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戰屈兵平南叛 力主和親謀北安

韓安國奉詔持著虎符日夜兼程趕到了會稽郡郡府所在地吳縣,稍事休息後,他又在太守的陪同下來到南部都尉治所會浦。

韓安國明白,在皇上心中,對匈奴的關注遠遠超過對東南的憂慮。但是,如果這些南藩紛爭不斷,那朝廷就不能騰出手來全力對付北方的強敵。前兩年,皇上已經將飽受閩越國欺淩的東甌國部族、軍隊四萬多人北遷到江淮流域間的廬江郡。誰知沒過多長時間,這個閩越國又向南越國發動了戰爭。

這不是在向漢廷挑釁麽?然皇上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氣度還是讓韓安國感受到“攏四海於一懷”的胸襟。因此一到會浦,他就將皇上圍而不剿,迫使閩越退兵的旨意明白地告訴了太守、都尉和司馬們。

第二天黎明,韓安國早早起床之後,便在行轅外舞了一會兒劍,不一會兒,司馬相如就飄然而至了。

南國的秋日依舊炎熱,司馬相如一身白衣,寬大的袍裾被海風吹得飄飄揚揚。啊!世上竟有這樣風流的俊男子,難怪卓文君寧可舍棄錦衣玉饌,不惜當壚賣酒與他鸞鳳和鳴呢!

兩人茶盞相慰,司馬相如問道:“大人傳在下來,一定是有要事吧?”

“哪裏話?本官是有請先生。像先生這樣的座上賓,本官豈敢‘傳’也!”

司馬相如笑道:“大人身居高位,如此禮賢下士,讓在下感慨。不瞞大人說,那個田蚡雖說是丞相,可在下就是看不慣那狐假虎威的樣子。”

韓安國擺了擺手,詼諧地說道:“我們就不要相互吹捧了吧,哈哈哈!今天請先生來,就是想商議檄文的事。先生這篇文章,一定要體現皇上以德服人,以和為貴的意思。既要陳述閩越國屢次違背誓約,擅自興兵,以強淩弱的罪行,又要大張皇上布德施惠、恩及四域的情懷;既要揚我大漢猛將如雲,謀士如雨的赫赫軍威,又要陳明對方罷兵息戰,臣服朝廷的光明前景。先生文如泉湧,定會不負皇上重托的。”

司馬相如謙虛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這就叫作曉之以理,震之以威。在下已有腹稿,現在就寫。”

韓安國了解司馬相如,他寫起文章,非美酒助興不可,於是便向著帳外喊道:“拿酒來!”

司馬相如仰頭將一爵酒灌進腹內,頓覺神清氣爽,那萬千的思緒頃刻間化作滾滾的血流湧上筆端。他幹脆脫了白袍,略思片刻,便嘩啦啦地灑下了詞鋒語劍。

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閩越、南越,雖地處邊陲,然皇上恩澤,無不覆被。今閩越不奏天子,擅興兵戈,以強淩弱,上違誓約,下負黎首,域內震撼。今安國奉詔討逆,乃天道之皇皇,陛下之聖威,民心之所向。一路南來,百姓簞食壺漿,郡縣傾城相迎。我大漢江山萬裏,猛將如雲,謀臣如雨,帶甲百萬,車騎千乘,一俟戰起,勝券在握。然則彼國生民,必遭塗炭,背井離鄉,妻離子散。自古審時者為明君,度勢者乃俊傑。千鈞係於一發,戰和盡在大王,何去何從,安國拭目以待。

司馬相如寫罷,長舒一口氣,他抬頭看去,隻見太守與南部都尉一個個擊節稱讚,唏噓不已。韓安國更是大喜過望,連道:“好文章,好文章!先生一紙檄文,抵得上千軍萬馬!”

司馬相如打拱道:“大人過獎了!在下區區書生,何德何能,蒙皇上垂愛,怎敢不為大漢盡心竭力呢?”

在場的人無不為司馬相如的謙謙之風所感歎。韓安國找來會浦城中的繕寫者,連夜將檄文抄寫,除了在周圍的鄉邑張掛外,又沿著會稽和閩越邊境廣為散發,一時大軍南下的消息便傳遍南國了。

接下來,韓安國又安排一能言善辯而又通曉閩越語言的郡丞與衛青一起,深入到閩越國內刺探軍情。

從皇上安排衛青跟隨自己南下的那刻起,韓安國就感到這個年輕人的未來不可限量。皇上把這次曆練的機會給了他,不僅是因為衛子夫的關係,而且在很大程度上,皇上是考慮到今後與匈奴的戰事,因而要磨煉這個年輕人。為此,韓安國並不因為衛青是外戚而顧慮太多。他相信這個年輕人完全能夠把握時機,用自己的勇氣和智慧去實現皇上的意圖。

