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入幕三言退敵 克安慶縱論朝局

曾國藩又給李氏兄弟分頭來信,意思都一樣,讓李鴻章回他大營。那時候他已經離開祁門,把大營設到了東流。他在給李鴻章的信中說——

閣下久不來營,頗不可解。以公事論,業與淮揚水師各營官有堂屬之名,豈能無故棄去?以私情論,去冬出幕時,並無不來之約。今春祁門危難,疑君有曾子避越之情,夏間東流稍安,又疑有穆生去楚之意。鄙人遍身熱毒,內外交病,諸事廢擱,不奏事者五十日矣。如無醴酒之嫌,則請台旆速來相助為盼。

這話說得非常懇切,曾國藩以公義私情來激李鴻章。師徒兩人,說到底是因意見不合起的矛盾,並沒有彼此不可相融的利害衝突。在離開曾幕期間,兩人信函不斷,曾國藩有事不決便說與李鴻章;李鴻章就像在曾幕時候一樣,直言他的觀點。

經過六七個月的反思,李鴻章已經明白,他要有個好前途,非緊跟曾國藩不可。更為關鍵的是,最終曾國藩采納李鴻章的建議離開了祁門,到了長江邊上的東流鎮。

“大帥這是給你回頭的機會和麵子,你最好就坡下驢,不要一味固執。”李瀚章這樣勸李鴻章,“當初你離開大帥的理由,是他不采納你的建議,如今已經采納,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又過了三天,李瀚章又道:“我這裏有一批軍餉要運往大帥大營,原本要專門派一位押運官,正好你就當這押運官,一則有份俸銀可賺,二則順勢就回了大帥身邊,三則對你也是個曆練。”

“押運軍餉對我算得上什麽曆練,大仗我都打了好幾年了。”李鴻章嘴上發牢騷,實際同意了大哥的安排,“那要什麽時候走?”

“今天就走,最遲午飯後開拔。大帥軍前缺的就是銀子,這批軍餉十萬火急。”李瀚章應道。

這麽急?現在要離開南昌!李鴻章想到小店裏的妙玉,心裏全是不舍。特別是一想那麽冷的天她去采藜蒿,鞋子都濕透了,凍得直跺腳。大丈夫做事,不能拖拖拉拉,隻是倉促之間還來不及請人去提親。自己一走了之可不行,必須跟妙玉說清楚,讓她把心放到肚子裏。李鴻章快步趕到小店,沒想到妙玉走親戚去了,今天不能回來。

“老板,我有急事要離開南昌,有話要留給妙玉,請你一定轉交。”李鴻章從前櫃上拿來紙筆,匆匆留言。因為是寫給粗通筆墨的妙玉,因此他寫的是簡潔白話:我有事離開些日子,說好的事情你放心,我絕不食言。

妙玉娘見此心裏有了主意,說道:“怎麽能讓妙玉相信是你留的話,你沒有東西讓她一眼就認定是你的?”

李鴻章想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絲帕,上麵是一對鴛鴦,這是妙玉不久前悄悄送給他的。他把信包到裏麵,說道:“妙玉看到這帕子,就會明白。”

李鴻章一走,妙玉娘就說道:“看這話的意思,好像兩個人有什麽約定。聽我的,斷了妙玉的念想,咱不能和女兒一起糊塗。”

“我看這個李先生是很不錯的人,妙玉也是動了真心,何必非要傷她的心。”妙玉的爹有些猶豫。

“長痛不如短痛!你可不要拎不出輕重。我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妙玉做小,那要吃多少屈!咱幫她找個可靠的人家,就是日子差一點,也是舉案齊眉的夫妻,你也是正正經經的老泰山。”妙玉娘很有主見,便讓妙玉爹去找劉瞎子把這封信改了。

劉瞎子並非真瞎,戴了副大墨鏡,在普賢寺門口給人看相占卜,兼代寫書信。他有一手絕技,不管是誰的筆跡,看一眼就能模仿得幾可亂真。當年就是因為造了一封知府的假信,才被革掉了秀才功名。

他看了一眼妙玉爹遞過來的留言便說:“這筆字真有功力,筋骨硬錚,寫字的定是很有主見的人。”

“不說這些了,我說你寫。嗯,首先感謝你一家人的關照。我說了些玩笑話,請勿當真。”妙玉爹想了想不妥,如果兩人說過賭氣的話,這麽說反而弄巧成拙,所以繼續往下編道,“我已經離開南昌,你就把我當個匆匆過客,天上的大雁,不可能飛進雞窩。”

劉瞎子寫完,與李鴻章的留言對照,得意地說道:“簡直不分伯仲!”

