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牆根處妙錦聽聲 燕王府小妹傳信

時近夏末,但老天仍肆無忌憚地向大地傾瀉怒火。一連幾日暴曬,應天府已變成一座火爐,把百萬京師士民烤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似與炎熱的天氣相呼應,徐妙錦的心情也是焦灼不安。

自打從馬雲處得知朝廷即將削燕的消息開始,她就陷入深深的焦慮當中。她無法理解一向寬仁的炆哥哥為何如此不顧親情,更不能接受大姐和大姐夫步二姐一家的後塵。之前,她擔著天大的幹係把削燕這一朝廷機密透給了朱高燧,但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消息到底能不能幫大姐夫化險為夷。畢竟,削燕是朝廷的決策,大姐夫知道又能如何?他真有辦法能讓炆哥哥回心轉意?對於這一點,徐妙錦心中毫無把握。數十日來,她每日裏都暗中祈禱,希望能有奇跡發生,讓大姐夫和炆哥哥化幹戈為玉帛,不要再生什麽亂子。

不過事與願違,形勢的發展與徐妙錦的期望截然相反。沒多久,建文便下達了擒拿燕王官屬的聖旨。通過一年來對削藩的了解,她自然知道這是朝廷削燕的前奏。就在她憂心萬分時,北平傳來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燕王謀反,北平布政使張昺、都指揮使謝貴殉國!

消息傳開,京城大震。就在朝野上下尚未回過神來時,一個個噩耗又接踵而至——北平諸衛紛紛叛變,薊州失守,懷來三萬大軍灰飛煙滅!緊接著,穀藩陷落!

直到朱橞狼狽不堪地渡江回京時,金陵百姓這才確信——河北已經大亂了!盡管北平與京師相隔千裏,戰亂也沒有波及江南,但金陵街頭巷尾仍透露出一絲緊張的氣息。城中百姓在對河北局勢議論紛紛的同時,也都把眼光對準了坐落於東城的皇宮——朝廷將如何應變?對燕王是剿是撫?大家都在等待著皇帝的抉擇。而一些有心計的士民,已從不斷飛馳出城的天子和兵部信使及城中京衛營地的日夜喧鬧中瞧出端倪——朝廷是不想善罷甘休了!

街頭巷尾流言滿天飛,大功坊內的中山王府也不平靜。燕王謀反的消息傳入京師的當晚,徐輝祖便嚴令家人不許議論燕藩之事,平日無事不得出府,更不準對外人亂嚼舌根,否則一律家法嚴懲!對於徐妙錦,徐輝祖素知她的脾氣,生怕她在這非常之時再惹出亂子,更是專門立下規矩,除非宮中相召,她不得出府一步!

徐輝祖立規時徐妙錦也在場。出人意料的是,她沒有提出絲毫異議。這倒不是她被震住了,而是當得知燕王謀反的那一刻,這位大家閨秀已是驚呆了!謀反——這可是殺頭罪過!徐妙錦做夢也沒想到,大姐夫竟然會做出這種選擇!

不過冷靜下來後,她細細一想,也覺得這其實是情理之中的事。炆哥哥鐵下心要削燕,大姐夫走投無路之下,除了造反還能有什麽選擇?難道真等著被朝廷擒拿?大明親王淪為階下之囚,這種結局連她自己想來都覺得無法接受,那一向豪氣衝天的大姐夫就更不會束手就擒了,徐妙錦竟不知不覺地理解了大姐夫的“靖難”逆舉。

理解了朱棣,那不能理解的就是建文了。在徐妙錦看來,炆哥哥對藩王叔叔們的悍然削奪完全就是不念親情,而其手段更可以說是殘忍!一年之內,周王徙雲南,代王、岷王囚於藩府,齊王扣於京師,湘王則是被逼自焚!如今,他的屠刀又架到了燕王頸上!對此,徐妙錦感到無比憤怒,這不但和他一貫掛在口中的“寬仁”不符,更與她心中的炆哥哥形象大相徑庭!

不過與得知代藩被削時不同的是,徐妙錦這次沒有去擊登聞鼓。有了上次的教訓,她知道自己就是鬧也不會有什麽結果。而還有更深一層原因是,此時的她,已對建文傷透了心。在她眼裏,炆哥哥已經變了,他不再是那個斯文有禮的哥哥,而變成了一個不念親情,凶狠殘忍的昏君!尤其是當從玉蠶口中得知,近段時間中山王府周圍出現許多可疑之人,恐怕是朝廷派來監視徐家的暗哨時,她對建文更是反感到了極點。想到這裏,徐妙錦無比傷感,同時也萬般無奈——眼瞅著炆哥哥誤入歧途,眼瞅著大姐夫被逼上絕路,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每每念及於此,她心中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這段時間,徐妙錦鬱鬱寡歡,人雖困在府內,一顆心卻早已飄到了北平,她知道燕藩不是朝廷對手,她生怕自己的大姐夫兵敗,被朝廷殺頭!

