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張宗禹投河就義 李鴻章晉升協揆

李鴻章被轉運局的衛勇領著穿胡同走小巷,最後到了城牆跟前,順著一道不足兩尺寬的台階登上城牆。城牆牆垛上拴著一股粗繩,順繩拔上一隻柳條筐來,讓李鴻章坐到筐裏送到城下,接著他又道:“弟兄們沒大人金貴,都順繩溜下去吧。”

說完,他第一個滑下去,然後從蘆葦叢中拖出一隻木船來,把李鴻章扶上船去,和六七個親兵一起渡過護城河,並在一處河岸塌陷處棄舟登岸。這時城牆上已經站滿了撚子,一邊放箭,一邊大呼小叫。

李鴻章一路向前奔,後來進了一個村子,村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顯然是聽說撚子來了都跑了。李鴻章實在跑不動了,便說道:“快進屋裏,找找有沒有吃的。”

時候早就過了午飯,他還水米未進呢。農戶的鍋裏還有小半鍋稀飯,餘溫尚在,顯然是做好了沒來得及吃就跑了。李鴻章見此便道:“快掃快掃,掃光再跑。”“掃”是合肥土話,快吃的意思。

大家顧不得體麵,各自找碗來直接從鍋裏撈米飯。

李鴻章吃了兩碗稀飯,站到院外的一個大糞堆上向張秋城的方向看。因為離城太遠,所以根本看不到。轉運局的衛勇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說道:“大帥,張秋城在那邊,咱們跑得掉向了。”

李鴻章轉身再看,依然看不到城,但聽槍炮聲明顯稀少了。他站在糞堆上說道:“你們幾個,誰回城裏打探一下?”

“我回去吧大人,我地方熟。”轉運局的衛勇又自告奮勇道。

“好,快去快回。”

可那個衛勇卻並沒立即走,在幾家院子裏亂竄。見此,李鴻章又奇怪地問道:“這位小哥,你亂竄哄個?”

“我找匹馬或騾子騎,那樣快些。騾子和馬沒的找,將就騎頭驢吧。”說話間,那衛勇已經從院裏牽出一頭驢來,他在驢屁股上啪啪兩巴掌,那頭驢竟然聽話地跑起來。

走了不過兩刻鍾,突然遠處有馬隊疾馳而來的聲音,幾個親兵都勸李鴻章躲起來。他回駁道:“怎麽躲,這裏一馬平川能躲到哪裏?就這幾個院子,一隻老鼠也藏不住!罷了,我這淮軍大帥,不能東躲西藏。”

“我們幾個,誓死保衛大帥。”幾個親兵都圍了過來。

這時已有十幾匹馬衝進了村子,其中有一騎直接騎進院子裏來了,那馬上的人立即跳下來叫道:“找到大帥了!”

原來他們是督標營馬隊騎兵,聽到轉運局衛勇的報告,就趕過來了。

李鴻章被馬隊簇擁著回到張秋城,他策馬直奔總辦衙門後的小巷,無奈卻找不到妙玉住的院子。他在馬上對轉運局的衛勇大喊:“喂,我說你,轉運局的小哥,馬上帶我去韓會辦的家。”

那個衛勇此時已經換了一匹馬,帶著李鴻章找到了妙玉住的院子。院子裏有十幾個兵勇,韓文達的屍體已經擺到靈**。妙玉的房門卻“砰”的一聲關上了。李鴻章走到門前說道:“韓夫人,請開門說話。”

秋秋在裏麵應道:“欽差大人,我們夫人說了,我們小門小戶人家,命值不了幾個錢,何勞大人關心,大人還是走吧。”

李鴻章知道他拋下妙玉逃生傷透了她的心,可是當時的情形也由不得他,便解釋道:“韓夫人,韓會辦是為救我而死,你讓我當麵致謝。”

秋秋傳達的還是賭氣的話:“我們夫人說,大人命值錢,應當救,沒什麽好謝的。要謝,我們老爺就躺在院子裏。”

一院子人看著李鴻章被關在門外,沒有一個人能說得上話,院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時秋秋又大聲說道:“李欽差,我們夫人說老天有眼,我們家老爺有後了,夫人給韓老爺生了個女兒。”

李鴻章知道,妙玉這是在告訴他,他的女兒出生了。於是,他對秋秋說道:“告訴你們家夫人,韓會辦的孩子和親屬我會照顧好的,韓會辦為我送命,我不能讓他的親人和孩子落到泥地上。”

轉回身,李鴻章對剛剛趕到的總辦說道:“你馬上找幾個手腳麻利的女人好好照顧韓夫人。韓會辦是為救我而殉職,你馬上寫一個詳情遞到欽差行轅。”

一行人回到轉運局公署,李鴻章詳問戰況。現在掌握的情況,這支撚軍馬隊人數並不多,大約兩千人。看他們的來頭,是衝著轉運局洋槍來的。他們先派出幾十個山東人冒充本地人進城,控製住城門後放大隊人馬進城。

李鴻章冷著臉說道:“把今天守西門的人還有負責城防的武職官員,立即就地斬決!”

“喳!”

