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耿炳文出師不利 徐妙錦破宅審囚

徐妙錦進入北平後沒幾日,耿炳文的北伐大軍也浩浩****地渡過滹沱河,開進了真定城內。

真定位於北平府西南六百三十裏處,北平府失陷後,真定自然就成了朝廷在北方的根據之地,也成為耿炳文的征虜大將軍行轅所在。

這次北伐聲勢著實不小,駙馬李堅任左副總兵,都督寧忠為右副總兵,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都指揮使盛庸、潘忠、楊鬆、顧成、徐凱、李友、陳暉、平安以及耿炳文之子——都督僉事耿璿、耿獻兩兄弟均充任參將。

按事先部署,吳高與耿獻二人自成一軍,駐兵山海關,從東路威脅北平;徐凱與潘忠、楊鬆兩將各率偏師,分駐河間、莫州,其中九千精銳先鋒屯於北平府轄地邊上的雄縣。

按照計劃,塞外的大寧都司和大同的山西行都司轄下各部也參與征伐,但因他們軍心不穩,現已不得不暫行延期。不過饒是如此,三路兵馬仍對北平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扇形包圍圈,對燕藩擺出威逼架勢。

耿炳文的這番布置也是煞費了苦心的。正如金忠所料,老成持重的耿炳文在北伐伊始便抱定了拖延固守的心思。耿炳文為將數十年,也曾數次在北軍任事,他知道北軍鐵騎的厲害。尤其是燕山鐵騎,更是北軍騎兵中的佼佼者。

而如今,這支精銳騎兵已悉數落到燕王手中,這不得不讓耿炳文忌憚。原先,他還想著有大寧和大同的鐵騎在,且自己兵馬又多,不怕燕軍再橫。哪知直到渡江北上的前一刻,齊泰才扭扭捏捏地跟他說,眼下大寧和大同軍心浮動,恐一時半會兒無法調動。

甫聞此訊,耿炳文氣得恨不得當場就給齊泰一大耳刮子。無奈木已成舟,他也不得不認命。在計劃中,大寧和大同共有近十萬人馬參與平燕,其中不乏常年與韃子作戰的精騎。他們的駐足,不僅讓耿軍兵力大減,戰力更是削弱不少。而沒了大寧的聲援,遼東兵馬便成了一支孤軍,且其孤懸關外,與真定聯係不便,也難以對燕藩形成有力威懾。至於河間的徐凱,他手下的近四萬人馬都是山東屯田軍。這幫人拿鋤頭刨地倒是在行,舞刀弄槍卻生疏得很,耿炳文對他們不抱太大希望。讓耿炳文足以依賴的,就是真定和莫州、雄縣的十來萬兵馬了。這些部伍中,有耿炳文帶來的江南士卒,也有少許河南屯田軍,還有一些是原燕王麾下的北平衛所之兵。將戰力、忠誠等各種因素都考慮進去,可以讓耿炳文勉強視作精銳的,也就是總數不到三萬的京衛,其中兩萬在真定大營,九千則派駐到雄縣。

耿炳文知道優勢不大,故而他選擇拖延,希望拖到大寧和大同兵馬整肅完畢,再拉開架勢與燕藩決戰。但在認定需暫行守策同時,耿炳文心中明白,朝廷不會也這麽想。在誓師出征的當日,建文親往送行,當時雖未明言要耿炳文速平燕王,但其期盼之情卻溢於言表。皇帝如此急迫,耿炳文也不能不做出點樣子,因此才有了莫州和雄縣兩支先鋒的布置。這兩支軍馬掠過保定,陳於北平府轄地的邊緣。耿炳文這麽做,除了以此為前哨,利於將來進擊北平外,更重要的是擺給朝廷看,免得讓人說他不思進取,退避不戰。

但讓耿炳文始料未及的是,他為糊弄朝廷而派出的兩支先鋒,也正好成了朱棣覬覦的目標。莫州和雄縣皆遠離真定,所駐軍馬又不是太多,拿他們開刀正好。依照金忠的方略,八月十四,朱棣親率燕軍主力出順承門,一夜疾行,於清晨抵達涿州境內的婁桑。

婁桑位於涿州西南十五裏處,是蜀漢昭烈帝劉備的故裏。到達後,朱棣命全軍略作休息,蓄養體力,自己則領著徐妙錦向南緩行。

徐妙錦今日是要啟程南返。本來她方入北平,一切都新鮮得緊,實在不想這麽早就回去。尤其得知燕軍要出征後,她更是蹦得三尺高,硬拽著要和朱棣並肩殺敵。她的這股子昂揚鬥誌讓朱棣哭笑不得,隻得解釋說她私自離京,徐家內部必然鬧翻了天,尤其是這北上送信,對朝廷而言是勾結叛逆,北平城內有諸多朝廷耳目,一旦被偵知,徐家頃刻間便有覆頂之患。