“小姐,你看我們拿了什麽回來!”就在徐妙錦胡思亂想之時,玉蠶輕柔的聲音飄進屋來。她抬頭一瞧,玉蠶滿臉微笑地望著自己,旁邊的景兒手中提著個小籃兒,裏麵盛著幾串晶瑩剔透的大葡萄。

“剛從江北運進京的葡萄,水嫩著呢,小姐快嚐嚐!”玉蠶說著,從籃子裏挑出一顆色相較好的葡萄,小心地剝開皮,塞到徐妙錦的小嘴裏,“聽府裏下人說,小姐最愛吃這個。我估摸著這幾日該是葡萄上市的時候了,便拉著景兒到街上看看,不想就真買到了。”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徐妙錦一邊嚼著水潤香甜的葡萄肉,一邊卻陰陽怪氣道,“河北都大亂了,運到金陵的時令鮮果仍是一天也不耽擱!”

“呀!小姐還真長進了!”玉蠶掩嘴笑道,“北平離這裏三千多裏呢,那邊再亂,京城又豈能被波及?”

“誰說不波及?”玉蠶話音方落,景兒便插口道,“別的不說,就說這葡萄,往年這時候都賣十文,今日我去買,好說歹說也得十三文。聽貨郎說,朝廷馬上要往河北派兵,渡江的船被征用了不少,江北的東西都運不過來,過幾日沒準兒還要漲咧!”

“咿呀!”徐妙錦心中一驚,忙問道,“這是真的不?朝廷真要派兵去河北?”

“是不是真的我們哪裏曉得?反正城中都這麽傳罷了!”玉蠶接過話頭,“不過方才我回府時,正巧碰著二爺和四爺散衙回來,兩人當時臉色都陰沉著呢。四爺見著我,還要我轉告你,這幾日勢頭不好,你萬萬不可私自出府!”

“勢頭不好?”徐妙錦心中一緊,“他還說了些什麽?”

“他沒說了!我看二爺和他都心事重重的樣子。一進府,四爺就拉著二爺到他書房裏去了,看似有什麽要事要商議!”

徐妙錦的心驟然一沉。自打那次她要報信給燕藩,而徐增壽卻不情不願之後,她對這位四哥也生了幾分瞧不起的意思。這段時間,她有意不理徐增壽,而徐增壽也少有擾她,即便見了也是隻敘家常,不談其他。徐妙錦覺得他是怕自己知道北平情況後,給徐家和他本人惹麻煩,因而越發慍怒,兄妹之間由是更生分不少。此時聽得玉蠶之言,徐妙錦敏感地察覺到,二哥與四哥密議之事,十有八九和燕王有關。

若在以前,這種事她直接問四哥便知答案;但如今,四哥一定是顧左右而言他。

可要是不問卻也不行。徐妙錦的心已被撩了起來,她迫切想知道燕王的消息,迫切想知道朝廷的態度。尤其是聽說,朝廷可能要出兵河北,她就更是憋不住了,覺得必須要將此事探個明白。

“有了!”冥思苦想之下,一個念頭從徐妙錦腦中滑過,她眼光一亮,心中頓時有了主意。她將盛葡萄的籃子向玉蠶懷中一推道,“這些你們拿回自己屋去吃,我到西花園去一下。”說完,不待玉蠶和景兒發問,她便拉著二人出了房門,然後自己一溜煙兒去了。

進了西花園,徐妙錦獨自溜到一處牆角跟前。這段院牆將王府東部的房屋建築與花園隔開,牆對麵便是徐增壽的書房後窗。見四下無人,她搬來塊石頭墊腳,然後仗著自己的那點小功夫一躍上牆,然後輕輕順牆而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了徐增壽書房外的花草叢中。此時天氣尚熱,書房的窗戶全部敞開,徐妙錦躡腳跨過欄杆,貓著身子溜到後窗前伸長了耳朵偷聽。

果然,徐膺緒和徐增壽正在房內。他們並未發覺徐妙錦偷聽,正在埋頭密議著什麽。

“四弟!”說話的是徐膺緒,從他充滿憂慮的語氣中,便知所議絕非好事,“今日陛下下旨,以耿侯為征虜大將軍,充任平燕總兵官,率三十萬大軍北伐,恐怕燕王的末日也不遠了!”

“那也未必,燕王既然敢反,必是有所準備。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燕王在北平經營多年,根深葉茂,耿侯想要平燕也非易事!”

“燕王不過三四萬兵,耿侯則是三十萬大軍。一時不克,多花些時日總是沒問題的嘛!聽說朝廷已準備在真定重建平燕布政司和河北都司,布政使放的是暴昭,提刑按察之職亦由其兼任,河北都司掌印則放給了安陸侯。僅從這布政衙門的‘平燕’名頭看,朝廷是不會善罷甘休了。燕王所據不過北平一域,實力與朝廷相差甚遠。縱然燕王驍勇蓋世,但終是寡不敵眾,其覆亡恐怕是早晚之事!”

