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計除宗翰

就在趙構為嶽飛棄職大動肝火之時,劉豫也正陷於驚駭之中。

王倫一行的逃脫隻給劉豫帶來緊張,接下來沿邊加強了巡檢。劉豫思忖,即便宋使僥幸逃歸江南,隻要不再允許宋使踏入大齊境地,上國議和自是無從談起。劉豫的驚駭來自高慶裔的一封密信,信上說浴佛節期間,他將攜都元帥南來大齊。

密信是寫給馮長寧的,他一收到密信就踉踉蹌蹌跑進宮求見劉豫。劉豫看過高慶裔的密信,頓時五內震駭,麵如土色。現在他明白了,高慶裔要大齊在大名府一帶暗暗增兵,原來是為了迎接都元帥逃奔。

良久,劉豫朝馮長寧揮了揮手道:“退下吧。”

馮長寧來到內殿後一直跪在地上,劉豫命他退下,他一時不知所措。直到劉豫怒喝一聲“退下”,他才慌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一溜小跑出了宮門。

趕走馮長寧,劉豫陰著臉在殿內踱步。高慶裔攜都元帥南來大齊,證明都元帥在上國已無法容身。都元帥無法容身,證明太師、太傅已牢牢控製了朝局。接納?還是不接納?接納,意味著與上國決裂;不接納,意味著置都元帥於死地……劉豫整整一夜未眠。

直到次日上午,劉豫才將劉麟、羅誘召入內殿。兩人聽說高慶裔要攜都元帥南來大齊,一下子變了神色。

劉豫問道:“朕昨日思索了一夜,今日想聽聽二位的意見。都元帥南來,是接納為好?還是不接納為好?”

劉麟仍沉浸在震驚之中,囁嚅道:“兒臣以為……以為……不接納為好。”

“是何道理?”

劉麟臉白如紙回道:“兒臣以為……都元帥南奔我大齊,即為上國叛臣。上國必定興師問罪。大齊兵微將寡,怎能支應?”

劉豫卻道:“麟兒想過沒有,有了都元帥,燕山以南將一呼百應,上國即便想興師討伐,也須三思而行。”

可劉麟又道:“都元帥……雖然經營西京多年,人脈廣闊。可如今……都元帥倉促南下,散落在各地的舊部一時難以聚合。而撻懶和兀術擁兵十萬,前鋒就在祁州,一旦有變,恐……恐難於應對。”

想了想,劉豫點頭讚同:“麟兒憂慮得極是,祁州近在咫尺,上國的騎兵眨眼之間就可以抵達開封城下。”

“還有,都元帥從會寧南下,路途遙遠,能不能於重重關卡中抵達開封也未可知。倘若半途被截,這如何是好?”

於是,劉豫轉向羅誘問:“羅卿是智謀之士,見識不凡,都元帥南來,我大齊國究竟該如何應對?”

羅誘回道:“臣亦讚同大總管之議,不接納為好。”

“說說是何道理?”

“都元帥三世為將,戰功赫赫,若留在上京,便能自保晚年無虞,可一旦南奔,既將禍水引入了大齊,也會禍及自身。”

羅誘一席話,說得劉豫、劉麟點頭稱是。

劉豫又問:“依羅卿所言,當如何措置?”

“迅速派一機警之人秘密趕往上京,當麵向高總管說明原委,請止息南奔之念。”

聞言,劉麟立即搖頭:“不行!此去會寧上萬裏,難保不走漏風聲。若被上國知曉,反而加罪。”

羅誘勸道:“如若不向高總管說明原委,都元帥一旦啟程南下,大齊國有累卵之危!”

“都元帥是猛虎不假,”劉豫在殿內緩緩踱步道,“大齊有了都元帥這隻猛虎,莫說趙宋,就是上國也要懼憚幾分。可是,朕的身邊豈能安臥一隻猛虎?”

劉麟、羅誘一時未明其意。

劉豫繼續道:“虎不是狗。狗能看家,而虎不能。”

劉麟與羅誘明白了,皇上對都元帥心存疑懼。

劉豫重新坐下,臉色變得十分冷酷:“朕以為,為今之計是將高慶裔挾持都元帥南下大齊一事上報金廷。”

劉麟、羅誘一聽,大張嘴巴。羅誘慌忙搖手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劉豫冷著臉問。

羅誘愣怔著,想說又不敢說。

“你以為朕太過薄情了是麽?”

羅誘仰起臉,鼓足勇氣道:“都元帥與高總管,畢竟是大齊的恩人!”

漸漸地,劉豫一雙眼睛射出森冷的光芒。羅誘不說了,垂下眼簾。

劉麟在一旁道:“父皇,羅參議言之有理。”

“荒唐!都元帥與高慶裔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了,難道還要朕陪葬不成?”劉豫幹瘦的腮幫一陣抽搐,頓了頓又道,“事已至此,我大齊也要圖存!”