當衛青化裝後站在韓安國麵前時,他竟以為是閩越國使者到了。衛青皮膚黝黑,散開長發,又做了假文身,看上去活脫脫一個蠻人。就連在一旁的郡丞看了,都說如此裝扮,就是站在騶郢麵前,他也難辨真假。

韓安國對衛青道:“你不會說閩越語言,到了那邊,隻管察看軍情,其他全聽郡丞安排。”

衛青回道:“大人請放心,屬下自有分寸,決不因小失大。”

韓安國的手落在衛青的肩頭,這是一種更有力的囑托。

此時,當韓安國在會稽太守和南部都尉的陪同下,登上會浦城頭的時候,他心裏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衛青此刻該返程了。

在陸地延伸到大海的地方,忽然隆起一片廣闊的平地,會浦城就像猛虎,雄踞在被驚濤駭浪撲打的高岸上。站在城頭舉目遠眺,大海與遙遠的天際融合在一起。風掠過海麵,掀起數尺高的浪頭,匯成氣勢磅礴的浪花,向城下滾滾而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這使得韓安國想起大漠深處鋪天蓋地的沙塵暴。

而數百隻海鷗,正展開鐵黑色的翅膀,橫掃過大海的胸膛,向浪花深處衝擊,它們天生就是大海的挑戰者。追隨海鷗的蹤跡,韓安國看到的是水卒們在海上操練。陽光下,十幾名舵手奮力劃著船槳,戰船在波峰浪穀間穿梭,而射手們就在這顛簸的船上把一支支利箭射向漂浮在海上的靶子。

韓安國滿意地對南部都尉道:“將軍真是治軍有方啊!”

受到朝廷欽差的褒揚,南部都尉眉宇間飄過一絲欣喜,手中號旗一擺,水軍們隨即改變陣法,向不遠處的“敵陣”插去……

“隻要朝廷一聲令下,我大漢水軍就會勢如破竹,直搗敵巢。”

韓安國捋了捋被海風吹起的胡須,眼睛眯成一線——這是他思考時最明顯的標誌。是的,他現在想知道的是王恢在戰線另一端的兵力部署。

離開長安時,他從王恢的言談中感到立功心切的情緒,他十分擔心這位京官不能很好理解皇上的用意,會做出不利全局的決策。他似乎在自言自語道:“王大人還沒有消息麽?”

太守搖了搖頭。

太陽漸漸西沉,海風越來越大。太守建議道:“現在開始退潮了,將軍還是回行轅吧!”

韓安國點了點頭,他們剛剛下到城下,就瞧見司馬相如腳步匆匆地趕來了。

“大人!王大人來信了!”一身紫袍的他高舉著信劄喊道。

韓安國一聽這個消息,便加快腳步來到司馬相如麵前,急急問道:“是王大人的信麽?何時到的?”

“剛剛送到,在下知道大人正盼著王大人的信呢!所以就急忙送來了。”

王恢在信中說,豫章都尉率領的大軍已進駐大庾嶺北的雩都、贛縣和南野。現在正加緊操練,一俟會稽開戰,就立即率軍策應,形成對閩越的包圍之勢。

“有道是兵不厭詐,傳信給王大人,到了贛縣、雩都以後,我軍要做出佯攻之勢,給敵造成勢在必取的態勢。”合上信劄,韓安國眉頭展開了,“現在就等閩越國的消息了。”

司馬相如道:“大人放心。依在下看來,衛青雖然年輕,然處事幹練、穩健,定不負重托的。”

一幹人回到轅門,已是暮色蒼茫了,一輪明月從海上冉冉升起,不遠處傳來濤聲的轟鳴。卸去盔甲,韓安國整個人就清爽了許多。會稽太守和南部都尉從帳外進來,他們身後跟著幾位軍士,抬著一壇還未開啟的酒釀。

太守拱手道:“將軍自來到會稽後,鞍馬勞頓,連一頓安穩飯都沒有吃上。今日下官略備了些薄酒,一則盡地主之誼;二則賀我軍旗開得勝。”

韓安國上前揭開紅布包裹的壇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他連聲道:“好酒!好酒!”

太守一邊張羅,一邊望著韓安國道:“這是當地人用上好的稻米釀造的,其味綿長,其質醇厚,多飲也無妨。”

韓安國看了看身邊的司馬相如,爽朗地笑道:“比夫人之酒如何?”

