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忍辱議和
蔡州收複的消息傳到江州,嶽飛大為振奮,當即回書王貴、張憲,命他們迅速占據確山、真陽、新蔡等地,與信陽軍連成一片。嶽雲和呼延龍見嶽飛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也跟著高興起來。
“你們今晚喝點酒吧。”嶽飛對呼延龍道。整個新年期間,眾衛士滴酒未沾。
“行。”呼延龍點頭。
吃罷飯,嶽飛走進書房,於鵬也跟著進來。
“給樞密院的劄子遞走了麽?”嶽飛問於鵬道。
“遞走了。”
年前年後嶽飛向趙構上了兩道奏疏,向樞密院上了三道申狀,詳細闡述了戰機的難得和用兵的重要。除第一道奏疏聖上有回複外,其他的均泥牛入海。而聖上的回複也是空洞的稱讚,嶽飛心急如焚。按照製度,沒有朝廷的命令他既不得赴行在,也不能回鄂州,隻能幹等。收複京畿該是多好的戰機!可惜正一點點地丟失。得到蔡州收複的消息,嶽飛又上了一道劄子。
然而,十天後,樞密院送來命令,各大軍原地駐紮,不得擅動。占領的偽齊城鎮與關隘,一律放棄。樞密院在命令中專門提到蔡州,不得駐紮一兵一卒,所屯紮的軍馬退回舊界以內。嶽飛召來於鵬,於鵬讀罷苦苦一笑。
“蔡州為進入河南第一重鎮,斷不能棄守!”嶽飛氣呼呼地說道,“下官這就上書聖上。”
“不必了。”於鵬搖頭道。
嶽飛停住筆道:“這是省劄,不是聖旨,為何不必了?”
於鵬緩緩道:“下官今日遇見了江州府的周通判,他的一個族侄在宮裏當值。據說,聖上正在與虜人議和。”
聞言,嶽飛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冰窟,凍住了。
見狀,於鵬又道:“周通判還說,倘若和議達成,虜人不僅歸還梓宮和一應皇親,還將歸還陝西與河南之地。”
半晌,嶽飛問:“此事當真?”
“是否當真還得以朝廷的文書為準。不過,相公的幾道劄子均不見回複,今日省劄又命我軍放棄所得之地,可見其中必有緣故。”
嶽飛不相信這些話,望著於鵬搖頭道:“虜人與我血戰十數載,豈肯輕易讓出河南與陝西?”
“據聞,虜人的左副元帥完顏昌已致書聖上……”
於鵬話未說完,嶽飛一拍桌案道:“左副元帥之上還有朝廷,區區一個撻懶安能一手遮天?”
於鵬答不上來,畢竟他對大金國的內情所知不多。
嶽飛遙望著建康府,恨聲不迭道:“虜人狡猾,聖上被蒙蔽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嶽飛更為憂鬱。到了二月間,終於盼來了聖上的手詔和樞密院的命令。樞密院的命令是要嶽飛率軍返回鄂州。手詔則說,為迎回太上皇及皇太後梓宮,朝廷正在與虜人議和,要嶽飛謹遵職守,約束三軍,以防滋生事端,給虜人口實。
就在嶽飛引軍離開江州時,趙構的鑾駕也出了建康,浩浩****返回杭州。行在南移是趙鼎提出來的,既然和議在即,回鑾杭州是最好的選擇。車駕在官道上緩緩而行,馬蹄踏踏,車輪轔轔。放眼望去好一派江南春景:小橋流水,麥田青青,牧童橫笛,圩裏炊煙……趙構無意欣賞眼前的春景,他之所以將行在往杭州遷移,實則是在表明一種態度。
和議還未布告天下,阻力已隱隱而來。張守、陳與義再上辭呈,這一次比以前更為堅決。他們隻字未提議和,可分明是對議和不滿。陳與義、張守均為朝中忠正之臣,他們如此堅決求去,令趙構煩悶。
除了煩悶還有擔心。就在鑾駕啟程之際,趙構收到了大金國左副元帥府的文書,說韓世忠、嶽飛、吳玠分別派遣人員進入河南、陝西招降納叛,若江南若不約束他們的行為,大金國將視為挑戰。
趙構估計掌軍大將們會反對議和,但他沒有料到這麽快就挑起了事端。臨行前他特地起草了三份詔書,以五百裏加急分送韓世忠、嶽飛和吳玠,要他們謹守地界,不得招納陝西與河南軍民,否則以典憲論處。
對趙構而言,最頭痛的就是這些大將了。他們手握重兵,坐鎮一方。言重了不行,言輕了也不行。如何才能讓這些大將們讚成和議,他一邊顛簸一邊想。
圍繞議和頭疼的不僅僅隻有趙構,遠在會寧府的大金國也因為議和而動**不安。
劉豫被廢黜後,對於是否委派官吏主政河南及陝西之地,朝中大臣主要形成了兩派,一派以宗磐、宗雋為首,主張將陝西、河南之地歸還給宋廷;一派以宗幹、完顏勖為首,讚成議和但堅決反對讓地,還有一部分大臣如司空蒲家奴等則不發表任何意見,保持中立。
新年後的第一個朝會,兩派繼續論爭。
“剛剛得到奏報,宋軍襲擊了蔡州,烏魯貝勒陣亡,我三千將士無一生還。”宗幹說完,滿朝嘩然。河南之地還未歸還宋廷,宋廷就迫不及待地襲奪蔡州,這還了得!尤其烏魯貝勒是大金國的一員良將,如今卻死在了宋軍之手。
宗磐出列道:“烏魯戰歿誠為可惜,可河南、陝西原為宋地,若不歸還康王,將會年年幹戈不休。今日戰死三千將士,明日會戰死更多的大金兒郎!”