其實,在劉豫心底還有一種考慮,那就是將高慶裔企圖南奔的事抖摟出去,以期得到完顏宗幹、完顏宗磐等新實權派的認可。不然,完顏宗幹、完顏宗磐就會永遠將他和完顏宗翰綁在一起。

“你們退下吧。”劉豫朝劉麟、羅誘猛一揮手。

二人磕頭謝恩後,朝殿外走去。沒走幾步,羅誘突然返身奔到劉豫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陛下,忠信乃立國之本,倘若都元帥因陛下坐罪,會使天下人心寒!”

劉豫拍案道:“放肆!”

“倘若天下人心寒,陛下就會孤絕。陛下孤絕,大齊就會貧弱。大齊貧弱,上國就會拋卻大齊……”

劉豫勃然大怒:“來人!”

幾名宮廷衛士應聲而入,劉麟緊跟著跪下求情:“父皇,看在羅參議嘔心國事的分上,望寬恕失言之罪。”

好一會兒,劉豫朝羅誘一揮手道:“退下吧,朕不想再看見你了。”

羅誘謝恩後與劉麟一起退出萬歲宮,自此閉門謝客,潛心佛學。

屯紮在祁州的完顏昌在收到劉豫的告密信後大吃一驚,趕緊召來左監軍完顏宗弼商議。

完顏宗弼看過密信罵道:“匹夫黏沒喝自恃功高,背反朝廷,自當碎屍萬段!兀術這就去禦寨稟告郎主與太傅。”

完顏昌卻將手一搖道:“你在祁州駐守,自家去上京稟報。如何鏟除國賊,還須仔細計議。”

“計議個鳥!抓起來窪勃辣駭(棒擊腦袋,女真人處死罪犯最常見的方式)不就完了?”完顏宗弼拍著胸脯,“別人懼怕他黏沒喝,自家不怕。”

完顏昌正色道:“為國除害,何懼之有?隻是黏沒喝那廝官居太保,既要拿他,也要對國人有個說法。”

五月初,完顏昌抵達會寧,首先進見太師完顏宗磐。

“叔父進京來了?”見了完顏昌,宗磐十分高興。

完顏昌雖然長宗磐一輩,年紀卻大不了許多,回道:“大郎如今是太師,叫我撻懶就是了。”

宗磐笑道:“叔父手握十萬雄兵,我這個太師要仰仗叔父。”

二人哈哈大笑。

閑聊一陣,完顏昌拿出劉豫的密信。宗磐看過,一拍大腿道:“好啊,自家們正要治黏沒喝的罪,這罪名就送上門來了。”

完顏昌道:“謀大逆,十惡之首,依律當斬。”

宗磐站起身道:“自家這就去找斡本,明日上府拿人。”

當晚,宗磐來到宗幹府。高慶裔企圖攜宗翰南逃,這消息實在太重大了。

“都元帥功高蓋世,會南逃齊國,依附劉豫?”宗幹質疑密信的真偽。

宗磐道:“此信是撻懶專程從燕京送回來的。”

“撻懶回來了?”宗幹問。

“自家叫他回府安歇,明日覲見郎主和拜見太傅。”

“如此甚好。”宗幹口中說著這話,心底卻極不痛快。

宗磐走後,宗幹吩咐門人備輦。

這是四月的天氣了,會寧府已經有了很濃的春意。滿街的水曲柳伸展著翠綠的新葉,丁香花也在開放,夜空中飄**著一股淡淡的馨香。宗幹來到宮門前,下車整理一下衣冠,叫禁衛入宮稟報。

不一會,一名內侍顛顛地跑出來道:“國師正在稽古殿講讀,皇上請太傅直接去稽古殿。”

稽古殿即書殿,剛剛落成未久。宗幹去時,完顏亶和宇文虛中正在等候。行過禮,完顏亶賜座後問道:“太傅連夜進宮,有何要事?”

未等宗幹回複,宇文虛中起身道:“陛下,太傅來了,下官告退。”

“國師少坐。待臣有事奏稟皇上後,恐怕還要與國師計議。”宗幹說罷呈上劉豫的密信。

完顏亶看罷,拍案道:“高慶裔這廝該死!”

在宗幹的示意下,一名內侍又將密信傳給宇文虛中。待宇文虛中看過密信,宗幹問道:“國師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高慶裔企圖攜宗翰南奔大齊,宇文虛中不由得驚喜交織,這預示著大金國將有一場腥風血雨。宇文虛中按捺住激動,靜靜地說道:“下官以為,明日朝會,皇上不妨當麵質問高尚書,辨明真偽。”

完顏亶看著宗幹問:“太傅以為如何?”

宗幹搖頭道:“劉豫言之鑿鑿,有這個必要麽?”