“哈哈哈!水土異也,水土異也!”司馬相如連連擺著手說道,隻是他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清亮的瓊漿,喉結幽幽顫動,整個人先陶醉了。

當太守準備將酒倒入鼎中時,韓安國一手按住太守的胳膊,“且慢!現在還不是時候,留待衛青回來再飲不遲。”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值崗的軍士喊道:“典護軍衛青大人回營。”韓安國忙出門迎接。

不一會兒,衛青與會稽郡丞已風塵仆仆到了帳前,拱手道:“屬下參見大人。”

“快快請起!將軍一路辛苦了。”韓安國一步上前扶起衛青。

穿越山林溝壑,一路星夜兼程,衛青渴壞了,喝完涼茶,一抹嘴唇,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多虧郡丞陳說利害,餘善親王派特使前來拜見大人了。”

郡丞大體介紹了與餘善親王交涉的經過,衛青不失時機地將韓安國介紹給特使。特使叩頭便拜,韓安國順聲看去,隻見這特使絡腮胡須,高顴骨,散發文身,穿一件絲麻短裝,渾身黑亮,確如淮南王所描述的那樣。待郡丞將特使的話語翻譯給在座的各位後,韓安國便按照朝廷的禮儀,邀請特使入座。

那特使也不客氣,竟自在韓安國身旁坐下了,果然是不知天子法度。不待韓安國問話,那特使便將餘善親王如何不滿騶郢對南越用兵,如何苦苦規勸,而閩越王如何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以致兄弟反目,族相為仇的事情一一道來。

特使說一段,郡丞就在旁邊翻譯一段,待特使講完,韓安國已對閩越國內的情況有了清晰的了解。不過他現在需要知道的是餘善對撤軍的態度,於是問道:“下一步,餘善親王將如何呢?”

衛青在一旁插話道:“餘善親王對皇上的恩德銘感肺腑,對大人的威名仰之已久,尤其是看了討逆檄文後,更是對戰禍殃及百姓而憂心忡忡。他決計與丞相一起再次進諫閩越王,勸其迷途知返。不然,他們將采取措施,以求挽回危局。”

“郡丞大人對親王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閩越、南越均是大漢藩屬。皇上不願看到閩越國內兵戎相見,然萬一情勢劇變,大漢也尊重親王的抉擇。”

衛青一語剛了,郡丞就連忙補充道:“在衛將軍與下官離開時,親王已前往閩越王府去了。”

特使這時也說道:“親王希望大人稟奏朝廷,一旦局勢變化,朝廷能夠像衛將軍所說的那樣,以藩王之禮相待。屆時,親王一定效忠朝廷,永無二心,永不反叛。”

韓安國據此判斷,餘善親王已有了兵變的意圖,這與他希望騶郢退兵的初衷大相徑庭,為此他就不能不謹慎了。酒闌席散之後,他隻留下衛青、司馬相如說話。

韓安國問道:“事情大大出乎本官預料,各位以為如何是好?”

司馬相如道:“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兵變終非小事,在下以為,將軍可一方麵做好應變之備,另一方麵則飛馬快報朝廷,請皇上定奪。”

衛青亦讚成司馬相如的意見,道:“如此十分穩妥。依屬下看,即使閩越王族內亂,流血範圍也有限,絕不會殃及百姓,這也與皇上‘圍而不剿’的旨意相符。”

韓安國微微點頭,對司馬相如說道:“請先生擬一份戰報,奏明軍情,請皇上明示。”隨後他又轉頭麵對衛青,“請將軍傳話給郡丞,讓其告訴特使,本官一定會將他的意思奏明皇上。”

衛青接令出帳去了,踏上月色灑下的銀波,他覺得頭有些沉重,始知這南國的米酒,入口時綿綿其味,後勁卻是很大。

……

司馬相如一張玉麵也被酒燒得通紅,他覺得早早睡去,辜負了這大好時光。於是,他踏著趔趄的腳步晃悠悠地走近了衛青的營帳。剛一靠邊,就聽見值崗的軍士喝道:“何人如此大膽,深夜竟在營中走動?”

司馬相如拂了拂寬大的衣袖,哈哈大笑道:“怎麽?連本官也不認識了麽?”

“哦!是司馬大人,小的眼拙,大人恕罪!”

“衛將軍睡了麽?”

“沒有,在帳內呢!要不要小人通稟一聲?”

“不必了!”

司馬相如醉眼蒙矓,憨憨笑著進了營帳,隻見衛青光著身體,正舉著水桶澆個痛快。隨著嘩啦啦的水聲,衛青叫道:“爽快!爽快!”

洗過澡,酒意散了一半,兩人都沒有急於睡覺的意思,於是,他倆席地而坐地說起話來。

衛青打趣道:“司馬兄來了這些日子,一定想嫂夫人了吧?”

一句話喚起司馬相如濃濃的思戀,他望著在雲海中穿行的月亮,好像在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在這樣的月夜,她是如何打發孤獨的時光的?”

