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收逃將不拘小節 洋槍隊走馬換將

連年戰事,軍民死亡慘重,這些人大多就地掩埋。因為埋得太淺,天氣一熱,腐屍便引發了瘟疫,安徽、浙江及江蘇都不能幸免。曾國藩來信告訴李鴻章,說寧國、金陵、徽州、衢州、水師營及蕪湖各軍都相繼暴發瘟疫,寧國最甚。府城內外,屍骸遍地,無人收埋,病者也無人侍藥,軍中四五員猛將先後亡故。鮑超染病甚重,被送到安慶治療。張運蘭一軍駐紮太平、旌德等處,病者尤多,即求一善稟之書啟、送信之役夫,亦難得其人。曾國藩叮囑李鴻章別讓淮軍染上,隨信還給了幾副草藥方子。李鴻章不敢大意,立即讓營務處通知各營注意防疫,又讓糧台廣羅中藥,配發各營。

這時候,曾國荃手下的猛將郭鬆林突然到李鴻章行營來了。李鴻章與郭鬆林雖然不熟,但對他也算比較了解。此人識字不多,貪財好色,驕恣跋扈,常把軍紀當耳旁風,其他將領的錯他都犯過,別人沒犯的他也犯了。曾國藩特別強調軍紀,所以郭鬆林在湘軍中口碑不好,不受待見。但他打仗勇猛,曾國荃打過的硬仗幾乎他都有份。他尤其擅長騎兵作戰,據說僅憑飛揚的塵土,他就知道對方有多少人。李鴻章在用人上不究細節,對郭鬆林這樣的人他與曾國藩的看法略有不同,他認為善加利用,完全可以成為可用之才。

“郭老哥,你怎麽到上海來了,也不提前告知一聲。”李鴻章比郭鬆林小幾個月,所以特意稱他一聲老哥。

這一聲稱呼讓郭鬆林非常舒服,他笑了笑道:“我到上海來替九帥公幹。”

“九帥有什麽吩咐,一封信我就辦了,何必勞動一員猛將的大駕。”李鴻章示意郭鬆林坐下,這才問他。

郭鬆林抓耳撓腮,吭哧半天才說:“也沒什麽大事,是,是這麽回事。算了,反正我自己能辦好。”

李鴻章明白,也許他擔負的是一件不宜說出來的差使,所以不再探究。不過,如果是機密的事情,派這個麽大老粗來實在不合適,所以心裏不免有些生疑。

“大帥,我聽說程方忠、劉省三這些土老包都立功換頂戴了,真是想不到。”郭鬆林的語氣有些羨慕。

“他們的功勞是一刀一槍拚出來的,與是不是土老包沒有關係。我在用人上與老師略有不同,帶兵打仗的人,是不是儒生,有沒有功名,能不能寫一筆好文章,在我這裏都不必計較,隻要能打仗我就上保案。”李鴻章說道。

郭鬆林滿臉喜悅,急切地問道:“大帥,我這樣的人你願不願要?”

“求之不得!可惜你是九帥的愛將,我不能挖九帥的牆腳。”

“咳,我在九帥和曾總督眼裏,根本算不上一盤菜。”提起這個話題,郭鬆林的興致就像疾風掃秋葉,一片也不剩。

李鴻章不願褒貶老師和九帥,所以不再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這一陣金陵、寧國、蕪湖都發了瘟疫,九帥那邊情況怎麽樣?”

說到這個話題,郭鬆林就像猛虎看到了獵物,興致一下躥得老高,猛地一拍桌子道:“不得了,九帥營中病者十有三四。長毛營中也鬧瘟疫,死人拋入河中,屍體生蟲,臭不可聞,船在水中停一夜,屍蟲會爬滿船艙。正因這個緣故,雙方都無心思打仗,暫時相安無事。”

“那九帥讓你到上海來,是不是與治瘟疫有關?”李鴻章順口問道。

郭鬆林像一身熱汗的人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大腦袋一縮,連話也說不順溜了,吭哧了半天才道:“也可以這麽說吧。”

李鴻章見他不便說,也就不再問,著人立馬給他安排住處。

郭鬆林到上海逛了一天西洋景,就再也不出營門,天天悶在營裏。李鴻章有些奇怪,但又不便催問。正在他疑惑的時候,收到了曾國荃的信,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原來郭鬆林營中因瘟疫而死亡了幾百人,他瞞著不報,為的是吞沒餉銀。他又拿這些昧心的錢買了三個嬌妾,大白天就在營中苟且。曾國荃實在忍不住,責備了他幾句,他竟然賭氣跑了。曾國荃派人詳查,他貪沒的軍餉竟然近萬兩。所以給李鴻章寫信,一旦郭鬆林到他營中,務必捉拿押送金陵。

李鴻章立即著人把郭鬆林叫過來問話。和這種武人打交道,李鴻章向來不兜圈子,揚著手中的信道:“子美,九帥給我來信了,說你是私自跑到上海來的。”

“我這種人在湘軍裏過得不痛快,聽說程方忠和劉省三都換了頂戴,我就投奔大帥來了。”郭鬆林的臉一下紅了。

“你投奔我,是咱們脾氣相投,我高興。可是九帥說你貪墨了近萬兩銀子,買了三個妾,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誣陷我。”郭鬆林的眼睛瞪得快飛出眼眶了,仰著臉大聲爭辯道,“我是貪了些銀子,但沒這麽多。我又不識字不懂賬,肯定是手下的人弄了花樣。幾千兩是有的,要說萬把兩,那是天大的冤枉。大帥,你是帶兵的人,沒有私恩,能帶出跟你貼心的兵嗎?”