宇文虛中明白了,宗幹和宗磐不僅要把粘罕一夥困在會寧,還要尋機鏟除。劉豫的告密信,來得正當其時。既然宗磐、宗幹存心鏟除粘罕,宇文虛中便沒有了顧忌。

“按照情理,應屬謀逆。”宇文虛中停住話頭。他心底認為最好是用謀逆,如果用謀逆給粘罕定罪,對大金國震動更大。國人會想,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的都元帥怎麽會背叛大金國呢?一定是新皇帝容不下勳舊。

沒想到宗幹卻不同意:“謀逆雖為死罪,但黏沒喝不能用此罪名。都元帥謀逆,世人會做何感想?”

宇文虛中見宗幹一口否決,趕緊改口道:“太傅所慮得是,國人不明真相,自是非議紛紛,畢竟都元帥多有戰功,且又身居高位。若奸人別有用心,說不定還會借機生事。”

完顏亶一直沒有插話,現在才明白過來,伯父並不是要處分高慶裔,而是要置都元帥於死地。

“就憑劉豫的信就給黏沒喝定罪,是否過於倉促?”終於,完顏亶說話了。

宗幹忽然一笑,問:“皇上心軟了?”

“不是……心軟,”完顏亶輕聲回答,“高慶裔主張叛逃,死有餘辜。可黏沒喝並未參與,更未成行,即便治罪,也非謀逆……”

“皇上!”宗幹臉色一沉,嚴肅道,“你是大金郎主,懲治叛臣怎麽能存婦人之心?”

完顏亶臉色一白,繼而通紅道:“太傅,黏沒喝畢竟有大功於朝廷……”

宗幹再一次打斷完顏亶的話頭:“叛國即是死罪,斷不能心慈手軟!”

宇文虛中在一旁勸諫:“皇上,太傅所言極是,您是大金郎主,一切以國事為重,不能心存憐惜。”

完顏亶不說了,他知道伯父心意已決。

宗幹和緩了神情與口氣,對宇文虛中道:“皇上年輕,曆練一番就好了。”

接下來商議罪名。

宇文虛中道:“不用謀逆,即用貪贓。貪贓者,竊取國財民膏,人人得而誅之。”

宗幹連連點頭:“好,這個罪名好!”

“不過,”宇文虛中又道,“下官以為,貪贓罪隻適宜高慶裔等人,對於太保,這個罪名也不適宜。”

“這是為何?”

宇文虛中又道:“太保位居三公,人臣之極,該有多大府宅、多少田產和妻妾才算貪贓?”

“國師言之有理,對黏沒喝不能以貪贓治罪。”宗幹想想也是。

宇文虛中又建議道:“臣以為,治罪都元帥應該分兩步走,第一步是剪除黨羽。”

“對,先將高慶裔、劉思、李興麟等人抓起來治罪。”宗幹興奮地一拍大腿,“除去黨羽,就如同虎去爪牙,沒有了爪牙就是一隻死虎。”

宇文虛中提醒道:“太傅隻怕遺漏了一個人物。”

“國師是說穀神?”

宇文虛中一笑。

宗幹搖一搖手道:“穀神暫緩一步。”

這回輪到宇文虛中迷惑不解了。

宇文虛中回到家裏已交子時,他的家在北城。宇文虛中官居正三品太常卿,理應將家安在南城,但他卻依舊居住在當年金廷為他分派的一座小院落裏。說是院落,不過一圈柵欄,幾間木板房子。

建炎二年五月間,趙構見王倫一行久無回音,又懸榜朝堂招募使臣。宇文虛中慨然應召,家人挽留道:“王倫未回,此去定然凶多吉少。”

宇文虛中朗聲道:“王倫一街頭惡少竟勇赴國難,我飽讀詩書,躋身翰林,國家危急關頭豈能畏縮不前?!”

這一來,便羈留在了北國。

宇文虛中回到家中時,孟七還在等他。孟七是宇文虛中的仆人,當年宇文虛中受命出使金廷,孟七堅決要求隨行。孟七年近五旬,且又是駝背,但武功極高。過淮河,船家不懷好意,企圖打劫,拎一把砍骨刀直奔船艙。船艙狹窄,隻見孟七一個旱地拔蔥,破艙而出,等船家回過神來,孟七已經操起了船頭鐵錨,船家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腦漿迸裂,墜入江裏。

“老爺怎麽這時才回來?”孟七接過宇文虛中脫下的麻布長袍,問道。

宇文虛中沒有回答,而是道:“快,溫一壺酒,去把高待製請來。”高待製即高士談,表字季默。

孟七疑惑道:“老爺,都交子時了。”

“快去吧,莫要驚擾了鄰人。”宇文虛中催促。

高士談的住宅離宇文虛中的院子不遠,不多會高士談便披著麻袍匆匆趕來了,進門後一邊跺腳一邊嘟囔道:“都交子時了,還喝哪門子酒?”