“撚子為什麽突然又撤走了?”李鴻章繼續冷著臉問。

“督標馬隊的何參將有些不放心,把馬隊帶到陽穀城東五裏外駐紮,看到我的信號後,很快就趕過來了。”程副將說,“轉運局守衛許千總臨陣不亂,拚死殺敵,功不可沒。”

張秋城因為是要地,因此有一千淮勇防守。不過負責帶兵的牛遊擊——外號牛兩壇,卻喝得酩酊大醉,城內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也沒吵醒他,結果守軍群龍無首,後來是負責轉運局門禁的許千總挺身而出,臨時指揮,組織起了五六百人與撚子作戰。撚子見城內抵抗激烈,城外又來援兵,因此倉皇而逃。

李鴻章立即賞罰道:“牛遊擊按臨陣退縮例立斬,許千總立即升遊擊,負責張秋城防。你空出來的千總,就讓那個誰來實領。”

許千總此時就在大堂,立馬跪下求情:“求大帥開恩,我們牛遊擊對兄弟們很好,從不克扣糧餉,求大帥饒他一命。”

“你是個心地忠厚的人。好,看你的麵子,他死罪可免,活罪不饒,杖四十,讓他在你手下做個大頭兵。”

李鴻章要超攫千總的“那個誰”,就是今天帶他出城的轉運局衛勇,這人很勇敢,又機智有趣,很投李鴻章的胃口,隻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許千總——應該是許遊擊連忙回道:“他叫劉二喜,卑職馬上叫他來。”

此時的劉二喜正在門外胡吹海侃,聽說這意外之喜,反倒有些不自在。他進門跪下磕頭說道:“大帥,這個賞小的實在不敢領,小的辦了些荒唐事,都讓大帥知道了。”

原來,他領李鴻章逃生的那個筐和小船是他走私的小門路。因為張秋城每個城門都有厘卡,他平日仗著與站城牆的守兵熟悉,就用這條小船幫人逃厘捐,弄點小外快。

李鴻章笑道:“原來你是幹這些勾當的,本部堂既然知道了,就必須嚴懲,罰你交銀一千兩。不過,你臨危不亂,辦事很有條理,又承認過錯,誠實可敬,本部堂再賞你一千兩銀子。”

聞言,劉二喜樂得合不攏嘴,歡天喜地而去。

轉運局總辦做事實在勉強,李鴻章本有意讓韓文達替代,可是天不遂人願,韓文達竟然為救他而死,目前隻能先讓這位總辦先應付著。李鴻章又特別叮囑他務必照顧好韓夫人:“她有什麽要求,隻要能辦,一概辦理,實在辦不了的我來辦。韓夫人家裏已經沒有親人,就先讓她在你轉運局住著,將來我慢慢想辦法。”

李鴻章臨走前,又去看了妙玉一次,妙玉依然不肯開門相見。李鴻章在院子裏徘徊許久,才惆悵離開。

不知不覺,淚水流進妙玉的嘴裏,又鹹又澀。她自顧自地說道:“秋秋,他為什麽那麽狠心,生死關頭拋下我們就走。我家老爺為他而死,流了一地的血,他連看一眼也不看,就顧著自己逃命。”

“姐姐,當時是那些兵把他架走的,他也不肯走。那個程將軍就是他命令留下來保護夫人的,他說要是保護不了夫人,就要程將軍的人頭。”秋秋勸了又勸,“總辦不是說了嘛,欽差大人已經留下了二千兩銀子,要派他的親兵護送老爺回家。又專門請了人來照顧夫人。”

“銀子有什麽用,人都沒了。”妙玉又抬頭問,“秋秋,他真走了?”

“人家等了那麽長時間,你連門也不讓開,人家可不走了。”

西撚軍又從直隸南下進入山東東昌府。東昌府有販私鹽的鹽民數千人,正被官軍追剿,西撚軍一入東昌,他們就紛紛加入,成了現成的向導。西撚軍從東昌城南李海務運河水淺處渡過運河,把官軍遠遠拋在了運河西岸。然後探馬星夜兼程,七天的時間,兵鋒直達天津城南十餘裏的地方。

天津離京城太近了,按西撚軍的速度,一天多就可兵臨京城!朝廷聞警大驚,宣布京師再次戒嚴,左宗棠、李鴻章被朝廷給予降二級的處分。

李鴻章卻覺得西撚軍跑到運河以東並非壞事,他又看到了扼地兜剿的機遇。如今西撚軍南麵是黃河,西麵是運河,東麵是無際的大海,隻要嚴守運河西岸和黃河南岸,從北往南壓,便可把西撚軍圈住,最後聚殲。於是他主動給山東巡撫丁寶楨、安徽巡撫英翰寫信,請他們支持他的圈河計劃;對左宗棠,不僅寫信詳細告知圈河計劃,而且主動提出把本來計劃裝備淮軍的一批洋槍洋炮先裝備給劉鬆山的湘軍。左宗棠終於同意了李鴻章的計劃,並督軍前來幫助防守運河。