宗幹搖頭道:“太師執一麵之詞。當年為取得河南、陝西之地,自家們已有多少兒郎戰死沙場?如今拱手讓人,那些戰死的兒郎地下得知,該做何感想?”
宗磐堅持己見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是為開疆,目今是為言和,罷兵言和是為休養生息,利國利民。”
此刻,宗雋出班道:“漢人有言,‘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是懷。’我以德待康王,方顯出和意真誠。”
完顏勖也走出班列對宗雋道:“丞相熟讀漢書,也該記得‘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遊之仇,不與同國。’自家們擄來了康王的父母兄妹和妻妾子女,單是一個和字就能化解?”
聞言,宗雋冷冷地對完顏勖道:“依左丞之意應該繼續加兵,重開戰事?長此以往,冤冤相報何時得了?”
金國初年,大臣們上殿均帶有佩刀。爭執中,宗磐惱了,拔刀在手高叫道:“休得再為還地爭執!草原上的韃靼人正在日日坐大,若不與康王議和,大金國將兩麵受敵。”
完顏亶怒斥道:“蒲魯虎,你想造反麽?”
宗幹、完顏勖等人也紛紛拔出腰刀,怒視宗磐。宗磐隻得將刀插回刀鞘,拂袖而去。這是完顏亶登上帝位後改元天眷的第一個朝會,雙方因為讓地爭吵不休,最後不歡而散。
當晚,蒲家奴來到宗幹府。宗幹不大喜歡這位叔父,認為他耳朵根子軟,少主見,隻因為他的輩分高,年齡大,才授了他一個無所事事的虛職司空。
“叔父有何要事?”待蒲家奴落座後,宗幹問道。
蒲家奴道:“容我喝口茶後細說。”
宗幹這才吩咐仆人上茶。
“今日朝堂上你和蒲魯虎他們爭得不可開交,我倒有一個折中的法子,不知是否可行。”蒲家奴喝完茶才道。
“請講。”
“太師和丞相要歸還陝西、河南兩地,依自家看來,不如先還河南,以示我大金國的誠意。若康王真心臣服,過個一年半載再歸還陝西不遲。”
聞言,宗幹奇怪地問道:“這是蒲魯虎的主張?”
蒲家奴搖頭道:“不不,是我的主意。”
宗幹當然不相信這主意來自蒲家奴,但與宗磐、宗雋他們僵持也不是長久之計。另外河南地勢平闊,適宜騎兵作戰,即便暫時給予了康王,再奪回來也容易。陝西則不同,其地居高臨下,東南有潼關之雄,西北有秦嶺之險。大金國若失去了陝西,河東便失去了屏障。
宗幹點頭答應道:“叔父的主意可以考慮。”
送走蒲家奴後,宗幹立即進宮。他來到宵衣殿,問近侍局副提點蕭肆道:“皇上在哪?”
蕭肆囁嚅著不敢答。
宗幹心中明白了大半,快步進入殿內,完顏亶果然正在寢殿外的暖閣飲酒。幾名宮女見了宗幹趕緊跪下,完顏亶先是一怔,繼而站起身道:“伯……伯父來了?!”
“撤下去。”宗幹用低沉的聲音道。
待收拾完畢,宗幹才和緩著語氣道:“臣有不敬之罪,乞皇上赦免。”
“伯……伯父無罪,”完顏亶呢喃道,“是合刺忘記了伯父的教誨。”
宗幹歎了口氣道:“臣即便有罪,也是一片忠心。”
完顏亶低頭不語。
金人嗜酒,飯可以不吃,酒是每餐少不得的。臣民好酒尚可,身為一國之君則不能淪為酒徒,然而完顏亶偏偏就愛好這一口,對此,宗幹已經勸過無數次了。
“漢人有句俗語,色是殺人刀,酒是災禍苗。”宗幹語重心長道,“皇上是大金國郎主,身係天下安危,舉杯之際要思之再三,慎之又慎!”