一開始,徐妙錦還不在乎,她壓根兒就不信建文會把自己怎麽樣。但當朱棣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朝廷必然將此事判定是徐家兄弟的攛掇時,她終於有些坐不住了。她再對三位哥哥不滿,也不願他們因為自己受到什麽災禍。終於,在朱棣夫婦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她答應回京。不過臨走前她也提出個條件,硬要跟燕軍一同出發,說是得見識見識大姐夫統領三軍的風采。無可奈何之下,朱棣也隻得應允,並將她帶到了婁桑。

“好了,妹子!”行了幾裏路,朱棣駐足道,“送行千裏,終須一別。從此地往南走不遠便是河間。你在那尋船順運河南下,到山東後再換一次船,即可直達京師!”說完,他又對派去沿途保護妙錦的狗兒、尹慶兩名內官道,“如今戰事已起,山東、直隸雖非戰區,但也不平靜。你等路上務須護好小姐,不得有半點差池!”

“王爺放心!”狗兒與尹慶慨然作答。

“大姐夫!”徐妙錦依依不舍地對朱棣道,“此次走了,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儂呢?人家很想念儂呢!”她好不容易來趟北平,沒待上幾天就要回去。想到又要與朱棣分別,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這種失落的感覺,甚至比與大姐告別時還要濃上幾分。

徐妙錦這番落寞,朱棣看在眼裏,頓覺心頭猛地一緊。不過他馬上露出笑容道:“妹子無須傷感。待靖難功成,我必與你大姐一同進京。到時候有的是機會見著。”

“咿呀,你要是靖難成功,幫炆哥哥除了奸臣,那接下來肯定就要進京輔政,我自然可以來找儂玩了!”在北平這幾天,上至朱棣、徐儀華,下到朱高熾兄弟和永安、永平兩郡主,以至於袁容、李讓兩位儀賓,均不厭其煩地跟徐妙錦絮叨,說建文受奸臣蒙蔽,方才會行迫害親叔之逆舉;至於奉天靖難,則是為清君側,正朝綱,輔建文重歸正道。她一個小女兒家本不知所謂“靖難”到底是怎麽回事,隻覺得大姐夫是冤枉的。得知大姐夫起兵的目的是讓炆哥哥迷途知返,更是高舉雙手支持,對燕王靖難也是滿懷期待。

“當然,到時候你隨時可來尋我與你大姐!”朱棣滿臉笑意的地道。

又敘談一陣,徐妙錦才依依不舍與朱棣揮手作別。一路上,她幾步一回頭,過了好久方罷。朱棣站在路中,直到三人消失於茫然天地間,他飽經滄桑的臉上方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送走徐妙錦,燕軍的行動也隨即展開。借中秋節之機,燕軍趁南軍不備,一舉奇襲雄縣,全殲八千先鋒,繼而半途設伏,將從莫州匆匆來援的三萬南軍包了餃子。南軍猝不及防,全軍大潰,主將潘忠被張玉一舉擒獲,繼而在燕王的親自勸說下歸降。

此股南軍一滅,莫州也就空虛了。此時莫州隻剩下永清左右兩衛,他們本就是朱棣的舊部。當朱棣抵達莫州城下時,永清二衛馬上倒戈,開門迎燕軍進城。楊鬆見大勢已去,索性也卸甲投降,燕軍兵不血刃奪取莫州。

站在莫州城頭,望著城牆下歡呼雀躍的燕軍將士,金忠淡淡一笑,側身對朱棣道:“王爺,該行下一步計劃了。”

朱棣點了點頭,隨即將目光瞄向了身旁的馬和。馬和會意,當即下牆上馬,直出莫州城門,向保定方向奔去。

當莫州被破,潘忠、楊鬆降燕的消息傳到真定,耿炳文頓時驚得呆住了,隨即一股巨大的恐懼感迅速占據了他的心頭。耿炳文沒有想到,兵微將寡的朱棣竟敢主動出擊,找上門來打仗,他更沒想到的是,燕軍竟然這麽快就全殲了潘、楊大軍!

雄縣、莫州共有近四萬人,兵力不可謂不雄厚。且這些兵士都是京衛或鎮守衛軍,堪稱精銳,耿炳文也一直視此二城為自己臂膀,也是他齊攻北平計劃中的先鋒之師。而燕軍能有多少人?除卻北平、永平二府及轄下州縣的守軍,朱棣能帶出三萬兵馬已是撐破天了。可就是這樣一支大軍,竟在兩三天之內就被燕軍完全吃掉了,耿炳文更為燕軍的驍勇善戰驚心不已。

略微冷靜下來後,耿炳文迅速在腦海中分析形勢:燕軍打下莫州,北平以南就隻剩下河間和真定了。真定有十三萬大軍,以燕軍的實力無論如何也打不下來,如此看來,他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河間。河間隻有四萬兵馬,且都是山東屯田軍,燕軍要是去打他們,那勝算還是很大的。為此,耿炳文立刻給徐凱發出軍令,嚴令其嚴加防範,萬不可擅自出城。

送走信使,耿炳文稍稍穩定住心神,正思如何扳回局麵,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叫聲:“大帥!大帥!”