按郭鬆林的說法,他貪墨的銀子,並非全部變為私財,而是私下裏接濟困難的勇丁,所以打仗的時候,大家才跟著他拚命。這倒也是實情。

李鴻章對此並不深究,接著問道:“那三個妾又是怎麽回事?男人好色可以理解,可瘟疫爆發時你弄三個女人在營中快活,實在有些過分了。”

“大帥,這又是天大的冤枉。我是買了一個妾,她天天哭哭啼啼的,我把她打發走了。可是她回家後發現親人都已經瘟死了,所以又跑回營中哭求我收留。這一來一往,那些狗日的就給我數成了三個。”郭鬆林的臉又紅又白。

李鴻章點了點頭說:“這倒也是情有可原。子美,那現在你怎麽打算?”

“我打算投奔大帥,換不換頂戴我不在乎,圖的是跟著大帥痛快,不像在九帥帳下不受人待見。我這人隻要投脾氣,你要我的腦袋我就割給你,大帥應該清楚我的為人。”郭鬆林一口氣說出此行的目的,心情十分痛快。

“你的為人我了解一些。不過你說在九帥那裏不受待見,這就有些不對了。如今你已經是參將,正三品大員了。”

“那些都是虛的,實職不過是個遊擊。在湘軍我也就混到個參將罷了,像實職的副將恐怕也難,總兵、提督那是想也不敢想。曾大帥用人,首要的是會‘之乎者也’。”郭鬆林倒是看得明白。

“子美,我隻問你一句話,願不願在我帳下真刀真槍地幹!”李鴻章把曾國荃的信扔到一邊問。

“當然願意。”郭鬆林回答得很幹脆。

“好,我正缺帶馬隊的統領。我淮軍有五百騎馬隊,到現在不得要領,就交給你來統領。不過醜話說到前麵,我雖然能容忍,但貪財好色畢竟不是好習慣,你可不能鬧得太過分,到時候別怪我不留情麵。”李鴻章就這樣留下了他。

郭鬆林諾諾連聲。

“至於頂戴,你現在是參將,隻要立了大功,副將、總兵甚至提督都不是沒有可能,那就看你怎麽帶兵了。”李鴻章在名利上,向來舍得放手予人。

郭鬆林喜滋滋走了,李鴻章立即親自給曾國藩和曾老九寫信,請求把郭鬆林留給他暫用,因為上海局勢仍危如累卵,特別需要能打硬仗的統領。如果實踐證明郭鬆林不是真材料,到時候不用別人說,他自會押送他去金陵。

李鴻章的淮軍與華爾的洋槍隊互相配合,把上海周邊的地方都收複了。李秀成因為接到洪秀全的嚴旨,率主力回救天京,所以上海暫時得以喘息。這時候浙江的形勢也有了變化,寧波稅務司日意格組建的長捷軍配合民軍攻克了寧波城,進而攻克慈溪。太平軍侍王李世賢組織三萬精兵回攻慈溪,長捷軍向李鴻章告急求救。因為寧波地處浙東,那時候浙江巡撫左宗棠遠在浙西南,對寧波鞭長莫及,所以朝廷將寧波暫劃歸江蘇巡撫李鴻章管轄。寧波設海關,收入十分可觀,無異於淮軍第二餉源,所以李鴻章立即派華爾率常勝軍一千零八人乘輪船渡過杭州灣去支援長捷軍。誰料太平軍提前得到消息,在路上設下伏兵,洋槍隊遭到重創,華爾胸部中槍,幸好被趕來的長捷軍救出,進了寧波城請西醫做手術,手術沒做完就死了。

華爾一死,常勝軍就得選出新的隊長。副隊長是美國人白齊文,他是貪財好利之徒,無論人品還是本領都無法與華爾比。常勝軍糧餉豐厚,而且管理上不許中國人染指,如果想貪墨銀子實在方便得很。白齊文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因此急於謀求隊長一職。有人就指點他,要想取得這一職務,一是要取得英國人的支持。這一點並不難,因為他與英國駐華海陸軍司令士迪佛立關係不錯。二是要得到江蘇巡撫李鴻章的支持。這一點有點為難,因為白齊文為人傲慢,從來沒到李鴻章的行營來套過近乎。身邊的人指點他,說上海在洋務上說得上話的,向來是糧道楊觀察。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勝算就大一些。白齊文決定會會楊坊。

蘇鬆糧道楊坊衙門裏,人高馬大、胡須蓋了半個臉的常勝軍副隊長白齊文操著半通不通的中文與老謀深算的楊坊正在談事情。

楊坊聽了之後連連搖頭說道:“這事,我說了也不算。”

“誰都知道,楊大人在上海是中外交往中的這個。”白齊文向楊坊豎起大拇指,“我已經得到何伯將軍的支持,何伯將軍一起到你們巡撫那裏,你隻要站在旁邊說句話就行。你們中國有句話,有一尊佛拜不到,事也辦不成。你就是佛,其中的一尊佛。”

楊坊聞言笑道:“你抬舉我了,中外會防局不過是給常勝軍籌銀子、募兵丁罷了。”

“楊大人,我是有意思的。”白齊文詭秘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銀票。

楊坊瞟一眼白齊文手裏的銀票,看到上麵露出個“貳”字,問:“二百兩?”