完顏亶低頭道:“合刺謹記。”
宗幹哪裏知道,完顏亶酗酒是精神焦慮所致。他渴望親政,宗幹卻大包大攬,完顏亶心有怨懟卻又無可奈何。
宗幹說教一番,二人坐下,有宮女進來奉上湯飲。
“今天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皇上如何看?”宗幹轉了話題。
完顏亶道:“太師的意思是,議和勢必讓地,不讓地則難以議和。”
宗幹斷然道:“太師的主張,是賣國行徑。”
完顏亶望著伯父。
宗幹道:“我與江南議和,是為罷兵通好,何來讓地一說?”
完顏亶道:“如今倘不讓地,太師不依。”
宗幹道:“是啊,如今隻有雙方各退一步。”
“伯父的意思……”
“漢人有言,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河南平闊,易攻難守,可先讓與康王。”
完顏亶不知伯父為何忽然改變了態度,默不作聲。
宗幹見狀解釋道:“康王若得到河南,必然分兵把守。河南無險,我若要取時,暗暗調動大軍,分進合擊,將康王的人馬聚殲於河南境內。”
完顏亶又問:“那陝西之地……”
宗幹斬釘截鐵回道:“陝西之地,斷不能割。”
“那……康王會同意麽?”
“康王並不在意陝西。康王在意的是河南,因為河南有康王的祖陵。隻要將河南賜還給康王,康王自會感激不盡。”
完顏亶佩服伯父思慮縝密。
接下來正如宗幹所判斷的,宗磐、宗雋見宗幹同意割讓河南,便對暫不割讓陝西保持了默許。
金廷為還地議和暫時達成了一致,可軍中將領仍然憤憤不平。最為激烈的當是一群老將,如韓常、斜卯阿裏、赤盞暉、烏延蒲盧渾、完顏突合速等。他們或致書朝廷,或親自來到燕京右副元帥府。韓常在富平之戰中丟掉了一隻眼睛,對宋金議和深惡痛絕。他單槍匹馬從山東趕到燕京,半夜敲開右副元帥府,哽咽著對宗弼道:“四太子,這麽多年的血難道白流了麽?!”
“韓將軍累了,扶他去館驛歇息。”宗弼表現得出人意料的鎮定,對仆人說罷,轉身便進了內室。
就在宋、金兩國圍繞和議沸反盈天時,王倫再次穿過冰天雪地抵達金國首府會寧。這是宋金開戰以來最為順暢的出使,沿途關卡毫無阻滯,見過文書即刻放行。而且,所到館驛均備好了飯食和暖鋪。
在乾元殿,王倫遞上了趙構的親筆書劄道:“我主拜謝大金國皇帝廢黜劉豫,以消弭兵災,結百世之好。”王倫的身體雖然還未徹底複原,但聲音依舊清脆悅耳,在乾元殿內嫋嫋不絕。
完顏亶見王倫一表人才,眉目間流露出幾分喜歡,看過書劄後微笑著道:“康王索要甚多,既有昏德公夫婦的梓宮及生母,還有河南、陝西之地。朕問來使,康王有何誠意?”
王倫道:“我主誠意甚篤,願每年納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
由於基本國策已定,王倫的朝見沒有遇到刁難,最後完顏亶令道:“命太原府少尹烏陵思謀出使江南,洽談罷兵通好事宜。”
住在館驛的王倫渴望見到宇文虛中、洪皓等人,以了解金廷高層情形,無奈金人看守得緊,隻好作罷。幾天後,王倫陪同烏陵思謀啟程返宋。
烏陵思謀是大金國的外交官。當年在大同,兩人接洽最多。每次見麵,都免不了一番唇槍舌劍。烏陵思謀認為趙宋言而無信,根據是趙宋未能履行“海上之盟”。
海上之盟是宋、金之間的第一次盟約。公元1118年,趙佶派光祿大夫馬植與金人談判聯合攻遼。會談前前後後進行了兩年,最後商定由金軍攻取遼國中京,宋軍攻取遼國的燕京和西京。待到成功滅遼後,將燕雲十六州歸還宋朝,而宋朝則把原來輸送給遼國的歲幣轉送給金國。
燕雲十六州是大宋的傷心之地。自公元938年後晉皇帝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遼國後,長城防線便落入了契丹人手中。大宋中原立國,北方無險可守,幾次興兵征遼,未獲寸土。最後不得不簽訂“澶淵之盟”,與大遼握手言和。現在收複燕雲十六州,大宋君臣躊躇滿誌。
然而,宋、金聯合攻遼,宋軍大敗虧輸。使得金軍攻取了遼國中京後,轉而又攻下了西京和燕京。一敗再敗的宋軍最後花三十萬匹絹、二十萬兩白銀及一百萬貫年租從金人手中贖回了燕雲六州及燕京城。可此時,燕雲六州殘破不堪,燕京城也被金人擄掠一空。