高士談比宇文虛中小三歲,生得胖胖墩墩一臉福相。大觀三年,高士談和宇文虛中同登進士第,後來兩人又同在國史院任編修官。宣和三年,高士談外放忻州任戶曹參軍。誰知五年後忻州城破,高士談成了金兵南下伐宋的第一批俘虜。宇文虛中出使大同被宗翰拘留時,與拘禁了三年的高士談相遇,兩人同為淪落人,久久麵對無語。天會六年,宇文虛中與高士談雙雙送到禦寨,吳乞買見二人文采粲然,於是解除拘禁,授予官職。

“季默兄少安毋躁,今晚請你來,是有一樁天大的喜事相告。”宇文虛中低聲道。

“粘罕要死了?!”高士談來了精神。

宇文虛中笑而不答。

孟七將溫好的酒端出來。

“來,先喝酒。”宇文虛中從孟七手裏接過酒盅,放在高士談麵前。

“老七也來一盅。”高士談對孟七道。

“我去弄一點下酒菜。”孟七搖搖頭,弓著腰去了夥房。

高士談將麵前酒盅推開,催促道:“先說喜事,說完喜事再喝。”

宇文虛中這才把劉豫的密信以及宗幹、宗磐定下誅殺宗翰、高慶裔等人的計劃講述了一遍。

高士談先是愕然,轉而大喜:“好啊叔通兄,多虧你的計謀!”

宇文虛中笑著問:“這是喜事吧?”

“喜事,大喜事!”

“就為這,要喝一盅吧?”

“喝,當然要喝!”高士談端起酒盅,正要一飲而盡,突然想起什麽,“這杯酒還是先祭奠河東百萬軍民!”高士談舉著酒盅,麵色凝重,聲音低沉,“張知府、種經略、王總管以及所有河東殉難的大宋健兒,虜酋末日已至,你們若地下有靈,可以安息了!”張知府即隆德知府張確,種經略即秦風路經略使種師中,王總管即河東路馬步軍副總管王稟,靖康元年,三人均在完顏宗翰的攻擊下力戰殉國。

祭奠完畢,宇文虛中和高士談這才舉起酒盅。

“隻可惜漏掉了穀神。”宇文虛中麵帶憾恨。

高士談一撴酒盅,憤憤道:“穀神不除,終究是個禍害。”

完顏希尹的神力大金國上下盡知,使一把鐵鏟,重八十三斤,一旦鐵鏟舞動,百十個人近他不得。

高士談問:“斡本為何不殺穀神?”

宇文虛中搖頭道:“目前不知。”

“斡本這人不簡單,藏鋒不露,慮事深遠。斡本暫時留著穀神的性命,必定是為日後布下的一顆棋子。”

飲了一會兒酒,宇文虛中憂心道:“不知王倫是否回到朝廷。”

送還太上皇夫婦梓宮最早是宇文虛中提議的。那天也是為完顏亶講讀經史,三更時分,講學完畢,宇文虛中見宗幹不在,遂道:“自古帝王,有道者無不以德治天下。陛下雖然年少,可寬和慈惠,睿哲溫文,倘若澤被四海,自然有鳳來儀。”

完顏亶點點頭道:“國師所言極是。朕時常想,身為君王,應該德威兩用。當年滅大遼,下兩河,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四方平定,當思德治。”

宇文虛中突然眼眶一熱,滾出兩串清淚。

完顏亶好奇地問:“國師為何忽然傷心?”

宇文虛中哽咽著道:“臣有一事,想懇請陛下恩準。”

完顏亶道:“國師請講。”

宇文虛中撩起衣袍,擦幹淚水,緩緩道:“臣是宋人。如今,臣的太上皇和皇太後駕崩五國城,梓宮不得南回,葉落不能歸根。臣痛徹心扉。”

完顏亶思忖會兒,道:“國師是想,讓昏德公(金人給趙佶的封號)夫婦南歸故土?”

宇文虛中道:“皇上若是準許歸還太上皇與皇太後梓宮,宋人將永遠銘記皇上恩德。”

完顏亶點了點頭:“我大金與宋交戰十餘年,應該化幹戈為玉帛。國師的懇請,朕以為可行。”

自從跟完顏亶擔任侍講以來,宇文虛中從旁觀察,完顏亶非常欽佩漢人的賢明君主,尤其對唐太宗李世民佩服得五體投地。宇文虛中覺得,完顏亶極有可能是大金國的一位好皇帝。

果然,數日後,完顏亶告訴宇文虛中,太師和太傅對送還昏德公夫婦屍骸均無異議。很快,金廷下達文書,責成主持燕山以南軍政要務的完顏昌遣返拘押在涿州的宋使王倫回江南報喪。