白齊文搖頭。

“二千兩?”

白齊文還是搖頭。

“那是二萬兩?”楊坊有些不敢相信。

白齊文笑而不答,收起銀票道:“你們中國有句古話,不見兔子,不能放出老鷹。”

“我在巡撫大人那裏說話也不一定管用,不過,如果管用了,到時候閣下認為我沒幫閣下說話,我豈不是白費口舌?”

白齊文知道,楊坊是怕到時候不給他銀子。他用英語喊了一聲,一名常勝軍士兵拿進來一個精致的鐵盒子。

“我有一隻鐵匣子,非常堅固。我把銀票鎖在裏麵,放在你這裏,鑰匙我拿著。”

“虧你想得出,不過這辦法雙方都能放心。”楊坊沒想到白齊文竟然有這等心機。

白齊文打開盒子,把銀票放進去,落鎖,收起鑰匙,再把匣子交給楊坊。

英國駐華海陸軍司令士迪佛立、蘇鬆糧道兼中外會防局董事楊坊一起到李鴻章行營。落座看茶後,李鴻章問道:“士迪佛立將軍,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情盡管說。”

士迪佛立不會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今天來拜訪閣下,是為常勝軍的事。華爾將軍去世,常勝軍需要新的隊長,我們經過協商,推薦副隊長白齊文擔任。”

“將軍,據我所知,白齊文上校的脾氣好像不太好,有時會打罵士兵。難道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嗎?”李鴻章有些猶豫。

沒等士迪佛立回話,楊坊便插嘴道:“沒有更合適的了,白齊文當過副隊長,再合適不過。”

“楊觀察,我在與將軍談話,要請教你的時候我自會請教。”李鴻章打斷了他的話。當初李鴻章希望結識洋人,但楊坊故意刁難,所以對他向無好感。

楊坊討了個沒趣,低下頭大口喝茶。

士迪佛立說明道:“李大人,您聽到的這些說法不準確,白齊文不過是軍紀要求嚴些。他本人作戰非常勇敢,曾經兩次負傷,朝廷也獎勵三品頂戴,就管理常勝軍而言,他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鴻章知道,按照此前的約定,英、法兩國在常勝軍的指揮人員上有決定權,尤其英國在上海勢力最大,說話最有分量,所以他便順水推舟道:“既然士迪佛立將軍推薦也無不可,不過,副統領是否可以由大清將領擔任?”

士迪佛立立即一口回絕:“不行。這支軍隊完全按照西方操典進行訓練,當然應該由西方軍官指揮。這一條,中外會防協議中有明確規定。”

“的確如此,的確如此。”楊坊好像沒長記性,又附和道。

李鴻章盯著楊坊問道:“楊觀察,你真的以為白齊文能勝任常勝軍統領一職嗎?”

“卑職是這樣認為。”

“好,那以會防局的名義你寫一個呈文,由我上奏朝廷。看茶。”

士迪佛立鞠了一躬,先退出去了。

李鴻章看楊坊站著未動,就問道:“楊觀察,你還有事嗎?”

“沒有。卑職是想聽聽大人還有什麽吩咐。”楊坊回應道。

“楊大人客氣了,上海,不,整個江蘇都依靠你和洋人溝通,豈能隨便吩咐?楊大人忙去吧。”李鴻章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

聞言,楊坊也尷尬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李鴻章的奏折到京時,美國公使蒲安臣也向總理衙門推薦了白齊文。總理衙門見白齊文獲得英、法、美三國支持,又任過副隊長,因此很快就下了任命的劄子。

楊坊收到任命劄子,立即派人去請來白齊文。他把總理衙門的劄子亮給白齊文看,白齊文中文不好,特意讓翻譯幫著看。然後兩人進內室,白齊文拿出鑰匙說道:“楊大人,你是等它等得急了吧?”

楊坊接過鑰匙,抖索著手打開鐵匣,展開那張銀票,上麵寫的是貳拾兩。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再看一遍,沒錯,就是貳拾兩。他失聲問道:“怎麽是二十兩?不是二萬兩嗎?”

白齊文驚訝道:“二萬兩,那不可能,我當時給大人看的就是這張二十兩的銀票,盒子一直在大人手上。”

楊坊冷著臉道:“你說得不錯,盒子一直在我手上,如今完璧歸趙,你可以帶著你的盒子走了!”

