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四小姐無極送信 燕王爺真定破敵

徐妙錦一行抵達無極時,朱棣正在軍帳中和金忠商討與南軍決戰事宜。

到進軍無極為止,燕軍的進展十分成功。但現在,他們卻遇到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當初,耿炳文定下堅守待機之策後,為了防止燕軍斷其糧道,便將十三萬大軍一分為二。其中九萬在真定城內,四萬則由右副將李堅統率,駐紮在滹沱河南岸的李村渡。李村渡位於真定下遊十八裏處,正好連著北平到河南的官道。耿炳文屯重兵於此,是為了防止燕軍從這裏過河,進而沿官道南下直撲大名府。大名府是南軍糧餉轉運之地,不可有任何閃失。

本來,耿炳文的這番布置也是用心良苦。誠然,大軍分駐大河兩岸,一旦燕軍殺至,南軍若要出城迎戰便十分不利,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燕軍決戰。畢竟朱棣隻有三四萬人,真定則有十三萬南軍,強弱之比太過懸殊。在耿炳文看來,莫說朱棣沒道理來真定,就是他真的來了,隻要自己閉門不出,那他也隻能灰溜溜地回去。不管是有九萬大軍鎮守的真定城,還是隔河紮營的四萬李堅部眾,都不是燕軍能夠強攻下的。

可就是耿炳文的這番用心良苦,卻讓燕王窺到了可乘之機。還在雄縣時,朱棣與金忠便得知了真定南軍分兵駐紮的消息。二人當機立斷,修改了擬定攻打河間的計劃,轉而要利用真定南軍一分為二的良機,將他們逼到郊外與己決戰。十三萬南軍傾巢而出,燕軍能否取勝還真不好說,但若南軍分成兩部,而燕軍隻選其一部交手的話,那勝算自然大大增加。

就在朱棣與金忠估摸耿炳文必將出戰之時,徐妙錦來到了無極。這小姑娘劈裏啪啦地把所得南軍內情這麽一說,朱棣二人頓時被澆了個透心涼。沒想到這耿炳文竟能這般沉得住氣,被燕軍欺負到家門口都能忍住。最讓二人感到意外的是,就連前來催促進軍的中使都被他說服!從眼下形勢看,耿炳文是鐵了心堅守不出。果真如此,形勢便對燕王十分不利了。盡管雄、莫兵敗,但南軍主力並無損傷,對他的包圍也仍是堅若磐石!若不能盡快擊垮南軍主力,那幾個月工夫過去,等到大寧、大同等地軍隊整頓完畢,那朝廷便占據了絕對優勢。到時候耿炳文大旗一揮,四方雄兵呼嘯而至,他朱棣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敗亡之局!

薑還是老的辣啊!朱棣思索半天,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隻得長歎一聲,把期望的目光瞄向金忠。

金忠也是眉頭緊鎖,過了好一陣,他方麵色陰沉地道:“耿炳文老謀深算,竟然這般能扛,臣倒是低估他了!”

“難道就無方法補救?”見金忠話中也頗無奈,朱棣的心頓時一沉。

“辦法倒也有一個!”金忠緩緩說道。

“快說來聽聽。”朱棣眼光一亮。

金忠一笑,卻不答話,轉而問一旁的徐妙錦道:“徐小姐,您方才說中使一行明早將出西門,此言可是無差?”

“嗯!沒錯!辰時三刻!那個馬騏親口跟我說的!”徐妙錦肯定地點了點頭。

“如此便好!”金忠冷冷一哼道,“耿炳文能說動王鉞,能掩蓋莫雄敗績、保定易主,可他掩蓋得了中使被殺的事實麽?”

“咿呀!”徐妙錦一聲驚呼,“莫非你要……”

“不錯!”金忠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隻要能在中使出城之時將其截殺,那耿炳文就是想忍也忍下去了!到時候他縱有千般不願,也必須立即與我軍一決雌雄!否則莫說皇上震怒,就是京中言官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不可!”金忠話音一落,徐妙錦卻忽然大叫道,“王鉞不是壞人,儂怎能不明不白把他殺了呢?”

見徐妙錦如此反應,金忠不由一愣,隨即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小姐,如今燕王與朝廷已勢不兩立,王鉞乃朝廷中使,他若不是壞人,難道王爺是壞人不成?殺他就是殺敵,這哪是不明不白了?”

“這……”徐妙錦一時語塞。其實她與建文本身倒沒什麽大矛盾,不過是看不慣他削燕藩了。盡管到北平之後,她對朝廷與燕王的恩恩怨怨也有了些了解,但也隻是籠統聽聽而已。直到昨日,她才從狗兒要殺馬騏的態度中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你死我活的態勢。此時金忠又提出要殺王鉞以逼耿炳文,她雖然驚恐,但稍一思索,卻也找不出理由反駁。

在徐妙錦的認識中,敵人都是窮凶極惡之輩!而這王鉞一直都是勤勉本分,對自己也是恭恭敬敬,從哪方麵看,他也不像是自己的敵人啊?徐妙錦左思右想,卻怎麽也辨不清這其中糾葛,一時陷入迷茫之中。

見徐妙錦滿臉迷惘,朱棣微微一笑道:“小妹想什麽呢?其實這王鉞也未必就非殺不可!”

“咿呀!”徐妙錦眼光一亮道,“大姐夫說的是真的?”

“當然!隻需嚇嚇他就行了。速平燕王乃朝堂眾臣的共識,皇上也持此意。然耿炳文卻冒天下之大不韙,龜縮不出,已是讓朝廷不滿;且其連敗兩場,喪師辱國,其處境必然更加艱難。就算王鉞願幫他說話,可若我在城下施以偷襲,就算不成,王鉞必也驚恐不已,進而對耿炳文大為光火。且中使被襲,此事耿炳文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到時候皇上得知,必然大發雷霆。種種情事匯集一起,耿炳文豈能不被降罪?他若不想身敗名裂,唯有速與我軍決戰,力爭求勝以將功補過。隻要他出戰,我的意圖便已達到。至於區區一王鉞,其生死又何足道哉?”