房內兩兄弟暢言議論,窗外徐妙錦聽了卻震驚不已。這是她第一次耳聞朝廷對燕藩的布置詳情,不料來勢如此洶湧,決心是如此之大。暴昭且不說,對於勳臣,徐妙錦還是很熟悉的。耿炳文是朝中碩果僅存的兩位開國元勳之一,老資格的功臣宿將,在天下武官中頗有威望。派他出征,足見朝廷重視,而三十萬大軍更是個了不得的數字,徐妙錦不由為大姐夫的前途擔憂起來。

“我倒不關心北平那邊!”屋內,徐膺緒又說話了,“我擔心的是徐家!我徐家與燕王是姻親。如今燕王謀反,我徐家可就坐到了風口浪尖上!你這幾日上朝沒留意麽?別說文臣,就是右班的勳臣,看咱兄弟的眼神也都怪怪的。至於皇上就更不用說了,這些天咱府外又多了好些來曆不明的人,想是錦衣衛的暗哨無疑。”

“疑我徐家自是必然!”徐增壽滿不在乎道,“不過也不至於就把我們怎麽樣!朝中與燕王有關係的多了去,這些皇上心中都有數,絕不至把咱們都給廢了!至於多些暗哨那也不稀奇。二月裏燕王進京,咱家不也一樣被暗哨盯上了嗎?到燕王離京時也就撤走了。現在是燕王剛反,皇上自然會關注我兄弟動態,待風頭過去,他見我等安分守禮,必然就放心了。”

“倒也是這個理!”聽完分析,徐膺緒似乎安了些心,語氣也舒緩下來,“大哥素與燕王不和,我與他交情也一般,你昔日倒與燕王交好,不過自削藩以來也疏遠許多,這些皇上不可能不看在眼裏。”說到這裏,徐膺緒忽然想起什麽,“對了,還有小妹!上次燕王進京,我看小妹對他頗為仰慕。她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剿燕之事萬不可讓她知曉,不然又不知鬧出什麽禍患咧!”

徐膺緒在屋內毫無顧忌地侃侃而談,屋外的徐妙錦聽了卻氣憤不已。她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燕王,如今事情已出,兩個哥哥隻顧保全自身也就罷了,還商議著要瞞住自己!為此,她火冒三丈,右腳不由自主地往牆上一踢。

“誰?”屋內傳出急促的喝問聲。徐妙錦穿的是繡花鞋,踢到牆上隻發出一小聲悶響,但饒是如此,仍讓屋內聽到了動靜。緊接著,一陣腳步聲傳來,顯然是有人向窗台走來。

怎麽辦?徐妙錦往後一瞅,方才翻牆處的那一片茂密花叢映入眼簾。她心思一轉,忙躡腳疾行鑽到花叢中藏了起來。

出現在窗邊的是徐增壽。他隔窗探望一陣,沒發現什麽動靜,方放下心來,掉過頭對裏麵的徐膺緒笑道:“無人!像是野貓瞎跑撞到什麽!妙錦這妮子,每次下人要打野貓她都不許。愣是把好好一個宅子整成了貓貓狗狗聚居之所!”

“嚇死我了!”裏麵傳來徐膺緒的喘氣聲,“大哥昨日還又交代,眼下萬不可議論燕藩之事。咱們今天私議軍政,要被外人知曉,報到皇上那裏,恐又惹出麻煩!”

“二哥小心得過頭了吧!”徐增壽哈哈笑道,“探子哪進得了魏國公府?就是被下人們知曉,也不敢亂嚼舌根,頂多說給小妹罷了!”

“被她知道那還了得?她又去敲那登聞鼓可怎麽辦?”

“她連府都出不了,還敲什麽登聞鼓?”徐增壽笑道,“何況有了上次的事,皇城各門的上直軍哪還能隨便放她進宮?”

“也是!我就怕她去為燕王鳴不平,給家裏惹麻煩!”

“惹不了麻煩!”徐增壽端起茶杯啜了口茶道,“除非她把朝廷大軍的那些動靜全帶到北平告訴燕王,否則就是出再大的差錯,皇上也能饒了她!”

“大軍動靜?”徐膺緒放下心來,哂笑道,“那些消息連我都不甚了了,她從哪去打探?”

“二哥不知麽?”徐增壽將杯蓋一扣道,“其實就這三十萬大軍,其中都頗有水分呢!”

“哦?”徐膺緒來了精神,忙問道,“此話怎講?”

徐增壽冷哼一聲道:“齊泰這隻老狐狸,在皇上麵前把胸脯拍得天響,真到讓他調兵時,卻不知打了多少折扣!”

“打折扣?這事還能打折扣?他就不怕耿侯參他一本?”

“所以說他是老狐狸啊!”徐增壽將茶杯放下,冷笑道,“他麵兒上是給了耿侯三十萬人。但二哥你可知道,這三十萬大軍從何處來?”