第二天中午,妙玉回到店中,眼巴巴地找人。妙玉爹不忍傷害女兒,不肯拿出假造的留言。最後還是妙玉娘當了惡人,把手帕包著的留言遞給妙玉道:“娘說的準準的,真是沒良心,枉費了我女兒的一片癡心。”

妙玉的心都碎了,捧著信哭了一下午,晚上沒吃飯,第二天也沒吃,第三天就病倒了。到了第四天,她有氣無力地說道:“娘,咱回老家吧,我一天也不想在南昌待了。”

妙玉爹心疼得不得了,幾次要實言相告,都被老婆拿凶狠的目光阻止了。妙玉娘跺了跺腳道:“那咱就回家,省得在這裏傷俺玉兒的心。”

李鴻章押運餉銀順利到達了曾國藩的東流大營。東流位於長江東岸,號稱江南第一商埠,有“十裏帆檣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夜明”之說。此地位於安慶上遊九十餘裏,可以就近策應安慶圍城大軍,又隔江與太湖胡林翼大營成掎角之勢,彼此呼應。因為交通便捷,一旦太平軍襲擾絕不會像祁門那樣被關門打狗。而且水師就在長江巡弋,以此地為大營,顯然比祁門更合適。

李鴻章的到來令曾國藩十分高興,當天晚上,兩人談到二更才各自安歇。現在安慶一帶,湘軍已占據相當的優勢。曾國藩與胡林翼互相配合,以攻克安慶為最終目標,戰略上卻是圍城打援。為了有足夠的力量打援,他們隻圍安慶一地,其他如桐城、舒城等與安慶相依的要地卻並不圍攻。

官軍部署了四路大軍:一路人馬是曾國荃的兩萬餘人,在安慶城東、西、南三麵挖了兩道深寬丈餘的壕溝,內壕阻止城內太平軍突圍,外壕阻止外麵的太平軍增援。曾國荃就在兩道壕溝之間固守,把安慶城圍得鐵桶一般。二路人馬是胡林翼大營的三千餘人,駐紮在太湖,扼住湖北通往安慶的咽喉,是安慶的西部屏障。三路人馬是多隆阿的八千馬隊及李續宜的五千陸師,主要任務是截斷廬州城與安慶的聯係,阻擊廬州、桐城等地的增援力量。四路人馬是鮑超的八千人,平時駐紮東流大營附近,一有情況則是一支靈活的機動力量。還有湘軍水師一分為二,一部分由彭玉麟率領在長江上巡弋,一部分由楊載福率領二十餘艘炮船開進了安慶城東北的菱湖,截斷太平軍的水上援路,策應曾國荃的圍城部隊。

那時曾國藩癬疾發作,徹夜難眠,心煩氣躁,連公文也無心批答,李鴻章則忙得腳跟幾乎踢到後腦勺,但他心裏卻很痛快,因為老師對他更加倚重。有時候飯後閑談,李鴻章直接指出老師太過固執、不善變通等缺點,曾國藩也都愉快地接受。李鴻章任繁事重,一時騰不出時間去處理妙玉的事情,但不能不有所說明,所以他把專跑南昌一線的遞勇叫到身邊,塞給他五兩銀子,請他到南昌時務必辛苦一趟,專程到普賢寺後的章記米粉店送一封信。

那位專差很盡心,十幾天後拿著信原封不動地還給李鴻章,說他去普賢寺後麵轉了個遍,沒有找到章記米粉店,向人打聽,都說原來是有一家,但前一陣把店盤給人家做了小押店。至於人去了何處,隻知道回老家安義縣,具體什麽地方根本沒人得知。李鴻章想到妙玉那雙明亮期盼的眼睛,心裏就像刀紮著一樣疼,他安慰自己,說兩人是有情無緣。何況現在忙得手腳並用,實在沒有時間也沒有多少心思去盤算。不是他言而無信,實在人算不如天算。

這天晚上,李鴻章剛要躺下,曾國藩打發長隨來請他立即去簽押房說話。李鴻章匆匆趕到簽押房,曾國藩正在滿地亂轉,一看到他來了立即叫道:“少荃,這時候把你叫來實在情非得已,你先看潤之的信。”

胡林翼的是告急信,陳玉成會同撚軍龔得樹四萬人馬急行四百餘裏,從霍山、英山進入湖北,然後穿上從霍山縣繳獲的清軍號褂纓帽,襲破了黃州府。此地距武昌僅二百餘裏,而武昌城內隻有綠營兵三千人,根本無力守城。胡林翼是“五心如焚,熱如火炙”,大罵自己是“笨人下棋,死不顧家”。

“必須救湖北,救湖北就是救潤之。”曾國藩背著手著急地踱步,“潤之是湘軍的柱石,沒有潤之便沒有湘軍今日之局勢,我不能坐視。”

“救當然要救,但要仔細想想應該如何救法。”李鴻章分析道,“長毛已經接近武昌,無論從哪裏赴援,都是遠水不解近渴。”

“這正是讓人憂心之處。潤之一路人馬太過單薄,隻有三千餘人,實在是大意了。”曾國藩說,“我已急令鮑春霆率部馳援武昌,但如何能來得及?”