“大姐夫英明!”徐妙錦高興地大叫。能不殺王鉞,當然再好不過了。有了這麽一個兩全其美的結局,她先前的那些迷惘彷徨頓也飛到了九霄雲外,對朱棣更是敬佩不已。

金忠思索一番,亦覺得朱棣之言有理,遂也不再堅持己見。不過接下來朱棣的話,卻讓金忠和妙錦都驚得目瞪口呆。

“我決意明日親自帶馬和、狗兒、尹慶三人突襲中使!”朱棣稍作思忖,鏗鏘言道。

“什麽……”徐妙錦和金忠嚇了一跳,齊齊出聲道,“萬萬不可!”

見二人異口同聲,朱棣不由一樂:“但凡上陣,我從來都是衝鋒陷陣,此次偷襲怎就不可?”

“王爺乃三軍統帥,豈能棄大軍而逞一夫之勇?且偷襲中使,一偏將既可為之,又何勞王爺親自出馬?”金忠當即反駁。

“豈是一夫之勇?”朱棣搖頭道,“偷襲中使,事關此役成敗。我親自出馬,更能讓那王鉞怒不可遏,從而迫使耿炳文不得不戰。若僅遣偏將為之,唯慮耿炳文又巧言令色,糊弄過去。果真如此,則功虧一簣,決戰亦將遙遙無期,對我燕軍大為不利!”

“即便如此,王爺也不能冒這般大險!”金忠誠懇言道,“中使一行,僅扈從官軍便不下百人,再加上耿炳文之護衛親兵,豈可小覷?王爺僅率三騎出馬,萬一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世忠信不過本王麽?”朱棣嗬嗬一笑,“既為偷襲,便在於出其不意,又哪是倚多為勝?且我軍現在城東,要繞至西門,其間路程亦需十幾裏,若所攜兵馬過多,則很難避過南軍哨騎。一旦南軍得知我部移動,中使又豈敢出城?故攜三騎便可。且如此更能激得中使惱羞成怒,促其出戰的勝算也大了幾分!”

“這……”見朱棣這般堅決,金忠頓時大急。他瞄了一眼徐妙錦,咬牙道,“王爺,四小姐所報固然要緊,然其當時放走那個馬騏便已留下隱患。萬一馬騏利欲熏心,將被擒之事告於王鉞可怎麽辦?若王鉞他們將計就計,在西門設下伏兵來個守株待兔,那王爺此去豈非自投羅網?馬騏心性,我等不能盡知,此類情況,不可不慮啊?”

徐妙錦卻絲毫不以金忠之言為忤,她眼下關心的全是朱棣的安危。金忠話音方落,她便連連點頭道:“是呢!大姐夫不要去,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辦?”

朱棣一陣沉默。徐妙錦放走馬騏確實是一個隱患,不過他知道這位妹子的性情,故而也不能怪她。不過想了一想,朱棣仍道:“即便那個馬騏報信也無妨。真定四周皆是平川之地,要想伏兵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且王鉞他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想不到我會親自前往。而若以中使為餌,僅為捕我燕軍一偏將,想來耿炳文也不會去擔這個風險。如此,事情最壞也不過是王鉞改變行程,本王撲個空罷了,萬不至於有去無回!”

“王爺……”

“世忠勿要再勸!”朱棣打斷金忠的話,不容置喙道,“真定一役,關乎燕藩氣運。而迫使南軍主力出戰,更是我軍得勝的關鍵!如今耿炳文龜縮不出,我軍要想取勝,也隻有截殺中使一途了!事關全局,本王就是擔些風險也值得!”

金忠一陣默然,他明白朱棣的脾氣,一旦他下定決心,旁人就是磨破嘴皮也是白搭。半晌,他歎了口氣道:“既如此,臣便去調度兵馬,待明日王爺馬到功成後,即刻進逼真定城下!”

“世忠思慮周全!”朱棣衷心一讚。這便是他最欣賞金忠的地方,即便他不讚同自己意見,但一旦無可更改,他也能將後續事宜安排得妥妥當當,絕不會慪氣撂挑子。

金忠走後,朱棣埋起頭考慮明日偷襲之事。忽然,徐妙錦喊道:“大姐夫,明日之戰,我也要上陣,和儂一起殺敵!”

“唔……”朱棣一愣,這才發現徐妙錦這小妮子原來還在這裏。他嗬嗬一笑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做這些幹什麽?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麽辦?”

“不嘛!”徐妙錦大為不滿,當即嚷道,“儂都可以打仗,我怎就不行?我就是要上陣!再說了,我幫了儂這大的忙,儂憑什麽不讓我上陣?”

這妹子在金陵時就嚷著要馳騁疆場,自己怎麽把這茬給忘了!朱棣一拍腦袋。不過話雖如此,真讓她上陣那肯定是萬萬不可的。然而直接拒絕肯定不行,依她的脾氣,肯定會鬧得天翻地覆。想了一想,朱棣開口道:“不是姐夫不依你。可你也知道,南軍將帥都是朝中大臣,他們哪個不認識你?若你在戰場上被他們瞧見,回去奏與皇上,那你們徐家可怎麽辦?”

聞言,徐妙錦立時泄了氣,家人永遠是她的軟肋,這一點朱棣拿得太準了。過了好一陣,她才一跺腳,心不甘情不願地嘀咕道:“好不容易才碰到有仗打,卻又黃了!”

朱棣心中暗暗好笑。不過徐妙錦這麽一說,倒讓他念起一件事:這妹子要怎麽安置?