“京中、直隸、大寧都司、山西行都司還有山東、河南、遼東兵馬!”徐膺緒想都不想就給出答案。按大明軍製,凡調兵遣將、運籌方略等均由兵部負責,五軍都督府則職掌天下衛所整備、操練以及屯田諸事,此為軍權分製之理。然依此製,五府雖無調兵之權,但兵部凡有動作,也少不得須經過五府。徐膺緒也是中府都督僉事,齊泰調何處兵馬自然逃不過他的視野。

“二哥說得不錯!不過大同乃山西行都司駐地,代藩封國,該地衛所昔日皆歸代王所掌。雖說代藩被削,但時日未久,大同參將陳質也非該地老人,他真能在短短數月內便將大同兵馬握於手中?我昨日還看到陳質的折子,說大同暗流湧動,局勢詭譎。至於大寧就更不用說了,其兵馬昔日皆由燕王執掌,這些人能守住大寧不造反就不錯了。大寧都指揮使房寬已連上了幾道奏折,催請朝廷在五府中遴選得力幹將赴大寧助其治軍,這豈不是大寧軍心不穩,房寬難控全局的鐵證?我大明北軍,最強的就是北平,其次便是大寧、大同。而由此看來,兩地衛所短期內都不可能征發。大寧、大同以下,便是遼東了。不過遼東兵馬總數不過三四萬人,還要防備韃子,也派不出多少。至於河南、山東等內地衛所,大都是些屯田軍,人再多又有何用?所以,耿侯看似有三十萬大軍,但真能用的也不過就是隨他北上的江南士卒而已。從五府所掌情況看,其總數不過十萬出頭!”

徐增壽一番分析,徐膺緒聽了連連點頭。兩人雖同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但徐增壽是左都督,一府掌印,徐膺緒則不過一個都督僉事而已。且論人脈,善於交際的徐增壽也比他這個生性木訥的哥哥要強得多。所以這些情況,徐增壽知之甚詳,而徐膺緒卻不甚了了。

屋內徐膺緒唯唯,屋外的徐妙錦聽了卻是又喜又憂。她喜的是,按徐增壽所說,朝廷大軍其實並不如外人所見那般強大;憂的是,盡管隻有十萬出頭,但還是比燕藩強了不少,卻不知大姐夫能否應付?

果然,方過半晌,徐膺緒的聲音又響起來:“十萬多也夠用了。燕王頂多不過三四萬人。以三敵一,朝廷還是占盡優勢!即便一時不勝,憑這些兵馬,困住北平也足夠了。隻要拖下去,燕王終究是個死局!”

“也未必會久拖,我看皇上和齊泰就很有滅此朝食的勁頭。不過這卻非最主要者,關鍵是朝廷虛實燕王無從知曉。戰事一起,燕王又豈知道朝廷大軍的內情?既然不能知己知彼,以燕藩實力便難有勝算!”說到這裏,徐增壽又喟然一歎道,“可惜我昔日與大姐夫關係莫逆,如今他遭大難,我卻隻能袖手旁觀,實在於心難忍!”

“四弟切莫這麽想!”見徐增壽似有些感傷,徐膺緒嚇了一跳,忙勸道,“燕王謀反,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徐家已被其牽連,你若要助他,我徐家頃刻便有覆巢之患!孰輕孰重,你千萬要把住分寸!”

“這是自然!”見二哥緊張,徐增壽一笑道,“總不能為大姐一家毀了我徐家偌大的基業,這道理我還是懂的。何況皇上已下旨廢大姐夫王爵,開除宗籍。由此可知,皇上與他是不共戴天了!我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敢相助燕王啊!”

“說到皇上,倒也頗有些意思!”徐增壽爽快表態,讓徐膺緒也放下心來,遂接著話頭笑道,“我聽說皇上雖廢燕王爵位,卻下了道口諭,說什麽沙場之上,萬不可傷四叔性命!這又是何意?”

“還能有什麽意思?一年之內,四王被囚,湘王自焚,燕王被逼謀反,皇上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一個‘殘害親族’的嫌疑。如今皇上素以寬仁示人,又豈願擔此惡名?如今朝廷占盡優勢,燕王覆沒不過早晚之事,至於燕王區區一人,殺不殺都不至於影響大局。故而他下這麽一道旨意,正是為了體現其顧念親情,以堵眾人之口罷了!”

“這不是掩耳盜鈴麽?”話一出口,徐膺緒便覺不妥,忙把嘴捂住。

徐增壽卻是一笑,不無揶揄道:“這裏又無外人,二哥緊張什麽?今日邀你過來便是要說個痛快,還怕我說出去不成?”