至今想起來,司馬相如認為他最舒心、最自由的不是在梁王府做舍人的時候,而是與卓文君在臨邛賣酒的那些日子。

那時,雖然卓文君卸去濃妝,拋卻錦衣,司馬相如賣去車馬,每日奔忙,可那種清淡的時光中卻流淌著琴瑟和鳴的愛意,**漾著水光月華的濃情。

現在,月光如舊,他們卻天各一方,迢迢千裏,他們隻能在彼此的思念中打發遙夜。司馬相如望著頭頂的明月,便把那萬千思念都賦予高天流雲了。

皓月皎皎之橫空兮,惟嫦娥以獨棲;

霓雲湯湯之飛渡兮,傍星辰以遠行。

佳人倩倩之倚戶兮,若蘭桂以飄香;

秋水微漪之露潤兮,托南雁而惆悵。

佳期知會之夢境兮,擁錦衣而垂淚。

秋葉飄零之傷別兮,問君以何日歸。

……

衛青在一旁聽著司馬相如的吟吟哦哦,就覺得這婚姻就如一條繩索,一旦綰發相結,就拴住了男兒的心,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總有千絲萬縷的牽掛,這還不如自己孤身一人,說走就走,也落個清靜利落。他於是“嘿嘿”笑道:“看司馬兄寫起那檄文來,也氣勢如虹,不承想你也有這一副柔腸啊!”

“賢弟啊!你還年輕,等你有了妻室就明白了。”

“看見司馬兄思家的樣子,衛青不想娶妻了。”

“賢弟此言差矣!無情未必是英雄。依愚兄看來,凡世間的好男兒,不僅有劍膽俠骨,還當有倜儻柔情,這樣才能顯出真性情來。”

衛青便不說話了,他承認司馬相如說得有理。其實,他自己也不是那種寡情少欲的男人。至少在他的心底,就有一個女人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

早在平陽府做騎奴的時候,他就隱約讀懂了公主那秋水間**漾的情波。他魁梧的身影,揮劍的氣概,都不止一次催開公主嬌豔的笑靨。那種火辣辣的眼光,那種無酒人醉的嬌態,那種欲掩而露的神情,是那麽強烈地灼熱著一個青年的心。

他清楚公主絕不是尋求情感補充,也不是像其他貴族女人一樣獵取縱欲的對象,他相信公主是真心愛他的。但是,他隻能將這種愛深深藏在心底。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與公主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怎麽敢輕易地去觸動公主那顆珍貴的心呢?

即使現在已成了典護軍,可這一切都還是個遙遠的未來,於是他歎道:“司馬兄的意思愚弟明白。不過,愚弟更知道大丈夫功業未就,不可兒女情長的道理。愚弟眼下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為大漢建功立業。”

“賢弟誌存高遠,將來必能成功,到那時候,愚兄一定保媒,為賢弟覓一佳人作偶。”司馬相如伸出大拇指讚道。

衛青隻是憨憨地笑著,他伸手悄悄地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離開平陽府時公主送給他的。唉!司馬兄哪知道我的心呢?

月影西移,兩人的酒意全都醒了,話題自然就轉到眼前的戰事上來。衛青道:“司馬兄的檄文,正如韓大人所說,抵得上千軍萬馬。愚弟在閩越國打探之時,檄文成了百姓議論的中心。”

“百姓們都如何說?”

“大家都埋怨閩越王不該違背誓約,擅自興兵。”

“這就叫怨聲載道,不得人心。”司馬相如哼哼道,“對了,賢弟是怎麽說服餘善的?”

“其實在去見餘善之前,愚弟已經打聽到閩越丞相乃會稽人氏,與郡丞當年曾師承一人,於是我們便暗中化裝進了相府。在那裏我們得知餘善其實早就心存覬覦的圖謀,因為羽翼未豐,故隱忍未發。如今朝廷大軍壓境,他以為時機到了,所以一見我們,他就大罵閩越王昏庸,不識時務。”

“這就叫鷸蚌相爭。”司馬相如有點渴,起來找水喝,衛青忙喚人為他斟茶。司馬相如喝了涼茶,舒了一口氣道,“賢弟接著說。”

“知道了這個情況,愚弟就如實地傳達了皇上的旨意。並說隻要他能製止戰爭,皇上一定會恩賞有加的。”

“哈哈哈!這就叫漁翁得利!賢弟果然韜略過人。餘善若非癡呆,他一定聽得出話裏的意思。”

“司馬兄這張嘴啊!”衛青說罷,兩人哈哈大笑。

令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事變之神速大大超出了預料,就在他們談笑風生時,特使的信已被信鴿送往了餘善王府。