這個方案雖好,但所需人力巨大。從山東黃、運交匯口張秋直至魯交界處的臨清,這段運河長三百餘裏,從臨清到天津,又有七百餘裏。如果每營守四至七裏,就需要守兵十萬,再加追剿部隊,也需要三萬。李鴻章能夠調動的軍隊沒有這麽多。還有,要沿河打樁建壕牆,工程量相當大,也許沒有建成,撚軍又突了出去,就會前功盡棄。然而,猶如天助,今年山東、直隸雨水早,運河水漲,盛於往年。

李鴻章約請安徽巡撫英翰、山東巡撫丁寶楨到德州會麵,下定長牆圈河的決心。他告訴兩人,如果有功,是大家的,如果挫敗,他獨任其咎。

李鴻章與兩人商定,劃分了運河防區,張秋至東昌府是東軍防區,東昌至臨清為淮軍防區,魯北德州段則為皖軍防區,運河出山東到直隸滄州段則為左軍防區,天津以南為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防區。因為長牆圈河計劃沒有多大把握,而朝廷則一直希望官軍窮追,盡快見效,因此李鴻章與大家約定,這個計劃先實施,但暫時不上奏。他再次給劉銘傳寫信,請他出山統軍;又給曾國藩寫信,告訴他運河水大,請江南水師提督黃冀升帶水師戰船沿運河北上,到張秋幫助守運河。又給崇厚寫信,讓他出麵請駐天津的英法艦隊駛入海河,幫助阻止撚軍北上。

追到魯北的淮軍,連續與西撚軍作戰並取得勝利。朝廷再次調整戰場指揮權,所有在直隸東部的官軍,完全由李鴻章來指揮。因為大部分官軍都到了直隸東部,因此李鴻章成為剿撚的主要指揮者。不過,朝廷上下對他把大隊人馬部署在運河上卻很有看法,醇親王也反對他的長牆圈河計劃,認為十幾萬人數路並發,把西撚軍圍殲比這樣守株待兔更切實際。更有一部分人認為,李鴻章是有意放縱西撚軍,養寇自重,劉銘傳借傷不肯援剿是李鴻章授意,鴻臚寺少卿朱學勤還因此上折彈劾劉銘傳。

慈禧對前線情形及撚軍與官軍的異同不甚了了,總覺得十幾萬官軍圍剿三四萬撚子,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所以她也有些相信李鴻章養寇自重的說法,聽從醇親王的建議,讓軍機處下旨,限定李鴻章一個月內剿滅西撚:

諭軍機大臣等:鴻臚寺少卿朱學勤奏,請催提督剿賊。劉銘傳自剿滅賴文光等股匪後,乞假養疾。該員本係直隸提督,值撚匪竄犯近畿,即應力疾銷假,赴直剿賊,以副專閫之寄。況現值三月假期已滿,若竟晏然安居,豈人臣急難赴公之義?該提督起自卒伍,不數年間,擢至提督,受恩深重。現當撚逆猖狓之際,當不至苟且偷安,頹然自棄。著李鴻章即催令該提督迅督所部,馳赴直隸山東一帶,隨同該大臣剿賊,將此股撚匪迅速殄除,以圖報稱。倘或始終遷延,即由李鴻章參奏,以肅紀綱。朱學勤原摺一件,著鈔給李鴻章閱看。直東各軍,宜惕厲攻剿,數路並發,限月內悉數殲除。著李鴻章妥為調度,不得玩忽因循,至獲重咎。凜之!

數路並發,悉數殲除,說起來容易,如何做得到?直東也是平原,數路大軍不待形成合圍,撚子便飄忽無影,怎麽聚殲?限一月內殲除,純是癡人說夢。

李鴻章一麵聯絡山東巡撫丁寶楨、安徽巡撫英翰,請他們務必督責所部趕緊打樁挖壕,鞏固河防,一麵再寫一封親筆信,附上朝廷上諭,拜托周馥親自去一趟合肥,請劉銘傳務必出山。朝野如此誤會,如果劉銘傳再假病不歸,他如何交代?

周馥一直跟隨在李鴻章身邊,親眼看見他為長牆圈河之策殫精竭慮,夜不成寐,日不安食,因此極願為他分憂:“大帥請放心,就是哭請,我也要把省三請出山。”

李鴻章還是堅持他的長牆圈河方案,他給醇親王寫信,請他督促京營官兵向運河西線集中,防止西撚軍突破運防,再跑到京城去。醇親王不願京兵遠行,一則他知道京營旗兵不耐勞苦,二則更擔心京城防務空虛,因此告訴李鴻章實在無兵可調。直隸總督官文,也表示保定一線是京師屏障,必須妥為籌防,因此也不肯派兵去協守運河。他所依靠的隻有湘、淮、東、皖四軍,而左宗棠對長牆圈河的方案仍然有異議,他認為應當根據形勢的變化,把部隊分為攔頭、尾追、橫截三支,由諸將自行商會,一旦發現西撚軍,便分進排擊,聚而殲之。如果真按左宗棠的意思,諸將自行商會,那長牆圈河計劃將完全泡湯。所以李鴻章給左宗棠寫了封長信,苦口婆心爭取他的支持:

賊之盤旋飄忽,見兵即走,瞬息變幻,往往不能如人意所欲出,懸擬此著,相機為之,仍是分路排進之局。但行軍遲速後先,難得劃一,又每晚依村住宿,須趁大莊,即同行同止亦有參差,理也,勢也。賊飄忽迅疾,乘隙蹈虛,勢難聚殲。久追疲乏,不易及賊,更難見功。固以運為防,雖拙實巧,尤需季帥鼎力相持。廷諭屢以運西防務責成官、崇兩帥,乃諸公專打空心針。弟本任剿事,原可不管防務,若真不管,賊必肆竄畿輔,一過運西,雖不是鴻章之防區,然於心何忍?力量止此,東塗西抹,恐一隙之疏,致誤全局,焦灼實甚!

李鴻章說得不錯,他負責直東防務,如果放西撚軍突破運河,跑到西邊,便又夠左宗棠忙活的。如果左宗棠明大勢,就應當支持他的運防計劃。

跑到天津的西撚軍見天津防務加強,又有洋人炮船相助,於是南下,重新回到直魯交界。李鴻章則趁機派淮軍趕到減河,打樁挖壕,在減河布防。

減河是直隸南部的人工河,東西橫貫漳衛河、運河,直到大海,運河水小時,可引漳衛河入運,運河水大時,可開閘放水由減河入海。今年運河水漲三尺,西撚軍一過減河,李鴻章便下令提閘放水,減河水漲,成為天然屏障,淮軍又在北岸挖壕築牆設防,堪稱牢不可破。撚軍活動範圍由此縮至東阻大海、西有運河、北隔減河、南臨黃河的狹長範圍。

閏四月初八日,張宗禹率軍由直隸東猛撲運河,被左宗棠所部提督劉鬆山和豫軍張曜部擊退,他又往南走,想從東昌府段運河突破,這裏是淮軍防守,更加嚴密。於是西撚軍轉而北上,沒想到減河已經有淮軍布防。此時,無論減河還是運河,官軍防守並不嚴密,如果西撚軍全力搶渡,完全可以北走或西去。然而張宗禹不善於打硬仗,於是下令南返,重新在魯北一帶活動。

此時魯北正是麥後,糧食充足,打算在此就食個把月再說。為了防止被官軍圍剿,他把人馬分散開來,魯北十幾縣到處有撚軍在行動。然而,這樣做的壞處是容易被各個擊破,所以半個月內,西撚軍連續有幾支部隊被官軍擊潰。於是他再次把撚軍集中起來,決定設法突圍。不過,耽誤了這個把月,形勢已經發生了極大變化。

在這二十餘天中,減河防線穩固後,李鴻章進一步縮小包圍圈,從運河上抽調人馬,在減河南五六十裏的德州馬頰河北岸設防;又讓丁寶楨把東軍一部從黃河防線北調到徒駭河南岸設防,這樣,就把撚軍的活動範圍壓縮在魯北馬頰河和徒駭河之間東西狹長三四百裏的範圍內。

在加固防線的過程中,李鴻章堅決不同意進兵圍剿,因為那樣勢必逼迫西撚軍拚命,有可能會突破河防。李鴻章把大軍屯在河邊,隻派少數部隊應付,這讓朝廷非常不高興,再次提出限期剿滅,並派黑龍江將軍都興阿為欽差到減河北岸督戰,督促左、李兩人限期進軍圍剿。

在李鴻章看來,都興阿督戰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為滿人前來分功。太平軍及東撚敗亡,靠的主要是湘軍與淮軍,滿人功勳不顯。如今追剿西撚,滿人有直隸總督官文、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大概猶嫌不足,因此再派都興阿前來。不過這三人所部,主要分布在直隸北部,都是擺擺樣子,隻算助威罷了,真要能硬碰硬打仗,他們早就到減河南岸來了。李鴻章看得通透,因此趁機上奏,懇請都興阿率部前來參加會剿。朝廷回複,都興阿部嚴防減河,防撚北竄襲擾京師,而替出的淮軍立即參與追剿作戰。

形勢正在變得明朗,李鴻章的把握也越來越大,更讓他欣慰的是劉銘傳於六月初到達德州大營。他見到李鴻章後愣怔了好久,眼圈一紅道:“爵帥,幾個月不見,您竟成了這副模樣……”

李鴻章的模樣比之臘月祝捷時,黑了,瘦了,本來就高的顴骨更加凸起,眼角灰暗,兩鬢添白,在劉銘傳眼裏,陡然老了好幾歲。

“咳,內外交逼,沒辦法。”李鴻章倒不甚為意,“我堅持長牆圈河,上麵逼著數路圍剿。大軍屯在河防上,時間愈久,我心裏越是不安,隻怕功敗垂成,讓撚子突了出去,那時候就百口莫辯。”

劉銘傳支持道:“不管他們,上麵全是紙上談兵,對付撚子隻有長牆圈河一法,爵帥必須堅持。”