徐膺緒尷尬笑道:“小心慣了而已,又豈是怕你說?咱兄弟私自嚼舌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也罷!待會兒大哥就要回來了。他最忌諱咱們私議燕藩之事,若被逮住又免不了一頓責罵,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聽徐增壽這麽說,徐膺緒也起身道:“也好。我先回房,待大哥回來再一起用飯!”說著便就起身出了前門而去。徐增壽收拾一陣,便也去了。

“懦弱自私!”待二人均出門,後窗外的徐妙錦恨恨一罵,也翻牆離去。返到西花園,她越想心裏越亂,便徑直跑回屋裏將門關上,坐在榻上發起呆來。

最開始,徐妙錦對這幾個哥哥都氣憤不已,尤其是徐增壽,這個曾經與大姐夫最好,又最得自己敬重的四哥,如今卻對燕藩避之唯恐不及,那個有擔當、重情仗義的四哥不在了。如今在她心中,徐增壽已和畏畏縮縮的懦夫沒有任何區別。

鄙視完徐增壽,下一個讓徐妙錦憤恨的便是建文。四哥說得對,你都將人逼上絕路了,還假惺惺地說“勿傷四叔”做什麽?你既能把湘王叔逼得自焚,又豈會在乎燕王叔的死活?“表裏不一”“口蜜腹劍”成了她對建文的最新認識!

哥哥們懦弱自私,炆哥哥冷血無情,這些曾最親密的人如今卻都讓她感到厭惡。徐妙錦覺得十分傷心,似乎這世間再無人值得她信任,值得她敬仰,值得他依賴。

不對,還有大姐夫!徐妙錦忽然想到了朱棣。大姐夫豪邁、爽朗、敢作敢為,對自己也是無比愛護。朱棣的形象一下映入她的心扉,瞬間變得無比高大、無比清晰。

去北平,去找大姐夫!這個大膽的念頭方一冒出,徐妙錦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不錯,普天之下,也就隻有大姐夫最值得自己敬愛了。而且,他現在還身陷絕境,隨時都有覆亡的危險!想到這些,徐妙錦更覺得自己應該去北平。這不僅是出於心中那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更是出於對燕藩危亡的擔憂!就在剛才,她還從四哥那裏偷聽到了許多朝廷機密,這些都和燕王息息相關,而大姐夫仍蒙在鼓裏。按著四哥的說法,若燕王不能知己知彼,必然敗亡無疑!回憶起四哥那句堅定的判斷,她頓時生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她不能坐視燕藩滅亡,更不能眼瞅著大姐和大姐夫步湘王的後塵!

就在片刻之間,徐妙錦下定了決心。雖然她從沒有到過北平,甚至連渡江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決心。哥哥們懦弱,可她不!想到這一點,徐妙錦不僅感到責任重大,更有一種強烈的自豪!自小養成的俠女情懷,這一刻在她心中綻放到了極致!

激動過後,徐妙錦冷靜下來。經過一番思考,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第二日吃完晚飯,如往常一般,徐妙錦到西花園玩耍。登上假山頂處的涼亭,一陣微風襲過,她興致大起,對一旁侍候的玉蠶頑皮地笑道:“玉蠶姐,我要練劍了,儂去把我的越女劍拿來好不?”

“這天都快黑了,小姐舞劍做什麽?”玉蠶奇道。

“咿呀,天黑怕什麽?辛棄疾不是有詞雲‘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麽?我便舞來給儂看!”

玉蠶聽了一陣嬌笑,不過徐妙錦經常有些奇思妙想,玉蠶倒也不奇怪,便答應一聲去了。

見玉蠶走遠,徐妙錦斂了笑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放到亭內桌上用石壓住,然後疾速下山,直奔院子西北角的一處耳房。她的坐騎“雪燕”正拴在房前樁上。徐妙錦也不作聲,直接奔進房內。半盞茶工夫過去,她已腰佩越女劍,一身靚妝出來,背上還挎著一個大包袱。

見四下無人,徐妙錦解開拴馬繩,小心翼翼地踱到花園北麵的便門處。此刻看門的下人正去廚房用飯,門內空無一人。她悄悄打開便門,然後飛身上馬,一溜煙兒出城去了。

八月初的幽燕,已稍有幾分涼意。不過在習習涼風中,北平城內卻到處一副熱火朝天之氣象。

隨著各路南軍的相繼敗退和周圍州縣的紛紛歸附,曾一度驚恐不安的北平士民稍稍安定下來。在道衍、郭資等人的率領下,北平城內軍民被悉數組織起來修葺城牆、打造器械、布置城防,組織操練,忙的是不亦樂乎。盡管大家心中都清楚,朝廷大軍遲早會殺到北平城下。但在這一天真正到來之前,人們還是能勉強穩住心思,從容做好手中的活計。

城內一片忙碌之象,燕王府也不平靜。這幾日,無數飛騎從端禮門馳進馳出,將一個個消息情報帶進王府,又將一大堆燕王令旨和密函送往各處。將校也是川流不息,向燕王稟告部屬情況、軍事布防以及南軍動向,並請示用兵方略。耿炳文主力已進入河北,再過兩日就能到達朝廷預設的北伐根據之地——真定。