山雨欲來,大海咆哮,一場倒戈的廝殺即將在冶城爆發……

信鴿落在王府假山上的時候,餘善剛剛起床。昨夜在閩越王宮發生的爭論,讓他心中十分鬱悶,回府後他喝了很多的酒,現在仍然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幾年前,漢軍沒有攻入閩越國,他們解東甌之圍後就罷了兵,這讓閩越王騶郢十分後悔沒有能一舉吞並東甌國。每當他一人獨坐的時候,先祖勾踐縱橫江南、氣吞吳國的輝煌揮之不去地折磨著他的情感。

“無諸苗裔分崩離析,一個個淪為漢朝藩國,此乃越人之奇恥大辱。”騶郢常常這樣想著。回顧東甌戰事,他覺得漢軍不過如此,隻不過虛張聲勢,也不敢輕易用兵。後來,漢廷還不是把東甌之眾遷往廬江郡了嗎?於是,在經過幾年的秣馬厲兵後,他又出兵南越。

讓騶郢大惑不解的是,餘善本來是極力主張打這一仗的,可到現在,他竟然指責自己違背誓約,要自己罷兵息戰……

“目前,我軍已成破竹之勢,漢軍能奈我何?寡人才不會重蹈東甌之戰的覆轍。”騶郢心中想。

騶郢拒絕撤兵,原本都在餘善預料之中。但現在想起他那副諱疾忌醫的模樣,那一意孤行的固執,那目空一切的眼神,餘善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豹子般的環眼就噴出憤懣的火焰,似乎要把整個冶都焚毀在他的怒火之下。

“滾!滾出去!”餘善狠狠地推了一把身後梳頭的侍女。

他的聲音炸雷一樣地滾過,侍女頓時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饒道:“大王息怒!”但餘善還不解氣,飛起一腳,那女子便尖叫一聲,飛了出去。

不過,當餘善抬頭向窗外看的時候,就見到了假山上的信鴿,他的心怦然地加速了,他立即將信鴿捉住,並命令道:“沒有傳喚,誰也不許進來!”

他忐忑不安地解下信鴿身上的信。信寫在一條薄如蟬翼的絹帶上,內容極其簡單,隻有一句話:一切如意。餘善見此,心情頓時好多了,臉上隨即掛上了淺淺的笑意。他朝外麵喊道:“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

“速請丞相議事。”

望著府令匆匆而去的身影,餘善想起昨夜王宮的爭論,就隻覺得自己的兄長很可笑。他怎麽能與漢廷抗衡呢?他怎麽能夠違背誓約呢?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決不會想到我早已對王位引頸許久了。而漢軍的到來,正好是一個奪取王位的契機。

其實,在漢使離開的那天,他已經到王宮裏進諫了一次,昨夜之所以再去見他,一則是因為從西邊傳來消息,說王恢率領的漢軍已經到達了雩都、贛縣和南野,對閩越國形成了夾擊之勢,如再徒興兵戈,隻能導致身死國滅;二則是因為他要在行動之前給國人和漢廷留下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印象,他不願意那個身在長安、心在邊陲的皇上把自己視為逆臣賊子。用中原人的話說,這叫做先禮後兵。

“騶郢,你這回死定了……”

看過密信,丞相便明白了親王的心思,但他還是不放心地問道:“王爺準備怎麽應對呢?”

“這還用問麽?”餘善看了一眼丞相,不悅道,“本王倒是擔心,不知丞相可準備好了?”

“按照密令,臣已抽調心腹將領和精銳禁衛,隻待王爺號令。”

“好!”餘善從席上站起來,話語也加重了,“大王不奏請天子,擅自發兵,以致觸怒天庭,引來大兵。漢軍眾強,即使我們僥幸取勝,也隻會招來更大的戰火,到那時漢軍不滅掉閩越是絕不肯罷休的。”

“王爺的意思是……”

“我們縱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王室宗廟著想,也要為閩越百姓著想。”

“王爺所言極是。”丞相走近餘善,低聲道,“從昨夜王爺進宮時起,臣就悄悄地將王宮禁衛換成了王爺的屬下。”

“好!今夜寡人就再進宮一次……”

當晚,餘善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進了閩越王的王宮,而利令智昏的騶郢此刻正陶醉在歌舞之中。

這歌舞完全不同於長安的踏歌,表演者都戴著麵具,或執拂塵而跳躍,或舉竹節而高歌,時而如雁陣過空,時而如一字長蛇。當地人喚作“儺舞”,觀者隻見其舞姿翩躚,卻無法看清舞者的真實麵目。

騶郢看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他乘興舉杯暢飲,情不自禁地摟著身旁兩位美妃作樂。

這時候,一位黃門急匆匆來到騶郢身旁,說餘善親王求見。騶郢眉頭頓時緊皺,抬眼看了看黃門怒道:“他又來幹什麽?又是要寡人退兵麽?”他抹了抹掛在絡腮胡須上的酒珠,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就說寡人睡了,有事明日再議!”

