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鴻章上駟奉師 曾國藩重兵剿撚

接下來他要立即辦理的有兩件事,一件是要給曾國藩寫一封親筆信,一件是要上奏朝廷,談一下他對剿撚的考慮。

給老師的信他立即動筆,一則表示祝賀,“上意專倚吾師保障北方,收拾殘燼,時機緊迫,物望叢積,自屬義無可辭。”二則表明他和淮軍的態度,不待老師張口,便把調兵籌餉的事情籌劃好,以解老師後顧之憂,“恩師隨身苦乏兵將,淮軍銘、盛、傳、樹三軍共三十三營,計一萬六七千人可供恩師驅策。”他特意介紹他的兩位得力幹將劉銘傳和張樹聲,“省三前數年徒以驍勇稱,自克複蘇常後,曆練漸深,謀略大進,程方忠嚐言為淮軍特出之將。師門時為提攜勸誘,加以馬隊,似可獨當一麵。琴軒堅忍果決,有文武之資,又與省三至好,兩軍互為犄角,必為師門可倚之師。學生以上駟奉吾師,以中下駟留鴻章左右。”他又提出讓六弟李昭慶隨行,“六弟應令隨侍旌麾,少效犬馬,藉可聯絡諸將。”至於署理兩江,必須讓老師放心,“鴻章奉命暫權督篆,事棘何敢固辭!所幸墨守師訓,亦步亦趨,再隨時隨事請教,冀無顛蹶。蘇事暫交鬆嚴,仍是一鼻孔出氣,兵餉或不致掣肘。擬派郭遠堂署藩,王曉蓮署臬。當否?乞明示。鴻章即料理交卸各事,出江陰乘輪船西上,未知能稍待否?”李鴻章自覺此信處處周到,立即派專差送往金陵。

給朝廷的密折,他定名為《密陳剿撚事宜折》。朝廷對剿撚事宜已經做出部署,但僅是調兵遣將而已,將來如何剿撚卻並沒有一言半語的部署。這說明朝廷對僧格林沁失敗的原因並沒有很好地總結教訓,而這事關下一步剿撚成敗。尤其是他的淮軍將走上剿撚第一線,如果這問題解決不好,他的淮軍難免又步僧格林沁後塵。

李鴻章對起草奏折那是輕車熟路,不過他的風格與老師不同。有折上奏,曾國藩總是先讓若幹文案各拿一稿,然後各取所長。這樣固然有取眾長的好處,但文案們卻有種被考試的感覺,尤其所起草文稿隻字未用,則是屈辱羞愧五味雜陳。李鴻章出自曾幕,對此深有體會。所以他安排起草奏折,總是把文案們叫到一起各抒己見,李鴻章最後指定一人或幾人起草,他簡單一改,就放炮拜發。而且李鴻章上折,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直來直去是他的最大特點。

這次的奏章,他先要說明僧格林沁敗在哪裏,“往見僧格林沁統帶馬隊,窮年累月逐賊而行,到處掠食,不於險要形勢及賊匪歸路竄路布置扼紮,慮其疲憊日久,將有大挫,而不敢越俎而言。伏讀疊次寄諭,飭該親王持重養銳,冀其或稍省悟,不謂竟以此一蹶不振,然其忠勇勤勞,實非諸臣所及。”李鴻章的意思是,僧王敗就敗在追著撚軍跑,沒有在緊要處駐紮。那麽他的淮軍將來打仗,千萬不能再像僧軍一樣,被撚軍牽著鼻子走。“臣軍由江南剿賊入手,因西洋火器精利倍於中國,自同治二年以後,責成各營雇覓洋人,教練使用洋槍炸炮之法。臣軍每營用洋槍四百餘,少者亦三百餘條;洋藥銅帽每開一仗則須數萬斤,其開花炮隊、炮具之笨重,藥彈之煩冗,每出一仗則須數十巨艦裝運,此非他人所能深知,他省所能接濟者也。”淮軍優勢在洋槍洋炮,而洋槍洋炮後勤所需量大,而且要從江蘇供應,因此要像僧軍那樣四省間縱橫奔馳,是絕對不可能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淮軍全隨湘軍營規,無論調援何處,事勢緩急,仍守古法,日行三四十裏,半日行路,半日築營,糧藥隨帶,到處可以立腳。是以用兵江蘇,卒能成功,此又非他省將帥所能仿行,非他軍但圖野戰不肯紮營者所能體會也。”這就是湘、淮軍堅持的“步步為營”,看似笨人笨法,實則穩紮穩打,堅固不搖。淮軍踐行這樣的營規,當然也不可能在剿撚的時候東奔西走。李鴻章其實這是在給朝廷打預防針,不要到時候指手畫腳,責備淮軍行動遲緩。