“老師不要太過著急。四眼狗去湖北,目標並非是要取武昌城,而是圍魏救趙的老調。”陳玉成因為兩眼下都有顆碩大的痣,因此外號“四眼狗”。

“我知道是圍魏救趙,可這一招太狠了。武昌是官總督的駐地,是我所必救。”曾國藩也分析道,“武昌城幾次易手,每次都折進去數名大員,官大人安危關係湘軍大局,不能出意外。”

“武昌不能出意外,但安慶更不能出意外,老師必須堅持圍困安慶不動搖,否則手忙腳亂,就會步江南大營的後塵!”當初太平軍就是一路南下,攻克了杭州城,等江南大營的精銳前往救援時,太平軍急馳北上,踏破了結營百餘座的江南大營,“老師應該明白,如果安慶的大隊人馬去救援武昌,無論武昌能否保全,四眼狗必率大軍回撲安慶,安慶圍城的局麵勢必前功盡棄。如果是這樣,武昌就是保住了還有什麽意義?反正武昌已經多次陷敵,也不怕再陷一次,而安慶卻是凝聚老師和湘軍數年的心血。甚至可以說,是關係著天下安危。所以安慶的人馬不能動,無論外人怎麽說,老師要咬定青山不放鬆。”

“那樣,我就太對不住潤之了。”曾國藩頓足無奈道。

“如果中了四眼狗的圍魏救趙老調,安慶有失,那才是真正對不住胡撫台。以上製下,攻克安慶,是老師與胡撫台共同商定的方略,胡撫台心裏明白。”李鴻章此時心裏已有主張,“霆軍已經馳援武昌,大人心意已盡。可我認為還有一支奇兵可用。”

曾國藩聽說還有奇兵可用,瞪大一雙三角眼睛急切地望著李鴻章說道:“少荃快講。”

“朝廷早就與英法等國議和,上海、鎮江、金陵、九江、漢口等地都已是通商口岸,這些地方都有洋人的利益,如果武昌或漢口被攻克,商業停頓,也非洋人所樂見。如果能說動洋人出動幫助守城,就像上海的華爾洋槍隊一樣,那武昌也許還有救。即使洋人不肯助守,但能去警告四眼狗,也許會收奇效。”

“好計!”曾國藩連連拍著自己的額頭叫道,“少荃的腦筋比老朽轉得快!英吉利駐華海軍司令何伯,乘火輪船沿江西上,一路查看長江通商口岸的商情,目前已到九江,少荃立即辛苦一趟,把其間利害相告。”

李鴻章到了九江見到何伯,把湖北的形勢直言相告。何伯答應了,並派參將巴夏禮到黃州去見陳玉成。巴夏見到陳玉成後勸告道:“英王閣下,您最好不要進攻武昌,因為大英帝國已在三鎮設立租界,你們進攻會嚴重地損壞我們的商業利益。武漢三鎮組成一個巨大的貿易場,你們無論進攻哪個城市,難免會損壞整個商港的貿易。因此,我建議閣下,必須遠離該埠。”

陳玉成有些不屑,反問道:“如果我要是一定攻打武昌呢?”

巴夏禮威脅道:“那麽,我們的軍艦會開到武昌,幫助守衛。而且,我們強大的艦隊會進攻所有可能攻擊到的任何地方,比如你們的天京。”

這樣一來,形勢就有些嚴重了。見陳玉成有些猶豫,巴夏禮又說:“目前,九江方麵尚未聽見忠王和其他諸王進兵的消息,那麽我想,此時他們或許尚未進入江西,假如你進兵武昌,勢必隻能單獨與守衛武昌的清軍作戰,同時還得對付從後麵趕來襲擊你的安徽軍,還有大英帝國的軍艦,短時間之內你不可能攻克武昌城。等各地官軍都趕到武昌城下,閣下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你最重要的是要保住安慶,而不是奪取武昌,取不取武昌對你意義並不大,而失去安慶,英王閣下在你們天王麵前,就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了。”

時年隻有二十四歲的陳玉成剛剛封王一年多,與李秀成明裏暗裏爭個高低,對自己的地盤非常看重。這一番話將他說得汗流浹背,尤其是李秀成並沒有按照約定沿南岸北上,其中是什麽原因根本無從弄清,自己如果折在武昌城下,實在不合算。因此他立即傳令,留下少數人馬駐守黃州,等待忠王的大軍,他自己則率主力回師安慶。湖北之圍因此而解。

然而陳玉成剛剛撤軍,李秀成又率十幾萬大軍分三路進入了湖北境內。本來李秀成應該與陳玉成的大軍同時到達湖北,合兵一處進攻武昌,但他把精銳都留在蘇州一帶,因此所帶人馬不足,所以一路上避開清軍主力,邊行軍邊擴軍,這樣走走停停,比陳玉成的人馬整整晚到了一個月。但他擴軍的效果很好,一路走來,收攏了窮苦百姓十幾萬人,號稱五十萬大軍,從大冶、鹹寧、嘉魚三路直逼武昌,形勢再次緊張起來。更讓曾國藩惱火的是皖北的苗沛霖也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策應太平軍。