思忖一番,朱棣說道:“妹子,眼下正逢大戰,南北往來已經斷絕,你再南下路上也不安全。不如這樣,你先回北平,待過些日子等路上安靜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咿呀……”徐妙錦歡聲一叫。她本來就不想回金陵,此時朱棣鬆口,允她在北平待下去,她當然喜不自勝。不過再一想,她又叫道,“那我在北平,我家裏可怎麽辦?我走之前留的信裏,隻說是外出遊玩,過一兩個月就回去的。”

“你那番鬼話,哪騙得了你那些哥哥?”朱棣哈哈笑道,“你一出走,他們便猜到可能是來北平了。前兩日增壽來信,專門問你行蹤。正好這些日軍務繁忙,我沒來得及回信,待這仗打完後,我遣人偷偷進一趟京,將你的事告訴他們,也讓他們放寬心!”

“四哥來信了?”徐妙錦奇怪地問道,“他不是不和你來往了麽?”

“那還不是你逼的?”朱棣微笑著道,“你走得倒是痛快,可是把他們給嚇得不輕。皇後好幾次派人去徐家宣你入宮,增壽生怕走漏風聲,隻言你臥病在床,這才對付過去。聽說皇後還賜了不少藥給你!”

“那就送給他們去吃吧!”徐妙錦嘻嘻一笑。沒了家裏拖累,她就是在北平待上個三年五載也樂意!

“對了!”朱棣想起什麽,又道,“增壽來信之事,萬勿跟別人提起!”

“為什麽?”徐妙錦不解道。

“這你都不懂?要讓別人知道他送信給我還了得?萬一有言官心懷叵測,說他實際上是暗通燕王,給我傳遞軍情,那他麻煩可就大了!”

“那也是他活該,誰叫他那麽勢利!”想到四哥那副膽小如鼠的樣子,徐妙錦當即一陣冷哼。不過話雖這麽說,想到四哥掛念自己,她的氣也消了不少。當天夜晚,一隊輕騎護送著徐妙錦向北平方向奔去。待她一行走遠,朱棣換上戎裝,與馬和他們一路潛行,悄悄奔至真定西郊潛伏下來。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辰時三刻,真定西門外旌旗招展,在一眾文武和隨從的簇擁下,平燕總兵官耿炳文與勞軍中使並肩走出城門。

耿炳文今天心情很不錯。本來,王鉞剛一進城,便得到了莫、雄慘敗和保定失守的消息,當時便拉下了臉。其後,程濟一番言語,把耿炳文的龜縮功夫描繪得栩栩如生,更使他震怒不已。王鉞此來是受了建文的囑托,要催耿炳文盡快進兵。眼見真定大軍龜縮不出,莫、雄四萬人馬又灰飛煙滅,他豈能不找耿炳文的麻煩?好在耿炳文早有準備,拉上暴昭一起把這位中使大人一陣好哄,又極言燕山鐵騎的厲害,好說歹說,總算讓王鉞的怒火平息了些。隨後幾天,耿炳文帶著王鉞巡視軍營,所到這處,不是這個軍士腹瀉,就是那個校官臥床,連安陸侯吳傑都是一副病懨懨之態。直到這時,王鉞才對戰爭形勢有所改觀。

王鉞此來,雖是催耿炳文進兵,但也有代建文檢閱三軍的意思。如今眼見江南士卒水土不服,他雖然心急,但也無法可想。見王鉞心有所動,耿炳文忙又打起了保票,言隻需過得數月,待將士們適應了環境,他便親率大軍北上,一舉踏平北平。

耿炳文畢竟是開國元勳,王鉞雖是中使,也不敢強逼他進軍。何況就王鉞所見,王師確實問題多多。思來想去,王鉞終於鬆了口,答應回去後替耿炳文說說好話,力爭讓皇上勿追究莫、雄慘敗和龜縮不出的罪過。不過饒是如此,王鉞也事先聲明:皇上平燕之心甚切,他務須力爭盡快進兵,否則拖得久了,皇上也等不下去!

見王鉞這般說,耿炳文滿口答應,心裏想隻要你能幫我頂住皇上,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好歹也能再拖上三四個月。有了這三四個月的工夫,大寧和大同沒準兒就能緩過勁來。到時候再全軍出擊,他燕藩焉能不滅?

又向外走了一陣,王鉞止步對耿炳文拱手道:“也罷,便送到這吧!隻是這平燕之事,耿大帥務要加快時日,皇上還等著您的佳音呢!”

“王公公放心!”耿炳文邊說話邊作了一個地道的長揖。堂堂長興侯、平燕總兵官卻要對一個閹貨低三下四,他想著就窩火。無奈形勢比人強,如今自己處境堪憂,縱有千般不願,他也隻能忍了!

“王公公一路小心!待回金陵,下官再請王公公到醉仙樓暢飲一場!”暴昭也趕了上來,和王鉞拱手作別。

“燕軍!燕軍……”就在三人道別之際,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兩旁儀仗軍士一陣**。王鉞扭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隻見四名騎士正勢如閃電地飛馳而來!領頭的騎士戴銀鳳翅鐵盔,身披方領對襟魚鱗罩甲,正滿臉殺氣地衝向自己。

當王鉞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朱棣便知道自己成功了!隻要能將這位中使嚇得三魂出竅,耿炳文必出戰無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就在真定城外一片混亂的當口,朱棣四人已經越逼越近。中使的儀仗鹵簿已扔棄在地,隨從也開始逃散,王鉞等人連滾帶爬,拚命往城門逃去。

“親兵何在!攔住燕庶人!”耿炳文一聲怒喝,被驚呆了的帥府親兵們反應過來。他們都是耿炳文最忠誠的衛士,這時候終於如夢初醒,開始匆匆結陣禦敵。

“啊……”

“哎呀……”

伴隨著一陣哀號聲,官道臨時結陣的幾個衛士已被長劍刺中,其餘的也被鐵騎衝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朱棣瞧都不瞧這些蝦兵蟹將,隻一夾馬腹向前猛衝。耿炳文就在眼前,隻要殺了他們,那南軍必然大亂!到時候別說決戰,就連真定城他們也未必能守得住!