那麽,應該怎樣來對付撚軍呢?李鴻章的戰略,概括為八個字“堅壁清野,以逸待勞”。“至目今製撚之策,臣愚以為須令直、東、皖、豫各省居民堅壁清野,官督民團,去邪扶正,認真辦理,否則賊得地覓食、擄人,增黨為患,竟無底止;須令各省整練步隊勁旅扼要紮營,伺近邀擊,否則賊得任意去來,官軍徒增疲乏,無裨實用;須今各將帥多練馬隊,否則無力兜追,剿辦殊難痛快。”撚軍向來是跑到哪裏掠食到哪裏,如果堅壁清野,他們沒吃沒喝,戰鬥力必然受影響;從前官軍被撚軍牽著鼻子東奔西走,疲憊不堪,現在駐紮軍事要地,以逸待勞,撚軍行軍迅速的優勢也就無用武之地。可是這樣一來,必然曠日持久,朝野內外必然責備統兵大員,所以李鴻章再次苦口婆心勸朝廷要沉住氣,“應請皇上於久在軍營帶勇卓有成效文員中慎選擢用,不責速效而求遠略,不騖虛談而考實濟,庶緩急可待,而殘寇可滅。臣因事危迫,冒昧直陳,未知有當萬一否。伏乞聖鑒裁擇施行,謹具折密奏。”

這份密折,李鴻章也派專差抄報曾國藩。

與李鴻章躊躇滿誌、躍躍欲試不同,曾國藩接到任命他為欽差大臣、節製三省軍務的上諭,他愁眉不展,心裏是一百個不情願。

他自鹹豐三年創練湘軍,打了十幾年仗,對軍旅生活已經厭倦,對功名利祿已經心如止水。何況他的身體如今已經大不如前,眼睛看不清東西,總是流眼淚,說話長了舌頭就發澀,口齒不清,精神也不行,看書稍長就頭暈。身體差是一方麵,當初與太平軍作戰,有曾國荃的吉字營全力支撐,如今湘軍已經裁撤殆盡,他所能調用的不過幾千人,將來作戰的主力是李鴻章的淮軍,哪能與吉字營相比?何況現在的湘軍將領,頭上是紅頂子,家裏是從戰場上劫掠的金銀財寶,都打算廣置良田美妾,過富貴安逸的日子,誰還願跟他北上剿撚?當年他節製四省文武,長江航線上無一船不張湘軍旗幟,江南督撫大員,無一不是出自湘軍門下……他那時真正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而如今,他是節製三省的欽差大臣,可是直隸總督劉長佑、山東巡撫閻敬銘都有自己的隊伍,也都是靠軍功和政績走上了封疆大吏的位子,對他這位欽差大臣,哪有當年那種默契、配合?他的高足李鴻章雖然表示“上駟奉師”,但這隻是表麵文章,將來淮軍能否指揮裕如,實在沒有把握。有這種種的不如意,曾國藩接到上諭後立即上折辭差,請朝廷收回節製三省的成命,另派知兵大員,他願隨軍作個會辦效力。

朝廷對他的請求立即明確回複,不允他辭差。於是他再次上折請辭——

臣上次具折力辭節製直隸、山東、河南三省之命,未蒙諭允。皇上優待老臣,略短取長,不惜假以威柄,而微臣度德量力,實難任此事權。將來臣之兵力,隻能顧及河南之歸、陳,山東之兗、沂、曹、濟。其餘各府,萬難兼顧。直隸則遠在黃河北岸,臣力恐不能及。徒冒虛名,全無實際,寸心惴惴,深抱不安。

從前親王僧格林沁,節製直、魯、豫三省,每當追賊之際,晝食粗糲,夜宿單棚,勳勞卓著,臣自愧十分不及其一二。臣屬封疆大吏,較之勳戚賢王,禮數固當大減,名分豈可齊衡?僧格林沁以親王之尊節製三省,名實相符,臣又如何能膺此重寄?唯有籲懇天恩,明降諭旨,收回節製三省成命。至於剿撚事宜,凡思慮所能到,才力所能及者,自當殫竭血誠,與三省督撫和衷商辦,冀此迅殲逆氛,仰紓宸慮。區區愚誠,伏乞皇太後、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曾國藩不願離開兩江,但李鴻章快刀斬亂麻,一副盼著老師快走的架勢。他先是派潘鼎新率十營乘輪船從上海出發,就像他當年千裏輪運赴上海一樣,把五千人馬直接航運到天津登岸,然後分駐景州、德州,以拱衛京師,安定人心;另一路則派劉銘傳立即帶銘軍趕到濟寧駐守,這裏是僧格林沁的大本營,他的殘部聚集於此,人心惶惶。劉銘傳大軍一到,可安軍心。辦完這些事情,他就乘輪船沿長江到金陵來了。

這令曾國藩隱隱有些不快,他的這位學生太急於接手兩江總督了。巡捕來報,說李鴻章已到了行館下榻,請示上午是否有時間拜見。曾國藩當時正在與趙烈文下棋,他自言自語道:“他就這麽急於把兩江督篆拿到手嗎?”