白齊文故意鄭重地問道:“這二十兩銀子大人真的不收嗎?大人真是大清國少見的清官。做清官好,現在的巡撫李大人好像與薛大人不太一樣,還是小心為妙。”

楊坊心裏恨死這個狡詐的白齊文,又不能發作,冷著臉道:“中國有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們浙江也有句俗話,饒你精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腳水。”說罷端茶送客。

按照官場的慣例,新任官員必須到李鴻章的巡撫衙門來遞手本求見參拜。常勝軍是洋人統領的軍隊,可以不必按照官場規矩來,但白齊文經常前來麵見李鴻章卻是很應該的,因為他的前任華爾自從淮軍大捷、李鴻章出任巡撫後,就三天兩頭到巡撫行營,常勝軍的有關事情總是及時通氣。但白齊文卻狂傲得很,他對手下說道:“我這個隊長是朝廷任命的,不需要聽命李巡撫。”

更令李鴻章不快的是,常勝軍私自擴大規模,白齊文任職不到一個月,總人數竟然猛增到五千多,月開支糧餉、軍火等費用高達九萬餘兩。突然增加這麽多人和費用,讓布政使吳煦和海關道劉郇膏都吃不消,所以到李鴻章這裏來告狀。

“吳藩台,你也是常勝軍的統領,常勝軍擴軍你難道不知?再說,要怎麽解決,你應該先找白齊文商定,怎麽直接就到我這裏來了?”李鴻章聽了他們的怨言後首先問道。

其實,吳煦隻是常勝軍名義上的統領,不過是為籌餉方便,對常勝軍的事情,他何曾有說話的份?尤其這個白齊文,連李鴻章都不放在眼裏,他這個藩台怎麽找他商定?李鴻章也知道其中的難處,但他故作糊塗又吩咐道:“你和楊觀察今明兩天就約見白齊文,告訴他不可私自擴軍,別忘了他這個隊長是我大清任命的,常勝軍的軍餉是大清所出,他必須聽從大清的調遣。至於常勝軍的糧餉還是從海關想辦法,厘金這邊連想也不要想。”

兩個人垂頭喪氣地出了門,劉郇膏說道:“吳大人,這個月關稅無論如何拿不出九萬兩銀子給常勝軍,該怎麽辦,李大人也沒明示。”

既然李鴻章推給了吳煦,吳煦也可以推給劉郇膏這海關道。隻是他的語氣要客氣得多:“李大人已經有明示,從關稅中出。”

“可是關稅裏隻能先籌措四萬兩,九萬兩根本辦不到。”劉郇膏再次聲明。

“能籌多少是多少,總不能無中生有給他變出來。”吳煦知道自己做藩台沒有多少日子了,將來就是眼前這個劉某人的,自己何必再去費心思。

劉郇膏的辦法就是不管常勝軍的要求,隻按上個月的數付,因為的確沒有更多的銀子給。

七月初,太平軍慕王譚紹光率軍三萬包圍了洞涇鎮淮軍營壘。李鴻章親自督率劉銘傳、程學啟、周盛波、韓正國各營前往救援,並飛檄常勝軍赴援。譚紹光采取圍點打援的辦法,派他的得力幹將蔡元隆率軍伏擊李鴻章的援軍。雙方激戰三天不分勝負,李鴻章的親兵營統領韓正國腿部中彈,他草草包裹之後立即投入戰鬥,這令李鴻章十分感動。常勝軍的總部就駐鬆江,離洞涇不到三十裏,李鴻章飛檄告援,可是白齊文的常勝軍卻遲遲不到。次日中午,閔行的英軍帶著十幾門炮前來助戰,戰場形勢轉向利於淮軍,李鴻章督隊猛攻,蔡元隆率部逃走。而洞涇的淮軍也衝出營壘,向太平軍反攻。白齊文其實早就做好了戰鬥準備,他就是要等雙方苦戰後再投入戰鬥。他一參戰,前後擊夾,譚紹光大敗,隻好倉皇逃走。李鴻章督軍猛追,一直把太平軍追到嘉善縣才收兵。這一仗下來,淮軍傷亡近兩千,韓正國傷重不治而亡。

李鴻章對白齊文十分憎恨,如果他早出援手,何至打得這樣艱苦!如果不是英軍出動,勝負真是難料。李鴻章上保案的時候,把淮軍的戰功極力鋪敘,對英軍的助戰也讚揚有加,請朝廷賞英軍萬兩白銀,而對常勝軍卻一字不提。白齊文親自到行營來見李鴻章,李鴻章避而不見,讓白齊文很沒麵子。

上海這邊暫時安全了,而金陵城下因為李秀成策劃十三王救天京,曾國荃軍營的形勢十分緊張,曾國藩寫信向李鴻章求援,讓他派程學啟回救金陵。他在信中說:“日內軍情愈緊,偽忠王全股攻撲九舍弟營壘,自二十日至二十八日晝夜不息,洋槍洋炮極多,並有落地開花炮打入營中,驚心動魄。賊更番迭換,我軍病者太多,無人替班,實難久支。萬不得已,求閣下派程學啟帶其全軍雇坐火輪船至金陵大勝關登岸,救舍弟之急難,千感萬感。無論輪舟之價如何昂貴,求閣下為我墊付,國藩必設法歸款。專此飛懇,即問台安。”

金陵形勢的確危急,但要調走程學啟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程學啟駐守的青浦對上海太重要了,與鬆江城互為犄角,拱衛上海的西大門。調走程學啟,實在沒有第二個人能守得住青浦。所以李鴻章的辦法就是拖,把曾老師的信先放在一邊不提。

不料,曾國藩的第二封信又到:“舍弟金陵一軍安危吉凶,總在一月。如今苦守十二晝夜,已經三日無信,憂心如焚。求閣下迅發程學啟全軍來援,用重價雇輪舟,徑送金陵助守營壕。將來舍弟即自營內打出,內外夾擊,與忠逆決一苦戰。求焚拯溺,莫喻斯近。千懇萬懇。”