耿炳文抬頭一望,一個老蒼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慌什麽慌!”耿炳文眉頭一皺,厲聲斥道。

老蒼頭嚇了一跳,半晌方定住了神,結結巴巴道:“稟大帥,是那個程、程參軍在門口求見。小人見他氣勢洶洶,怕是又來惹麻煩的。”

老蒼頭話一說完,耿炳文頭皮頓時一炸:這家夥怎麽又來聒噪?

老蒼頭口中的程參軍便是當日在午門阻妙錦擊登聞鼓的程濟。在被徐妙錦抽了一鞭子後,程濟也因忠於職守引起了建文的關注。此次北伐,程濟被任命為參軍,他自然是對燕王恨之入骨,因此一到軍中便極力主戰,與抱著“堅守待機”想法的耿炳文發生了衝突。偏偏程濟心高氣傲,言辭又一向銳利,見耿炳文不願進兵,他便左一個“畏敵不戰”,又一個“老氣橫秋”,毫不避諱地當著眾將之麵把這位平燕總兵官一陣猛批。耿炳文雖心中窩火,無奈程濟是建文親點的參軍,又是方孝孺的門生,也不能把他怎麽樣。程濟見耿炳文說不過自己,於是越發變本加厲地連連發難。

“大帥!”就在耿炳文尋思用什麽理由擋住程濟時,外麵傳來一聲尖利的喊聲。原來這程濟竟等得不耐煩,竟自己闖了進來。

耿炳文歎了口氣,忙換上一副微笑的表情道:“程參軍何事這般著急?”

程濟卻毫不領情,他見耿炳文仍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立馬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都火燒眉毛了,耿大帥仍是好氣度。”

耿炳文心中厭透了眼前這個人,不過卻發作不得,無奈之下,他隻得耐著性子答道:“程參軍說的是莫州之事吧?潘忠、楊鬆心懷不軌,與燕庶人暗通款曲,害了我數萬軍士。本帥馬上便要上奏朝廷,抄籍其家!”

“抄籍其家?”程濟一聲冷笑,又出言挖苦道,“敗都敗了,就是刨了他二人的祖墳又於事何補?數萬大軍全軍覆沒,敢問將軍還有顏見江東父老嗎?”

耿炳文被他氣得胡子直顫,半晌方恨恨一笑道:“本帥自有分寸!用不著你多言。”

“分寸?大帥,莫怪下官沒提醒,朝廷的勞軍中使不日即到真定。莫州兵敗,大帥身為總兵官,無論如何也逃不了幹係,到時中使問起,大帥如何作答,還請事先斟酌妥當!”話說完,不待耿炳文答話,程濟袖子一甩竟自去了。

程濟臨走之言,把耿炳文刺了個激靈。他這時方想起來,皇上的中使已在路上,再過幾日就要來了!皇上對此次北伐寄予厚望,盼著自己能早日平燕。一旦他知道慘敗,又聽了程濟的胡言,會有什麽樣的反應?耿炳文不敢再往下想。

“大帥!”耿炳文正心煩意亂,門外又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他放眼一瞧,平燕布政使暴昭匆匆忙忙趕進屋來。

“暴大人何以匆忙至此?”見暴昭滿臉大汗,耿炳文忙上前相迎。

“有急事!”暴昭也不寒暄,直接撩起袖子將滿臉油汗抹了便道,“方才順德知府送來急函,中使一行已至沙河,兩日後即到真定!”

“怎麽這麽快!”耿炳文當即大驚。就在前日,他才收到河南都司行文,說中使尚在開封,怎麽這麽快就到順德了?

“是快了些!”暴昭尋了張椅子坐下道,“據說中使一行到開封後便突然加快了行程,連過彰德、廣平二府地界,連城都沒入!”

耿炳文聽罷心中一抖:莫非中使已得知莫州、雄縣之敗?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大可能。就是他也是剛收到敗報,中使即使長了順風耳,也不可能這麽快就知曉。

“大帥!”暴昭從老蒼頭手中接過茶,仰頭一飲而盡方道,“事情還不隻如此。更離奇的是,此次勞軍,這中使在中途居然換了人!”

“什麽?”這下不僅耿炳文,連一旁的耿璿都驚訝不已——勞軍中使中途換人,這在大明朝還真是聞所未聞。

暴昭將身子往前湊了湊道:“據河南消息,中使一行到開封府後,皇上派禦用監少監王鉞追至,隨後這勞軍中使就換成了王鉞!王鉞一接任,便星夜往真定這邊趕,這其中頗有玄機!”

這王鉞是建文最信任的內官,勞軍這屁大點事怎勞他大駕?而且還是中途接任!皇上此舉,到底是何用意?耿炳文尚在思忖,暴昭又沉聲又道:“若下官所料不差,王鉞突然出馬,必是聖意有變!他此番前來,十有八九帶了聖上的密旨!”

“北伐未滿一月,聖意能有什麽變?”耿炳文皺著眉頭道,“誓師當日,陛下曾親口允諾不幹兵事,一應軍務皆以我令為準,怎得這麽快就變卦?”