趙烈文自然聽得出曾國藩是在說李鴻章,他示意巡捕先退下,把茶遞給曾國藩說道:“由少荃來署理兩江,總比別人強得多,起碼老師在前線督師,不必為糧餉發愁。”

趙烈文說得有道理,李鴻章署理兩江,前線是淮軍在拚命,就是不為曾國藩著想,為了他的淮軍也應當全力支持。趙烈文也明白曾國藩對李鴻章心懷不滿,但如今他羽翼豐滿,不宜怠慢,所以委婉地勸道:“少荃已被老師扶上高位,從此隻有更加傾力護持。將來北上剿撚,還要依靠他的淮軍。何況青出於藍,師門臉上也有光。”

這些道理曾國藩豈能不懂,隻是李鴻章太熱衷於權柄。他對李鴻章的總體評價是,才勝於德,他用人向來是堅持德在才前。李鴻章的行事風格,讓他隱隱不安。然而,正如趙烈文所言,如今他羽翼已豐,已是撫台大員,二等肅毅伯,隻有全力雕琢,錦上添花;棄之不用或敬而遠之都不可能,也不應該。

曾國藩的本心是想晾晾這位為兩江督篆興衝衝而來的學生,但理智告訴他,此時師生萬不可生出嫌隙。他喝罷一口熱茶,揮了揮扇子道:“惠甫,吩咐他們開中門,迎接少荃。”

總督衙門的中門,一般隻有欽差或重要大員來訪才開,為李鴻章開中門是極高禮遇,曾國藩的隱忍功夫不能不令趙烈文佩服。趙烈文一直到儀門代為迎接,李鴻章一臉笑意,抱拳說道:“哪敢勞動趙老弟大駕!”

兩人熟不拘禮,趙烈文拱手道:“老師在西花廳等著中丞大駕呢!”

“老師身體如何?”在前往西花廳的路上,李鴻章問道。

“精力不及從前,兩眼昏花,尤其左眼更是不濟,看邸報越來越吃力了。”

曾國藩已經拄著杖站在西花廳門口,李鴻章連忙趨前一步要行下屬參見大禮,曾國藩搖手道:“不必不必,惠甫你攔著他。”

“中丞大人不必行此大禮了吧。”趙烈文扶住了李鴻章的手。

李鴻章已經半跪了下去,在趙烈文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改行作揖禮。師徒兩人分賓主坐下,李鴻章說道:“學生到鎮江巡視防務,順便過來看看老師,學生年節時給老師拜過年後,竟然有半年未見老師,心中實在不安。”

李鴻章閉口不談奉旨前來接督篆的事,隻說來看望老師,曾國藩自然知道這並非實情,他沒必要去計較,笑道:“勞少荃掛念,老朽身體是一日不濟一日。朝廷非要我這老牛來拉剿撚的大車,實難勝任,我已經兩次辭差,但願朝廷能夠體諒老臣的苦衷。”

“放眼九州,除了老師誰能勝此重任!依學生看,老師辭也無用,朝廷絕對不會答應的。”

“少荃,外人以為我是虛情假辭,我可是真的力不從心。湘軍已經裁撤殆盡,目前能跟我走的不過三千人,就是這三千人,心底也是一百個不情願。”曾國藩一攤雙手,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這個老師不必擔心,五萬多淮軍,除了留萬把人守兩江要地外,三萬多人全憑老師驅策。湘淮本是一家,淮軍就是湘軍,老師應當把淮軍當九叔的吉字營一樣來用。我已經給淮軍將領打了招呼,到了前線唯老師之命是從,誰敢怠慢,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李鴻章的態度很令曾國藩滿意,他拍了拍李鴻章的手背道:“老朽如今所能依靠的隻有少荃和你的淮軍了。”

“老師何出此言,向來是學生依靠老師,哪敢說老師依靠學生。當初學生在老師幕府,還是個不知輕重的意氣書生,如今封疆開府,還不都是老師提攜?往後學生還要依靠老師指教,學生和淮軍受老師驅策,那是學生的職分。”

曾國藩點頭道:“有你的淮軍,我心裏稍稍有底了。少荃,我有個想法,這兩江總督幹脆由你來做。”

“老師這是要折殺學生。朝廷有旨,令學生暫且替老師保管一下兩江督篆,學生不能不奉命,哪敢覬覦兩江?學生署理兩江,別的都不必費心,隻管一門心思給老師籌餉,讓老師在前線無後顧之憂。待老師凱旋之日,學生一定效迎十裏,跪還兩江督篆。”這番說辭是李鴻章提前就有所準備的,署理兩江必須讓曾國藩放心,他絕無異心。

“少荃領會錯了,我是真心想辭這兩江總督。我去了前線,兩江的事情自然不能兼顧,讓你來放手做這兩江總督,豈不更是順理成章?再說讓你來做,總比讓別讓人來更合適。”

李鴻章依舊推辭道:“老師這個念頭連想也不必想。學生署理心安理得,如果老師真要上折讓學生實授,朝廷絕對不會答應,如果改派別人前來,豈不是便宜了別人?那時候不但老師不能安心,就是學生也為淮軍坐立難安。”