燕雲十六州隻收複了六州,還有十州沒有收回,大宋君臣心有不甘。宣和五年,金太祖阿骨打病逝,繼位的完顏晟下令將遼朝降臣及燕雲之地的居民遠徙東北。居民們不願背井離鄉,過平州(河北盧龍縣)時紛紛鼓動留守張覺降宋。張覺原是遼臣,後來投降了金國,金廷命他為平州留守。
張覺經與幕僚李石商量,決定叛金降宋。張覺派李石趕赴開封,告訴宋廷有歸降之意。趙佶聞訊大喜,認為此舉可以不戰而得平州。然而,就在張覺出城迎接封賞時,二太子完顏宗望突然率領大軍出現在平州城下,張覺倉皇出逃。金兵俘獲了張覺的家人,還搜出了趙佶賜予的詔書。金廷大怒,移牒宋廷索要張覺。宋廷先是誅殺了一個貌似張覺的人頂替,被金人識破。金人聲言要興兵問罪,趙佶被逼無奈,隻好降旨密殺張覺及其二子,將頭顱送於金人。
“張覺事件”不僅為兩年後金兵伐宋埋下了禍根,還成了金國不信任宋廷的根源。
王倫則認為,是大金失信在先。因為大金沒有如約歸還燕雲十六州,才導致張覺叛金歸宋。
盡管唇槍舌劍,二人相交數載,是老相識。不承想幾年不見,已是故人的烏陵思謀終日沉默,宛如石頭。無論王倫說何話,均引不起他的談興。王倫哪裏知道,烏陵思謀懷有深仇大恨。
烏陵思謀出身熟女真。在大金國,熟女真屬於賤民。完顏宗翰見烏陵思謀為人伶俐,又說得一口漢話,便將其留在身邊擔任通事。開封外城攻破後,元帥府派人進城講和,即以蕭慶為正使,烏陵思謀為副使。嗣後烏陵思謀一路升遷,直至太原府少尹。少尹雖無多少實權,可畢竟是四品高官,由賤民而至四品高官,他十分感恩宗翰。然而,宗翰被宗磐所殺,他如喪考妣。如今宗磐力主講和,他自然仇恨滿懷。
五月初,王倫、烏陵思謀一行抵達泗州。
在金國境內烏陵思謀隻是陰冷著臉,一旦進入大宋境內,烏陵思謀的態度變得惡劣起來。第一天用膳提出要用金碗,非金碗不膳。時逢戰亂,別說館驛裏沒有金碗,就是泗州府也沒有金杯銀盞。王倫無奈,隻得趕緊尋覓金匠打造。泗州地處交兵前沿,一會兒淪陷一會兒收複,滿街找不到一戶百姓,到哪裏去尋找金鋪?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烏陵思謀要宋廷大小官吏見他須行臣禮,說是大國之卿當小國之君,見他必須跪拜。而且,他還住在館驛不走,說康王的接伴使一日不至,他便在泗州安住一日。
本來王倫已給朝廷發了急奏,為萬全計,王倫又親自騎馬趕回杭州。
杭州城內,趙構正在為接伴使發愁。
陳與義和張守辭職後,由趙鼎舉薦禮部尚書劉大中為參知政事,王庶為樞密副使。如今王庶奉命巡視江防未回,朝中宰執隻有趙鼎、秦檜、劉大中三人。
隨著金使南下,朝廷與金人議和一事已經朝野皆知。正如趙構所料,群議沸騰,一片反對聲。大金左丞完顏勖引用漢文典籍:“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遊之仇,不與同國。”在宋廷,最不濟的大臣也勝過完顏勖,這句出自《禮記》的名言人人鐫心刻骨。這種時候誰願意出任接伴使?一連三次朝會趙構親自詢問眾臣,均無一人應聲。
這日退朝後,趙構克製著滿腔怨憤,問三名宰執大臣道:“泱泱天朝,難道就找不出一個接伴使嗎?”
趙鼎委婉回道:“陛下,我國與虜人有血海深仇,接伴使非一般人不能為。”
“難道要朕親去泗州不成?”趙構對趙鼎失望了,轉而問秦檜,“秦卿可有人選?”
秦檜心中早有一個人物,但他一直忍住未說,當聖上問到時才上前一步,緩緩道:“臣保舉一人,定能不負陛下重托。”
“何人?”
“吏部員外郎範同。”
範同跟秦檜有“三同”之誼:同窗、同鄉、同榜進士。然而,秦檜瞧範同不起,將他歸入小人之列。秦檜第一次任相,範同隔三岔五登門拜訪,後來秦檜遭貶,範同頓時不見了蹤影。秦檜第二次複出,範同又隔三岔五地出現在秦檜府第。秦檜雖然瞧不上範同的人品,卻認為接伴使非範同莫屬,一來範同能言善辯,二來範同渴望晉身。秦檜以為,但凡渴望晉身者,心腸黑,臉皮厚。
當範同來到內殿,行過臣禮後趙構問:“金人使者滯留泗州,範卿可否前去接伴?”