不過朱棣終究是棋差一招。帥府親兵們固是螳臂當車,但也多少阻滯了燕王的攻勢。當最後一群衛士被殺散時,耿炳文一夥人已逃過了吊橋。

“快起吊橋!”耿炳文向城頭咆哮一聲,又繼續向城門狂奔。隻有進了城,才能算真正地脫離險境。城頭的南軍得令,忙手忙腳亂地開始轉舵。在連番的驚叫聲中,吊橋緩緩抬起。

見吊橋漸起,朱棣忙催馬向前,趕在吊橋升高之前,揮劍過頂一劃,橋右邊的纜繩頓時被割斷。跟在後麵的馬和、狗兒、尹慶相繼趕到。馬和見纜繩已斷了一根,馬上趕到左邊,將另一根割斷,吊橋“啪”的一響,重重砸落在地。

不過就這片刻工夫,耿炳文與王鉞已通過側門進了城。耿炳文的官帽已在跑動中失落,幾絲發縷披在麵前,其狀甚為狼狽。

“嗖!”就在眾人驚惶間,一支鳴鏑淩空飛至。隻聽得一聲慘叫,一名偏將中箭身亡!

“你等都聽好了!”城下傳來燕王雄渾的聲音,“你等黨附齊、黃,構陷宗親,罪在不赦。此次本王奉天靖難,你等若識天命,則盡早歸降,如此還算是大明忠臣!否則,我燕軍鐵騎必將踏平真定,到時候玉石俱焚,悔之無及!”說完,朱棣狂笑一聲,帶著狗兒他們揚長而去。

見朱棣囂張至此,耿炳文氣得七竅生煙,當即扭頭狂吼道:“快開炮!弓弩手趕緊放箭……”

“燕賊都跑了沒影兒了,耿大人再叫又有何用?”一陣冷冷的聲音傳來,耿璿扭頭一瞧,說話的正是參軍程濟!

耿炳文心頭一緊,程濟這幾日很是鬧騰,此番中使被截,性命幾至不保,他在這當口說這麽一出,無疑對自己大大不利。耿炳文一瞧王鉞,隻見這位中使已是臉色鐵青,一雙眼珠子死死盯著自己,擺明了是憤怒到極點!

“王公公!”耿炳文幹笑一聲,對王鉞道,“今日之事,實乃意外。我亦不料得燕庶人竟突然殺出……”

“耿大人當然沒料到了……”耿炳文正自說話,王鉞已打斷他話,“若耿大人連這都能料到還了得?”

“王公公……”

“耿大人莫說了!”王鉞冷冷一聲,又將耿炳文的話截斷,“真定有十三萬王師,燕庶人卻能僅率三騎便來襲擊中使!這便是耿大人的堅守待機?小的一個下賤之人,也沒資格置喙耿大人的決策,唯有將真定種種如實轉述聖上,他老人家自有決斷!”說完,他也不看耿炳文,竟自一甩袖子去了。

耿炳文欲哭無淚!王鉞寥寥數語,無疑將他最後一絲希望擊得粉碎。莫雄慘敗,外加中使城下被襲,這樣的消息傳到京城,天子的震怒可想而知!到時候別說自己帥位不保,一生英明全毀,就是辛辛苦苦打拚一輩子換來的爵位恐也會被削去!而若不想落得這身敗名裂的結局的話,擺在他麵前的路便隻剩下一條可選……

“報……”就在耿炳文茫然無措之際,一名小校跌跌撞撞地跑上城頭,“稟大帥,無極的燕軍全部出營,正向真定逼近!”

“啊……”城頭的真定文武們一下炸開了鍋。這邊燕王剛襲完中使,那邊燕軍便殺向城來,燕王囂張至此,這該如何應付?刹那間,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瞄向了耿炳文。

耿炳文呆若木雞,過了好一陣,他方回過神來。將一眾屬下掃視一遍,耿炳文忽然仰天長嘯。

“大帥……”暴昭失聲一喚。

“暴大人莫要說了!”深吸一口氣,耿炳文黯然道,“傳令!全軍出城,與燕軍決戰!”

南軍開出真定城列陣的同時,朱棣也返回燕軍陣中。望著遠處逐漸揚起的塵土,朱棣搖頭一笑,對一旁的金忠淡淡道:“心急則亂!”

耿炳文確實是心急則亂。當初他想著堅守不出,便將自己十三萬大軍分屯於滹沱河兩岸。可現在自己不僅要出城,還得在真定城郊與燕軍決戰,這就很不妙了。真定城內九萬大軍,除去病弱及守城部卒,耿炳文隻能帶出六萬人馬。麵對與胡人廝殺多年,驍勇冠於海內的三萬燕軍,六萬南軍的實力其實並不占優。因此,為了確保勝利,滹沱河南岸的四萬大軍也必須參戰。

可匆忙之間,四萬南軍要渡河參戰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滹沱河是河北最大的河流,此時又是初秋,河水十分湍急,渡河頗費周折。而且南軍駐地李村渡與在真定東北列陣的燕軍相隔並不遙遠。一旦貿然渡河,被燕軍來個半渡而擊,那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耿炳文畢竟是百戰老將,盡管是匆忙出擊,他也想好了應對辦法。一出城門,他便催促著南軍列陣,隻想趁著燕軍殺到之前,先與他們糾纏在一起。雖說驅使步兵為主的江南士卒去主動攻擊燕山鐵騎,這無疑會大大增加不必要的傷亡。但隻要能纏住燕軍主力,李堅部便能從容渡河。有了這四萬人馬,耿炳文以三敵一,還是很有勝算的。