“大帥有所不知!您北上不久,京中便傳出一股風聲,說您離京前曾私下言:‘燕王兵精將勇,朝廷大軍華而不實,平燕恐需緩行。’您也知道,朝廷上下皆認為燕王地不過兩府,兵不過三五萬,此番三十萬王師出征,自當一鼓作氣,滅此朝食。故而此言一出,輿論大嘩,文武大臣皆紛紛上書,請皇上催促您盡快進兵,以速安社稷。下官料想皇上也有此意,故臨時讓王鉞接任中使,催您進兵。”暴昭是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被放到河北專職平燕的,在朝中文官圈子裏人脈甚廣,消息十分靈通。

雖說耿炳文性子孤僻,腦子卻一點不迂,暴昭話一說完,他臉色立馬就變了。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這位年輕天子恨不得即刻就踏破北平。若朝臣果真群起上書,他十有八九會經不住攛掇,派人催自己進兵。不過細細一想,耿炳文又覺得此事很是蹊蹺:所謂私下放言雲雲自是子虛烏有,可問題是他的方略是怎麽泄露到京城的?他八月初才到真定,這堅守待機之策也是在之後才定下,就算有人對此策不滿,想用朝廷來壓自己,也不可能這麽快啊?何況風聲這麽快就傳遍京城,還引得大臣紛紛上疏,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了。那是誰又有這麽大能耐呢?思忖再三,耿炳文仍無答案,遂問暴昭道:“敢問暴尚書,都是哪些人出此言?”

“一開始也就是坊間私下浪言,本無大礙。可忽然間曹國公和黃子澄大人聯名上疏,這一下就成了氣候!曹國公身份顯赫,黃子澄大人又是削藩主謀,他二人一出頭,朝中本就有許多以為平燕無須勞神費力的人這下全都站了出來一起起哄!”說到這裏,暴昭感到有些慚愧。他心裏清楚,朝中叫囂著速平燕王的多是文官。這些人對燕王謀反之舉恨的是咬牙切齒,但偏偏又不了解北平詳情,想當然地認為王師一出,燕王朝夕可定。暴昭雖也是文官,但他身在真定,對北平局勢可謂一清二楚,自然對這種看法嗤之以鼻。無奈其孤身一人,又不在朝中,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黃子澄和李景隆?”耿炳文聞言一怔,心想黃子澄也就罷了,此人職在削藩,又是個文書生,此番心急如火也不奇怪。可這李景隆怎麽也跳了出來?削藩一事與他毫無關係,我與他素無過節,他為何要鼓動群臣上疏,攛掇皇上催我出戰呢?我出不出戰和他有什麽關係?

“大帥!”就在耿炳文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右副總兵將寧忠踉踉蹌蹌跑進屋來,神色驚惶道,“大帥,方才得報,遊擊孫嚴舉城降燕,現燕軍已進保定府。”

“啊!”猶如一聲驚雷,屋內眾人呆若木雞。保定位於真定與北平之間,也是一座大城。它的易幟,將使真定直接處於燕軍鋒芒之下!

難不成燕軍要打真定?耿炳文犯了迷糊,按道理說,燕軍根本不具備攻下真定城的實力。不過很快他便清醒過來,眼下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些。莫雄慘敗、保定易幟,偏偏中使又在這個當口來真定,如何應付中使,才是自己要首先考慮的。一旦中使得知這些,回去再稟告皇上,那自己麻煩可就大了!耿炳文頓覺心慌意亂,他端起桌上的杯子,不料手忽然一抖,茶水灑出,全濺落到地上。

在南軍上下被莫、雄慘敗,保定易幟的陰雲所籠罩的當口,朝廷勞軍中使、禦用監少監王鉞渡過滹沱河,進入真定城內。

王鉞進城頗費了一番功夫。燕王起事後,北平周圍州縣的士民為避戰禍紛紛棄家南逃,各衙門的大小官吏們也作鳥獸散,而被燕軍擊潰、失去建製的原南軍將士亦亂哄哄地潰亡,這三股人群匯集在一起,形成了蔚為壯觀的南逃洪流,其中不少人就奔向真定。

真定雖是大城,倉促間也容納不下這多潰兵流民,而且北伐開始後,此地大軍雲集,這就更使得城內混亂不堪起來。莫、雄慘敗,保定易幟的消息傳開後,一時間整個真定城都亂了起來,不光原先的各路流民,就連不少真定居民也紛紛出城逃難。為避免將恐慌蔓延至中原,耿炳文下令把滹沱河的渡口統統封鎖,堵住了流民南逃之路,但這也使得真定的形勢更加動**不安。就在王鉞剛下渡船不久,便有一群數百人的難民湧向渡口,欲尋船渡河,引得好一陣**。王鉞見此情景,臉立時黑得如煤球一般。耿炳文看的是心驚膽戰,忙又增派三百兵士過來維持秩序,這才將中使一行迎入城內。

一路上,士民哭喊聲、叫罵聲不絕於耳,耿炳文聽了更是尷尬不已。他明白今日這一切,都將通過王鉞之口傳到皇上耳朵裏。而更讓耿炳文沒想到的是,就在圍觀中使的人群中,有一個身份特殊的妙齡女子正對這位勞軍中使打起了別樣主意。而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魏國公家的四小姐——徐妙錦。

本來徐妙錦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那日與朱棣告別後,她在狗兒、尹慶的保護下一路南下,準備經運河返回京師。隻是剛進入滄州,前方便傳來了壞消息——河間府守將徐凱為從山東運糧,將河間與整個山東境內的漕船悉數征用了!