一言未了,就聽見從殿外傳來一陣冷笑聲:“王兄好興致啊!哼哼……”騶郢一驚,醉眼蒙矓中,餘善的身影已經來到麵前。

“現在漢軍大兵壓境,國難當頭,王兄不思退兵之計,不謀救國之策,卻沉湎於酒色之中。”餘善的吼聲掠過王宮上空,讓兩位美人膽戰心驚,王宮霎時變得寂然無聲。

接著,餘善越過歌舞隊伍,徑直奔到兩位美人麵前,拎起她們的長發,“嗖”的一下摔向丹墀,口中大罵道:“這些妖女,蠱惑大王,擾亂宮廷,罪該萬死!今天不結果了她們的性命,我閩越國永無寧日!”說罷他從腰間拔出彎刀,取了她們的首級,扔在騶郢麵前。

“王兄今天隻有一句話,是退兵還是不退兵?”

此刻,騶郢的酒全醒了,看著血淋淋的人頭,情知來者不善,他忙朝著宮外喊道:“好個餘善,寡人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殺了寡人的愛姬。來人,還不將這逆賊拿下!”

但是他錯了,隨著他的喊聲,那些表演的舞者紛紛摘下麵具,一個個怒目圓睜,刀光閃閃,步步逼近;而昔日的禁衛,早已情同寇仇,反目倒戈,把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通;宮牆外火光連天,殺聲陣陣:

“殺了騶郢,以謝國人!”

“殺了騶郢,以謝國人!”

聽到這如雷的喊殺聲,曾獨霸南疆、不可一世的騶郢絕望了。

求生的本能,使他選擇了僥幸。他一邊抽出腰刀,一邊搜尋著退路。

但是,這一切已經晚了。餘善大吼一聲:“取騶郢首級者重賞!”話音剛落,早有儺舞表演者中身強力壯的大漢衝在前麵,舉刀向騶郢刺去。沒用幾個回合,鄒郢便身首異處了。鮮血從脖頸間噴出,在王宮的廊柱上留下慘烈的痕跡。

這時候,宮門打開,閩越國王室、大臣、將軍以及宮廷禁衛們在丞相的率領下潮水般地擁了進來,紛紛拜倒在餘善麵前。歡呼聲此起彼伏,激**在王廷的每一個角落。

“大王!大王!……”

餘善手按刀柄,凶煞的目光掠過拜倒在地的人們,果斷地宣布了政變的消息。

“眾位愛卿,騶郢不知天高地厚,不聽忠臣之言,不管百姓死活,不經天子允準,擅自發兵進攻南越,結果招來了朝廷大軍。本王為使國人免遭塗炭,殺了這昏君,從此我閩越服膺漢廷,永修和睦。”

他的聲音在大臣和禁衛中再度掀起熱浪,伴隨著歡呼聲,禁衛軍林立的刀槍,此起彼伏。

“大王聖明!”

“大王聖明!”……

在一片混亂中,騶郢的嫡孫繇君騶醜被軍士拉進王廷,餘善冰冷的目光俯視著他,許久沒有說話。喧鬧的王庭變得十分安靜,人們屏住呼吸,數百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向繇君,無諸家族的君侯們不知道餘善將會怎樣對待這個隻對遊獵感興趣而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少年。

繇君渾身篩糠般地發抖,極度的恐懼使他的意識一片空白,甚至說不出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隻是默默地流淚。

餘善摸著腮下濃密的胡須,這是他下決定前的習慣。他抬起頭來,布滿紅絲的眼睛噴出凶光,他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冷氣徹骨的字:“推下去斬了,連同騶郢的首級一並報與漢軍。”話音剛落,身邊的軍士就舉起了彎刀。

大家都呆住了,擔心餘善從此大開殺戒,在整個無諸族內上演一場自相殘殺的悲劇。就在這時,一隻胳膊從軍士身後伸出,攔住了舉在半空的屠刀。大家定神看去,原來是丞相。餘善的眼中頓時充滿了狐疑,問道:“丞相這是……”

丞相按下軍士手中的彎刀,轉身來到階陛前,深深施了一禮,才抬起頭道:“請大王允臣稟奏之後,再行刑不遲。”

“難道丞相以為本王錯了?”

丞相擺了擺手道:“不!此次事變,本因騶郢擅興兵戈而起。如今大王大義滅親,誅殺騶郢,功在閩越,忠在漢室。繇君雖係騶郢嫡孫,然卻從未參與政事,罪不當死。倘若大王殺了繇君,傳將出去,天子聞知,必然見疑於大王。還請大王三思!”