但耿炳文固然老謀深算,可朱棣又豈是善茬?早在昨日定計襲擊中使之後,他便和金忠想好了今日決戰的方略。回營後,稍作休息,朱棣便帶領著兩萬餘健兒呼嘯而出,直向正在鬧哄哄布陣的耿炳文主力猛撲過去。而另一邊,一名傳令小旗調轉馬頭,飛速向後奔去。

當看著燕山鐵騎山呼海嘯般殺過來時,耿炳文便知道壞事了。南軍剛出城不過三四裏地,連陣勢都未完全展開。此時迎擊燕山鐵騎,雖說不至於潰散,但也失了先機。

隨著一陣刀槍的撞擊聲,南軍與燕軍廝殺到了一起。燕山鐵騎名不虛傳,隻見這些騎士手起刀落,頃刻間南軍前陣便哀號一片。六萬南軍中有兩萬是京衛士卒,這些人平日也號稱精銳,但真和由大明北軍演變過來的燕軍騎兵相比,他們除了裝備精良些外,無論是在鬥誌、武藝甚至協作配合上,都差了不止一籌,至於那些其他地方調來的南方士卒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燕軍畢竟人少,兩萬多人馬對陣六萬南軍,想一擊得逞也不是那麽容易。經過短暫的慌亂後,南軍也稍稍恢複過來,開始緊密陣型,竭力抵禦。

耿炳文的中軍就在東門吊橋外,不過此時的他倒並不關心眼前的局勢。他知道,己方陣勢已成,燕軍一時要打敗自己是不可能的。眼下他關注的,是這支燕軍的人數!

根據事前的了解,燕軍出北平時總兵力大約在三萬上下。眼前這支燕軍殺來得太快,他一開始不能估算出其總數,但觀察一番後,他已估摸出了個大概:眼前這支燕軍人數在兩萬五千餘,不到三萬。

搞清楚燕軍的實力,耿炳文長長地出了口氣。燕軍經曆莫、雄之仗,實力多少會有所減損,且孤軍在外,糧道還需有兵力護守,兩萬多人,應該是朱棣能拿出的全部兵馬了。而且就在前方,“朱”字大旗也正迎風飄揚,這表明朱棣正在軍中。如此看來,燕軍應再無奇兵對付李堅。

“傳令!”耿炳文冷冷下令,“命李堅部疾速渡河!”

“是!”身後旗官一聲答應。隨即五色令旗中的白旗一陣揮舞,河對岸的哨騎望見,即刻飛馳而去。片刻後,遠方李堅大營處便揚起塵土,開始渡河了!

“璿兒!”耿炳文繼而對一旁躍躍欲試的兒子耿璿道,“把父帥的三千親軍帶上,纏住燕庶人!莫要讓他跑了!”耿炳文已望見朱棣正身先士卒衝殺,當即命耿璿上前纏住朱棣,讓這支燕軍就脫不了身。隻要堅持兩個時辰,李堅部就可以渡河列陣,到時候前後夾擊,大敗燕軍不成問題。至於自己這邊,這兩個時辰傷亡固然不小,但耿炳文明白,隻要能滅掉燕軍,活捉燕庶人,哪怕這六萬人馬拚個精光,建文也不會怪罪!

“謹遵鈞令!”耿璿虎虎有聲地一應,隨即帶著一標人馬向陣中馳去。

三千親軍一離開,耿炳文的中軍頓時空**不少。望著遠處奮力搏殺的燕軍騎兵,耿炳文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你等殺吧,看你等能猖狂到幾時!隻要南岸大軍渡河,再包抄過來,你便得全軍覆沒!”

又不知過了多久,燕軍與南軍已殺的是難解難分,一身金色戰甲的朱棣率著親軍再次向耿炳文中軍奮力殺來,卻被耿璿拚死攔住。望著大聲呼嘯的朱棣,耿炳文露出一絲鄙視的笑容!

“不對!”忽然,耿炳文似想到了什麽,頓時猛打了個寒噤。再轉念一想,他額頭上的冷汗頓時冒了出來。

“快!”耿炳文猛地扭過頭,對傳令官厲聲叫道,“速速傳令,命李堅暫緩渡河!暫緩渡河!”

傳令官趕緊向城頭揮旗,城頭得令,將一麵紅色大令旗揮的是呼呼作響。但這一切都來不及了,在戰場東麵的十餘裏外,一萬餘南軍士卒已到了滹沱河北岸,左副將李堅的帥旗也已立了起來。而正在城頭觀戰的暴昭和吳傑隱隱看到,一群黑點已出現在東北麵的小丘上,正飛速向李堅部方向移去……

耿炳文失算了!他忘了在莫州有近萬的永清二衛士卒倒戈!永清二衛重歸燕藩後,便一直沒了消息,真定眾人一直以為他們被調回北平了。畢竟,剛剛倒戈軍隊便立時投入戰場,麵對的還是朝廷王師,這本身就是不大可能的,而且真定周圍的南軍哨騎也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所以,耿炳文計算燕軍總數的時候,便想當然地把他們排除在外。可就在剛才,看到朱棣精神抖擻向自己中軍衝來時,他才猛然意識到:以燕王之身經百戰,豈會天真到坐視南岸南軍於不顧,卻一味與兵力遠勝自己的敵人死鬥?於情於理,他都應該一擊不中,即刻撤兵才是!如此既打了自己個措手不及,也不會有絲毫危險,他朱棣帶了十幾年兵,豈會不知道這些?故而,當見朱棣毫無退兵之意,卻心甘情願地與耿璿鬥得熱火朝天時,耿炳文全部明白了。

半渡而擊!為了防止被半渡而擊,耿炳文從一開始就小心謹慎。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千算萬算,仍落入燕軍的圈套。

“擊鼓!全軍奮擊,務要擊潰北兵!”耿炳文大呼一聲,隨即衝到一麵牛皮大鼓前,提起鼓槌死力敲了起來。震天的鼓聲響起,南軍將士大聲嘶喊,轉守為攻,向麵前的燕軍英勇撲去。耿炳文知道,扳回局麵的唯一可能就是盡快將朱棣的主力打退。如此,雖不能算是取勝,但不至於大敗虧輸,並有可能保得李堅無事。隻要李堅這位駙馬都尉別戰死或被俘,那他就還有機會再次出戰,與燕王作生死之決!