這話是實情。曾國藩該說的話都說到了,李鴻章的態度也算摸清了,他梳理著花白的胡須道:“少荃,朝廷一催再催,我必須動身北上了。你正巧也過來了,不然我也要派人去請你,咱們明天就交接兩江督篆,我放心準備起程,你全心來照看兩江。”

“學生還沒準備,江蘇的事還沒交代,現在接督篆有些倉促吧?”李鴻章故意撒謊。

“現在接正好。江蘇那邊是鬆岩接手,沒什麽不放心的。說準了,明天在大堂交接。”曾國藩一副不容置疑的語氣。

第二天在大堂交接督篆,兩江總督的長方大印供在桌上,曾國藩焚香拜過,雙手交給李鴻章,李鴻章接過後,恭恭敬敬放回桌上,他再焚香拜過,交接儀式完成,李鴻章正式署理兩江總督。

然後兩人回到簽押房,商討剿撚大計。曾國藩的剿撚方略基本采納李鴻章的設想,他初步確定在蘇、皖、魯、豫四省邊境,設立四大軍事重鎮:即安徽臨淮、江蘇徐州、山東濟寧、河南周口,以重兵駐守。以有定之兵,製無定之寇,以逸待勞,控製要衝,一處有急,三處赴援。這四大軍鎮,湘居其一,淮居其三。另外派李昭慶訓練馬隊,加以僧格林沁的舊部騎兵,同為遊擊部隊,隨從曾國藩隨時應變。對這個安排,李鴻章也很滿意,六弟跟著他與太平軍作戰,真是舍生忘死,可是李鴻章為了避嫌,在做保案時總是有意委屈他,弄得兄弟幾乎反目,如今派到曾國藩門下,老師自然會格外關照,可彌補從前遺憾。

五天後,曾國藩整裝起行,沿運河乘船北上,直奔徐州,他計劃設帥府於此。他派出專差,令所過州縣,遍貼招賢榜。

運河邊上的寶應縣貼出的招賢榜,引起了薛氏兩兄弟的注意,弟弟薛福成奮筆疾書,寫成洋洋近萬言的《上曾侯書》,哥哥薛福辰隨時打探消息,隻待曾國藩的座船一到,就陪弟弟前去獻策。

薛氏兄弟共四人,老大薛福辰,老二薛福同,老三薛福成,老四薛福保。薛家並非寶應人,而是無錫人。鹹豐八年,父親薛湘任安福縣令,老大薛福辰和老三薛福成到湖南去看望父親。誰料趕到不久,老父病重而亡。而他率勇與太平軍作戰,經手的賬目是一堆爛賬,兄弟兩人隻好在湖南等著賬目弄清。這一等就是近一年,鹹豐十年春,兄弟兩人聽說太平軍東下蘇常,家鄉無錫也遭兵災,心裏惦記家鄉親人,於是再三向府縣陳情,得以扶棺回鄉。回到家鄉,才知已是家破人逃。太平軍攻破無錫後,薛家的產業已是**然無存,伯母懸梁自盡,堂嫂抱著兒子跳井自殺,堂兄因罵賊而遇害。幾經輾轉,兄弟兩人在寶應東興找到了離散的家人。一家人寄人籬下,住在兩間又矮又潮的小屋內。薛福成本來就對八股取士不以為然,湖南一行,他深為百姓流離失所而震驚,覺得唯有經世致用的學問,才能救民於水火,所以埋頭於研究天文、農政等。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大清又是割地又是賠款,他因此對洋務也開始關注。

曾國藩坐船到寶應的時候,正是風雨交加,兄弟兩人冒雨將《上曾侯書》交給碼頭的戈什哈,並一再說明,每天都在碼頭等候召見。戈什哈道:“你的上書我一定交給大帥,但大帥能不能召見卻說不準。想見大帥的人多了去了!”

午飯的時候,趙烈文拿著薛福成的萬言書,來到曾國藩下榻的驛館道:“老師,今天收到一篇奇文,洋洋近萬言!”

“嗬,萬言書!”曾國藩很感興趣,“是空話連篇,還是有些真貨色?”

“有些空話,但也有真知灼見。文筆也很流暢,隻可惜字寫得實在難看。”

趙烈文把《上曾侯書》遞給曾國藩,字確實很差。文章這樣開頭——

太老夫子元侯中堂節下:竊唯天下之將治,必有大人者出而經緯之。宋明以來,大儒間出,恒不得居將相之位以有為於時。得位矣,或限於地,或受任未專且久,或因循而礙於更革,而未暇為百世深計。此非其人不偉,位不顯,而時為之也……

這個開頭就不同凡響,曾國藩把萬言書還給趙烈文道:“惠甫,我眼睛不行,你讀給我聽,挑要緊的,那些阿諛奉承的話就不必讀了。”

薛福成的萬言書,前麵一段自然是極力恭維曾國藩,下麵則分為養人才、廣墾田、興屯政、治撚寇、澄吏治、厚民生、籌海防、挽時變八個部分,分別提出他的建議,而是每部分的建議都不是泛泛空談。曾國藩興致高漲,連午飯也推遲了。尤其是治撚寇一節,曾國藩肩負剿撚重任,自然格外關注。