李鴻章認為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先把湖北的局麵穩住,湖北穩住,安慶繼續圍城,苗沛霖這種投機梟雄自然會收斂。湖北的解救之法,還是舊調重彈,再讓巴夏禮去勸說李秀成,而且連理由都替巴夏禮想好了。

巴夏禮見到李秀成,再次重申如果太平軍攻打武昌,英軍、法軍艦隊都可能參戰。同時,他勸李秀成的話更是巧妙,全說到了李秀成的心裏:“忠王閣下,你雖然號稱五十萬大軍,但不過是些窮苦百姓,戰鬥力多強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你被牽製在武漢三鎮,官軍都集中過來,你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就是攻克了三鎮中的一鎮,對忠王並沒有多少好處,而對英王最有利。忠王的部下和地盤都在長江下遊,你在長江上遊拚命實在是不智。英王已經撤回安徽,像老母雞保護雞蛋一樣保護著他的安慶,而你在此孤軍奮戰有意義嗎?如果不幸英法兩國參戰,就不僅是在湖北,首先要從上海出兵,攻打蘇州,那時候忠王閣下真是首尾難顧了。”

李秀成本來就不太熱心攻打湖北,如今陳玉成都回安徽了,自己又何必在此虛耗?因此他立即下令退出湖北,取道江西,去攻打杭州。那時候有杭州在手,糧餉源源不斷接濟天京,天王感激他還來不及,自然不會責怪他放棄湖北。何況,先放棄湖北的又不是他李秀成。

湖北再次有驚無險,武漢三鎮兩次化險為夷,就像變戲法一樣讓人眼花繚亂。曾國藩對李鴻章讚不絕口,連歎自愧不如:“兵貴奇而我太平,兵貴詐而我太真,若論奇計險謀,我不及少荃!”

“老師這樣說是折殺學生了。奇與詐是用兵之策,並非用兵的根本。根本應當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有一個全局的謀劃,否則,僅靠奇詐雕蟲小技,無非關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於全局卻無補。經過武昌這兩次有驚無險,學生更看出了老師謀劃全局的高明。這也是當前官軍與長毛相比最大的優勢。”

李鴻章有這樣的見識,更讓曾國藩刮目相看,他連道:“少荃說來聽聽。”

“長毛這次兩路進攻湖北,顯然是重抄當年攻破江南大營的老調,行的是圍魏救趙之計。如今皖省局勢非當年江南大營局勢,統帥大軍的也不是當年的和春,長毛還依樣畫葫蘆,不知變通,無異於弱智,這是其一。兩路大軍本應當互通訊息,同時到達湖北,而實際卻是相差一個多月,給了我們各個擊破的機會,可見長毛沒有統一的指揮。而兩江的官軍在老師的統一調度下,按全局的需要謀定而動,這是其二。四眼狗被巴夏禮三言兩語勸回安徽,而李秀成卻幹脆去了浙江,說明長毛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人心已散。所以,從這三點來看,長毛氣數已盡,被老師剿平,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聽了李鴻章的分析,曾國藩深以為然道:“借少荃吉言,早早平定叛賊,還天下黎民一個安定。不過,我不敢像少荃這樣樂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像苗沛霖這種梟雄,天下不知凡幾,伏莽遍地,不能不讓人憂心。”

讓曾國藩深惡痛絕的苗沛霖是土生土長的安徽鳳台人,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老鄉。他是個不得誌的窮秀才,安徽興起撚軍後,他以抗撚為名開始在家鄉辦起團練。當年他的老鄉朱元璋提出“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政治方略,苗沛霖貓學虎樣,提出“高築寨,廣積糧,先滅賊,後稱王”,在鳳台一帶大修圩寨,把個個散落的村莊變成堅固的堡寨。撚軍作戰向來以騎兵飄忽不定為特點,習慣於長途奔襲。苗沛霖以靜製動,堅固的堡寨成了撚軍的克星,所以他的聲望迅速提升,四年中就成為據圩寨數千、擁眾十餘萬的地方勢力。他又投靠了僧格林沁的愛將勝保,兩三年間升為道台。不過苗沛霖是典型的梟雄,在他那裏沒有所謂是非、忠奸,保存擴展自己的實力是他的唯一目標。雖然他投靠了勝保,但眼見太平軍、撚軍勢力強大,因此暗中又與撚軍勾結。陳玉成進軍湖北時,專門派人與他聯係,告訴他太平軍已經集中了五十萬大軍,即將在安慶城下大破湘軍,約請他到時候從皖北南下,共謀大業。有江南大營一日崩潰的前例,苗沛霖對陳玉成的話不能不有所考慮,因此他把人馬向南移動,並與廬州的太平軍、皖北的撚軍頻繁接觸。如今兩路太平軍都無功而返,他不能不有所收斂。不過,他與撚軍的事被老冤家孫家泰抓住了小辮子。孫家泰是壽州一帶的團練頭子,也是草莽梟雄,兩人為了地盤明爭暗鬥,如今抓住了苗沛霖的小辮子,他快刀斬亂麻,把苗沛霖的幾員手下大將殺死了。苗沛霖大怒,召集了好幾萬人馬,前來攻打孫家泰的老巢壽州。