可是,耿炳文能如願嗎?

在朱棣主力與耿炳文本陣殺得如火如荼之際,在他們後方七八裏開外,朱能與張輔正統領著永清左右二衛,向剛剛渡河、立足未穩的南軍右副總兵李堅發起了淩厲的攻勢。

永清左右二衛重歸燕王帳下後,先是在莫州整編,後又尾隨著燕軍主力一路跟進,駐紮在了無極東北近百裏外的祁州鄉間。保定失守後,南軍哨騎偵察範圍大大縮小,加之朱棣一開始就有意隱瞞實力,命二衛兵馬盡擇荒野潛行駐紮,如此竟逃過了南軍的偵察,成了一支奇兵。昨日商定襲擊中使後,朱棣便遣使飛奔祁州,命臨時統率二衛的朱能、張輔星夜馳援無極。今日清晨,二衛終於趕到,並在城西的一片密林中隱蔽下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待滹沱河南岸的南軍過河,再半渡擊之。

當李堅的右副將大旗在北岸豎起後過了半晌,東北方向便傳來隆隆的馬蹄之聲。

朱能麾下的永清二衛有七千人,外加朱棣配給他的一千燕山鐵騎,總兵力八千。永清二衛雖比不上燕山三護衛和燕山三衛,但也是大明北軍的精銳。而反觀南軍,京衛全在耿炳文本陣,李堅部盡是南方士卒和河南屯田軍,戰力勉勉強強。最要命的是,此時南軍正在渡河,踏上滹沱河北岸的兵力不過一萬出頭,且都擁擠在一起,根本來不及布陣。而在他們身後,還有無數渡船載著後繼兵馬,鬧鬧哄哄地向北岸靠攏。

衝在燕軍最前麵的是張輔,緊隨他身後的是一千燕山鐵騎以及從永清二衛中甄選出的一千五百名輕騎,朱能則率領著五千餘步卒快速跟進。眼見前方南軍亂作一團,張輔便知此戰必勝。兩千五百名騎兵,就如兩千五百個催命閻羅,給南軍帶來了致命的衝擊!

“速結方陣!”眼見燕軍越逼越近,李堅心中大駭。他用盡全身力氣咆哮,力圖將全軍將士擰起來。

但終究來不及了。十餘裏的路程,對燕騎來說不過轉瞬之間。就在南軍驚呼著向李堅靠攏時,燕軍鐵騎已是呼嘯而至。

“啊……”

“哎呀……”

燕軍鐵騎猶如風卷殘雲般,對驚恐的南軍士卒展開淩厲攻勢。而沒有陣勢的依持,南軍步卒在馳騁縱橫的燕軍騎兵麵前毫無抵抗力。很快,在一片慘叫聲中,南軍鬆散的陣勢被輕而易舉地擊潰。隨後,朱能趕來,將已被打散的南軍一塊一塊地蠶食。

李堅焦急萬分。可被燕軍分割後,他已經喪失了對全軍的控製,隻能眼瞅著南軍一塊一塊地消亡。兩個時辰過去後,戰場上的南軍幾乎消耗殆盡,隻剩下李堅本陣還在苦苦支撐。

“這李駙馬倒是個堅毅之人哪!”遙遙聽著李堅呼喊,朱能臉上浮出一絲不屑的笑容。此刻其他的殘敵已全部肅清,本還在渡河的南軍見勢不妙,也不顧李堅令旗催促,紛紛折返回去,滹沱河北岸的戰場上,燕軍已占據絕對優勢。

“看他還能硬到幾時!”一旁,朱能的副將、張玉的兒子張輔冷冷答道。在他身後兩千餘騎兵已集結完畢,隻待朱能一聲令下,他便要飛馳而出,將這股頑敵消滅殆盡。

朱能一笑,卻不再說話,隻是將手中寶劍向前一頃。張輔會意,舉薦高呼道:“攻破敵陣,殺了李堅!”

“攻破敵陣,殺了李堅!”燕軍將士齊聲高呼。隨即,張輔一夾馬腹,兩千餘騎士奔騰而出,排山倒海般向李堅殺去……

真定城外,耿炳文已是心急如焚!

戰事已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可燕軍仍沒有退兵的跡象。耿璿與朱棣交手幾次,但就是拿這位燕庶人毫無辦法。連城頭觀戰的暴昭都忍耐不住,又從真定城中抽了一萬步卒過來參戰,可仍不能改變這僵持的局麵!尚待在南岸的李堅餘部早已來報,言北岸南軍大部潰散,右副將李堅被圍,可耿炳文卻再也調不出援兵來了!

李村渡口的北岸已被燕軍封鎖,南岸將士強渡必然損失慘重,何況這幫人眼見近萬人被燕軍割韭菜般除盡,已是嚇破了膽。真定倒還是有兩萬人,可裏麵有近半是老弱。而且此時出城,萬一朱棣還有什麽奇兵,把真定也給襲了,那這十三萬大軍恐怕就真得全葬送在這裏了。

可本陣也不能動!經過一番不要命的搏殺,在付出了幾千條人命的代價後,先前被動的局麵已被扳了回來,眼下己部與燕軍正處於僵持的關鍵時刻,自己就連一個兵也不能抽走。

派不出援兵,但李堅部卻不能不救!耿炳文清楚,自己本陣與朱棣主力的僵持不可能持久,隻要哪一方獲得援兵,便有可能改變整個戰場的局勢!自己已沒有援軍,而朱棣還有朱能的八千奇兵!一旦這八千人擊垮李堅,挾得勝之勢而來,戰場的局麵頃刻間便會顛倒!