沒了漕船,這意味著要想南下必須騎馬趕路。徐妙錦北上時已吃夠了騎馬的苦頭,如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受這份罪了。主仆三人聚到一起商量,狗兒提了個建議,趁著真定方向尚未開戰,三人不妨折而向西,從真定境內渡滹沱河南下,抵達開封後,在那裏尋商船順黃河南下。明初時,黃河奪淮河河道入海,淮河又與直隸境內的運河相通,如果選此條路線的話,這一路下來就隻需坐船,再也不用受騎馬之苦。

計議已定,三人遂轉向真定。誰知棋差一招,就當徐妙錦一行抵達真定城附近時,燕軍已攻下莫州、雄縣,耿炳文下令將滹沱河沿岸各渡口封鎖,南下之路已被堵死。狗兒二人無奈,便建議徐妙錦先返回北平,待打完仗後再計較。誰知徐妙錦得知燕軍大勝,一時大為興奮,竟突發奇想要見識一下大軍攻城的場麵。她知道大姐夫不會允許自己上戰場,便索性決定進入真定府,坐觀燕軍攻城。

見這位小姑奶奶這麽敢想,狗兒二人差點沒把尿嚇出來。他們倒不怕打仗,但若徐妙錦出個三長兩短,他們可怎麽向燕王交差?二人立即反對。可徐妙錦已拿定主意,又豈能聽他們勸說?昨日下午,三人進了真定府,此時城內已混亂不堪,三人費了半天時間,才花高價找到了個小客棧住下。今日一早,得知朝中有中使前來,徐妙錦更憋悶不住,便出來看看熱鬧。

待中使一行走過,人群紛紛散去後,徐妙錦略微奇怪地對一旁的狗兒道:“咦!這個中使好像是王鉞!”

“管他王鉞還是李鉞,和咱們也扯不上關係!”狗兒耷拉著臉,沒好氣地回道。這小子天生嘴甜,幾天下來已和同齡的徐妙錦混得十分熟稔,故而說話的膽子也大了不少。此時他正琢磨著燕王要是知道徐妙錦來了真定,回去後肯定會重罰自己,故而心情十分鬱悶。

“咿呀!虧你也是內官,王鉞你都不知道?他可是炆哥哥身邊的紅人!”徐妙錦驚訝地看了狗兒一眼,又自言自語道,“我以前聽四哥說過,像這種勞軍的事隨便派個差不多的內官去念念旨、頒頒賞也就完了。這王鉞甚得炆哥哥歡心,可以說是離了幾天就不舒坦,怎麽會大老遠地跑這裏來?”

她這麽一說,狗兒立刻警覺起來。他腦子一向靈光,此時也琢磨出了不對勁:“小姐說得是啊!前些年王爺出兵放馬,前來勞軍的中使也都是些普通角色,從沒見先帝派個貼身心腹過來的!莫非這小皇爺和先帝爺不一樣?”

“不對!”徐妙錦想了一想,又大搖其頭道,“就算你說得有理,可這王鉞也太奇怪了。你方才未瞧見麽?一入城,耿老頭便和王鉞一同往驛館方向去了!按理說,王鉞應先至大將軍行轅宣旨,然後再回驛館,他怎麽連這個規矩都忘了?就算他忘了,耿老頭怎麽也老老實實聽他的?”

“會不會是這個王鉞知道了莫州、雄縣之敗,要向耿炳文問罪?”尹慶猶猶豫豫道。

“軍中勝負與他何幹?再說了,他一個勞軍中使有什麽資格問耿老頭的罪?”徐妙錦當即又是一陣搖頭。

三人俱是無語。過了好一陣,徐妙錦忽然嬌哼一聲道:“我看這裏頭肯定有玄機,咱們得找個機會去打探打探!”

話音一落,尹慶頓時大驚,連忙勸道:“小姐不可!中使駐地必定守備森嚴,這豈是能隨便打探的?”徐妙錦來真定已夠讓他頭痛了,他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怕什麽?不就是王鉞麽?以往在宮裏他沒少被我使喚!”這倒不是徐妙錦自賣自誇,她要耍起性子,連建文都敢指派,一個王鉞又算得了什麽?

“小姐說的是在宮裏!”尹慶忙道,“您現在可是在真定!若是讓他知道您出現在這裏,回去再告訴皇帝,那您怎麽解釋?要知道,您可是偷跑出京的!”