“我這人沒別的好處,固執己見能做得到。可是要辦成一件事情,方法對了還不夠,隻有你一個人堅持還不夠,必須讓更多的人來支持,和大家一起合起手來才能做得成。”李鴻章這幾個月來,一直在做的就是這件事情,他放下欽差大臣的架子,頻頻書信往來,終於爭取到安徽、河南、山東三省巡撫的大力支持,對左宗棠除了主動撥給他洋槍洋炮,還親自會見相商,最近河防的效果顯現,左宗棠也開始上心支持。

“勝則爭功,敗則諉過,這是官軍的痼疾。不過,要徹底剿平撚患,又非大家攜起手來不成。所以,我淮軍不要怕人家來爭功,還要主動讓功。”李鴻章怕劉銘傳鋒芒太盛,與其他各軍配合不好,因此先打預防針。

“爵帥放心,這幾個月我也有些心得。”劉銘傳在家養病的幾個月,一邊讀書一邊靜思,確實有所收獲,“我們常說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先舍後才得。有時候你看上去是得到了,其實失去的反而更多;有時候你暫時失去了,但長遠看可能得到的更多。再說,人生有限,世事紛紜,人哪裏爭得過來?譬如軍功,我已經做到了提督大員,又何必斤斤計較?我這次出山,不是衝著軍功來的,是純粹為了幫爵帥了事而來。”

“好得很,省三有此感悟,這幾個月的假也值了。你說得不錯,人不能隻為功名,更要了事。你想想那些青史留名的,必是做成了幾件大事,讓人想忘也忘不了。”李鴻章也有所感悟,但與劉銘傳有所不同,“這些天我也在想,要以我的脾氣,咱誰也不靠,就靠咱淮軍兄弟,咬咬牙也能把撚子滅了。可是後來我覺得,做事不能如此想,如果你覺得自己對了,就誰也不理,懷著‘我做給你們看看,到底誰對’的想法,那你就錯了,必不能成事。一個人要做事、要成事,必須讓越來越多的人讚同,讓越來越多的人跟著你來做,不管打仗,還是民政,還是辦洋務,無一不是如此。曾老師教導我,做事以找替手為第一要義,我想再補充一句,做成事要以邀集同道為第一要義。”

“爵帥想得深遠,不過我現在關心的是前線局勢到底如何。”劉銘傳最為關心的是他即將奔赴的戰場形勢。

“扯遠了。戰場局勢,有利有弊。先講利:今年漳衛河上遊水勢充沛,運河水漲,不但運河水漲,就是馬頰河、徒駭河也是水勢頗大,魯北如今處處澤國,有些地方平地水深二三尺,撚子的馬隊優勢不能發揮。撚子這一陣連吃敗仗,騾馬、輜重、糧食損失不小。前日捕到了張宗禹的一個親兵,他說張宗禹現在最怕的就是被圍,所以嚴令部眾不要與官軍戀戰。又說撚子煙土沒了,嗬欠連連。省三你想,張宗禹是個鴉片鬼,他的幾個兄弟子侄也都有此嗜好,大煙沒了是什麽滋味?他這個人專以智取,凡多智者,必然膽怯,凡煙癮重者,必然氣餒。好幾次撚子撲犯運河,官軍本來立腳未穩,撚子大可一撲而過,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可是他們卻狐疑而退,不敢久攻。我敢斷言,即使將來他們要搶河逃命,張氏兄弟必不肯領頭,他們不領頭,其餘撚眾也未必能上前。所以淮軍兄弟一旦與撚子相遇,就放膽來打,咬緊牙關堅持,必能大破撚子。這是利。不過弊也很明顯,就是官軍大帥太多,如今又來了個都興阿。賊一首而官軍數帥,令出多門,到時非誤事不可。如今官軍主力都到了馬頰河、陡駭河邊,河防上的官軍如果稍有疏忽,撚子狗急跳牆,可能搶渡而去,這是我最擔心的,不過,我已經請湘軍水師進入運河了。”

決戰時刻終於到來。

半個月來連降大雨,西撚軍馬隊再也不能縱橫馳騁,而河防加固後,李鴻章從河防上抽調人馬,加入追剿部隊,馬頰河與徒駭河之間的狹長的區域,到處都有官軍。西撚軍連吃敗仗,以走製敵的辦法已經行不通。同治七年六月初七日,商河大戰爆發。

這天早晨,駐商河城東北沙河鎮的西撚軍得到官軍正在合圍的消息,立即起隊準備撤離險地,但已經來不及了。郭鬆林橫截於前,潘鼎新襲擊於後,王心安的東軍也前來助戰。時值大雨連連,道路泥濘,馬蹄陷於泥水中,反而不如步兵迅速。張宗禹率部邊打邊撤,退到商河城下,得到城中撚軍支援,士氣大漲,於是在城下布防反擊。郭鬆林率部首先趕到,劉銘傳的銘軍也前來支援。張宗禹親率黑旗馬隊衝鋒,郭鬆林騎兵迎上去,以騎兵對騎兵。而劉銘傳的銘軍,人手一條洋槍,組成槍陣,輪番射擊。張宗禹中槍,子彈從後腰射入,從小腹貫出,傷勢很重,被親兵搶回。他忍著傷痛下令西撚軍撤往東南方向,無奈官軍咬住不放,被陣斬三千餘人,被俘兩千,騾馬輜重損失無數。