能夠返回太上皇和皇太後的梓宮,宇文虛中和高士談好不高興。當天晚上,二人痛飲得爛醉如泥。

然而,讓宇文虛中和高士談感到意料的是,一連好些天朝會上風平浪靜,沒有誅殺高慶裔等人的半點跡象。宗翰自從留在禦寨後很少上朝,偶爾參加朝會也極少說話,兩三年下來人們已經習以為常。宇文虛中不知又發生了什麽變故,他哪裏知道,宗幹、宗磐是在等待機會。

這一天完顏希尹回了老家冷山寨。希尹在會寧南城置有府宅,平日裏,希尹住在南城。但隔一段日子,希尹就要回冷山寨住上一段時間。冷山寨的府宅更大,姬妾更多。另外,冷山寨還有他六個兒子,由洪皓教學漢文。

希尹一走,宗幹和宗磐就動手了。

這天朝會剛一開始,宗磐突然出班奏道:“陛下,原西京留守司推官魏從之狀告尚書左丞高慶裔夥同轉運使劉思貪贓軍資一萬貫。”

此言一出,眾官屏息,朝堂一片死寂。

一名內侍從宗磐手中接過狀詞,呈給完顏亶。完顏亶看過狀詞,抬起眼睛,問道:“高慶裔,你可知罪?”

高慶裔一下子蒙了。他擔任西京路總管,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儼然一位小皇帝,貪贓是免不了的。至於貪贓了多少,他心裏沒底。可按照大金國刑律,貪贓五十貫便是死罪。

“陛下,臣冤枉啊!”高慶裔跌跌撞撞奔出班列,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

完顏亶提高聲音道:“是不是冤枉,有司自有明斷。來人,將高慶裔下獄勘察案驗。”

一群甲士擁上前,剝去高慶裔的頭冠與官袍。高慶裔這才明白過來,宗磐治他的貪贓罪不過是個信號,目標是向都元帥開刀。想到這裏,高慶裔心中的恐慌消失了,鎮定下來高喊一聲:“皇上,罪臣有話要說!”

甲士稍一遲疑,高慶裔站住了。

完顏亶抬了抬手道:“說吧。”

“皇上,今日太師降罪於臣,臣自知死罪難免。可是皇上,太師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完顏亶心中一沉,沒有吱聲。

“大金國的孛堇和忽魯,誰人沒有貪贓?沒有貪贓哪來的田產?哪來的府宅和成群的妻妾?”部落的酋長為孛堇,統率多個部落者為忽魯。高慶裔指的是大金國執掌實權的宗室高官。

宗磐大怒道:“高慶裔,你既然已知死到臨頭,為何還要胡言亂語?!”

高慶裔哈哈一笑:“太師,死何足懼?可怖的是那些陰險小人撥弄朝政。”

宗磐突然拔刀在手:“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

宮廷儀衛上前,止住了宗磐的憤怒之舉。

高慶裔麵對完顏亶又道:“太師今日治罪高慶裔,明日就會加罪都元帥。想都元帥征戰半生,對大金國建有不世之功,如今飛鳥未盡,太師卻要藏良弓、烹走狗……”

宗磐朝甲士吼道:“還不快押下去!”

“等一等!”高慶裔豁出去了,厲聲道,“太師既然要殺臣,豈有不讓臣把話說完之理?想當年諳班勃極烈病逝,都元帥為保皇上承繼大統,在乾元殿前哀求了四天!這些,難道皇上都忘了嗎?”

宗幹按捺不住了。按照事先的安排,鏟除高慶裔由宗磐指揮,朝會上向高慶裔問罪也由宗磐負責。誰料想,該死的高慶裔竟然當著眾大臣的麵重提舊事。若由著他胡說下去,皇上心腸一軟,局麵將會不可收拾。

“高慶裔,”宗幹走出班列道,“你有冤屈可到大理寺訴說,這裏是朝堂。咆哮朝堂便是對皇上不敬,罪加一等。”

高慶裔清楚,沒有得到宗幹的允許,宗磐絕沒有膽子向都元帥開刀。可即便如此,高慶裔也不可能向宗幹發難。臨死之人,畢竟心存僥幸。

“太傅為大金國砥柱,”高慶裔和緩一下情緒,用祈求的語氣道,“罪臣還望太傅辨明曲直,伸張正義。”

“這是自然。”宗幹點頭。

高慶裔被押下去了。他沒有想到,正因為他朝堂上的一番話,加速了他的死亡。

散朝後,宗幹問宗磐:“此案幾日可以了結?”