“臣願往。”範同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範卿若是將金人的使臣順利引入行在,便是大功一件。”
範同躬身道:“臣肝腦塗地,不辱使命。”
“卿前去好生準備,明日一早啟程。”趙構點點頭。
範同從內殿出來,徑直來到政事堂。秦檜放下手中公文,沉著臉問:“不去泗州,你來都堂做什麽?”
範同長揖道:“範同特來感謝秦相公的舉薦之恩。”
秦檜皺眉問道:“你從何處得知為我舉薦?”
範同恭恭敬敬答道:“範同清楚,若無相公舉薦,今日不得麵聖。”
也是,一個員外郎在京城裏算是芝麻官,終其一生也許沒有機會單獨得見天顏。
“相公提攜,範同終生不忘。從今往後,在下唯相公之命是從。”
秦檜沒有叫座,依然沉著臉道:“謝就不必了,你我既是同窗,關照是少不了的。此次迓迎虜使,幹係重大。還望擇善不負陛下重托。”範同表字擇善。說罷,秦檜擺擺手,範同弓著腰出去了。
六月上旬,烏陵思謀一行在範同等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下終於來到了杭州。此時的杭州簡直就像一鍋開水,不知從哪兒傳出,當年開封外城攻破後,住在內城的皇上與太上皇,就是被這個烏陵思謀誘出城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眨眼間整個杭州城人人怒目。
百姓們的激憤趙構看不見也聽不到,官員們的激憤則變成了奏疏像雪片一樣飛進宮中,短短幾天禦案上就堆了厚厚一摞。
“此事當真?”趙構近來睡眠不足,麵色灰暗。
趙鼎回道:“這事不會有假,虜人使者入城那天走的是南熏門,一直沿禦街進入朱雀門,途中有千萬百姓佐證。”
趙構狠擊禦案,罵道:“虜賊,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開封有三道城牆,第一道為外城,第二道為內城,第三道叫宮城。金兵攻破的隻是外城。如果組織兵馬在內城巷戰,同時堅守宮城,持之於久,勝敗仍未可知。金兵統帥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決定化強攻為誘降。
“朕千盼萬盼,沒想到盼來的虜使竟是朕的仇人!”趙構咬牙切齒,“莫非真如滿朝文武所言,先斬烏陵思謀以謝社稷,然後興兵討伐?”
趙鼎、秦檜、劉大中恭恭敬敬地佇立在趙構麵前,大氣不出。
“朕問你們,此事當如何措置?”
官家發怒了,趙鼎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臣以為,我泱泱天朝以孔孟為本,講求寬仁。陛下心胸似海,應容得下世間萬物。”說完,連趙鼎自己都覺得剛才的話過於幹巴。
劉大中此次進入執政,離不開趙鼎的提攜。劉大中感恩趙鼎,待他說完便緊跟著道:“古往今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望陛下息怒。”
此時趙構動怒,是表明一種態度。他不會真殺烏陵思謀,又怒氣衝衝問秦檜:“秦卿以為呢?”
秦檜知道官家的心思,邁前半步緩緩道:“臣以為,烏陵思謀與我朝雖有血海深仇,但他今日代表的是金廷。殺烏陵思謀容易,但殺烏陵思謀便意味著棄和求戰。”
趙構半晌不語,然後艱難地說道:“眾宰執深明大義,朕自然委曲求全。曉諭臣工與百姓,朕寬恕罪虜,屈己議和,為的是迎回太上皇梓宮、宣和皇後與眾多皇親。”
誰知,烏陵思謀得寸進尺,竟然索要剛剛歸順宋廷的蔡州知州劉永壽和兵馬提轄白安時,陰著麵孔對王倫道:“此二人乃大金國的叛賊,坑殺了我大金國三千兒郎及烏魯貝勒!下官臨行前郎主有旨,談和議,須得先將劉永壽和白安時交予我國,以正王法!”
王倫來到政事堂,稟告趙鼎。
“荒唐!一個小小少尹竟敢如此猖獗!”趙鼎拍案而起,對王倫道,“你去告訴他,這是大宋土地,容不得他胡來!”
“下官已正告烏陵思謀,不要挾金廷自重。可烏陵思謀放言,不將劉永壽和白安時交予金國,他即刻啟程北返。”
趙鼎怒目道:“他敢!”
王倫苦苦一笑道:“他若是真的北返,相公敢殺了他麽?”
趙鼎渾身陣陣發冷,他突然覺得議和竟是如此窩囊!趙鼎慢慢坐下去,他感到心力交瘁。
王倫見狀,便建議道:“還是請聖上裁奪吧。”
當日下午,趙鼎、秦檜、劉大中一起來到內殿覲見趙構。趙構聽說後也是臉膛黧黑,滿胸憤然。
趙鼎先道:“陛下,臣思之再三,此次烏陵思謀南來議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趙構抬眼問:“此話怎講?”
