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壯烈烈周文伏劍 風瑟瑟陳王瀕危

沒有更漏,周文憑借以往的經驗估摸大概是子時一刻。星稀月殘,冷風襲人,他回看身後衣裳單薄的義軍將士們,渾身瑟縮,邁著疲憊的步子,淚光在一瞬間湧出眼眶。盡管暗夜下,沒有誰看到他眼角的濕潤,但他還是抬起袖頭很快擦去溢出眼眶的傷感——這個時候,他不願哪怕一點情緒波動而影響本已垂落的士氣。

借著下弦月微弱的光亮望去,西崤山迤邐起伏,從西南向東北流去,分外冰冷和奇峻;靜夜裏,河水沉悶地在十幾裏外吼叫著湯湯東去。在這樣的時刻行軍,周文的心始終懸在空中,生怕秦軍設下埋伏,那麽他的疲憊之師將不堪一擊:“來人!傳令下去,加快行軍。”

跟隨在身後的傳令兵應一聲“諾”,打馬轉身離去。

馬蹄聲敲碎子時的寧靜,他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為的是不致使自己在馬上睡去,如果說整支軍隊已經疲極力竭,那麽,他更要困累數倍。這不僅因為在與章邯軍的酣戰中,他成為秦軍擒拿的主要目標,更因為他要為兄弟的生死揪心,沒有一時一刻的歇息。

平心而論,離開陳縣時,麵對陳勝信賴的目光,他雖慷慨表示當不負王命,但他完全沒有想到西去的戰事如此順利。那勢頭就像身邊的河水,在奔向大海的途中不斷有徑流匯入。短短幾個月,他的麾下已有十二萬之眾,較之出征時增加了十多倍,甚至有些縣廄司禦趕著戰車前來投奔。

他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徒,更不同於那些各懷心事的六國後裔,在為楚國名將項燕擔任“視日”時,是這樣;在楚相春申君黃歇府上做門客的時候,他更是這樣。現在,他隻有一個心思,就是輔佐張楚王早日入主鹹陽宮。大軍剛剛進到戲水亭,就有人從魏地傳來消息,說周市已在臨淄(今山東高青縣西北)擁立亡魏公子魏咎為魏王。兒子周義在將這一消息稟告他時,以試探的口氣問大軍進入鹹陽後有何打算。

周文嚴肅地對兒子道:“始皇生前有言,天下苦戰鬥不休,以有諸侯。今張楚初立,又欲複割據之勢,豈非上違天意,下背民心。傳令各部,大軍入鹹陽,秋毫不犯,以待大王駕臨。”

他以為鹹陽是唾手可得。當潛入鹹陽的探哨向他稟報,說秦將章邯發驪山刑徒將在戲水與義軍大戰時,他根本沒有當一回事。章邯是什麽人?他之前沒有聽說過,他隻聽說過王翦、李信的名字。何況項燕在自刎前說,楚軍敗於輕敵,而非王翦善用兵,想來這個章邯也不過是德薄望輕之徒吧。至於驪山刑徒,周文更是輕蔑地笑了:“這不過烏合之眾罷了,秦朝無善戰之將,亦無拒敵之兵,能不亡嗎?”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章邯不僅善用兵,而且勇力過人。雖須發皆白,卻能拉三百石強弓,一柄大刀使得如車輪般旋轉。要命的是,他陣前放言,斬賊軍首級者,賜爵一級,免賦三載。一群有著強烈求生欲望的刑徒就這樣為利而戰,為命而戰,向自己的窮苦兄弟舉起了戰刀。

兩軍在戲水邊展開長達半個月的廝殺,七十萬刑徒將十萬義軍分割包圍。不僅是敵我力量懸殊,更讓他難以為繼的是,身為掌管秦朝府庫的少府,章邯把糧草源源不斷地送到前線,而他的義軍卻隻能靠沿途籌集的糧食勉強充饑。兩軍的鮮血染紅了戲水,雖然已是九月,可空氣中每天都散發著腐屍的氣味。

章邯深知“兵不貴久”,他相信義軍遠途而來,難以維持,對勝券在握毫不懷疑。而周文在後方無援的境況下不得不放棄攻打鹹陽,於一個深夜東撤到曹陽亭。章邯趁勢窮追不舍,一路上死傷兄弟無數。義軍進入曹陽城時,十二萬士卒剩下不到七萬人。曹陽亭一役前後十幾天時間下來,周文軍銳減至五萬人,戰車損失數百輛,已難以與秦軍作車陣之決了。