王府東殿內空空****,隻有朱棣端坐在王座上,臉色十分嚴峻。就在片刻前,他剛剛聽完派往遼東密使的稟報,而這位密使與之前派往其他地方的大多數信使一樣,帶回來的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燕王起兵靖難已有一月。這一個月來,朱棣在用兵方麵尚算成功,短短時間內便破了南軍之圍,並將北平、永平二府收入囊中,使軍勢粗具氣象。但在招攬舊部和爭取盟藩的道路上,燕王卻受到了不小的挫折。

首先是舊部並非盡數歸附。在靖難之初,北平府周邊諸衛紛紛響應,使燕軍兵力迅速擴充到了五萬。但到七月底時,隨著燕軍開始休整,舊部的歸附舉動也逐漸少了起來。其餘各省的舊部就不說了,他們早被各都司衙門管得死死的,縱有反心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招撫舊部還稱得上是有成有敗,而所謂的盟藩則整個就是鏡花水月。在靖難之前,朱棣也曾與聯絡諸位塞王,希望他們能共襄大業。塞王們大都對朝廷削藩憤恨不已,對燕王的拉攏,他們也是頻送秋波,暗通款曲。但真到燕王舉事之時,局麵就徹底顛倒過來了。秦王朱尚炳、晉王朱濟熺都是二代藩王,威望不足、根基不穩,根本無力舉事;遼王朱植是個異類,他從一開始就堅決效忠朝廷,幾日前已受建文之命棄藩歸京,將護衛親軍留給了鎮守山海關的江陰侯吳高;代、寧二王倒是既有實力也有反意,可在靖難前就先被朝廷囚了,徒喚奈何;穀王朱橞最不是個東西,這家夥一開始說得好好的,可燕軍都打到宣府城下了,他不但不響應,還來了棄城而逃。至於更遠些的蘭州肅王、寧夏慶王,雖消息還未傳回,但他們距北平甚遠,手下又沒幾個兵,想來也不可能舉事。雖說朱棣打一開始就沒對這些弟侄寄予太高期望,但真到確定造反的隻有自己一家時,他心中仍頗為沉重。

“舉步維艱啊!”朱棣喟然一歎。朝廷的北伐大軍就要到了,三十萬,光這個數字就足以讓自己頭暈目眩。如何禦敵,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個明確的方略。強弱懸殊,若無萬全策略,其結果可想而知!盡管表麵上朱棣仍是沉穩持重,但內心早已焦慮不已。

“王爺!”一聲呼喚,黃儼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王爺,徐四小姐來了!”

“誰?”朱棣一時沒反應過來。

“魏國公家的四小姐,娘娘的親妹子!”黃儼又詳細地說了一遍。

“不可能!”朱棣大驚,當即斷然否定,“她怎可能來北平?你看花了眼吧?”

“絕沒有看錯!”黃儼有些急了。前幾個月朱棣進京,他也隨行侍候,在中山王府見過徐妙錦,“絕對是徐四小姐無疑!奴才若有認錯,甘願把眼珠子挖出來!她還說,有急事要告訴王爺!”

見黃儼說得篤定,朱棣這才有些信了,忙問道:“她人在哪?”

“奴才安排她在體仁門門房裏暫歇!”

“莫非徐府出事了?”朱棣心中猛然一驚,當即二話不說,起身便向外走。方走到殿門口,他的步伐又停滯下來。想了一想,朱棣吩咐道,“你去將她悄悄帶來,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黃儼答應一聲,又問道,“王妃那邊,可要派人知會?”

“待本王見了再說!”思忖一番,朱棣又道。

黃儼不再多言,一溜煙兒去了。朱棣愣怔半晌,方匆匆往後苑走去。

“大姐夫!”朱棣剛剛坐下,門外便傳來一陣略帶哭腔的叫聲,隨即徐妙錦出現在了眼前。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但真當徐妙錦出現在麵前時,朱棣仍不免吃了一驚。再仔細打量,眼下的徐妙錦與當日在金陵城中時幾乎變了個人:隻見她上身穿著一件遍布汙漬的深藍色圓領粗布襖,腰束一條幾乎已成烏黑的皂色布帶,滿頭的青絲用一塊二尺見方的包巾裹起,下身的淺灰色布裙亦是汙濁不堪。這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千金?這分明是一個剛從田中勞作完回來的農婦!若非那一雙仍烏溜溜打轉的靈動眸子,朱棣幾乎已認不出這個妹子!