“山東河南數省,吏治疲頑已久。民貧俗悍,善撫之則皆民也,不善撫之,則皆撚也。”薛福成認為,治撚之策,首在吏治。撚患的根源在吏治,說得再明確一些,就是官逼民反。這種真話,在堂堂剿撚大員前沒有一番膽量是不敢說的。薛福成時年二十八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齡。

“善撫之則為民,不善撫之則為撚,真知灼見!如何把良民與撚匪區別開來,如何從撚匪中分化出良民來,如何不讓撚匪把良民裹挾而去,是剿撚中必須好好研究的問題。少荃主張堅壁清野,也就是要把撚匪與良民的聯係割斷,與這份上書有異曲同工之妙。”曾國藩重複著薛福成的話。

趙烈文附和道:“的確有異曲同工之妙,老師請聽:圖之之機,宜檄直隸、山東、河南督撫,堅壁清野,謹守封略,各以其兵策應。節下以大軍蹙之,分遣諸將,或截擊,或迎擊,或斷其道,或搗其堅,或襲其輜重,或披其形勢,或攻其無備,或散其脅從,彼一二凶渠之首,旦夕可至麾下。”

曾國藩拍案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接下來,薛福成提出的具體措施有四條:一是汰冗營,以省靡費;二是用鐵騎,機動靈活;三是離逆黨,使反間計;四是招降附,剿撫間用,把撚匪中的良民招撫過來。這幾條也都對曾國藩的胃口,他高興地對趙烈文道:“惠甫,我此行得此一人才,將來必有造就。不知他多大年紀,如果年老了就太可惜了。”

“我看了他留的名帖,時年不過二十八歲!”趙烈文回道。

“下午就讓他來見。”曾國藩愛才心切。

下午曾國藩午睡起來,聽說薛福成已經到了,立即到花廳相見。曾國藩善於相人,自然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薛福成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態,目光敏銳,額頭寬廣。曾國藩十分喜歡,相邀道:“你的文章長於論事,你正少年,多下功夫,將來必成一家之言。我幕府中正需人才,不知你可否願意屈就?”

薛福成離座拱手施禮:“學生求之不得!”

“那就好。你在江北,還聽說過其他賢才嗎?我這裏是多多益善。”曾國藩滿麵笑容,連連點頭。

“舍弟薛福保,自幼刻苦好學,文筆書法都比我強許多倍。”

曾國藩一口答應:“好,他隻要願意來,我就照單全收。”

第二天,曾國藩起程前往徐州,他派專差前往濟寧,調僧格林沁的愛將、浙江處州鎮總兵陳國瑞率部赴河南歸德府駐守。因為淮軍劉銘傳部已經趕到濟寧,東線防務得以鞏固,正可以抽調陳國瑞去充實河南防務。誰料陳國瑞對曾國藩的軍令根本不拿正眼瞧,更沒有立即起程的意思,而是在籌劃一件大事:他要奪取劉銘傳的洋槍洋炮。

這個陳國瑞何許人也?一句話概括:一個勇猛善戰的無賴。

他是湖北應城人,十六七歲時參加太平軍,後來背叛太平軍,投降到清軍總兵黃開榜的麾下,因勇猛善戰,被黃收為義子。後來他跟著袁甲三打過太平軍,又跟著僧格林沁平定苗沛霖,鎮壓撚軍。僧格林沁與撚軍的所有惡戰他幾乎都參加過,因此深得倚重。不過,陳國瑞確實又是個無賴,黃開榜是他的義父,對他有救命之恩,後來他與黃反目為仇,差點把黃殺死。他歸袁甲三指揮時,與袁甲三的部將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壽州與李昭壽部下開明仗,在正陽搶鹽商數萬包鹽,在汜水與米船口角,率部兩千人與米商開明仗,騷擾百姓,淩辱州縣,吸食鴉片,喜怒無常,動輒殺人,而且不聽調度,動不動就威脅要造反。他看上的東西,明火執仗下手搶奪,這是他一貫的做法,而且屢屢得手,朝廷念他英勇善戰,因此也從來沒怎麽處分他。劉銘傳的淮軍一到濟寧,就讓他驚訝得閉不上嘴。淮軍每營幾乎人手一條洋槍,而且還有千餘人的炮隊!他打聽清楚炮隊所在的位置,親率五百人直奔淮軍駐地而去,他笑道:“娃子們,咱們去弄些洋槍洋炮玩玩。”

淮軍的傳統,走到哪裏先建營壘,不但有營牆,而且營牆內外都挖有深壕,要想衝進去絕非易事。但陳國瑞部穿著官軍衣服,所以守營的淮軍沒太在意,結果陳國瑞衝進淮軍營中見人就殺,見槍就搶,一連殺了幾十人,直接去拖銘軍的火炮。

劉銘傳聞報大怒:“你們都是吃屎長大的?手裏的家夥是燒火棍?”