“我就說在京城待悶了,出來看看打仗唄!”徐妙錦仍是滿不在乎。

“小姐!”尹慶聞言哭笑不得,“就算您真愛看打仗,可您看哪兒打仗不好,偏偏就來看河北的?若讓皇帝曉得您在真定,他會不會據此猜測您來北平了?奴才也聽王爺說過,朝廷現在對您家猜疑著呢!一旦皇帝起了疑心,那您家可就麻煩了!”

尹慶這話說得有道理,建文可是知道她袒護藩王的!這下,徐妙錦又沒了主張,一旁的狗兒卻忽然鄭重道:“奴才看小姐之言可行!這個中使渾身透著詭異,怕是皇帝又要對燕王耍什麽心眼!此番咱們既然撞見,那就要探個明白。”

“對對對!一定要探個明白,可不能讓大姐夫吃虧!”徐妙錦小雞啄米般地點頭。想到大姐夫,她的心立刻又堅定起來。

尹慶萬沒想到狗兒也會附和,一時心中大急,正要說話,狗兒卻接著道:“不過小姐與王鉞相熟,其他隨行內官或許也有認識的,所以萬不可親自出麵,此事還是由我和尹慶去辦才好。”

聽了這話,尹慶方舒了口氣,可徐妙錦卻急急道:“那可不行!儂二人去,一旦被抓,肯定會被殺掉!我去就不一樣了,給他王鉞十個膽子,也不敢動我一根汗毛!”

狗兒嘻嘻一笑,自信滿滿道:“小姐放心。奴才又不會去直闖驛館,那不是自投羅網麽?王鉞隨從眾多,等他們隨便哪個落單時,咱悄悄拿下不就完了?不是奴才吹牛,以奴才二人的本事,縱然失手,也沒那麽容易被擒!”

“那也不行!”徐妙錦仍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要幫大姐夫自就不必說了,劫官差這麽刺激的事,怎麽能少得了她呢?

見徐妙錦如此,狗兒似乎猜到了什麽,遂涎著臉笑道:“小姐放心。奴才劫住人後也不能在大街上審,肯定得事先找個旮旯的地兒!到時候您去那候著就行!”

“那好!你們去抓,不過抓回來一定要由我來審!”徐妙錦這才動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確實不太方便出麵。雖不能像那捕快當街拿人,但至少可以做做提刑,倒也不枉自己想出這點子。想到能幫大姐夫一個大忙,她心中喜滋滋的。

“奴才明白!”狗兒爽快應諾。尹慶略一思忖,也重重點了點頭。

狗兒這人平時嘻嘻哈哈,辦起正事來卻一點兒也不含糊。三日後的一個夜晚,他便與尹慶扛著一個大麻袋來到了城南一座廢棄的小破宅子前。輕聲喚了幾下後,徐妙錦打開門放他們進屋。

為了避免與所擒之人相識,徐妙錦今日用黑紗遮著麵部。狗兒兩個一進屋,她便埋怨道:“儂二個選的什麽破地方?這屋子四處漏風,待得難受得緊!”

“小姐體諒!”狗兒將麻袋扔到地上,嘿嘿一笑道,“眼下真定到處都是人,能尋到這裏已很不易了。這還是我裝了兩晚上的厲鬼,才將住在裏麵的流民們全都唬走才尋到的呢!”

“莫再吹了,知道儂鬼點子多!”徐妙錦展顏一笑,旋即望著那麻袋道,“就是這個人麽?”

“就是他!這小子刀架在脖子上還不老實,一張口就要亂叫,幸虧奴才反應快,一掌將他打暈,這才扛了回來。”狗兒哼哼地說著,抬起腳隔著麻袋便對裏麵的人死力一踹道,“裝甚個死呢!醒來了!”

麻袋裏的人被踢醒,又是一陣掙紮,尹慶上前將綁住麻袋口的繩子解開,一個年約十八九歲、身著火者服飾的小內官冒了出來。見著眼前三個黑衣人,小內官先是一驚,隨即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便瞪向了蒙著麵的徐妙錦。

“瞪什麽瞪!”狗兒照著內官胸部便是一拳,“我家小姐問你話,不老實的話小心你的狗命!”

小內官吃痛,當即一齜牙,不過馬上又嬉皮笑臉道:“這位兄弟莫這大力,要把小的打背了氣,可就什麽也問不出來了!”

這小內官身處險境還能這般從容,徐妙錦瞧著不由大奇。見狗兒又舉拳要打,她忙阻止了他,湊上前彎下身子對小內官道:“儂莫要怕,我們就問儂些事情,儂老實說了,我們便放儂回去!”

之前小內官一直在昏厥中,此時首次聽得徐妙錦出聲,身子不由一震。不過他馬上又回過神來,嘻嘻一笑道:“不知小姐要問什麽?”

“儂告訴我,王鉞來真定做什麽?”

小內官又是一抖,隨即反應過來,失聲叫道:“原來你們是燕王的人!”

“臭小子,誰讓你這麽大聲!”狗兒急忙上前扼住他的喉嚨。

“兄弟莫要這樣,我小些聲就是了!”見狗兒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小內官頓有些發怵。待狗兒鬆了鬆手,他方喘了喘氣道,“幾位不知道麽?皇爺專程派中使來勞軍的!”