“十日之內。”

“十日太長,”宗幹決然道,“最多三日。”

當天上午完顏宗翰便從管家口中得知了高慶裔下獄的消息。

兩年來,宗翰一直稱病少出,可他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大金國的一舉一動。在宗翰的心底,始終存在著某種期盼,那就是大金國出現危急,小郎主向他發出召喚。盡管他已年近六旬,依舊能騎烈馬,舞大刀,挽三石之弓。然而,長久地等待卻是斡本及蒲魯虎向他舉起了屠刀。宗翰從來不相信小郎主會朝自己下手,不說他為大金國立下的赫赫戰功,就說當年建儲,小郎主也應該感激他一輩子。正因為如此,他一次次拒絕了高慶裔的建議。

“來人!”宗翰大叫一聲。

管家閃進門內,垂手站在宗翰麵前,聽候主人的吩咐。

“去將我的免死鐵券拿來。”宗翰對管家道。

管家從書房捧出一隻有禦璽印文的精致木匣,打開取出鐵券。鐵券呈卷瓦狀,上麵兩行女真銘文:“賜宗翰,除反逆受笞刑,餘皆不問。”

按大金國製度,免死鐵券分為兩塊,一塊賜給功臣,一塊留在宮中。天會五年,吳乞買為了加恩滅遼和伐宋的功臣,一共對四員愛將授以了免死鐵券,完顏宗翰是其中之一。

宗翰又命管家取出他的戰甲,披掛完畢來到馬廄。多日不騎的鐵青馬見了主人奮起前蹄一聲長嘯,宗翰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來到乾元殿前,宮廷衛士見了大吃一驚。宗翰跳下戰馬道:“快去通報,黏沒喝有要事求見郎主。”

不一會,宗幹從殿內出來,親熱道:“今日什麽風把王兄給刮來了?王兄不是病了嗎?今日可好些了?”

宗翰皺著眉頭問:“郎主可在宮中?”

宗幹回道:“皇上不在,王兄有何事要奏?”

“郎主去了何處?”

“皇上去了元廟,王兄若有急事,小弟可代為轉達。”

宗翰略作遲疑,從懷中取出木匣道:“這是上皇賜予自家的免死鐵券,今日願用它贖回高慶裔的性命。”

“哦?”宗幹一愣,“王兄甘願用自家的免死鐵券去救高慶裔?”

宗翰錚錚道:“高慶裔是自家舊部,自家不能坐視不管。”

“這……這是何必呢?高慶裔可是貪贓數額巨大。”

“再大的罪,一副免死鐵券還不夠麽?”

“那好,小弟代為收下。不過,此案歸太師管轄。待皇上回宮後,小弟代為稟奏,由皇上給太師下詔。”不等宗幹說完,宗翰躍上戰馬,直奔監獄。

在大金國的早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監牢。所謂牢舍不過是在一個名叫西場的地方臨地挖掘的深坑,犯人帶來後用柳條筐吊放到深坑裏。金廷對犯人的審訊也很簡單,要麽放人,要麽斬決。過去是窪勃辣駭,近幾年效法漢人,實施斬刑或絞刑。

宗翰來到關押罪犯的西場,可守衛的兵士不讓宗翰進去,說進入監牢必須得到太師批準。

宗翰最不願見的人就是宗磐。宗翰告病在家,很大程度便是不願與宗磐相見。今日為了高慶裔,宗翰豁出了一張老臉。

可是,從官府衙門一直找到宗磐府邸,均無宗磐的蹤影。

兩天過去了,宮中也無任何消息,宗翰隻得老著臉皮再去尋宗磐。這一次他見著了尚書右丞蕭慶。蕭慶也曾是他的部下,隻是這兩年蕭慶改換了門庭,與宗磐走得近了。蕭慶告訴宗翰,太師去了監舍,宗翰趕緊打馬奔向西場。守衛監舍的兵士依然將宗翰擋在門外,宗翰勃然大怒,揮鞭抽翻兩名兵士,拍馬破門而入。

西場的一塊空地上,數十名待決的罪犯已經跪倒在地。

“等一等!”宗翰暴喝一聲,說話間,鐵青馬馳到近前。高慶裔等人見了宗翰,大呼冤枉。

“蒲魯虎,”宗翰狂吼一聲,怒不可遏,“自家已將免死鐵券給了郎主,你為何還不放人?”

宗磐冷著臉道:“我奉皇上之命處決罪犯,不知免死鐵券。”

宗翰渾身熱血呼地湧上頭頂:“鐵券乃你爹爹所賜,你敢說不知?”

“爹爹賜你鐵券,可並未賜給高慶裔。”宗磐依舊聲音冰冷。

宗翰吼道:“用自家的命換高慶裔一條命,還不行麽?”

宗磐輕蔑地說道:“太保官居一品,難道不懂得大金國的法度?高慶裔貪贓軍資,罪不容赦,是太保的命換得了的麽?”

宗翰的肺都快要氣炸了,他頭一次發現失去權力的痛苦。自十七歲從軍以來,他何曾受過這種屈辱?

“蒲魯虎,你未經勘問便處斬,你才是踐踏大金國的法度!”宗翰知道,他已救不了高慶裔了。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奔到高慶裔麵前,將他擁在懷裏。

“唉!”高慶裔輕歎一聲,“都元帥若是依了下官,哪會有今日之禍?!”