安徽巡撫翁同書當時駐在壽州,當然不能坐視城池被攻破,所以悄悄派人與苗沛霖討價還價,讓他不要進攻壽州。苗沛霖的要求十分堅決——隻有殺掉孫家泰,他才可能撤圍,並且要向朝廷擔保他是忠心耿耿的抗撚團練。翁同書竟然答應這一要求,請出王命旗來,以擅殺平叛將領的罪名殺掉孫家泰等人,並把他們的人頭送到苗沛霖手上。沒想到苗沛霖翻臉不認賬,不但攻下了壽州,還把翁同書及巡撫衙門的文武大員全部扣押下來。翁同書被逼無奈,信誓旦旦向朝廷擔保苗沛霖是忠心耿耿的團練首領,攻打壽州是為了平定孫家泰的叛亂。這顛倒黑白的說法,令知情者不能服氣,尤其是孫家泰的手下都鳴不平,把狀子遞到曾國藩的總督衙門,皖北形勢麵臨火並的危險。

曾國藩從各種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是苗沛霖橫行不法,居心叵測,而且首鼠兩端,很不可靠。翁同書作為一省巡撫,禦下無方,而且顛倒黑白,把皖北弄得更加不可收拾,因此他決定參劾翁同書。

說起江蘇常熟人翁同書,那可是真正的望族出身。他的父親翁心存,翰林出身,學問很大,曾入值上書房二十餘年,道光皇帝的諸位皇子,包括鹹豐皇帝以及恭親王奕、醇親王奕都是他的學生,最後官至體仁閣大學士。他的三個兒子,老大翁同書,也是翰林出身,官至安徽巡撫;次子翁同爵,由生員而至鹽運使,曆官陝西、湖北巡撫;三子翁同龢,那更是大名鼎鼎,狀元出身,後擔任同治、光緒兩代帝師,曆任戶部、工部尚書、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翁家有如此家世,在朝中人脈那真是盤根錯節,輕易動搖不得。

翁同書從鹹豐三年起跟隨琦善辦理軍務,打過不少硬仗,收複了好幾座城池,因此獲得知兵的名聲,被授予安徽巡撫。他任安徽巡撫時,安徽包括省城安慶在內,大部分地方都已經失守。他先是駐軍定遠,結果不久就被太平軍攻克,於是逃到壽州,如今壽州不但丟了,而且還弄出苗、孫相爭的混亂局麵。

不過,翁同書家世顯赫,不會輕易被參倒。而曾國藩堂堂兩江總督,如果上了參折卻沒有達到效果,那將直接影響他的權威。所以,這份參折讓他大費腦筋,文僚捉刀起草了幾稿,他都不滿意。最後,他把這個難題交給李鴻章。李鴻章當仁不讓,奮筆疾書,大半個晚上就把參折起草了出來。第二天便把《參翁同書片》修改謄抄整齊,交給曾國藩。曾國藩一看,就連連點頭。

前任安徽巡撫翁同書,鹹豐八年七月間,梁園之挫,退守定遠。維時接任未久,尚可推諉。乃駐定一載,至九年六月,定遠城陷,文武官紳殉難甚眾。該督撫獨棄城遠遁,逃往壽州,勢窮力絀,複依苗沛霖為聲援,屢疏保薦,養癰遺患,紳民憤恨,遂有孫家泰與苗練仇殺之事。逮苗逆圍壽,則殺徐立壯、孫家泰、蒙時中以媚苗,而並未解圍。壽城既破,則合博崇武、慶瑞、尹善廷以通苗,而借此脫身。苗沛霖攻陷池,殺戮甚慘,蠶食日廣,翁同書不能殉節,反具疏力保苗逆之非叛,團練之有罪……軍興以來,督撫失守逃遁者皆獲重譴,翁同書於定遠、壽州兩次失守,又釀成苗逆之禍,豈宜逍遙法外?應請旨即將翁同書革職拿問,敕下王大臣九卿會同刑部議罪,以肅軍紀而昭炯戒。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聖鑒訓示。謹附片具奏。

文章開門見山,把矛頭對準翁同書。說他丟失定遠,造成官吏士紳“殉難甚眾”,導致淮北局麵複雜。接下來再說丟失壽州的事,說麵對危局,翁同書堂堂一省巡撫卻“獨棄城遠遁”,已失大臣之節;又複依苗沛霖,“養癰遺患”,禦下無術,殺人媚苗,結果還是丟失了壽州。然後,再指責翁同書顛倒黑白,說他不但禦下無方,而且人品都有問題。

曾國藩用手指敲著桌案連連道:“妙妙妙,最後一句真是妙不可言。曾某人參劾翁氏,是職分所在,完全出於公心;你翁家不是權勢衝天麽?保你翁同書的不是大有人在麽?眾人能看你翁家門第鼎盛,可我偏不會因你姓翁而瞻顧遷就,這就把說情人的嘴巴堵上了,朝廷就是想袒護翁氏,也要仔細考量!”