張宗禹率軍撤出商河,東走武定,準備把官軍引誘到海濱,然後乘虛搶渡黃河。但當他率軍折到黃河北岸,準備在龍王廟一帶渡黃河時,數萬清軍包圍過來,於是他再率軍北撤到濟陽玉林鎮。

數路官軍追隨到濟陽,對西撚軍的位置也摸得十分清楚。六月十一日晚,淮軍劉銘傳、潘鼎新、郭鬆林再加東軍王心安、豫軍宋慶,在濟陽城東北曲堤村商討合圍玉林鎮的計劃。五位統領,其實是以劉銘傳為主。劉銘傳雖然參戰不過十來天,但潘鼎新、郭鬆林都買他的賬,王心安和宋慶是跟著淮軍在打仗,因此也就沒什麽好說的。整個合圍計劃,自然是劉銘傳在策劃。

張宗禹所率撚軍不足兩萬人,而官軍加起來近五萬。劉銘傳的計劃,是五路同時合圍。潘鼎新居東,郭鬆林從南,宋慶占北,西路一片開闊地,最容易被突破,因此劉銘傳與東軍王心安部兩路並進。對此,王心安略有異議:“省帥有些太抬舉小閻王了,他不足兩萬人,我們五萬人來圍他,有什麽好怕的。西路隻要我東軍就夠了,赫赫有名的銘軍也上,真是殺雞用牛刀了。”他想獨得大功,自然瞞不過劉銘傳。眾位統領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幹脆挑明了,“省帥屢立奇功,消滅東撚更是名滿天下,讓我東軍聲名掃地。如今遇到了這麽個容易見功的機會,省帥可否讓給我東軍?”

王心安這樣說,反倒顯得光明磊落。劉銘傳心想你太小看小閻王了,以你東軍的戰鬥力根本擋不住撚子。但他想到了李鴻章的叮囑,咬了會兒嘴唇,一拍桌子道:“好,就讓東軍的兄弟去露一手。我撤往西邊,就算預備隊,你們誰需要我銘軍支援,就派人來招呼一聲。”

劉銘傳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在那裏當預備隊,他已經摸透了玉林鎮一帶的地形,把他的銘軍埋伏在徒駭河邊的大柳樹村,隻等萬一王心安的東軍被打散,就由他銘軍來收拾殘局。

西撚軍自知優勢盡失,被官軍咬得太緊,因此始終保持了警惕,就是玉林鎮也沒打算久待,計劃第二天半夜就走,讓官軍撲個空。然而,張宗禹因為槍傷太重,西撚軍缺醫少藥,打發人到地方上去找醫生,弄紅傷藥。

打發出去的人信誓旦旦說與這一帶地方熟悉,定能找來醫生,誰料他開了小差,溜掉了。等到半夜大家才知道不妙,重新打發人去找,這樣一耽擱,醫生處理完張宗禹的傷口已經天光大亮。夜裏有霧,又加連日行軍太過疲乏,等官軍悄悄圍上來了這才發現。西撚軍匆忙迎戰,張宗禹帶傷督戰道:“弟兄們,今天與清妖決一死戰,是生是死,在此一舉!擊退了妖兵,我與弟兄們突過運河,重回安徽老家!”

西撚軍人人都知道這是最後決戰,因此都舍命相拚,無奈官軍人多,自家後路被抄,火器幾乎沒有,因此傷亡慘重。張宗禹騎在馬上觀察形勢,發現西路平坦,而且是戰鬥力一般的東軍,於是他下令道:“西路是不經打的東軍,弟兄們合力向西衝。”

王心安督軍力戰,但西撚軍是魚死網破的氣勢,所以防線終於被突破,他眼睜睜看著西撚軍策馬而去。

衝出重圍的西撚軍,南北兩麵都遇到了官軍小隊的騷擾,張宗禹判斷南北兩麵都有官軍,因此下令不與他們糾纏,隻管向西奔,這恰恰奔到了劉銘傳的伏擊圈中。等西撚軍闖進大柳樹村,突然伏兵四起,而且全是洋槍洋炮,彈子如雨,西撚軍根本無還手之力。張宗禹帶人左衝右突,卻無法衝出重圍,那些久經沙場的戰將一個個中槍而死。這一仗銘軍沾了大光,雖然死傷一千餘人,但五千撚軍除一千餘人被俘外,其餘大都陣亡。

劉銘傳讓人清點人數,尋找張宗禹等頭領,費了半個時辰,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後來有個年老的撚軍說他被幾個親兵保護著突出去了,劉銘傳氣得跺腳,親自帶上幾百騎兵向徒駭河邊追。一直追了十幾裏,捉到了一個叫王雙孜的撚軍,他自稱是張宗禹的親兵,是保護張宗禹突出重圍的八個人之一。