“放屁!”狗兒冷笑道,“給姓耿的頒道聖旨送點皇賞,也用得著皇帝跟前的頭號紅人出馬?”

“呀!”小內官驚訝一叫,這才發現這幾個人不簡單。稍微一頓,他哭喪著臉道,“幾位爺爺奶奶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個隨行侍候的小火者,哪知道中使的事?就算皇爺還有別的旨意,他也不能透露給我呀!”

小內官滿臉委屈,狗兒卻不吃他這一套,當即又扼住他喉嚨,做出一副猙獰之態道:“少跟小爺打馬虎眼!小爺盯了好幾日了,每次中使出入驛館,你小子都在他身前侍候。如此看來,你就是那個鳥中使的親信了。他與耿老頭談了什麽,你就一點不知?”

“中使與耿帥都是閉門詳談,我又如何知曉?”

狗兒與尹慶對望一眼,遂對小內官冷冷道:“實話給你說,你要不老實交代,今日便別想出這個大門!”

見狗兒滿臉陰沉,小內官先是一驚,不過旋又恢複了鎮定。思索一番,他也是一冷笑道:“你也莫再嚇唬我。我既然被擒,不管說不說實話都逃不過一死。就算我老實說了,你又能容我安然返回麽?既然橫豎都是死,我為何要你等好過?不說,好歹也算為朝廷盡忠,總比落個叛逆名聲要強!”

小內官一語道畢,狗兒與尹慶都是一愣:這小子還真有幾分見識,竟然能想到這一層!

“小姐,您看怎麽辦?”狗兒轉而征詢徐妙錦的意見。

徐妙錦一陣默然。其實一開始她並未想到最後會殺人,狗兒他們也有意不提這茬。但此時小內官一語點破,她頓也恍然:確實,要就這麽放此人回去,那耿炳文必會全城大捕,自己就算真探得什麽有用消息,也會因為耿炳文的改弦更張而變得一文不值。

“嗬嗬嗬……”就在三人彷徨無計之時,小內官笑了起來。狗兒他們正莫名其妙,小內官忽然斂了笑聲道,“也罷,我說就是了!”

“什麽?”這一下徐妙錦他們目瞪口呆。就在方才自己還拿這個內官毫無辦法,怎麽這麽快他就又要坦言相告了?

狗兒最先反應過來,當即嘻嘻一笑道:“這就是了,你痛快些說,我也就給你個痛快,保證你不遭什麽罪!”他還以為小內官是因怕受刑,方才轉變心思。

“小爺當年進宮的疼都忍了過來,還怕你上刑?”小內官輕蔑地哼了一聲又頭一揚道,“不過我隻和這位小姐說,你們倆都得出去!”

狗兒他們又是一愣:這又是何意?難不成他想劫持徐妙錦?

似乎看出了狗兒他們的疑惑,小內官不屑道:“你們放心。我被你們綁得這麽牢實,還能對這位小姐怎麽樣不成?”

“本姑娘還怕儂不成!”狗兒他們尚未說話,徐妙錦卻先一哼道,“就依儂,不過儂也放心,隻要儂如實說來,我必不傷儂性命!”

“放不放我自由小姐說了算,不過還請二位不相幹的先出去!”小內官鎮定自若地道。

狗兒與尹慶對望一眼,又瞅了瞅徐妙錦,見她一臉堅決,便也不再言聲。待把綁小內官的繩子仔細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差錯後,他們兩個輕輕退出門外。

“好了,他二人都退下了,儂說吧!”徐妙錦找了把椅子坐下道。

小內官望了徐妙錦一眼,忽然撲通一下直直栽伏於地,恭敬道:“奴才見過徐四小姐!”

“咿呀!”徐妙錦嗖地從椅子上躥起,驚訝地問道,“儂說什麽來著?”

“奴才見過徐四小姐!”小內官字正腔圓地又複述了一遍。

這下徐妙錦聽清了。確認無誤後,她更加驚慌,忙問道:“儂怎知我的身份?”

小內官微微一笑道:“奴才以前在宮中當差,曾跟著皇爺見過小姐幾次。今日小姐雖遮了麵部,但聲調總是變不了的。您一出聲,奴才便覺得耳熟,且您又是一副江南口音,奴才心中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再加上您與那兩人都問燕王之事,奴才思索之下,便判定您是徐四小姐無疑!”

小內官解釋得甚是詳細,徐妙錦聽了卻心慌不已,自己身份甚為敏感,一旦暴露,必然釀成大禍!

“小姐勿驚!”就在徐妙錦心神不寧時,小內官又說話了,“小姐可知我身份?我就是馬騏!”

“馬騏?儂就是馬雲的那個弟弟,乾清宮的小答應?”

“不錯,奴才正是馬騏,承小姐相助,現在彈子房當火者!”

乾清宮答應一大堆,徐妙錦以前從未注意過馬騏這號小人物。後來雖有出手相救,但那也是承馬雲之請,事後也未見過馬騏本人。此時見他這麽說,徐妙錦遂上前兩步,借著昏暗的燭光一瞧,果與馬雲頗為相像。當下她心中再無疑惑,隨即問道:“儂既在彈子房,怎又來了真定?”