“傳令三軍,全力進擊!命耿璿精騎不惜代價纏住燕庶人!”思慮再三後,耿炳文大聲向旗官下達了命令。耿炳文知道,朱棣絕不會跟自己死拚到底。即便拿他手頭的三萬將士來換自己的全部十三萬大軍,朱棣也是萬萬不會換的!朝廷沒了十三萬兵,可以再調十三萬來,可朱棣要是沒了這三萬兵,那他就不用再搞什麽“靖難”了,直接自縛進京便是。因此,耿炳文相信,隻要再讓燕軍死上大幾千人,那就是把自己的腦袋擺在朱棣麵前,他恐怕也沒心思來割了!現在,他就是要以命搏命,用將士的鮮血來換時間。他已不奢望能擊退燕軍,但隻要能在李堅崩潰前逼燕軍主動退兵,那今日便沒輸給燕軍——反之,若朱棣堅持到朱能趕到,那迎接南軍的將又是一場大大的敗仗!

朱棣此時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從兩軍開戰到現在,時間已過去了兩個時辰。燕軍畢竟人少,麵對人數倍於己的南軍,長時間搏殺下來,雖然將士們仍然能戰,但馬力早已經乏了。這兩萬多燕軍大部分都是騎兵,在平原作戰,騎兵自然占盡了便宜,但眼下這優勢已越來越不明顯。尤其是燕山鐵騎,因為裝甲沉重,戰馬的腳步也是越來越沉重。一旦失去了速度的優勢,那鐵騎的威力就降低了大半,麵對結陣而戰的南軍,將蒙受巨大的損失!

可朱棣也不能退兵。耿炳文已是殺紅了眼,一個勁地纏住燕軍猛攻,朱棣手下已有好些部屬被南軍纏住。此時要是下令退兵,南軍必然士氣大振,全力猛追。到時候好不容易抓住的戰機化為烏有不說,若是耿炳文乘勝追擊,自己不折上大幾千士卒,壓根兒就別想出真定地麵!

事到如今,朱棣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是現在這個局麵,當初整編永清二衛時就應該多撥幾千匹馬過去!永清二衛原本就有大部是騎兵出身,隻是耿炳文為防備他們,生生將他們派去守城,成了步卒。而雄縣一戰,燕軍繳獲了九千匹戰馬,若將這些馬重新裝備給永清二衛,眼下李堅恐怕早就被滅了!隻是萬萬沒想到的是,李堅居然能臨危不亂,硬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結陣死戰,把朱能這支奇兵牢牢牽製住。照這麽打下去,隻要再拖上一兩個時辰,到時候即便朱能殺敗李堅趕來,自己最多也就是個慘勝的結局。以燕王與朝廷的懸殊實力對比而言,“慘勝如敗”這四個字是絕對沒錯的。

“王爺,耿璿那小子又上來了!”剛從戰團中殺出來歇了一炷香工夫,親軍副統領火真便高聲大呼。朱棣抬頭一望,遠方耿炳文中軍處塵沙大揚,耿璿帶著帥府親兵又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在他的帶動下,南軍將士士氣一振,又聚在一起向前進逼。

“狗崽子!”朱高煦一聲怒罵,提刀便要再衝,今天他跟著朱棣已和耿璿交了好幾次手。按理說,耿炳文的這支親軍也算是南軍最強悍的部眾,但畢竟不能和朱棣的親軍相比。可耿璿這小子卻有萬夫之勇,在他的帶領下,耿炳文親軍與朱棣親軍幾番廝殺,愣是沒讓燕王父子占到半點便宜。此時見耿璿又來,朱高煦雙眼冒火,恨不能立刻將這位還算得上是自己堂姐夫的駙馬爺劈成兩段!

朱棣也飛身上馬,他心中一萬個不願和南軍這樣消耗下去,可形勢逼得他無從選擇。

“莫不是就要敗在這裏了嗎?”一個念頭滑過朱棣腦海,讓這位素來堅毅的燕王也心中一驚。

“王爺……”就在眾人欲出之際,火真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不過與剛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的語氣十分激動,“您快往後瞧!朱將軍他們來了……”

“嗚噢……”燕王親軍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朱能他們終於到了,他們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趕到了戰場!他們擊敗了李堅,掃除了燕軍的後顧之憂。

朱棣也是激動萬分,不過主帥的身份由不得他像朱高煦、火真他們一樣喜形於色。深吸了口氣,朱棣中氣十足地大聲叫道:“朱能已至,李堅伏誅,我軍穩操勝券!眾將士隨本王上前,擊破南軍,活捉耿炳文,拿下真定!”

“活捉耿炳文,拿下真定!”三千親軍齊聲高呼。朱棣也不待與朱能會合,便率領親軍,先向前方狠狠撲去!

戰局頓時驟轉。朱能不僅帶來了一支生力軍,讓燕軍將士增添無限勇氣,也給南軍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衝擊。當看到右副將金光閃閃的頭盔被燕軍挑於槍尖時,南軍最後的心理防線也崩潰了。隨之,在燕軍的狂攻下,南軍不可避免地開始崩潰。先是士卒,繼而將校,到最後,連左副將寧忠都阻攔不住,也被潰逃的洪流裹挾著,向真定城方向拚命奔去。

耿炳文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此刻各部南軍都開始潰退,連他的中軍都受到了衝擊,好在耿璿及時撤回,才稍稍穩定住了局勢。不過這也是暫時的,燕軍就跟在潰退的南軍後麵追殺,南軍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隻能不停奪路狂奔,向真定城逃命。

“父帥,事不可為矣,撤吧!”耿璿趕到耿炳文麵前,急匆匆地喊道。在他身後,燕軍已經越逼越近,再過不了多久就要殺到中軍陣前了。

“撤?”耿炳文瞅了瞅兒子,心裏一片悲涼。此戰一敗,耿炳文一身英明也就毀了。什麽開國元勳,什麽長興侯,此刻全成了笑柄。他一輩子勝仗無數,到老了卻遭逢這麽一場慘敗。他不敢想象,回京後將遭到怎樣的羞辱和責難!