丞相的話雖然寥寥數語,卻句句戳在餘善的心頭,他所擔心的正是漢廷能否承認他的王位。雖說特使信中說韓安國已上報朝廷,但是倘若因小失大,那多年來的預謀豈不功虧一簣。想到這裏,餘善的臉色開始和悅了,他上前親自為繇君鬆綁,輕撫他被繩索勒紅了的肩膀,話語中便多了長輩的關切。

“眾位愛卿,丞相所言極是。騶郢獲罪,與騶醜何幹。何況其亦本王之孫輩,自當厚待。於今之後,若有以騶郢之罪而延及繇君者,本王定斬不饒!”

一場殺戮終於過去了,丞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人群中再度爆發出歡呼:

“大王聖明!”

“大王聖明!”……

這是閩越國**而又不眠的一夜。

當太陽躍上雲蒸霞蔚的長空時,一隊人馬帶著閩越王騶郢的首級朝著漢軍大營飛馳而去。

城頭上,餘善的環眼眯成一條縫。他心裏很亂,不知道遠在長安的漢皇將會怎樣看待他的行為。

……

在閩越國使者在向長安進發的日子裏,北方匈奴國的使者已走過了橫橋,到長安來了。

這次來的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左骨都侯吐突狐塗,在匈奴國的地位與大漢的丞相可以比肩。

對劉徹來說,除了這是自登基以來第一個匈奴的和親使團外,他更關注的是這位宰輔大吏會不會帶來張騫的消息。因此,劉徹對吐突狐塗的到來表示出格外的重視,特地安排田蚡、汲黯、嚴助等人到渭河橋頭迎接。

吐突狐塗等人此刻已換乘了大漢的車駕,在以往的年月裏,他對漢朝的了解僅限於兩國往來的文書和戰報。在他的印象中,漢朝似乎從來都是處於守勢。盡管他一向主張睦鄰邦交,但是當他以使節的身份踏上漢朝的土地時,那種強國使者的優越感總是不加掩飾地流露在臉上和言語中。

他眺望著渭水兩岸,環顧著關中平原,尤其當他一步步走近雄偉的長安城時,大漢隆盛的文明,讓他開始對以往關於漢朝的傳言發生了動搖。

特別是當他的車駕駛過渭橋中線,遠遠地望見漢廷的官員們峨冠博帶,肅然地站在那裏迎接時,他的神色頓然莊重了。他提醒身後的隨員,一定要彬彬有禮,不可以給漢人留下野蠻的印象。

車隊在橫橋南端停了下來,吐突狐塗下了馬,快步走到田蚡麵前,莊嚴地行了匈奴禮節,說道:“匈奴國使者吐突狐塗見過丞相大人。”

他不凡的氣度和儀態讓田蚡有些吃驚,急忙還禮道:“本相奉皇上旨意,在此恭迎使君大人。”

“謝漢朝皇帝盛意。”吐突狐塗盡量將自己調整到不卑不亢的狀態。

車駕沿著安門大街一路走來,兩旁房屋的鱗次櫛比,馳道寬闊平坦,樹木蔥鬱,百姓熙熙攘攘,這讓吐突狐塗目不暇接,那思慮便活躍起來:如果兩國真能如文帝當年所期待的那樣,和睦相處,尤其是匈奴若能虛心向漢朝學習,那兵戈對兩國百姓來說,還有什麽意義呢?於是,那種急於見到劉徹的希望迅速變成一種請求。

在驛館,吐突狐塗喝過茶水後問道:“敢問丞相,本使何時能夠見到大漢的皇帝呢?”

田蚡眨了眨小眼睛道:“本相奉旨款待使君大人,明日一早,皇上將在未央宮前殿接見使君。大人遠途跋涉,今日不妨先行歇息,晚上本相將設宴為使君洗塵。”

吐突狐塗有些失望,問道:“能不能安排本使今天就去拜見皇帝呢?”

田蚡搖了搖頭,然後就很有禮貌地告辭了。在驛館門外,田蚡留下一句話:“不瞞使君,朝廷對匈奴出爾反爾,屢犯邊城可頗有微詞,尤其對單於的和親誠意疑慮重重!”

田蚡臉上撲朔迷離的笑意讓吐突狐塗證實了來長安前有關大漢丞相貪利的傳言。

“這個本使明白!”吐突狐塗暗自碰了碰田蚡,低聲道,“大單於特要本使為丞相帶了些匈奴的物產。晚宴之後,本使就差人送去。”

吐突狐塗其實還帶有刺探漢朝軍情的重任,而田蚡的貪欲為他提供了便利。

“這怎麽可以呢?使君這不是要陷本相於不義麽?”

吐突狐塗在心裏笑了,道:“此事本使怎會讓別人知道呢?”說著,又從衣襟裏拿出一卷絹帛,“這是隆慮閼氏寫給皇上的書信,煩勞丞相轉達。”

“本相明白了!晚宴之後,請使君到府上一敘如何?”