曾老師如此哀求,李鴻章不能再無動於衷。他不願讓程學啟去金陵,除了離不開程學啟,還因為他太了解曾國荃。曾國荃當初不願來上海,就是為了要獨得克複金陵的大功,如今他陳兵金陵城外已經數月,怎麽肯讓他人插足?如果真派程學啟去,無論立功與否,都是費力不討好的差使,這樣的差使他是不會做的。不過,他自有應付老師的辦法。他決定派常勝軍去,一則維護了老師的麵子,二則也不至於自己陣腳大亂。鬆江城防堅固,有一半常勝軍駐守可保無虞。

李鴻章下令讓藩台吳煦、糧道楊坊督率常勝軍馳援金陵,可白齊文以兩個月未發餉銀為由,遲遲不肯起程。吳煦東挪西騰,總算給常勝軍發了兩個月全餉。可是白齊文依然不肯起程,說要再發給每人一個月恩餉才肯動身。這回吳煦說什麽也不答應了。李鴻章又給吳煦下令,讓他督促白齊文立即起程。白齊文不但不聽命令,而且跑回鬆江城要搶劫府庫,“自己想辦法發賞銀”,幸虧手下有人相勸,他才沒有動手。

白齊文不甘心,帶著數十名洋槍隊士兵回到上海,直接去了蘇鬆糧道楊坊衙門。他們把衙役推到一邊,大門內外都放了崗,他則帶著六七人直奔楊坊內室。楊坊正在與內弟李植楠說話,知道來者不善,連忙站起來迎接。

白齊文開門見山責問道:“楊大人,為什麽不肯給我發賞銀?”

楊坊推脫道:“發不發賞銀我說了不算,吳藩台給多少銀子我就如數轉給常勝軍,吳藩台沒有給銀子,我自然就沒有銀子給常勝軍。要找,上校應該去找吳藩台,或者上校覺得麵子大,可以去找李巡撫。”

白齊文根本不信楊坊的話,楊坊是有名的富商,街麵上有當鋪,黃浦江中有沙船,身家幾百萬兩。當年華爾任常勝軍隊長,糧餉一緊張,楊坊立即想辦法,甚至拿自己的銀子墊付,常勝軍從來沒有為餉銀為難過。他認定是楊坊有意刁難,所以耍賴道:“你騙不過我,原因我最清楚,你也最清楚。從前華爾上校任統領,每次戰前都能拿到賞銀,今天我必須拿到錢。”

“華爾是我的女婿,那是我借給他的。”楊坊毫不客氣地說,“本道沒有借銀子給你的義務。”

白齊文賭氣道:“沒有銀子就沒有兵,看李巡撫能不能饒你?”

楊坊嗬斥道:“你是大清的命官,而且拿著大清的俸祿,你就應該聽從巡撫大人的調遣,不聽號令,看將來誰倒黴!”

白齊文大怒,抓住楊坊的衣領叭叭兩巴掌,又當胸兩拳。楊坊的內弟李植楠過來勸解,白齊文從腰間抽出佩劍一揮,李植楠肩膀受傷,鮮血直流。

隨後,白齊文一揮手道:“搜,搜出的銀子都給我帶到鬆江!”

眾兵丁就翻箱倒櫃地搜起來。

事情報到李鴻章那裏,他聽罷哈哈大笑,連說:“好!好!好!”

眾人不解,他解釋道:“這下總算給了我理由,讓這個白齊文滾蛋,也讓吳藩台、楊觀察騰出位子來。”

他立即安排兩件事:一是立即行文英法駐軍及江蘇各地方,撤銷白齊文常勝軍隊長一職,並懸賞五萬兩緝捕之;二是上奏朝廷,報告白齊文滋事經過,請總理衙門轉請美國、英國公使館督促駐上海領事捉拿白齊文,並請將吳煦、楊坊暫行革職,以觀後效。

辦完這兩件事,李鴻章與營務處的幾個人坐下來商量對付常勝軍的辦法。常勝軍戰鬥力比較強,尤其是洋炮威力巨大,在數次攻城戰中效果最為明顯。就目前而言,還必須依賴常勝軍。但常勝軍問題也很多,首要一條就是費用太高,其糧餉是淮軍的兩倍多,此外還有醫院、日常用房等種種費用。其次是人數太多,而帶兵的官弁多是洋人,已經成尾大不掉之勢,必須控製其人數。三是必須保證常勝軍得聽從巡撫的調遣。常勝軍從成立起,名義上是華夷協商自行經理,但大清隻有出錢的份,實際控製權在英、法手中,尤其是士迪佛立、何伯對常勝軍影響力巨大,非李鴻章可比。這一點必須借機改掉,如果他這個江蘇巡撫調不動常勝軍,還不如撤掉。

白齊文被撤職後,立即乘輪船北上,到北京找浦安臣告狀,要求恢複他常勝軍的統領之權。李鴻章不理睬他,請士迪佛立前來商議,準備簽署《統帶常勝軍協議》。在上海,實力最強的是英國,其次是法國,然後是美國。李鴻章與英國簽訂這個協議,就是要籠絡住英國,法國、美國都好商量。

