讓這種情形持續下去,姚家論財、論勢,都不輸種家,為何要屈居在種家之下?我姚家要想壓倒種家,隻能在此次勤王中立下不世大功,一舉震動天下。姚平仲心中想著,神情顯得異常激動,麵色紅漲,一副熱血沸騰的樣子。
“姚愛卿可有……可有必勝的把握?”趙桓望著姚平仲,又是驚喜,又是憂慮地問著。
他驚喜的是——姚平仲若果然一戰大勝,則可解除大宋危機,使他可以安居皇位。
他憂慮的是——大宋兵馬一向衰弱不堪,又怎麽可能一戰打敗強敵?
“臣之兵馬,盡是西北銳卒,從來不懼虜人。皇上若許京城禁軍在臣後跟進,並命城外勤王軍四麵呼應,則必可大勝金虜!”姚平仲充滿信心地說著。
“不然,不然!”種師道連連搖頭,“金虜知我西北兵至,必是嚴加防範,此時突襲,恐難取勝。”
“兵貴速戰。若遲遲不與金虜交鋒,則我大宋軍卒的士氣,恐將消磨殆盡!”姚平仲反駁著。心裏道,金虜縱然厲害,也隻數萬人馬,我大宋軍卒數倍於敵,僅排出大陣勢來,就可嚇退金虜。如此雖難以似種師道之謀一鼓滅敵,但也可稱為大勝。
“嗯……”趙桓沉吟著,將目光望向了李綱。
“金虜之軍,不過六萬。而我大宋城內城外之軍,不下二十餘萬,可與金虜速戰。”李綱說著。心裏道,種師道之謀,自是萬全之謀,且可全殲敵軍,實為上上之策。無奈皇上無決斷之明,和戰不定,此時若不趁皇上有決戰之意攻擊金虜,遲則必然生變,朝廷定會與敵議和。
“若是不勝,臣願受軍法處置!”姚平仲高聲說道。
“如此,城內城外之軍,俱可隨愛卿攻擊敵營。”趙桓緩緩說著,隻覺口中的每一個字,都似有千斤重一般。
“皇上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李綱激動地跪倒在地。
我姚家今夜一戰,將威震天下,名垂萬世矣!姚平仲心中大喜,忙隨著李綱跪下,口中高呼萬歲。
李邦彥、種師道亦是跪倒在地,向趙桓行以大禮。
還好,皇上雖允姚平仲出戰,卻也未下決戰詔書,李邦彥在心中說道。
唉!軍國大事,須謹慎又謹慎,怎可如此輕率呢?種師道在心中歎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