趙鼎搖搖頭道:“烏陵思謀若是誠心議和,豈會一再節外生枝?”
“趙卿是說,烏陵思謀居心叵測?”
“是的,烏陵思謀是借議和之名,折辱我國。”
“秦卿以為,烏陵思謀此來何為?”趙構也感憋屈,為了和議早日達成,他一忍再忍,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秦檜。
秦檜不緊不慢地說道:“趙相公憂慮得是。烏陵思謀一反常態,必有隱情。臣鬥膽猜測,烏陵思謀妄自托大,會不會是在體察我朝的誠意?”
“秦卿所言,有幾分理。虜人南來,不辨真偽,體察我朝誠意,也在情理之中。”趙構聽秦檜如此一說,心底又豁開一道縫隙,頷首道。
聞言,趙鼎不覺愕然。想不到秦檜如此迎合官家,居然將烏陵思謀的險惡用心,說成是為了體察。
趙構問趙鼎道:“那劉永壽和白安時目今身在何處?”
“劉永壽已到杭州,白安時尚在鄂州軍中供職。”
“先將劉永壽下獄。至於白安時,由樞密院行文至鄂州宣撫司,即刻押解行在。”
“陛下,萬萬不可!”趙鼎一聽急了。
“有何不可?”
趙鼎道:“中原軍民本是大宋赤子,投奔我朝亦是順天而行。若是將劉永壽和白安時交給了虜人,會讓中原軍民寒心!”
趙構臉色驟然陰冷:“可那劉永壽、白安時坑殺了三千虜人!”
趙鼎爭辯道:“陛下,那三千虜人殺我大宋子民又何止三千?”
趙構斷然道:“趙卿不要說了!為罷兵和議,朕在所不惜!”
“聖上何等睿智,一定是受了奸人的蒙蔽!”樞密院的公文下到鄂州,嶽飛的那份震驚無法用語言表述,雙目噴火。
可誰是奸人呢?趙鼎?秦檜?劉大中?以嶽飛對趙鼎的了解,趙鼎不是。劉大中也不是。既然趙鼎與劉大中都不是,那便是秦檜了。嶽飛想起世人對秦檜的議論,如此看來,秦檜真是虜人的奸細無疑。
“秦檜奸賊,名為議和,實為賣國!”嶽飛咬牙切齒。
嶽飛仇恨秦檜,卻不得違拗樞密院的命令。
嶽飛派人請來白安時。朝廷命令嶽飛放棄蔡州後,白安時汰去老弱,率領二千名蔡州子弟歸入行營後護軍,被任命為統領。至於劉永壽,則被召至朝廷,如今半年時間過去了,朝廷既未給劉永壽授官也未給予任何褒獎,這常令白安時不安。
“嶽相公召喚小將?”進門來,白安時小心翼翼地問。
白安時因是河北人,對嶽飛格外景仰。來鄂州半年,白安時埋頭練兵,兩千蔡州子弟被操練得有模有樣。剛來鄂州時,軍中將領不大待見白安時,尤其一些老將對白安時多為鄙夷。時間長了,發現白安時為人厚道,方才漸漸改變原先的看法。
望著白安時實誠的麵孔,嶽飛心如湯煮。他什麽話也沒說,便將樞密院的公文遞給他。還未看完,白永時的臉膛已是一片死灰。
“這……這這……”白安時嘴唇哆嗦,欲言又止。
嶽飛輕聲道:“我保不了你,你走吧。”
聞言,白安時打了個顫,問:“走?往哪兒走?”
“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白太尉的存身之地?”
白安時搖搖頭,笑得苦澀:“我是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停一停,白安時又道,“再說,我若走了,相公怎麽辦?”
嶽飛無語。
“相公難道不知,私放朝廷欽犯,乃是重罪。”白安時斂起苦笑,將樞密院的公文遞還嶽飛,聲音不高卻異常果決,“後護軍可以沒有我白安時,但不能沒有相公。”
嶽飛沉默良久,道:“既如此,鵬舉中午為白太尉踐行。”
中午,嶽飛在黃鶴樓設宴,後護軍正將以上將領參與。此時,眾人已經得知白安時即將押送杭州,一個個悲憤萬分,但此事關涉朝廷,即便胸中滿是悲憤,也隻能強壓心底。
眾將領依序給白安時敬酒。
至半酣,白安時起身道:“想我白安時何德何能,今日蒙眾太尉為小將送行。白安時無以為報,在此舞劍侑酒,以答謝眾位英雄。”
白安時人雖厚道,劍術極精,一套無影快劍舞下來,眾將領看得呆了。舞畢,白安時臉不變色心不跳,從容道:“安時自知,此去杭州絕無生還。與其死在虜人手裏,莫如死在眾位英雄麵前!嶽相公,安時隻有來生跟隨左右了!”說罷,他橫劍在脖頸一抹,頓時熱血飛濺。
將白安時的首級和劉永壽交給烏陵思謀,烏陵思謀依然狂傲不羈,既不覲見趙構,也不拜會宰執,而是對王倫道:“叫你家康王的臣子來館中議事。”
“烏陵孛堇,”王倫一聽怒火萬丈,正色道,“議和通好乃國家大事,應到政事堂洽談,豈能在館舍中進行?”