“姓張的呢?說一句假話,立即砍下你的腦袋。”劉銘傳不想耽誤時間。

“梁王投水自殺了。”王雙孜道。

“投水自殺了,你騙誰?是不是留下你故意給我擺迷魂陣?”劉銘傳手持七響後膛槍,隨時準備要這個親兵的小命。

“小的不敢。我等勸梁王逃走,可是他說無顏見江東父老,要一死成全。我們還年輕,他讓我們各自逃命。”王雙孜老老實實回答。

“既然讓你們逃命,你為什麽不逃?”劉銘傳還是不信。

“不是不想逃,我的馬沒了蹄鐵,根本跑不動了。”王雙孜抱起跑得稀爛的馬蹄讓劉銘傳看。

劉銘傳一看,立即下令:“立即沿河尋找。”

找了一下午也沒有找到,於是劉銘傳令人把王雙孜押送到德州,交給李鴻章審訊。

同治七年七月十三日,申末——也就是下午快五點時,一騎快馬直奔兵部街而來。馬上人手執紅旗,口中喊著捷報,路人紛紛躲閃。

這一騎快馬來到各省駐京提塘官的公所,馬上的人緊緊勒住馬韁,那匹馬被勒得噅噅嘶鳴,因為跑得太急,揚起前蹄,馬身幾乎直立起來。馬上的人就勢丟掉韁繩,滾鞍下馬,解下身上的塘報,高舉著進了公所。

此人姓馬,大家都認得,是在德州剿撚的欽差大臣李鴻章的折差,人稱馬太保。原來他歸江蘇提塘,李鴻章任湖廣總督後,依然用他遞塘報,於是歸於湖北提塘官。湖北提塘官已經迎出來,嘴裏叫道:“馬太保,勘合。”

折差都有兵部驗發的勘合,用以證明折差的身份。雖然大家都認得馬太保,但例行的手續依然要走。馬太保一手遞上勘合,一麵說道:“德州捷報,嚴限酉時遞到。”

提塘官取出掛在胸前的洋表看了看,短針快指向“5”,而長針指在“9”上,還有一刻鍾就到酉時——也就是下午五點。他接過包裹,一邊牽馬一邊道:“各位,代我招呼一下馬太保,先讓他喝杯酸梅湯消暑,我去奏事處。”

外省塘報,要先交外奏事處,再轉內奏事處,內奏事處徑送禦前——如今皇帝還未親政,禦前不必送,直接送給慈禧。

此時慈禧正在用晚膳,內奏事處太監擎著黃匣急匆匆跑來,一頭毛汗,他徑直跑到殿門口,高聲喊道:“德州欽差行轅六百裏紅旗捷報!”

站在門口的安德海接過奏匣,跪下高舉過頭,用不男不女的聲音高喊:“奴才們給太後賀喜,德州大捷!”

滿院的太監、宮女全部跪下,齊聲道:“奴才們給太後賀喜!”

“快呈上來!”慈禧放下銀筷子。

打了勝仗可以報捷,徹底剿平西撚也可以報捷。慈禧不知道這次是打了勝仗,還是西撚敗亡,因此也十分急切。看罷李鴻章的折子,慈禧眉開眼笑道:“終於把發撚剿平了!”

太監宮女們再次跪下祝賀。慈禧心情激動,食欲全無,吩咐道:“去東邊說一聲,晚膳後養心殿見軍機。”

於是安德海立即安排兩個人,一個去乾清門外軍機值廬,立即通知各位軍機大臣到養心殿;一個去慈安宮中通知。

慈禧膳後有繞彎的習慣,今天本來打算取消,但覺得就是天大的喜事也要沉得住氣,所以走完三千步,又洗了澡,這才到養心殿去,慈安和軍機大臣們都早到了。因為有喜事墊底,慈安對慈禧的遲到也未生氣,問道:“妹妹,是打了勝仗還是剿平了撚子?”

慈禧把李鴻章的折子遞給慈安道:“姐姐自己看。”

慈安對政務向來不太用心,隻能看簡單明了的奏折。奏捷的折子不會長篇大論,她自然看得懂:“老六猜得不錯,果然是剿平了撚子!”她又把折子遞給恭親王。

恭親王為首,率軍機大臣們跪下向兩位太後賀喜。慈安笑著回應道:“同喜,同喜,這些日子你們也辛苦了。”

“是啊,你們軍機上一班人最是辛苦,應該先獎賞你們才是。”慈禧接過話,又轉頭問慈安道,“姐姐,我看賞老六他們軍機大臣,均加二級如何?”

“都是兩宮太後指授方略,奴才等不敢冒功。”恭親王代軍機大臣們謝賞。

“老六不必推辭了,還有軍機章京也不容易,怎麽賞,你們拿個章程。”慈禧堅持道,“不光賞你們,這麽大的喜事,人人都要有賞,我看親郡王、貝勒、貝子、公及中外大小臣工,都賞加一級。八旗及綠步各營兵丁,賞給半月錢糧。”

慈安看大家喜氣洋洋,忽然悲從中來,抹起淚來。恭親王及各位軍機都不知好好的悲從何來?慈禧眼圈也紅了,說道:“姐姐是想起先皇來了,這麽大的喜事,他生前從未遇到。”