這份奏折一上,一時間紛紛傳抄,大有洛陽紙貴之勢。朝廷的反應也很快,雖然有心袒護,但確實難有借口,翁同書最終被判斬監候。他的父親翁心存顏麵掃地,又氣又急,當年一病不起,撒手西去。李鴻章是這份奏稿的捉刀者,很快為世人所知,因此與翁家結下了不可和解的仇怨。

翁同書獲罪下獄,苗沛霖不能不有所收斂,勝保和官軍也都把他盯得死死的,皖北的局勢雖然未明顯好轉,但也沒有崩潰,曾國藩得以把主要精力和兵力集中到安慶上來。陳玉成和楊輔清聚集了五六萬大軍,在安慶周邊的桐城、舒城、懷寧等地多次發起進攻,無奈雖然人馬占優,卻隻有陸師,不像官軍那樣陸師、水師、馬隊互相配合,因此打了兩個月,敗多勝少。

陳玉成已沒有耐心在外圍小打小鬧,他聚集五萬精銳進入安慶東北的集賢關,沿關口、毛嶺、十裏鋪紮下大營四十八座,七月二十日開始,數路人馬猛攻曾國荃的外壕。太平軍的敢死隊每人背一捆稻草,蜂擁衝向壕溝扔進稻草,很快把一段填滿。曾國荃的炮隊對著密集的太平軍開炮,每發炮彈都炸死一大片。但太平軍瘋了一樣喊叫著往前衝,真個是前赴後繼。曾國荃調來兩千多條洋槍、抬槍和鳥槍,密排輪放,太平軍死傷慘重,積屍如山。這樣一直攻了七八天,卻仍然沒有突破曾國荃的壕溝。曾國荃的部隊無論糧餉還是軍火,都能得到及時補充,而陳玉成的大軍,完全是無後方作戰,因此眼見得成強弩之末。城內的太平軍更不用說,因為得不到外援,已幾近絕望。

七月二十九日,曾國荃的圍城部隊在安慶城北門外挖了一條地道,裏麵填滿炸藥,四更時分突然爆破,一段城牆頃刻坍塌,湘軍趁機攻入城內。城內太平軍已經斷糧,根本沒有戰鬥力,一萬多人被殺死,一萬多人投降。之後曾國荃又不放心,命人半開營門,每次放出數十人,一批批殺死,連續屠殺十幾小時,把一萬餘手無寸鐵的太平軍不分老幼全部慘殺。安慶內外一片血腥,大量腐屍順著長江漂流。曾國荃命令部隊乘勝追擊,陳玉成敗走馬踏河,因為大雨水漲,被衝走淹斃不計其數,他的精銳部眾幾乎喪失殆盡。

1861年八月初五(11月6日),李鴻章陪同曾國藩乘船前往安慶,彭玉麟率水師炮船六艘護送,曾國荃則派出兩艘炮船一直迎到二十裏外的江心洲,他本人率眾將在長江邊迎候。曾國荃登船扶曾國藩下船,然後率領眾將見禮:“拜見總督大人,賀喜總督大人!”說罷跪了下去,行的是最隆重的叩拜之禮。

曾國藩連忙去虛扶,心裏非常滿意,嘴上卻是埋怨:“老九,你怎麽也擺這些虛禮,眾位將軍請起。諸位勞苦功高,本部堂感謝眾位將軍。本部堂初二就向朝廷報捷,諸位的恩賞很快就會到了。”

安慶城本是安徽省會,城內建有巡撫衙門。鹹豐三年被太平軍攻占,巡撫衙門成了陳玉成的府邸。陳玉成晉封英王後,這裏就成為英王府。如今曾國荃已著人清掃幹淨,並派勇丁護衛,作為曾國藩的兩江總督府。從碼頭到總督府,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曾國荃說半裏之內,絕無閑雜人等。安慶剛剛克複,實在不敢大意。

曾國藩拍了拍曾國荃的肩膀道:“九弟辦事,越來越謹慎細致了。”

進了總督府,曾國荃率領眾將重新見禮,並一一向曾國藩介紹。曾國荃手下的大將多是湖南人,有一位卻是例外,那就是程學啟,他是安徽桐城人。介紹到他時,曾國藩起身握住他的手說道:“方忠,老九收複安慶,你立了奇功。”

程學啟,字方忠,其家世代務農。幼年喪母,由族人程唯棟之母養育成人。他年少不愛讀書,好談兵事,不事生產,是鄉間的混混。鹹豐三年(1853年)十月間,太平軍攻占桐城地區,軍鋒所至,從者紛紛。程學啟是少人疼多人嫌的窮小子,連想也沒想就參加了太平軍,轉戰皖西,屢立戰功。後來輔佐太平天國“受天安”葉芸來守安慶,因為是皖人,葉對他十分倚重,就把自己妻妹嫁給了他,兩人成為連襟。曾國荃率湘軍圍攻安慶時,程學啟受命帶隊扼守安慶北門外石壘,屢挫湘軍攻勢。