烏陵思謀粗聲粗氣回道:“大國使臣,館驛即是朝堂。”
幾個月的低三下四,王倫終於爆發了:“烏陵孛堇,我大宋誠心議和,為的是讓天下子民免除兵革。重開戰端,既流我宋人的血,也流金人的血。你身為一國使者,屢屢刁難,橫生枝節,若議和敗壞,你既是我大宋的罪人,也是大金的罪人!”
烏陵思謀知道自己一路鬧騰有些過分,但事已至此他隻能繼續硬著脖頸道:“既如此,自家隻能回返上國稟告郎主。”
王倫用手一指門外,憤怒道:“你回去試試?不等你走出館舍大門,就會剁成肉泥。”
烏陵思謀一驚道:“殺我?憑什麽殺我?我是奉使出國,從古至今兩國交兵不殺來使。”
王倫清臒的臉頰紅如紫銅,目光如炬:“烏陵孛堇莫非忘了,靖康二年正月初十,我大宋皇帝以及八名親王就是被你騙至青城,從此一去未返!”
烏陵思謀記起來了。那是一個朔風怒號的日子,宋帝趙桓、年滿十七歲以上的親王、連同一大批臣僚和宦官,被以議和之名誘至開封城外的青城遭到囚禁。就從那天起,意味著北宋已亡。
王倫聲色俱厲道:“烏陵孛堇忘了,可我大宋千萬子民未忘。孛堇在館驛高臥夢鄉時,不知有幾多人正在磨刀霍霍。他們恨不得食孛堇之肉,喝孛堇之血。在他們看來,別說剁成肉泥,就是碾成齏粉也不解恨!”
烏陵思謀辯解道:“靖康誘降,自家不過是奉命行事。”
王倫字字鏗鏘:“孛堇是奉命,可普天下宋人不這樣看。他們以為,國破家亡,孛堇才是最大的仇人。”
烏陵思謀愣怔半晌,聲音低落下來:“康王不會殺自家,殺了自家議和斷然難成。”
“正因為我皇慈善,烏陵孛堇才安然抵達杭州。”王倫一撩窗帷,“孛堇請看館舍四周,那可都是殿前禁軍。”
烏陵思謀走到窗前,隻見院內院外槍戟如林,不由得麵露慌亂之色。
王倫繼續道:“若孛堇一意阻撓,和議不成,那就很難說了。”
烏陵思謀驚問:“莫非康王敢殺來使?”
王倫聲音朗朗:“皇上不會殺孛堇,吾皇是仁慈之君。可皇上不殺孛堇,孛堇就歸得了金國麽?從杭州至泗州千裏之遙,有雷劈,有江險,有山洪,有悍匪,稍有差池孛堇就會死於非命。”
烏陵思謀被王倫鎮住了。
次日,在殿前禁軍的護送下,烏陵思謀來到政事堂。他一改往日的高傲,變得和藹恭謹。行過禮,趙鼎先道:“吾皇有好生之德,首倡罷兵議和,今日老夫奉旨與孛堇晤麵,共商和議大計。”
烏陵思謀問道:“我家郎主也屬意罷兵休戰,不知江南有何誠意?”
“吾皇有旨,一旦和議達成,許以歲幣二十五萬兩,歲絹二十五萬匹。”
烏陵思謀連連搖頭道:“何為誠心議和?那便是納貢稱臣。我家郎主有言,江南康王可以留存自家祭祀,但必須知曉大金國的恩情,執以臣禮,就如歲幣、歲絹,須得改為歲貢。”
趙鼎心底火苗亂竄,但忍住沒有發作,不就是一個名稱嗎,可暫不計較,轉換話題問:“金國有何誠意?陝西、河南之地何日歸還?”
烏陵思謀回道:“陝西、河南之地不為歸還,應為賜予。”
“賜予?”趙鼎一怔。
烏陵思謀道:“我家郎主有言,康王先稱臣納貢,由我家郎主冊封為宋帝,然後再將河南之地賜予康王。”
終於,趙鼎忍不住了,憤然而起道:“荒唐!吾皇繼承祖宗基業,受萬民擁戴,如今已有十二載。無須你家郎主冊封!”