“妹子,你怎麽來了?”確認是徐妙錦無疑後,朱棣忙將她拉至桌前坐下,倒了杯涼茶給她,方緊張地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嗚……”徐妙錦痛哭失聲。這三千多裏走下來,她可謂吃盡了苦頭。她從小就未出過遠門,一個人獨闖江湖更是頭一次,這一路走的是艱辛無比。一開始,她沿著運河馳馬北行,沿途倒也平安。但到了河南地界,她上路前倉促湊的那點子盤纏便不夠用了,接下來隻得風餐露宿,可把這位千金小姐折騰得苦不堪言。而這還不算完,更要命的是,為了搶在朝廷大軍前抵達北平,她不能有絲毫耽擱,每日都得騎馬趕路。雖說自幼習武,對騎馬也算在行,但像這種連日騎行,仍讓她倍感煎熬。好在北上官道尚算平坦,而她也心誌甚堅,終於在經過二十多日的跋山涉水後趕到北平。此刻,她終於進了燕王府,見到了大姐夫,一時間,欣喜、委屈等各種感覺便都一股腦兒冒了出來,百感交集之下,徐妙錦再也忍耐不住,終於放聲大哭。

朱棣立時便六神無主。無奈之下,他隻得強捺心中疑惑,先竭力安撫再說。過了好一陣,徐妙錦方勉強止住了哭,抹了眼淚,望著朱棣道:“我是來給大姐夫報信的。”接著,她將從增壽處偷聽的話原原本本轉述出來,末了方恨恨道,“虧你當年和四哥那麽好!現如今你被朝廷陷害,他卻隻顧著自己,一絲忙也不幫!我實在看不過去,就過來給你送信了!”

徐妙錦敘說時,朱棣神色幾變,待她說完,他卻陷入一陣沉默,過了好久方擠出一絲笑容道:“妹子,你這次幫了姐夫大忙!這些內情足以決定我燕藩成敗!姐夫在這裏多謝你了!”說著,朱棣莊重起身,對徐妙錦便是一揖!

“咿呀!”見朱棣如此,徐妙錦驚得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姐夫這是做什麽?我哪當得起儂這般大禮?”

“自是當得起!”朱棣鄭重道,“南軍詳情,皆是我多方搜集而不可得的絕密!今你將它詳盡告我,於我而言不下於平添五萬精兵!妹子這番情誼,我必永記於心!”

聽得“情誼”二字,徐妙錦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絲喜悅,過了好一陣方稍顯扭捏地道:“我這都是從四哥那偷聽來的。至於這些什麽內情,大都不過是他自己的見聞和一家之言,也不知準確與否!”

“定無虛假!”朱棣篤定說道。

“咦!”徐妙錦有些奇怪道,“儂怎就這麽肯定?”

朱棣一愣,隨即笑著解釋道:“你四哥是後府掌印,地位重要,朝廷軍機自難逃過他的法眼。且他又善於交際,在五府中是一等一的好人緣兒,要探聽消息更是小菜一碟!這樣一個人物,其言又豈會是空穴來風?”

“這倒是!”徐妙錦點點頭。不管怎麽樣,對四哥的才能,她還是十分認可的。不過,她不免又生出怒氣,當即不屑地一哼道,“知道再多內情又如何?還不是隻敢悶在心裏,最多也就跟二哥叨咕叨咕。他當年隨儂出塞,跟儂關係那麽好,如今卻為了自家富貴,坐視儂遭難而不救!這麽個哥哥,有天大本事也是懦夫!”

聽了徐妙錦的話,朱棣尷尬一笑道:“算了!這也不能全怪他!畢竟我是在和朝廷作對,他是朝廷大員,自然要站在皇上那邊。當年與我交往的勳戚多了去了,如今不也都斷了交情麽?世事便是如此,妹子不必單對他介懷!”

朱棣的話並不能讓徐妙錦滿意。別人倒也罷了,但對四哥,她從來都是高看一眼的。也正因為如此,當瞧得四哥懦弱做派時,她才更覺憤怒。

就在徐妙錦準備再講下去時,朱棣卻一拍手,隨即黃儼跑了進來。朱棣將黃儼召至身邊,對他附耳囑咐幾句,打發他去了,遂掉頭對徐妙錦笑道:“妹子,你千裏迢迢送信,想必吃了不少苦。我已讓下人去通知你大姐,咱們這便去她寢宮,讓你姐妹二人團聚如何?”

“咿呀,好耶!”徐妙錦欣喜地大叫。她還未出生,徐儀華便已到北平,兩人從未謀麵。想到要見大姐,徐妙錦頓時十分興奮。

當朱棣與徐妙錦走到徐妃寢宮時,她已得了消息,正站在宮門口翹首以盼。姐妹首次相見,又是因著如此機緣,兩人當然免不了一陣唏噓。待歡喜過了,徐儀華見她滿身塵土,心中大疼,忙命下人準備澡具,供其沐浴更衣。朱棣見此,遂哈哈一笑先行告辭,並言晚上舉行家宴,到時再為徐妙錦接風洗塵。

出了徐妃寢宮,朱棣臉上的微笑頓時被激動之色取代。正在這時,黃儼跑過來,小聲稟道:“王爺,遵您吩咐,道衍師父與金先生已至寢宮暖閣相候!”