錢鼎銘久居上海,知道曆任江蘇巡撫與洋人打交道的路數,他建議李鴻章不必親自與士迪佛立見麵,大家討論出章程,找身份對等的官員去與洋人討論。李鴻章稍作思考後道:“還是我親自與英國人討論,至於身份對不對等無所謂,把事情辦好,就是我李某掉掉身價也無關緊要。要爭到咱們的權力,必須和洋人當麵鑼對麵鼓地辯論。洋人也是人,隻要咱的理由充分,他也要認真考慮。由別人來傳話,我怕說不清楚。”

於是,李鴻章親自與士迪佛立見麵,說明中英共同統帶常勝軍的意思,士迪佛立表示他回去後立即起草一個協議。李鴻章為了表示善意,特意請士迪佛立吃中國菜。士迪佛立到中國後還沒有一位大員請他赴宴,菜又是如此豐盛,所以他吃得非常高興。李鴻章喜歡辛辣食物,尤其是喜歡吃紅醬麵。他的廚師經常將雞脯丁配以毛豆、筍等時蔬,然後澆上合肥人所謂的紅油——辣椒油,吃起來香辣無比。到吃飯的時候,李鴻章又來了一碗紅醬麵,而給士迪佛立所上是洋人喜歡的麵包。不料士迪佛立對香氣四溢的紅醬麵感興趣,也要來一碗。李鴻章提醒他說這種麵太辣,他未必吃得了。士迪佛立謝絕了李鴻章的好意,堅持來一碗。於是,李鴻章笑了笑對廚師道:“那就給將軍來一碗,記得多放紅醬。”

廚師爽快地應了一聲,很快端來一碗,紅油亮亮的,很是鮮豔。士迪佛立也像李鴻章一樣猛喝一口,辣得漲紅著臉,張著大嘴巴,連說:“No!No!No!”一桌人開懷大笑。

士迪佛立辦事利索,第二天就帶著《統帶常勝軍協議》十三條來見李鴻章。李鴻章一條條與之激烈爭論,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最後增改為十六條。雙方所爭議,集中於三個方麵:

一是兵權歸屬問題。士迪佛立的企圖是英國獨裁,由英國派出正式軍官,接受中國委任,直接指揮軍隊。而李鴻章當然不會同意,說指揮權必須分享,堅持大清也必須派出一名武官會同統領常勝軍,一切行動與英國統領雙方商定,而且無論中外統領,都必須聽從江蘇巡撫的調遣。而且還提出,英國統領如果犯錯,必須按照大清律例辦理。士迪佛立對此堅決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英國人在租界有治外法權,英國人有違法行為,概由英國人來處理。李鴻章的理由是,既然常勝軍統領由大清來任命,取俸於大清,那就是大清的武官,當然得受大清律例的約束。雙方爭論激烈,也都有道理,最終彼此各退一步,士迪佛立同意“統領官均歸撫台節製調遣”,英國派戈登出任常勝軍統領,大清派參將李恒嵩會同統領;作為讓步,李鴻章不再堅持英國統領官“如有過失照大清律例辦理”的要求。常勝軍軍官的任免,由江蘇巡撫和英軍司令共同簽署任命文件。這一條對李鴻章有利,因為從前常勝軍中下級軍官,完全是由洋人來任免。

二是兵額問題。士迪佛立希望常勝軍是一支龐大的武裝力量以為其用,反正不必花英國人的錢。所以他堅持“常勝軍五千人不可再少,是協助防衛上海三十英裏半徑所必需的。而且其中有兩千人必須駐防鬆江,不能調往他處”。李鴻章雖然企圖借常勝軍幫助“剿滅”上海周邊的太平軍,但一則害怕常勝軍人數過多,費銀太巨,影響淮軍的擴充。二則擔心常勝軍人數太多,萬一不聽調遣,或者與官軍對抗,那真是心腹大患。所以他堅決不同意五千之數:“長毛自上海百裏以外日見退去,已無須更多兵力保衛上海。”經過反複協商,最後雙方協議常勝軍以三千人為限。

三是軍費問題。李鴻章不但堅持要減人,而且還要裁減糧餉標準,去掉病房及日用房費等種種浮款。士迪佛立開始拒絕,後來隻好答應。常勝軍的費用,由每月八九萬兩,控製在六萬兩以內。

李鴻章親自與洋人辯論,體會是洋人也並非完全不講道理,隻要大家把道理說透,並非不可商量。這更讓他覺得作為地方大員,對洋人避而不見,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而且容易產生誤會,結果反而容易吃虧。對這個協議結果他甚為滿意,常勝軍從前名義上是大清的雇傭軍,但大清所謂的權力就是籌餉,而一切調度指揮概不能過問。如今,雖然還不能完全如意,畢竟他這個巡撫在調動、指揮及人事上都有了話語權。

簽完協議,李鴻章開始籌劃如何派常勝軍開赴金陵。還未等他籌劃好,曾國藩來信了,說常勝軍不必再赴金陵,因為李秀成連續攻打近二十天,未能攻破曾國荃的營壘,而且損耗巨大,隻能停止進攻。匯集到金陵城下的太平天國十三王轄地都警報頻傳,各自都忙於關照自己的地盤,精銳不斷被調走,十三王救天京的計劃隻好取消。曾國荃得到喘息,立即飛信給曾國藩,堅決不讓常勝軍到金陵來。他的理由是看不慣洋人,沒法與洋人並肩作戰。曾國藩知道老九不願他人分功,所以立即給李鴻章來信,讓他調回常勝軍,固守原地。李鴻章立即給李恒嵩下令,讓常勝軍回鬆江駐地。