烏陵思謀反而賠笑道:“不是下官故意阻滯,實在是郎主聖諭,要議和,須得先議定歲貢、誓表和冊封。”
都堂會談趙鼎鬱鬱不平,在皇宮裏,趙構也生著悶氣。
趙構的悶氣來自樞密院編修官胡銓的奏疏。胡銓不僅旗幟鮮明地反對和議,還針對趙構的孝思進行了反駁,說大宋江山既是陛下之江山,也是萬民之江山。陛下之孝是迎還梓宮、宣和皇後和皇親,而萬民之孝則是縞素遮道,雪國恥,刃酋首。陛下為萬民之主,陛下之孝為小孝,萬民之孝才是大孝。
胡銓的議論,無疑是在指責聖駕。更重要的是,胡銓的議論有如蠱毒,極能惑亂世人。思來想去,趙構決定召宰執進宮。
趙鼎一時沒有吱聲。對和議,趙鼎是讚成的。但他心中的議和是兩國罷兵,互通友好。若因議和而讓大宋陷入屈辱,趙鼎想都沒有想過。
劉大中見趙鼎不吱聲,自然也不吱聲。
秦檜在緊張地思索。皇上秉持議和,應該對胡銓的奏疏棄之不理,可為何當著眾宰執的麵征詢意見?秦檜正在揣摩,趙構發問了:“秦卿才識高遠,胡銓的奏疏你如何看?”
秦檜試探著道:“臣以為……此為狂悖之言……”
“詳細道來。”
秦檜明白了,皇上是將胡銓的奏疏當作考題。一旦揣摩明白,越發理直氣壯:“陛下,古人雲,國家無小事,君父無私事。天子為萬民之主,天子之孝也就是萬民之孝。迎還梓宮、宣和皇後和一應皇親,既是國事,也是萬民的事。”
趙構點點頭,麵色轉暖,又問:“趙卿有何見地?”
趙鼎朝秦檜投去一瞥,幾個月下來,他發現秦檜並不坦直,經常不動聲色地取悅聖上,略一思忖便道:“胡銓所論確實有失偏頗。天子的孝思即是萬民的孝思,天子的私事也就是國事。隻不過,國事有急有緩。迎還梓宮、宣和皇後及一眾皇親為國事,縞素遮道複仇雪恨也為國事。臣以為,雖同為國事,可孰重孰輕,陛下須得慎重斟酌。”
“胡銓妄議國事,理應治罪。”趙構不高興了。
趙鼎爭辯道:“陛下,胡銓之議,並非妄議。”
趙構臉色森冷道:“趙卿莫非要為胡銓說情?”
“臣不是為胡銓說情,臣是為了江山社稷。陛下,虜人此次南下,居心叵測。”
殿內氣氛頓時一緊,趙構皺起眉頭問道:“虜人居心叵測?有何證據?”
趙鼎平靜一下心潮,將上午與烏陵思謀洽談的經過敘說一遍,最後激憤得不能自持:“陛下,罷兵是為議和,議和是為通好。可那烏陵思謀分明是在辱我國格,摧我銳氣,折我脊骨!”
劉大中愣住了,要知道,在江南朝野,趙鼎以溫和著名。
趙構未動聲色,胸腔內卻是排山倒海。此次議和,趙構估計金人會錙銖必較,擬定的二十五萬兩歲幣和二十五萬匹歲絹很可能對付不住。趙構已經做好了增加歲幣和歲絹的準備。沒有料到的是,金人並不計較歲幣和歲絹的多寡,而是索要歲貢、誓表和冊封。說到底,是索要名分。大宋原本就是一個極重名分的國度,很多時候寧願舍去城池、錢糧也要維護名分。名分是什麽?名分是體麵,是尊嚴。一個國家的名分受到辱沒,哪裏還有體麵和尊嚴可言?
秦檜清楚,官家一言不發,是受了趙鼎的影響。趙鼎聲淚俱下,觸動了官家心中的軟處。但是,在議和上,官家斷不會改弦易轍。秦檜決定抓住這一機會進言,以築牢自己在官家心目中的位置,即便得罪趙鼎也在所不惜。
趙構仿佛第一次看見秦檜:“講。”
“陛下,虜人粗學漢禮,不知深淺,狂妄自大。然而,我大宋國脈綿延數百年,根基深厚,豈能因一劄誓表、一道冊封就淪為了下邦?臣以為,名分事小,國運事大……”
未等秦檜說完,趙鼎含淚嗬斥道:“秦相公休得胡言!陛下乃千金之軀,萬民之主,豈可向虜人屈體?”
秦檜並未住口,依然道:“既然國運事大,陛下就該英明睿斷。”
秦檜的一席話,使得趙構一怔,心底柔軟處突然堅硬如鐵。秦檜說得是,名分事小,國運事大。與江山社稷相比,尊嚴值不了幾何。果然,他將手一擺,鐵著臉道:“秦卿所言不無道理。不就是稱一回臣嗎?隻要和議早成,朕不憚稱臣。”
在那一刻,趙鼎的一顆心碎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