吐突狐塗忙不迭地接道:“如此!本使就先謝過丞相了。”

離開驛館,田蚡根本就沒有回丞相府,而是直奔未央宮宣室殿。他知道皇上這會兒沒有閑著,一場關於和親的爭論正在激烈地進行中。果然,當他來到宣室殿外的時候,就聽見嚴助慷慨激昂的聲音。

“皇上,南方傳來捷報,閩越國戰事已定,鄒郢倒行逆施,終於激起事變,被餘善所殺。眼下我大漢軍民士氣正茂,正是對匈奴用兵之機,倘若和親,不僅養癰為患,也使我大漢軍民士氣受挫。因此臣認為,不和親於國於民兩利……”

田蚡立即覺得自己的到來是多麽的適時,他不等嚴助的話音落地,就跨進了宣室殿的大門。

“皇上!匈奴國使節已到京。這次匈奴國派來的可不是普通的使節,而是左骨都侯吐突狐塗。據臣所知,此人在匈奴國中不僅舉足輕重,而且一向主張漢匈和睦。”

嚴助撇了撇嘴,很不以為然道:“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國君如此,況乎宰輔?丞相怎麽可以滅我朝之誌氣,長他人之威風呢?”

“大人言重了!”汲黯開口說了話,“照大人的意思,隻有百姓流血才能顯示我大漢的強盛麽?如果真是那樣,那孫子為什麽還要強調不戰而屈人之兵呢?”

“哦!”劉徹倏然抬起頭,打量著麵前的這個主爵都尉。“言為心聲”,那些關於眼前這個前東海太守性倨、少禮、麵折的傳言都在這凜冽逼人的話語中得到證實。

此時此刻,劉徹需要聽到的是關於和親的真話。果然,汲黯幾乎是用判斷式的語序表達了自己的諫言:“漢軍驅馳數千裏爭利,則人困馬疲;而敵以全治其敝,則我軍勢必危矣,故臣以為不如和親。”

嚴助覺得這個中原來的漢子說話太直接了,簡直就不給自己留麵子。加上他對中原口音似懂非懂,隻能揣摩出十之五六。於是,兩個人分別操著不同的方言,當著皇上的麵爭論不休。

對田蚡來說,他關心的是吐突狐塗將會送給他什麽厚禮,要的是皇上對和親的態度。而且他深信,這封隆慮公主的親筆信,一定對皇上的態度有巨大的影響。

他向兩位同僚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然後莊重地把信劄呈到劉徹麵前道:“這是隆慮公主寫給皇上的親筆信,恭請皇上聖覽。”

“哦!朕的阿姐來信了!”劉徹眼中立即溢出親情的光彩,多年的牽掛和思念都在這一刻化為欣喜和迫切。他一打開信劄就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聲——

匈奴國閼氏恭祝漢朝皇帝聖安:

光陰荏苒,歲煎人壽。長安一別,悠悠十載。關山重隔,身遠路遙。憶先帝天音聖容,思母後瀚海恩重,念陛下手足情深。幾度夢回,情繾綣而怨流光;凝目慈母,撫華發而歎歲短;晨鳥啼曉,傷良辰之虛設。望雲山以垂淚,托飛鴻以寄語:惟祝母後,華宮耆年,鬆壽鶴齡;惟期陛下,聖德廣播,勵精圖治;惟望我朝,享國長久,以垂日月麗天之象,以張四海來服之威;臣妾縱埋骨異鄉,亦無悔和親之行矣。

一番情深詞切,讓君臣們唏噓不已,劉徹捧著信劄感慨道:“唉!朕的阿姐呀!”一時間,橫門外依依惜別的情景又湧上心頭了。

“唉!阿姐離京時朕才四歲啊!”劉徹訥訥自語,繼續往下看:

今匈奴國左骨都侯吐突狐塗來京朝拜。夫漢與匈奴,天地之子,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故聖祖文帝、老上單於,曾結兄弟之盟。先帝懷德,遣臣妾以成和親之約,永結睦鄰之蒂。陛下攝製四海,運於九域。當以社稷為重,察天地之權衡。更當以祖訓為箴,體人心之所向,玉成和親,此臣妾之夙願也……

放下信劄,劉徹抬頭看著身邊的幾位大臣,也都一個個紅著眼,似乎忘記了剛才的爭論。田蚡更是感慨萬千,趁機說道:“還是公主思慮深遠。臣也以為,吐突狐塗此次來京,抱著十分的誠意。我朝若是一味拒絕,未免有失上國風範。”

劉徹轉而又問嚴助和汲黯。兩人都被公主一番金玉之詞所感動,生出隱隱的慚愧,忙說悉聽皇上聖裁。

“皇上聖明!”

“好!來人!”劉徹喊道。

“奴才在!”

“傳朕口諭,明日早朝,朕要在未央宮前殿會見匈奴使者。”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