常勝軍已經任命新的統領,白齊文見複職無望,竟然拉起幾百親信在鎮江城外江上劫持了常勝軍的一隻小火輪,投奔了李秀成。李鴻章把美國駐上海領事叫來,告訴他白齊文叛變的事情,按照條約,外國人是不能支持太平軍的。美國駐上海領事很聰明,來了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巡撫大人說過,白齊文已入大清國籍,那就不能算是美國人支持太平軍了。”

“那好,我就按對大清叛將的辦法來追捕白齊文。”李鴻章啞口無言,立即下令貼出海捕文書,稱:“不拘軍民及外國人等,有將白齊文擒斬者,賞銀三千兩。”

白齊文叛逃,在英國人看來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所以士迪佛立也不再為他說話。美國駐滬領事暗罵道:“這隻高盧豬,真是惹麻煩的蠢貨。”所謂高盧豬,是對法國人的蔑稱,因為白齊文是法國人,後來入的美國籍。他出身海盜,平時對美國駐滬領事也頗不尊重,所以私下裏領事對他也頗有煩言。

新任常勝軍管帶戈登到行營來拜訪李鴻章。他時年二十九歲,一雙藍眼睛炯炯有神,上唇是濃密的短須,點綴在他的白臉上,顯得特別紮眼。他個頭又高,身著筆挺的戎裝,給李鴻章的第一印象是幹練而英俊。

戈登的父親是英國皇家炮兵將軍,而他本人卻是皇家工兵出身。因為士迪佛立與戈登的父親私交不錯,對戈登嚴謹、理性、執著的個性比較了解,因此派他出任常勝軍的統領。

戈登對李鴻章說道:“我是經過考慮後才接受常勝軍統領一職。我認為任何人貢獻力量,鎮壓這場叛亂,就是完成了一項仁愛的任務,並且認為這樣做也會極大地幫助大清趨向文明。”

“我與閣下的想法一樣。無論哪國戰爭,最受害的還是老百姓。盡快平定叛亂,讓百姓不再流離失所,是我所最盼望的。但願我們合作愉快。”李鴻章身高一米八,也留著短須,一雙眼睛同樣是炯炯有神,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有幾分神似。

戈登對李鴻章的印象很好,保證道:“請大人放心,我對常勝軍的訓練會十分嚴格,絕不允許他們搶掠。”

李鴻章對此不以為然,因為湘軍和淮軍戰鬥中都有搶劫的問題。尤其是曾國荃的湘軍,破城之日大肆搶劫成為拚死攻城的動力。李鴻章對淮軍的搶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太出格,他基本不追究。

這時程學啟和劉銘傳都派人送信來,說李秀成已經回到蘇州,種種跡象表明,長毛好像有大的軍事行動。李鴻章揚了揚手中的信說道:“戈登少校,長毛要進攻上海了,我們有大仗要打了。”

“好吧,我已經做好準備。”戈登回應道。

李鴻章對戈登印象很好,當天在日記中寫道:“這個英國人戈登的到來,真是天賜。他的言談舉止比我所見過的西洋人強過百倍,那些人大多傲慢自大,令人生厭。”

郭鬆林這些天一直在訓練馬隊。淮軍輾轉從張家口買來了五百匹馬,可是沒有懂騎兵的統領,李鴻章臨時任命了一個老鄉來管帶,可他除了知道每天兩頓喂馬外,別的幾乎都不會。所以淮軍的馬隊一直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白白吃草料、豆餅。

郭鬆林被李鴻章任命為馬隊統領,立即按他的辦法訓練。他對這支馬隊的水平十分惱火,因為連最基本的訓練也沒搞過,隻會弄點花架子。他第一條就是讓所有的馬匹都由騎勇本人親自喂料、飲水、梳毛、洗澡。有位叫李長龍的哨官不解,問他道:“那還要馬夫幹什麽?”

李長龍剛靠近,就挨了一鞭子,郭鬆林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連騎兵該怎麽和他的馬相依為命都不知道,你還配做什麽哨官!我先革了你的哨官,留營效力,再沒有長進,別怪我不客氣。”

隨後,郭鬆林又告誡道:“騎兵最重要的是與坐騎建立起相依為命的感情。到戰場上,戰馬和人一樣會害怕,尤其洋槍洋炮一響,馬容易受驚,這時全靠主人給它壓驚。所以,平時人和馬必須建立起互相信賴的關係。馬是畜生,但人對它好它自會知道。你平時給他喂草、飲水,不是為了讓他餓不著渴不著,而是為了讓它親近你!所以這些看似簡單的粗活,根本不能讓馬夫代勞。”他還規定,除了每天親自喂馬,還要在晌午給馬洗澡梳毛一次。

李長龍對郭鬆林的話非常服氣,竟然把鋪蓋一卷,夜裏也到馬槽邊陪著他的馬睡覺。

李鴻章到馬隊來巡視了一次,這裏的變化實在太大,讓他驚歎不已。那時郭鬆林正帶領馬隊訓練側臥,方法很簡單:想讓馬臥倒,就猛拉一側的韁繩,勒疼馬齒齦,馬疼痛中就會向一側臥倒。但訓練起來卻很難,因為馬不能明白你的意思,被勒得噅噅叫,卻不肯躺倒。郭鬆林已帶隊訓練了三天,效果卻令人失望。

李鴻章向他招了招手,他騎馬奔到李鴻章麵前,根本不用踩蹬,直接從馬上跳下來。

“一看就是帶馬隊的裏手。子美,你悠著點,別太累了。”李鴻章很滿意。

郭鬆林回道:“長毛馬上就要進攻了,我不加緊訓練,到時候怎麽上得了陣?”