先皇鹹豐,登基之年就遇上洪秀全起事,然後又有英法聯軍進犯,江北則有撚軍禍烈數省。鹹豐帝本來也是雄心勃勃,無奈天天敗報不斷,有時一夕數驚。慈禧經常幫鹹豐帝批閱奏折,對他的焦慮憂愁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是文采風流的年輕皇帝,後來卻借酒澆愁,貪色去憂,而導致身體每況愈下,落下了咯血的毛病,在南方戰事正有轉機的時候,撒手西去。

恭親王與鹹豐帝自幼一起長大,雖然因帝位爭執,兄弟隔膜,但少年時的手足情誼卻是終生難忘的,因此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眾位軍機這六七年來疲於應付,也是焦頭爛額,如今大功告成,也是喜極而泣。

寶鋆是大咧咧的脾氣,見一殿人都在抹淚,跪下道:“奴才請兩宮太後節哀,這麽大的喜事應當派親貴大臣前往定陵,敬謹祭告,讓先帝安心。”

慈禧擦擦眼淚,對慈安道:“姐姐,大喜的日子咱不哭了,還有大事等咱們拿主意。寶鋆說得不錯,就派老五去定陵吧,他們弟兄幾個,如今他最年長。”

恭親王應道:“奴才領旨——還有僧王,當年為剿撚吃盡辛苦,又是被撚匪所害,如今撚患平定,應該派人前去祭奠。”

“那是應當的,你們回去商議一下,派什麽人去合適。”慈禧感歎道,“曾國藩為剿平長毛立了大功,李鴻章先是剿平東撚,如今剿平西撚的最大功勞也是非他莫屬!這師徒兩人,都是大清的棟梁。洪楊事平,曾國藩晉大學士,如今撚患已了,咱們該兌現當初的諾言了。”

清沿明製,不設宰相,而以內閣大學士輔佐皇帝。到雍正朝設立軍機處後,軍政大權悉歸軍機處,內閣作用降低,主要就是負責明發上諭,然而內閣大學士地位依然尊崇,俗稱大學士為“相”,也就是所稱的“中堂”。像曾國藩這種疆臣中堂,因為駐節在外,因此又稱為“節相”。按慣例本來設保和殿、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和體仁閣六名大學士,同時設滿漢各一名協辦大學士,共八位大學士,但實際上一般並不滿員,同治朝通常隻有六位,因而得此大學士或協辦之名,是萬分寶貴的殊榮。

兩宮與軍機大臣有許多事情商量,於是安排壽膳房準備宵夜。

恭親王又傳出話來,宮內太監把清淨蟒鞭甩得“啪啪”作響,奔走相告;隆宗門內外敲鑼打鼓,鑾儀衛高聲叫喊:“德州大捷,發撚已被剿滅,匪首張宗禹投河謝罪,喂了王八!”

京城內已是人聲鼎沸,鞭炮聲此起彼伏,更有二踢腳嘣的一聲躥上天去,在夜空中打出一片亮光。與撚軍作戰,僧格林沁所率滿蒙騎兵,損失慘重,滿蒙旗民之家,幾乎都有人戰歿,如今捷報傳來,紛紛擺供上香。大捷後必有大賞,所以酒樓飯莊家家爆滿,老板夥計都樂得嘴咧到耳朵根了。

李鴻章接到上諭,焚香拜讀,心潮澎湃,因為朝廷不僅給他協辦大學士的榮耀,對他的評價也頗高——

本日據李鴻章馳奏:剿辦撚匪,全股**平。覽奏之餘,實深嘉悅。撚逆自倡亂東南,十有餘年,竄擾數省,生民受其荼毒,神人共憤,罪惡貫盈。上年派李鴻章為欽差大臣剿除任柱賴文光等股匪。本年正月間,逆首張宗禹複糾合匪眾,肆擾山西河南直隸,窺伺近畿。經官文、英翰、丁寶楨、李鶴年、督兵防剿,並經左宗棠統軍追擊。朝廷複調李鴻章赴直東一帶督剿,以收眾誌成城之效。現經李鴻章會同各軍,督率各將領**平撚逆,並將餘匪搜捕淨盡,具見該大臣督撫等協力同心,膚公克奏。賞還李鴻章雙眼花翎、騎都尉世職、黃馬褂,並開複處分,著賞加太子太保銜,並以湖廣總督協辦大學士。左宗棠著賞加太子太保銜,並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丁寶楨、英翰均著賞加太子少保銜,並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李鶴年著賞戴花翎,並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崇厚當撚逆攻撲天津時,督率兵勇紳團,力保郡城,並籌濟各營糧石餉需,源源不絕,實屬著有勞績,崇厚著賞加太子少保銜,頭品頂戴,並賞戴雙眼花翎。兩江總督曾國藩,籌辦淮軍後路糧餉軍火,俾李鴻章等克竟全功,著交部從優議敘。署直隸總督大學士官文,前在湖廣總督任內,暨本年撚匪竄直時,均因會剿不力,疊經降旨懲處,此次撚股悉平,著加恩開複太子太保銜暨剿撚不力革職留任處分,並賞還雙眼花翎,以示錫爵酬庸用彰慶賞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