報信的哨官解釋道:“他是官軍,就沒開槍。”

劉銘傳嗬斥道:“他是狗屁官軍,殺我淮軍的不是官軍而是撚匪。”

“大帥的意思,把他們當撚子滅了?”

“那是當然,我的話還不夠清楚?殺他個片甲不留,一個活口也不要,隻留下姓陳的!”劉銘傳派一千人前去增援,把陳國瑞團團圍住。

陳國瑞叫囂道:“劉麻子,老子是欽差軍務幫辦,跟著僧王東征西殺,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你敢動老子一根毛試試?”

劉銘傳最恨別人叫他劉麻子,冷笑道:“你算狗屁欽差,連你劉爺的毛都算不上。老子今天非打得你隻剩一根毛!”

一聲令下,淮軍洋槍齊發,陳國瑞武器粗劣,哪裏有還手之力,五百人不消半個時辰,全部被斃光。陳國瑞無賴、鬥狠多年,還從來沒遇到過劉銘傳下手這麽狠的。數名淮軍士兵把陳國瑞反扭著胳膊押到劉銘傳跟前,劉銘傳用馬鞭挑起陳國瑞的下巴說道:“姓陳的,我知道你耍橫耍無賴,別人怕,我劉銘傳不怕,當年你在娘懷裏吃奶時,老子就親手殺了村裏的惡霸!要殺你,老子連眼也不眨。”之後他又揮了揮馬鞭說,“把他關起來,先餓他三天再說。”

開始陳國瑞還嘴硬,可劉銘傳真的一粒米也不給他,連餓了三天,第三天他都快餓死了。但凡無賴都是欺軟怕硬,也都是不要臉的貨色,他餓得實在受不了,就向劉銘傳哀求認錯。劉銘傳也很大度地說道:“好,既然你認錯,那就放你走。你想找我報仇,不妨再試試,不要說帶五百人來,你就是帶五千人來,我照樣殺個片甲不留。”

“這五百人都是跟著我百戰餘生的老兄弟,今天被你全殺了,我陳家軍從此一蹶不振了。”陳國瑞氣若遊絲。

等親兵把他接回營,狼吞虎咽吃飽了,又恢複了他的威風:“老子要告劉麻子,他殺官軍五百人,看曾大帥怎麽說!”

曾國藩收到兩人的稟帖,稍加分析,就知道這回是針尖遇上了麥芒。對這個陳國瑞他早就有所耳聞,已經收到多封揭露陳國瑞作惡的狀子,對此人他是深惡痛絕。但此人作戰勇敢、不貪財、不好色,當年僧王對他十分倚重,朝廷對他也多有袒護。僧格林沁戰死,山東巡撫閻敬銘及他身邊的將領都受處分,唯有陳國瑞未加任何懲處,可見朝廷隻見其長,未見其短。曾國藩也希望用人所長,不想失去這員猛將,也不想讓人誤會他對僧王手下趕盡殺絕,所以對陳國瑞,他的處置原則就是**,如果他知錯就改,也就放他一馬。而劉銘傳乃是淮軍主力,以後不能不依仗,因此他對此事的總體態度就是抑陳揚劉。

他在陳國瑞的稟貼上諄諄教導,苦口婆心寫下了兩千餘字。官場老手,無論古今,批評下屬時,都不直接表達自己的好惡,而慣於通過“我聽不少人說”這樣的方式,曾國藩深諳此道:“本部堂在安慶、金陵時,就聞該鎮劣跡甚多,此次經過淮揚、清江、鳳陽,處處留心察訪,大約毀該鎮者十之七,譽該鎮者十之三。”於是他把陳國瑞忘恩負義、性好私鬥、淩辱州縣、不聽調度等劣跡一一點明。然後話題一轉,點述該鎮的優點,驍勇絕倫、素不好色,也不貪財。總之,本質不壞,尚可救藥。曾國藩如此先罵後譽,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就是為了讓陳國瑞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此改惡從善。他向陳國瑞約法三章:一不擾民,二不私鬥,三不梗令。

在不私鬥這一條中,他告誡陳國瑞:“私相鬥爭,乃匹夫之小忿,豈有大將而屑為之?本部堂兩年以前,即聞該鎮有性好私鬥之名。此名一出,人人皆懷疑而預防之。閏五月十九日之事,銘字營先破長溝,已居圩內,該鎮之隊後入圩內,因搶奪洋槍,口角爭鬧,銘營殺傷該隊部卒甚多,劉軍門喝之而不能止。固有倉猝氣憤所致,亦由該鎮平日好鬥之名招之耳。長溝起釁之時,其初則該鎮理屈,其後則銘營太甚。該鎮若再圖私鬥以泄此忿,則禍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圖立大功,成大名,以雪此恥,則弱在一時,而強在千秋。昔韓信受**之辱,厥後功成身貴,召辱己者而官之,是豪傑之舉動也。該鎮受軟禁之辱,遠不如**之辱甚,宜坦然置之,不特不報複銘營,並且約束部下,以後永遠不與他營私鬥,能忍小忿,乃成大勳。”