“回小姐話,彈子房歸禦用監管,王鉞公公見我還算恭謹,便時常交代些事情,奴才也都辦得妥妥帖帖,甚得他的歡心。此番他出使真定,便把我帶了出來。”

“原來如此!”徐妙錦點了點頭,遂把臉上輕紗揭了,“儂果真是王鉞親信?”

“親信談不上。隻不過奴才還算機靈,他此番出行,想找個火者在身邊侍候,便想到了奴才,也不過是為使得順手罷了!”馬騏三言兩語,便將自己和王鉞的關係撇了個清楚。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馬騏思索一番後輕聲道:“回小姐話,王公公前來所為何事,其實奴才本也不知曉!不過這勞軍中使一開始卻非是王公公!他是待原先的中使北上後,才受得皇命,帶著我前來接任的。”見徐妙錦驚訝,馬騏又接著道,“進真定後,他與耿大帥還有暴大人他們密議了好幾次,每次我都在門外候著,其間聽得一些,像是皇上要他催耿大帥趕緊發兵,爭取早日平燕,而耿大帥和暴大人又不讚同。”

“那結果如何?”徐妙錦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馬騏苦笑一聲道:“奴才都是偷聽,哪能知道得那麽詳細?不過到昨日下午那次,耿大帥與暴大人從屋裏出來時已是滿臉笑容,與前幾日愁眉苦臉大不相同!我後來聽王公公不經意間說,真定形勢複雜,平燕或還多花些時日。交代我收拾行李,後天就要出城!”

“出城?”徐妙錦一怔道,“王鉞要回去了?”

“是的!”馬騏點點頭道,“後天辰時三刻,奴才一行出西門南返!”

“西門?你們南返金陵,從東麵的李村渡過河不是更方便?”

“小姐不知道麽?”馬騏望了徐妙錦一眼道,“據報,眼下燕王大軍已到了無極,離東門不過三四十裏地。王公公怕從東門出城被燕王派人給截了,所以改走西門,也安全些。”

原來是這樣!聽馬騏這麽一說,徐妙錦心中大概明白了:王鉞八成是受炆哥哥之命催耿老頭進軍。耿老頭他們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居然把這位中使大人糊弄了過去,恐怕短期內真定大營是不會大舉出兵了!

搞清楚了內幕,徐妙錦頓時心中大急,馬騏所說,大姐夫肯定還不知道,必須要盡快讓他得知詳情!想到這裏,她恨不得立刻趕到燕軍大營。

“小姐,小姐!”就在徐妙錦想著給大姐夫報信時,馬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抬頭一瞧,馬騏正滿懷期冀地望著自己,她頓時反應過來:這馬騏該如何處置?

想了一想,她對馬騏道:“儂今日之言,可為我保密不?”

“當然,奴才絕不泄露半字!”馬騏大喜,當即痛快應諾。自打認出徐妙錦身份的那一刻起,馬騏便想到了脫身之法。他之所以將狗兒他們支開,再主動坦白,這一切都是為了要打動徐妙錦。與老實本分的馬雲不同,馬騏是個精明人,他一看架勢就明白,若是向狗兒他們求情,那肯定是對牛彈琴,這兩個武藝高強的燕藩奴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留下隱患的。但徐妙錦不同,從她曾仗義助自己一節可知,這位小姐絕對是個善性人,隻要打動了她,自己就有活命希望。

“小姐不可!”突然,狗兒和尹慶推開門,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原來他們二人顧忌徐妙錦的安危,一直躲在門口偷聽,馬騏的話也被他們一字不漏收入耳中。本來見馬騏坦白,他二人頓時大喜。但聽得徐妙錦要放人,兩人立時又大驚失色,連忙闖了進來。

“小姐,此人放不得。若他是蒙我們的可怎麽辦?一旦他回去後向王鉞告發,那後果豈堪設想?”狗兒神情急切地勸道。

“我於他有救命之恩,他此番又坦誠相告。既如此,我等豈能害其性命?”

“可是小姐……”

“不用說了!”徐妙錦不容置疑地說道,“這事就按我說的去辦!若他真向王鉞告密,那也是我瞎了眼,救了隻白眼狼。到時候我一力承當也就是了!”

事情哪有你想得那麽簡單?狗兒心中暗自嘀咕。不過徐妙錦是主,他二人是奴,她既已決定,那他二人也不好說什麽。想了一想,狗兒抽出短刀,架到馬騏脖子上,狠狠道:“若你敢泄露半字,小爺定將你大卸八塊!”

先前馬騏強自鎮定,是因為胸有定計,此刻既已脫險,那他自也再無強橫的底氣了。瞧著明晃晃的鋼刀,馬騏心驚膽戰,忙不迭地點頭道:“小的明白,小的絕不敢出賣小姐……”

待放走馬騏,徐妙錦三人也即刻離開荒宅。第二日一大早,他們便趕緊出城,直向燕軍營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