“好!”朱棣應了一聲,隨即大步流星向自己的寢宮走去。

進了暖閣,道衍與金忠起身行禮,朱棣也不廢話,直接將徐妙錦所言說了,末了興衝衝道:“此番小妹送信,南軍虛實盡落吾手!由增壽之言可知,大寧房寬、大同陳質皆未能控製全局。所謂三十萬大軍雲雲,亦不過虛張聲勢耳!真能迫我燕藩者,僅耿炳文十萬餘人及遼東偏師罷了!”之前朱棣最擔心的就是大同和大寧。雖然陳質與房寬的底細他也多少知道些,但遠非甚詳。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放心。

“遼東不足為慮!”金忠當即言道,“據報,耿炳文之子、原守山海關之都督僉事耿璿已被其父招回帳下,現遼東主將吳高乃新近上任,對屬下軍馬尚不熟悉,短期內必不會貿然出兵。即便吳高要西犯北平,中間還隔一個永平府。以遼東兵力,不足以**!”

“不錯!”道衍也道,“隻要能破耿炳文主力,此戰我軍便是勝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心中的南軍實力瞬間便下降了一半還有多,有了這層計較,三人的取勝信心也大大增加。稍一思忖,道衍侃侃道:“既如此,我軍則可集中兵力與耿炳文決一死戰。耿軍雖逾十萬,但皆是江南士卒,初來乍到,必定水土不服。且河北之地一馬平川,乃騎戰絕佳之所。我燕軍本是天下強軍,多次出塞擊胡,馬上功夫無人能及;反觀江南兵馬,則素不善騎戰。若能與南軍堂堂對陣,我軍雖少,但勝算亦是不小。”

朱棣頷首道:“不錯,一戰而定,速戰速決,否則拖延日久,各路南軍逐漸趕到,我軍寡不敵眾,則有覆亡之憂!”

“隻是臣有一慮。”金忠麵含憂慮道,“耿炳文開國老將,久經沙場,他豈不知騎戰乃我軍之長?且大寧、大同眼下雖不敢妄動,但假以時日,軍士逐漸歸心,他們也未嚐不會發兵。以耿炳文之能,此點應看得清楚。既如此,耿炳文大可以堅壁清野、固守待機。隻需拖延數月,形勢恐會生變,到時候他再集全軍之力出戰,如此,則我燕藩大事去矣!”

“若其堅持不出奈何?”金忠當即問道。

“他不會不出!”朱棣自信地一笑道,“耿以數倍之眾伐我,可謂占盡優勢。僅此一條,他堅壁清野就很難說得過去。若我再破他幾支偏師,掃**河北,耿炳文又豈坐得住?就算他坐得住,朝中必然輿情沸騰。隻要物議一起,別說耿炳文,就是齊泰乃至皇上也未必能忍。削藩削出個靖難,皇上已是顏麵大損,若再徒耗糧餉而遲遲不能平燕,勳戚必然趁機起哄。故而,皇上肯定會下旨逼耿炳文出兵!”

“王爺怎就這麽肯定勳戚會逼宮?若他們不動,我燕藩豈不覆亡在即?”金忠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畢竟,這是事關燕藩成敗的大事,身為朱棣的心腹謀士,他必須將一切都算計清楚。

“世忠果然思慮周全!”朱棣先是一讚,然後又笑道,“不過你放心,依本王看,到時候勳戚必然有所動作!”說著,他又將目光瞄向道衍。

“不錯!”道衍也是微微一笑道,“臣以前還有猶疑,但如今也確信勳戚必將發難,我等坐觀其成即可!”

金忠見他倆一唱一和,跟打啞謎似的,一時有些雲山霧罩,傻傻地看著二人。

似乎看出了金忠的疑惑,朱棣哈哈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有空再與你細說!眼下當務之急是擬定妙策,將真定外圍的南軍各部一舉**平。隻要偏師盡墨,河北必然大震,耿炳文也將受各方責難,十有八九便就出城。唯其如此,我軍方有可乘之機。”

見朱棣這麽說,金忠隻得把疑慮暫且吞進肚裏,轉而道:“《孫子兵法》有雲:‘兵之情主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今敵強我弱,正需兵貴神速;且南軍新至,水土不服,必有疏漏處。若要破敵,隻需待南軍抵冀,立足未穩之際而動,必有可乘之機。然具體如何行事,尚需視耿炳文部署而定,此時放言尚為之過早。”

“世忠言之有理,是本王太心急了。不過方略已定,用兵之事也需早作綢繆。以日程計,南軍抵冀亦不過兩三日間事。我軍應秣馬厲兵,一俟有機,即可整裝待發。”朱棣想想,自失一笑,轉而對道衍道,“還請師父將本王意思傳與諸將。隻是切莫說得太透,以免走漏風聲;但也需使眾人心中有數,以防措手不及。其間輕重,還請師父多加把握!”

“王爺放心!”道衍雙手合十,身子微微一躬。

商議已罷,朱棣一看窗外,天已漸漸暗了下來,他遂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今日內妹過來,本王需設家宴款待,就不留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