曾國藩苦口婆心,就是希望把陳國瑞往好人道上勸,所以最後又特別勸解道:“其毀言之偽者,盡可剖辯,真者亦可承認。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所容其遮掩;其譽言之真者,守之而加勉,偽者辭之而不居。保天生謀勇兼優之本質,改後來傲虐之惡習,於該鎮有厚望焉!能玉成一名將,亦本部堂之職責所在。”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陳國瑞固然需要批評,劉銘傳下手也太狠了,所以曾國藩打算給劉銘傳一個宣示,類似今天的通報批評。朝廷先是收到陳、劉兩人的奏報,隨後收到曾國藩的處理意見,軍機處十分清楚,無論對誰嚴厲處罰都會損害士氣,陳國瑞的身後有僧格林沁家族一派,劉銘傳的背後則是曾國藩、李鴻章,一有偏倚,必生怨望,所以朝廷幹脆不加處罰:“劉銘傳、陳國瑞勇丁互相械鬥,殺傷多人,實屬不成事體。該員等均係提、鎮大員,不思乘賊勢新挫之後奮鬥追擊,而於勇丁互相鬥殺不能禁止,且各執一詞,殊失大員體度。本當從重治罪,姑念該員等均曾立功,免其深究。”

陳國瑞接到曾國藩的回複,無異被連打幾個巴掌,覺得曾國藩是有意揭他的短,袒護劉銘傳。可是曾國藩的老辣文筆,條條都站在理上,讓陳國瑞有苦說不出。他把曾國藩的批複扔到腳下道:“天不能讓他姓曾的一手遮了,上麵還有朝廷會給我做主。”可是他沒想到,朝廷來了各打五十大板,他白白損失了五百人,竟然什麽說法也沒有。他於是又把這筆賬記到曾國藩的頭上,認為是他在朝廷告了黑狀。當天晚上他在濟寧太白樓喝悶酒,酩酊大醉,非要酒家筆墨侍候,隨即揮毫潑墨:“黃鶴飛來複飛去,白雲可殺不可留!”還蠻橫地要店家立即掛起來。店家滿口答應,說明天裱好後一定掛起來。

第二天店家果然把這副對聯裱好了掛在店中,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評點,人人都覺得這副對聯獨特,人人又都弄不清到底是什麽意思。陳國瑞的心腹中當然也有精通文墨者,也弄不通這副對聯,特意向他請教,陳國瑞咬牙切齒地說道:“李太白有詩‘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浮雲就是朝廷中的小人,你說浮雲可殺不可殺?姓曾的就是真小人,假君子!”

陳國瑞再給曾國藩的稟帖全由文案代草,語氣極為謙謹,但對曾國藩所指責的劣跡卻玩文字遊戲,一概不予承認,對曾國藩的約法三章也是含糊其辭,無半句矢誌遵行之語。曾國藩十分生氣,他剛出任剿撚欽差,就遇到令不行、禁不止、勸不聽的事情,這不僅僅關乎他的體麵,而且直接關係將來能不能指揮各路大軍,所以他決定拿陳國瑞開刀,樹立他欽差的權威。

曾國藩不愧是官場熟手,他不參陳國瑞不聽勸解,不給他麵子,也不參陳國瑞私德太差,忘恩負義、淩辱州縣、私性好鬥等問題,單單挑出僧格林沁戰死、陳國瑞“不顧主將”、草間偷活的舊賬。這件事情已經過去,翻出舊賬來參劾,朝廷能買賬嗎?曾國藩的理由是,既然山東巡撫、布政使及僧軍各部將都因僧格林沁戰死不同程度受到處罰,那就不能容許陳國瑞一個人“飾詞巧脫,逍遙法外”。即使身受重傷,情有可原,也“隻可略從末減,未便概置不問”。而且他還特別說明,“臣此次參奏,但將其不能救護僧格林沁一事薄予微懲,治以應得之公罪,而於其私罪多端並無悔過之誠,尚不列款明參者,因河南實乏良將,稍留陳國瑞體麵,冀收鷹犬之才,一策桑榆之效”。其實,列舉了陳國瑞的私罪,已經與參劾無異,偏又聲明對他的私罪不予參劾,紅臉白臉,公義私情,全讓曾國藩占盡,別人想為陳國瑞說情也無從置喙。很快,曾國藩奉到上諭——陳國瑞著撤去幫辦軍務,褫去黃馬褂。

陳國瑞知道這回遇到一個難纏的統帥,他見勢不妙,稱病請假,將所部交由心腹部將統領,他則沿運河南下,趕到江蘇清江浦拜謁曾國藩,承認錯誤,謹受約束。曾國藩見他已經服軟,也就好言相勸,又與他約法三章:一是裁撤勇丁,從八千人裁到三千,留優汰劣;二是從此不要再妄稱是欽差處州鎮總兵;三是讓他率部駐守清江浦,以遠離劉銘傳的淮軍,一年內不要與淮軍同駐一地。陳國瑞一一答應。