宗翰隻是無聲地飲泣。

高慶裔推開宗翰,道:“下官走了,望都元帥善自珍重。”

幾名衛士上前將宗翰拉開,身後,隻聽宗磐一聲令下:“施刑!”

頓時,飛濺的血雨落滿了宗翰的臉頰和戰袍。

回到家,宮裏來人送回了鐵券。宗翰手撫免死鐵券哈哈大笑,突然抽刀砍為兩截。當夜,鐵人一樣的宗翰病倒了,一連幾天高燒不退,滿嘴胡言。

十多天後,遠在冷山寨的完顏希尹才得知發生在禦寨的變故。明眼人一看就知,高慶裔等人被殺,目標是都元帥,包括他完顏希尹。

完顏希尹算得上大金國的第一勇士。在大金還未立國之前,阿骨打經常赴上京朝見大遼皇帝,隨行中總有一個瓜子臉、黃眼睛、少胡須的壯漢,他就是完顏希尹。有一次,阿骨打與遼國貴族下雙陸棋,遼國貴族落敗後撒起野來,阿骨打氣憤已極,當即伸手拔刀。希尹見狀,急忙用手握住刀鞘。阿骨打扭掉了刀柄也沒有拔出刀來。要知道,阿骨打挽弓能射三百步。公元1120年3月,遼天祚帝率數千衛士北逃,希尹僅以八騎追擊,一日三戰,殺得天祚帝聞風喪膽。

希尹不僅勇武有力,而且天資極高,會漢語,看得懂漢文書籍。靖康二年,金兵攻陷開封,希尹既不搜刮財物也不強索女人,而是將太清樓秘閣所珍藏的數萬卷圖書全部運回了上京。不僅如此,希尹還創造出了女真文字。史記載,天輔三年,也就是公元1119年,希尹的女真文字造成,太祖大悅。

希尹是一個很孤傲的人,在大金國能夠讓他欽佩的人不多,但他敬重比自己小一歲的完顏宗翰。倒不是宗翰身膺都元帥之職,希尹認為宗翰是一條真漢子。希尹跟所有血氣方剛的女真人一樣,對真漢子懷有崇敬之心。如今,大金國的真漢子正麵臨血光之災。

冷山寨距離會寧兩百多裏。這裏是長白山脈張廣才嶺與老爺嶺的交匯處,隻見群峰疊嶂,山巒起伏,椴木、柞木、白樺、楸木,一片片巍峨挺拔,鬱鬱蒼蒼,完顏希尹的府邸就坐落在青翠之間。這是一處仿照宋製建成的大院落,所用的磚瓦均從黃龍府(吉林農安縣內)運來。在以穴居為主的冷山寨,能夠擁有一座畫梁雕棟的磚瓦大院落,簡直就是奇跡。現在,這位創造奇跡的主人被禦寨傳來的消息驚呆了,過了許久才對長子把搭道:“快去把洪尚書請來。”

洪尚書即洪皓,他是繼宇文虛中之後出使金國的。在此之前,出使金國的王倫和宇文虛中均被金人扣留,洪皓仍然義無反顧,毅然請行。在大同,宗翰逼迫洪皓去開封劉豫處做官,被嚴詞拒絕。宗翰一怒之下,將洪皓流放到了這偏遠荒蠻的冷山寨。

希尹第一次見到洪皓就被其淵博的知識鎮住了。在大金國,希尹以知識廣博著稱,無論是遼臣還是宋使,希尹均能侃侃而談,但那一次,希尹顏麵大失。

希尹問洪皓道:“聽說南人無好馬?”

洪皓回答:“是的。”

“所以,南兵不堪一擊。”希尹哈哈大笑。

洪皓想了想道:“是這樣。”

希尹得意揚揚,又問:“洪尚書以為,南兵孱弱,我大金健兒何時馬踏江南,生擒趙構?”

洪皓搖頭道:“永遠不會。”

希尹收住笑容,瞪大眼睛問:“為什麽?”

洪皓反問道:“右監軍以為世上何物最為強大?”

希尹頓時豪情萬丈:“世間最強大者,不是風。風,自家不怕;不是雷。雷,自家也不怕。世上最強大的是大金國騎兵,大金國的騎兵所向無敵!”

洪皓搖頭道:“非也,非也。”

希尹頓時臉色鐵青,怒問:“大金國的鐵騎踏平了遼國五京,宋廷四都,難道還不強大?”

“非也,非也。”洪皓繼續搖頭,“請問右監軍,貴府建造采用的是何方紙圖,使用的是何處匠人?”

希尹愣住了。

洪皓指著希尹榻上的酒樽、酒盅又問:“還有這些酒具和佳釀,又出自何處?”