“父親,再不撤就來不及了,趕快回守真定要緊!”望著一臉茫然的父親,耿璿焦急萬分地又催促道。

真定!耿炳文一個激靈,終於回過些神來。不錯,一定要保住真定!眼下南軍大敗,各部潰不成軍,若在這個當口讓燕軍趁機把真定也給破了,那自己可真就是百死莫贖了!打個敗仗,死幾萬人,自己最慘的下場不過是被下獄問罪。若真定失守,那十三萬大軍必然全軍覆沒,到時候自己除了拔劍自刎,恐怕再無他路可選,就連家人也難免遭池魚之殃。

穩住心神,耿炳文終於開始布置撤退。在他的命令下,耿璿率三千親軍回奔真定,將東門牢牢護住,掩護潰軍回城。耿炳文則帶領著尚未潰退的中軍將士列陣徐退,阻滯燕軍攻勢。

當天晚上,無極縣城。

經過一整日的奮戰,燕軍上下早已是人困馬乏,不過因著大勝,大家的興致依然十分高昂。大帳內,朱棣設下酒宴,款待眾位奮戰歸來的主要將領。

待酒過三巡,朱能與張輔對望一眼,拱手問道:“請問王爺,此番得勝,所俘將校是否一律誅殺,以震懾南軍?”

朱棣一愣,這才想起來還有幾十個南軍將校等著自己處置。想了一想,朱棣問道:“這些人不肯降?”

“寧忠、劉燧等十來人願降,現已另行看押,然而顧成等數十人堅持不降。”

“可有出言辱罵?”朱棣又追問道。

“有幾個罵的,大多隻是悶頭不言!”

“悶頭不言?”朱棣扭頭一想,隨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不降就不降吧!傳令下去,讓他們飽餐一頓,養足精力罵上一宿,明日一早,全部放回真定城!”

“放?”朱能和張輔有些意外。之前攻克懷來時,朱棣毫不手軟地砍掉了數十名被俘將校的腦袋。眼下剛過去一個月,當再次麵對不降的南軍將校時,朱棣不但不殺他們,甚至都不押回北平,而是直接釋放,這又是何道理?

似乎看出了二將的疑惑,朱棣嗬嗬一笑道:“士弘和文弼無須疑惑。其實懷來殺俘,真定釋俘,這兩番處置,本王均有道理。先前懷來宋忠所部將校乃天子鷹犬,所以才被最先派來參與削燕之事。本王對此等人物都手軟的話,以後其他將領豈不更加肆無忌憚?反正打敗了也沒事,天下武將豈不個個爭先,都來拿本王身家換功名?這是其一。”

“至於這第二嘛!顧成等人都是從各省征調而來,既非皇上心腹,也非奸臣嫡係,他們伐燕不過是受朝廷之令,不得不為而已!他們之所以不降,也不過是畏懼朝廷勢大,且昧於忠君陋見罷了。本王對此等人不殺,便可以天下武官做個表率,讓他們知道本王的好處!待他們回去一宣揚,整個大明的武將都會知道,隻要別鐵了心追隨皇上跟本王作對,那本王也不會將他們往死裏逼。到時候兩軍相見,他們便會多存一番計較,如此我燕軍也就多了一分勝算!”

搞清楚狀況後,朱能與張輔恍然大悟,對朱棣更加心悅誠服。朱能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將這就去安排,索性也將他們鬆了綁,隻多派人在房外看著就是了。”

待二人告退欲出屋,朱棣忽又想到什麽,當即出聲道:“且慢!本王且問你,這顧成可有出言辱罵?”

二將一愣,朱能轉身答道:“沒有。此人與眾不同,倒是酣睡如泥,竟似半分憂心也無!”

“好一個酣睡如泥!”朱棣開懷大笑,末了道,“此人先不能放!顧成是開國老將,昔年在父皇帳下做親兵,後又長年在雲南剿蠻夷,甚有威望。如此良才,若能收之,必為我燕藩一大助力!”

“王爺能勸得顧成?”朱能奇道。顧成常年在雲貴,與燕藩素無往來,朱能怎麽看他也不像會投降燕藩的。

“士弘有所不知,昔年顧成在父皇帳下做親兵時,曾受命教我武藝,如此算來,他還是本王的恩師。隻是此人謹慎,自本王就藩後就斷了往來。隻要本王誠心相待,曉以利害,他被說動也未可知!”

朱棣的判斷沒有錯,當他站在顧成麵前一番悉心撫慰後,這位在南軍中頗有名氣的老將也歸附了燕藩。朱棣大喜,當即將其送回北平,命其協助朱高熾守城。

接下來的戰事平淡無奇。一場大敗後,南軍損傷慘重,士氣跌至穀底,耿炳文也徹底喪失了翻盤的本錢。在幾次挑釁、南軍皆閉城不出後,燕軍遂也不強攻,便啟程返回北平。

臨走之時,為防南軍趁機偷襲,朱棣與金忠帶著親軍斷後。望著空空****的無極縣城,朱棣忽然臉上浮出一絲憂色道:“此番雖得大勝,然皇上必將惱羞成怒,來日再舉北伐,南軍聲勢恐更勝今朝!”

金忠心中一沉,不過他馬上又灑脫地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昔項王僅以八千子弟興兵,而終亡強秦。今我燕藩之盛,遠較項氏初時,何懼朝廷勢大?隻是不知耿炳文之後,朝廷將以何人為帥。若僅是章邯、王離輩,則我軍勝算就更添了幾分!”

“章邯、王離?”朱棣輕聲一哼,隨即淡淡道,“是李景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