曾國荃強攻不下,急得團團轉。曾國荃帳下有個桐城人叫孫雲錦,是程學啟的老鄉,他向曾國荃獻計道:“程學啟是大孝子,請他養母去勸降,也許能夠招撫這員猛將。”於是,程學啟的養母化裝成丐婦入程學啟軍營,伏地痛哭勸兒投降,如果程學啟不降,曾國荃要殺掉她的兩個兒子。程學啟自覺養母恩重,且安慶局勢危在旦夕,為個人前途計,心中不免有降意。而葉芸來早對程學啟有所提防,每日派人登城觀察程營動向。聞聽丐婦化裝入營,大驚,以壯士八人持令箭招程學啟入城相見。程學啟知道事情不妙,如若進城,不免身首異處。急中生智,殺掉來人,奪取令箭,招其手下幹將八十二人,持械騙開營門,直奔安慶北門外曾國藩之弟曾國葆軍營。葉芸來派兵追殺,程學啟急叩湘軍營壁門,大呼:“我來降,追兵在後,相信我,就開門放我等進去,如果不信,就請發炮相擊,免得我等被俘受辱!”曾國葆正在休息,連靴子也來不及穿,赤腳登上營壘,看後麵果然有追兵,當機立斷,打開營壘,放程學啟等人入內。

程學啟投降湘軍,曾國荃卻不敢完全信任,給他一千人,放他在北門外壕,堵截由集賢關前來救援安慶的太平軍。每天天亮前在外壕上架起木板,送出軍糧後立即撤掉,所送軍糧僅供一天食用。程學啟自知不受信任,心中非常懊惱,唯有拚命殺敵立功,以求獲得信任,幾次大敗前來救援的太平軍。葉芸來恨之入骨,殺死他的妻兒,把人頭掛在北門外。程學啟斷了骨肉之情,悲憤至極,立誓“滅賊以報國家”。他對安慶城情形十分熟悉,便向曾國荃獻計,在北門最薄弱處挖掘地道,埋入火藥,轟塌城牆。他身先士卒攻入安慶城中,親手殺死葉芸來,終於得到曾國荃的完全信任。

“方忠投我兄弟營中,我擔心有詐,所以嚴令老九隻能讓你在壕外作戰,讓你倍受委屈。為此老九幾次上書為你鳴不平,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忠萬勿怪老九,要怪就怪本部堂。”曾國藩又拍了拍程學啟的肩膀。

程學啟聞言跪倒在地明誓:“末將怎敢怪罪總督大人!末將當年誤入歧途,是九帥指了條明道。末將從此跟定九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曾國藩和曾國荃一人一條胳膊扶起程學啟,曾國荃爽朗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兄弟以後並肩殺敵,建功立業。”

湘軍中當然是湘人居多,程學啟雖然得到曾國荃的信任,但總覺得與大家有所隔膜,而對李鴻章這位安徽老鄉特別親近。於是,他從曾國藩處告辭,特意到李鴻章住處拜訪,兩人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初到安慶,事情千頭萬緒,既要安撫百姓,又要調兵遣將,李鴻章也忙得連喝水的時間也沒有。這天他正在簽押房商議事情,戈什哈送來兵部六百裏急遞。曾國藩是初一接到安慶克複的消息,初二向朝廷報捷,今天是十一,算算時間,絕對不是朝廷的恩賞上諭。他急忙打開,看了幾眼,禁不住失聲慟哭。

眾人都來相勸,他努力止住嗚咽說道:“皇上駕崩了。”

原來,七月十一,鹹豐皇帝在熱河駕崩,已著大阿哥載淳承繼大統,並著派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六額駙景壽、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肅順、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為讚襄政務大臣,輔佐幼主。

聞言,曾國藩立即吩咐道:“諸位,馬上準備大行皇帝的靈位,哀詔到後各位文武都要為大行皇帝致哀。”

眾人正要去準備,戈什哈來報,說湖北巡撫胡大人到。曾國藩連忙親自去迎,一直迎到儀門外。胡林翼又黑又瘦,張嘴說話時一口牙齒白森森令人驚心。去年李鴻章到太湖拜見過胡林翼,不到一年,他竟然瘦弱如此。李鴻章雖然不是湖北的官,但職級在那擺著,何況胡林翼他一向極為尊重,因此要行大禮。胡林翼連忙攔住,手上用力一握,以示兩人心照不宣。

安排胡林翼吃過飯,曾國藩特意把李鴻章叫去簽押房相談。

“真是沒想到,大行皇帝正當春秋鼎盛,竟然龍馭賓天。”胡林翼在京中、熱河都有眼線,知道鹹豐帝身體不好,隻是沒想到竟然這麽快駕崩。

“大行皇帝自登基以來,內憂外患,實在沒有一日輕鬆。如果安慶能夠早半年或者幾個月克複,有此大捷,必能舒九重之憂,或許萬壽可延。我等深受皇恩,不能為君解憂,想來真是愧疚不安。”曾國藩的傷心並非虛情假意,自去年實授兩江總督以來,鹹豐對他的信任和倚重不言而喻。如今鹹豐駕崩,朝局不知會有怎樣動**,實在讓人心憂。