希尹眨巴著眼,答不上來。

洪皓仰天一笑道:“嗬嗬!大金國鐵騎精銳,兵士驍勇,但敵不過我大宋的佳釀千頃、豪宅萬棟!還有我大宋的百代典籍,浩浩文章,宛如大海汪洋,別說一個大金,就是十個大金墜入其中也會不見蹤影!”

希尹氣急了,跳起來怒道:“你以為自家不敢殺你嗎?!”

洪皓笑問道:“右監軍,你不是大金國的薩滿嗎?薩滿通神,是神的化身。難道神要薩滿一味殺人?”

希尹一張臉漲紅得像豬肝,想說話,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神行善,魔行惡。大金鐵騎固然所向披靡,但侵城掠地,宛如強盜,這是惡魔。神祇應廣種善因,普行善事,和睦萬眾。右監軍不是問何物最為強大嗎?是教化。教化可以移山填海、摧鋒斷鐵、改朝換代!”洪皓一指門外,“不出百年,教化將使那些穴居的山民走進地洞,虎熊出沒的山野長出嘉禾!”

希尹無言以對,隻得怏怏坐下。

自那時起,希尹便對洪皓改變了態度。

在大金國上層,完顏希尹曾經跟宗翰、宗弼一樣,是強硬的主戰派。在他看來,遼比宋要強大得多,既然遼國可滅,大宋同樣可滅。然而,川陝宋金會戰四年,十多萬大金勇士戰歿在了群山與溝壑之間,希尹的態度發生了改變。

“兵勢猶如水勢,兵勢盛,則猶如水勢大。水勢大,席卷山野,生靈不再;兵勢盛,則焚掠城池,人寰慘絕。”洪皓反問希尹,“右監軍幾度滅遼伐宋,哪一次不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希尹苦笑著回答:“這是爭戰。”

洪皓又問:“村鎮毀滅,黎民塗炭,爭戰何益?”

希尹答不出來,因為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戰,應是以善止惡,而非以惡戮善。以善止惡,上應天道,下合萬民;以惡戮善,善之不在,萬物不存!”

希尹聽罷,不得不承認:“洪尚書言之有理。”

就因為希尹對戰爭的態度發生了變化,遂將自己的八個兒子全部交給洪皓,由他教導漢學與禮儀。即便如此,洪皓仍然居住在地穴裏。希尹不止一次勸說洪皓搬進府內,均遭到洪皓的婉言謝絕:“我是宋使,為通好而來。貴國不罷兵言和,洪皓不接受任何恩賞。”

希尹聞言,無可奈何。

把搭將洪皓請進府邸,希尹跳下炕執著洪皓的手,將他請上炕頭。俄爾,一名女使給洪皓奉上一盞湯飲。

希尹向洪皓講述了把搭從禦寨帶回來的消息,道:“自家、都元帥和高總管原為一體。高慶裔現已處死,接下來就是都元帥和自家了。與其坐而待斃,莫如奮起一搏。自家想盡起冷山寨之兵殺向禦寨,救出都元帥,為高總管報仇!洪尚書以為如何?”

洪皓問道:“國相在冷山寨有多少兵馬?”

“汰去老弱,可得三千軍馬。”希尹回道。

洪皓搖頭一笑:“禦寨有兩萬武衛軍,殿前都點檢司還有近萬名親軍。國相的三千軍馬殺向禦寨,救得出都元帥?”

“自家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都元帥死在蒲魯虎那廝手裏!”

洪皓勸道:“國相剛才說了,國相與都元帥、高總管同為一體,如今高總管已死,都元帥朝不保夕,國相若要複仇,唯有抽身自保,靜待時機。”

希尹焦躁起來,問:“自家堂堂大金國左丞相,豈能任人踐踏?!”

洪皓莞爾道:“國相遍閱漢書典籍,豈不知越王勾踐故事?”

希尹呆了一呆,然後頓足嗟歎。

洪皓又道:“國相若要自保,還須隻身趕往禦寨向皇上辭去左丞相之職。”

希尹疑惑地問:“這是為何?”

“這叫釋疑。國相隻有表明心無異誌,蒲魯虎等人才不會繼續猜忌。”

次日,希尹帶著把搭和漫帶趕往會寧,還未進城,便聽見路人議論紛紛,說晉國王臥病半月,昨日起床舞刀,一套雁行刀法還沒有使完,突然口噴鮮血,倒地而亡。

宗翰的喪事辦得很隆重,宗幹主持喪禮,宗磐操持喪事,就連完顏亶也在下葬的前一天來到靈堂祭奠。一連三日,宗翰府前又跟他當年身任都元帥一樣,梁冠雲集,車馬不絕。沒有前去悼念的隻有完顏希尹,按照洪皓的囑咐,他辭職後徑直返回了冷山寨。希尹沒有流淚,但心底卻在流血。他一遍遍發誓,今生今世必殺蒲魯虎以報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