“你才來幾天,我沒指望你的馬隊能上陣。”

“我投奔大帥就是來打仗的,馬隊不能上陣還不讓人笑話死?”他還告訴李鴻章,他正在訓練側臥,這很重要,特別是設伏時必須讓馬臥倒,然後突然上馬殺向敵陣,讓敵人措手不及,“照這樣子訓練,我估計到上陣時也就隻能勉強應付。並且大帥還得盡快給馬隊配馬槍,不能光靠刀矛。”

李鴻章不明白馬槍與步槍有何區別,郭鬆林告訴他道:“馬槍小巧,到時候在馬背上必須一手持槍就能開火,因為另一隻手還要抓韁繩。”

“那隻能打過這一仗後再說,目前是來不及了。”

“大帥,六爺來了。”回到行營,戈什哈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所謂“六爺”,就是李鴻章的六弟李昭慶,兄弟六人他最受父親李文安賞識,還不到二十歲時就獲得了監生功名。後來李家父子都辦團練,李文安戰死,一家人都希望這個老幺守在田園,不要過刀頭舔血的日子。

廬州城被占,李家宅院被太平軍付之一炬,李鴻章的老母及家中婦幼避到鄉下老親戚家中。李瀚章、李鴻章、李鶴章、李蘊章、李鳳章五兄弟輾轉都到了曾國藩帳下,隻留老六李昭慶在家照顧老小。如今廬州克複,湘軍已經陳兵金陵城外,整個安徽日漸安定,淮軍又在上海連獲大捷,合肥一帶的青壯都投效淮軍,以至於有了“會說合肥話,就把洋槍挎”的說法。

李昭慶雙目炯炯,身材高挑,家人都說頗似年輕時的李鴻章。兄弟兩個已近兩年未見,李昭慶更壯實了些,唇上粗密的胡須十分紮眼,在李鴻章眼裏既多了幾分成熟,又加了幾分固執。他拍了拍六弟的肩膀說道:“六弟是我們家的大功臣,一家子人全靠六弟關照。”

“我不能隻做李家的功臣,我要做朝廷的功臣,打幾場硬仗,也弄個知府道台做做。”李昭慶年輕氣盛,不免把世事看得太簡單。

聽他說得輕鬆,李鴻章笑道:“打仗立功哪有你說的那麽簡單?”

李昭慶不服氣道:“聽說劉省三又升官了。要論打仗,我比他還早幾年呢!”

“打仗不論早晚,省三如今已是我手下大將,你可不要小看。老六,這次你帶來多少人馬?”李鴻章岔開話題。

“七百人吧。你再撥幾千人由我統領就是。”

“這斷斷不可能,要想帶兵打仗,隻有親自挑選、訓練的勇丁才頂用。這七百人就是你的本錢,如果你確實能打仗,將來不愁沒有兵勇可帶。吃現成飯你連想也不要想。”李鴻章擺了擺手。

“聽說長毛就要進攻了,那我就去打頭陣,讓你看看我會不會打仗。”李昭慶見二哥一點麵子也不給,賭氣請纓道。

“打頭陣,打什麽頭陣?你以為還是三國時候雙方將軍要在陣前比武?”李鴻章對幼弟的急於建功立業潑上一瓢冷水,“長毛進攻哪裏我們都不知道,你上哪裏打頭陣?你太小看長毛了,你這種念頭就很讓人不放心。”

“七八年前我就和長毛交過手,長毛也不是三頭六臂。”李昭慶有些不服氣。

“如今的長毛也不是七八年前的長毛,他們手裏洋槍洋炮多得很,特別是這個李秀成,部下洋槍最多。我今年到上海來,整整訓練了兩個多月才敢和長毛接戰,你帶著新勇剛到上海,怎麽能倉促上陣?你先俯下身子,好好訓練你的勇丁。”

這時候程學啟到行營來,見到兩兄弟爭持不下,就開口為李昭慶說話:“大帥,既然老六想上陣,就讓他上,讓他跟著我,到時候由我關照。帶兵打仗,要的就是這股血氣,如果心裏怕長毛,那反而更危險。俗話說,怕死的先死掉,不怕死的死不了。”

“就是這話,程大哥,我就跟著你上陣了。”李昭慶見機便附和道。

出了行營,李鴻章埋怨程學啟:“方忠,你怎麽也隨著老六胡鬧,他的勇丁剛帶過來,怎麽上得了陣?你是我最得力的大將,上了陣再回頭照顧老六,那不是拖你後腿?”

“大帥不必過慮,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到時候讓他在我軍後麵,接仗讓我先來,勝了讓六弟跟著我追,撤退時讓他先走,應該不會出大岔子。長毛已經行動了,帶兵的還是姓譚的,李秀成並未親臨。隻是長毛的動向還不太明了,現在是兩路並進,一路從太倉往樓塘鎮,一路從昆山撲安亭鎮,看架勢好像要夾擊嘉定。”程學啟先解釋了一番,隨後把話題轉到接下來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