劉銘傳早就把他與陳國瑞火拚的事稟報李鴻章,而且表示他是奮起自衛,沒有什麽錯,因此不能受任何處分。李鴻章向來是對部下袒護有加,所以親自給曾國藩寫信,為劉銘傳求情:“省三血性奮往,曆練少淺,不免粗率之處。鴻章因其戰守可靠,向不擾民梗令,往往曲予含容。此次與陳鎮爭氣,未分曲直,倘函丈以此事劾責,則朝廷必疑其驕縱難製。渠必不自安,且無以策勵將來。除鴻章諄函勸飭外,師亦必憐其勞苦逐戰,勿加苛求。”

部將有錯,他這位統兵大員卻不能加以批評,如果批評,還隻能由李鴻章來“函勸”,曾國藩心裏憋悶,但更清楚李鴻章的麵子不能不給,畢竟淮軍的真正統帥就是這位高足。所以對劉銘傳宣示批評的計劃也隻能放棄,他回複李鴻章道:“省三之事,亦嚐再三思慮,閣下多方培植,苦心琢磨,而成此令器,鄙人斷無不知愛惜之理。轉念省三最愛體麵,恐因此而名望大壞,遂將前擬宣示之批,一並秘之,全未谘行各處。”

這件麻煩事處理完,曾國藩打算立即趕到徐州坐鎮指揮,可還未從清江浦起程,撚軍卻突然從山東南下,回到他們的發源地安徽雉河集。撚軍在山東曹州大敗僧格林沁後,黃河以南、長江以北,已經無軍可與之匹敵,此時完全可以大有作為,然而,是東進攻取濟南,還是渡河北攻直隸,或者西入陝西,撚軍上層爭論不決,兩個多月的時間內,他們就一直在黃河南北、運河以西遊**。如今湘淮軍紛紛北上,眼看要將他們包圍於魯西南,這才統一了意見,直下皖北,重回發源地雉河集。然而,此時雉河集已今非昔比,既沒有當年苗沛霖暗中配合,也沒有太平軍明裏相助。朝廷已將雉河集改為渦陽縣,安徽布政使英翰正在率軍清剿,當年鐵心支持撚軍的百姓不是被抓就是被殺,大部分百姓都急於與撚子撇清關係。撚軍萬騎縱橫,攻下了一些村寨,把英翰團團包圍,雉河集卻始終未能攻克。

皖北危急,曾國藩隻好改變計劃,從清江浦溯淮而上,到達安徽臨淮關,就近指揮雉河集解圍。他調來的援軍就是劉銘傳的銘軍,劉銘傳率軍南下,濟寧就空虛了。李鴻章抓住時機,建議立即讓在直魯交界的潘鼎新率部南下濟寧。自從潘鼎新率軍乘輪船到天津,都統恒齡、三口通商大臣崇厚都希望能夠指揮這支淮軍。李鴻章十分後悔,怕這支謫係落入滿人之手,所以立即命令他們南下,到直魯交界布防,名義是防撚軍北上,實際是防備為他人所有。曾國藩自然十分支持,命令潘鼎新立即率軍南下駐守濟寧。劉銘傳的銘軍趕到雉河集,與英翰的皖軍內外夾擊,撚軍連吃敗仗,分成南北兩路,敗退河南、湖北,雉河集之圍遂解。

計劃雖好,但淮軍在調遣上卻遇到麻煩。四鎮重兵,三鎮是淮軍,但這些淮軍將領私下裏都先把曾國藩的命令函商李鴻章,在李鴻章的指示到來前,他們表麵上答應得很好,但就是遲遲不動。劉銘傳不僅對四鎮防守的部署有意見,尤其讓他去周口更是牢騷滿腹。因為濟寧、徐州、臨淮基本在南北一條線上,而周口則西入河南,很容易被撚軍圍困,而附近又無重兵可援。

曾國藩收到李鴻章的信,很不高興,堅持劉銘傳必須駐周口。劉銘傳則以傷病為由,遲遲不肯西行。曾國藩知道病根所在,因此給李鴻章一封親筆信,一改他委婉曲折的風格,嚴厲批評道:“目下淮勇各軍既歸鄙處統轄,則閣下當一切付之不管,凡向尊處私有求情,批令概由鄙處核奪,則號令一而驅使較靈。以後鄙人於淮軍,除遣撤營頭必須先商左右外,其餘或進或止,或分或合,或保或參,或添勇,或休息假歸,皆鄙處徑自主持,請閣下密函見告。”

李鴻章知道老師真生氣了,立即給劉銘傳寫信,讓他無論如何立即率軍去周口。劉銘傳複信表示,立即率軍起行可以,隻是經過雉河集大戰,軍火消耗嚴重,步槍子藥、開花炮彈嚴重不足,必須盡快起運補充,不然淮軍的洋槍就成燒火棍,連大刀長矛也不如。李鴻章答應一定如期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