“肅中堂位居讚襄政務八大臣,對湘軍而言也算一件幸事。”李鴻章猜得出老師的憂慮,所以這樣勸解。肅順向來對有才能的漢臣十分看重,如今督撫中漢臣十有八九,堪稱本朝絕無僅有,如此局麵主要是肅順極力推薦的結果。

“八大臣中沒有恭親王,實在有些遺憾。”胡林翼對京師和熱河情形了解頗深。留京的恭親王與英法議和,建議增設總理各國通商事務衙門,專門處理與洋人交涉事宜,其機變通達駕馭全局的才能不僅為留京大臣交口稱讚,就是英法諸國使節也都是讚賞有加,一有交涉,隻認恭親王一人。因此,恭親王在京中影響已是舉足輕重。而讚襄政務八大臣中竟然沒有恭親王,他如何能心甘?當然更多的內情,胡林翼即使是對曾國藩也不能暢所欲言。

“但願朝局不要有任何風吹草動,不然,牽一發而動全身。”這所謂全身,當然包括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南軍事好轉的局麵。

“無論朝局如何,江南的局麵已經離不開老師和胡撫台以及湘軍眾將領。隻要手中有精兵強將,朝廷不能不倚為泰山。”李鴻章卻有自己的看法。

這個話題不宜久談,轉而商討下一步的軍事部署。

“我是個病秧子,沒法給曾帥分憂了,隻能勉強為大軍籌措糧餉,將來要多多依靠新人了。九帥、雪琴等自不必說,將來浙江可以交給左季高,他有獨當一麵之才,他的性子也宜於獨當一麵。”胡林翼分析道。

左季高就是左宗棠,頗有才能,個性極強,也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他在湖南巡撫衙門當師爺,巡撫張亮基、駱秉章都倚之為臂膀,他也當仁不讓,事事敢作敢當,人稱二巡撫。七八年來,湖南內清四境,外援五省,給官軍尤其是湘軍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糧餉,曾國藩、胡林翼都是心存感激。去年他投奔曾國藩帳下,用兵江西,屢獲奇勝。不過此人不可久居人下,對曾國藩指授的方略也公然違背。好在確實能打硬仗,也就不必計較了。讓他去浙江獨當一麵,既能滿足他自作主張的性情,也避免與曾國藩產生不快,如果能夠肅清浙江當然很好,就是萬一站不住腳敗了回來,也不至於動搖全局。

“如果有一軍以上海為根基,東西並舉,局麵對我將更加有利。隻可惜鞭長莫及,隻能望洋興歎。”曾國藩聽了這話連連點頭。

“我將來願意領一軍,給九帥收複金陵敲敲邊鼓。”李鴻章早就希望能夠自帶一軍,獨當一麵,如今聽說左宗棠有可能到浙江獨當大任,心裏又羨慕又不服,所以忍不住毛遂自薦。

“少荃是人才,曾帥不要不舍得放出去,放出去也是一把獨當一麵的好手。”胡林翼知道李鴻章的心思,也了解李鴻章的才能,因此也為他說話。

“少荃當然不能久盤我下,隻是批答公文,出謀劃策實在離不開。”曾國藩說的是實話,“大仗還有的是,少荃少安毋躁。不鳴則已,到時必定一鳴驚人。”

這是堵人嘴的空話,何時才能讓他一鳴呢?李鴻章見曾國藩仍沒有放他出去的意思,心中不免著急。

三人秉燭夜談,直至夜深。第二天,李鴻章接到夫人病重的消息,連忙向曾國藩告假,到廬州鄉下去看望夫人。

夫人周氏,是李鴻章啟蒙老師周菊初的侄孫女。李鴻章小時候由於家裏兄弟多,生活很困難。周老先生經常接濟他們,李鴻章的學費常常是周老先生代交。老先生一直很看重李鴻章的才學,認為他將來一定會有所作為。在李鴻章趕考前,就把自己的侄孫女許配給了李鴻章。周氏比李鴻章大兩歲,是一雙大腳,人很善良,也很能幹,侍奉公婆,照顧孩子,勤勤懇懇。李鴻章辦團練後,為了躲避太平軍,一家人都搬到偏僻的鄉下。夫人是久勞成疾,已經病了數月,等李鴻章趕到鄉下時,夫人已不可救藥,十幾天後就去世了。

李鴻章處理完喪事,與老母親商議,請她到南昌隨老大居住。如今南昌的形勢已經穩定,一家人在那總比在廬州鄉下擔驚受怕的強。老母親也能體會兒子的苦心,雖然不願遠行,但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就答應李鴻章的要求,帶著李鴻章的兩個女兒,由老三李鶴章照料,又從安徽巡撫中軍借了四名身手好的親兵護送,千裏迢迢去了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