在大帳議軍時,校尉們紛紛對刑徒們不分是非,對窮苦兄弟無情殺戮憤憤不平。當有人以義軍連日苦戰,疲憊不堪,戰無勝算為由而主張棄城東撤時,立即遭到那些在大澤鄉跟隨陳勝舉事,而今成為陣前驍將的校尉們的責備。

“諸位!”周文大聲一喊,頓了頓,語氣就帶了強調的意思,“兵法雲,其用戰也勝,久則頓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頓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我軍西行,以拙速取勝。然千裏馳驅,人馬疲累,又兼戲亭新敗,曹陽重創,我已成疲累之師,戰之不利,望諸位三思。”

這一番話說得校尉們彼此相看,一時無言,沉默了好一陣後,忽聽從“千人”中響起一位年輕人的聲音道:“父親豈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孩兒不才,然願率所部拒章邯於曹陽城下。”

周文隨著聲音看去,眉頭就皺起來了,說話者乃周義,遂責備道:“你年少氣銳,不諳世事,口出狂言,還不退下。”

周義強辯道:“孩兒記得離開陳縣之際,曾當著母親的麵叮囑孩兒臨戰不懼,不可後退,今強敵在前,父親……”

“退下!”周文瞪著眼睛,喝退周義,起身來到大家麵前,說話的口氣轉而緩和了,他並不想把一場議軍弄成劍拔弩張的樣子,“諸位抗敵心境,我深為了解。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我軍攻下澠池時,曾借兵滎陽,以將軍鄧說留守。此去一則可以休整數日,以解勞頓之累;二則可以據城拒敵。依我觀之,隻要章邯軍過不了澠池,其東進圖謀必然受挫,如此,則滎陽可下,我軍南北連片,拱衛陳縣,大王無憂矣!”

鄧說原是吳廣麾下的將軍,亦是陳勝的同鄉,他一直對吳廣被殺心存疑竇。恰在這時,周文借兵守澠池,田臧借機將之擠出來。周文西進離開澠池時,兩人曾執手相約,會於鹹陽宮闕。但這約定,竟然如此快就化為泡影。

此刻,從不遠處的山穀中傳來雄雞啼曉的聲音,周文搖了搖頭,將這些思緒甩出腦外,問身邊的衛士道:“我軍行至何處了?”

還沒有等到回答,就聽見馬蹄聲自遠及近而來,微明中,他看清楚是兒子的身影。

“稟父親,此處乃穀陽穀,距澠池不足四十裏路程。”周義並不下馬,“孩兒已派一百將進城稟知鄧將軍。”

周文“哦”了一聲,想起九月間從澠池城出發西進時路過這裏,三老率眾鄉親相送。言說穀水含玉,並以玉相贈,解決義軍軍需之用。現今,“穀陽玉”仍然含著將士的體溫,他不知道該怎樣應對父老鄉親的古道熱腸。

然而,周義的一句話掃除了他心頭的陰霾:“方才孩兒到村裏打探路徑,三老聞父親大軍東撤,知是遭遇了困境,正挨家挨戶地吆喝父老鄉親呢。”

周文決然地搖了搖頭道:“敗軍之將,無顏見鄉中父老,傳令下去,慎勿驚動百姓,趕辰時澠池城下集結。”

“遵命!”周義撥轉馬頭離去。

聽著馬蹄聲漸遠,周文忽然覺得這一回最對不起妻子的就是將兒子帶在身邊。周義本是編在陳縣張賀的衛戍軍中,是他覺得西去鹹陽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機會,親自找中涓呂臣將兒子要到身邊。此時想起妻子臨別時亦怨亦憐的複雜目光,周文自言自語道:“也許,真是自己錯了。”

大約一刻時辰後,周文發令軍伍直奔澠池。可就在穀口,穀陽村三老率領全村百姓夾道送行,村人紛紛將度日的餱糧、麥餅塞到義軍手中,有的甚至當即脫下冬衣披在義軍身上,這情景讓周文再也無法安坐在戰車上了。他跳下車拉住站在最前麵一位老丈的手道:“末將未能攻克鹹陽,愧受父老厚待,汗顏之至。”

“勝敗本兵家常事,將軍何出此言?”老丈對事情看得倒豁達,“此去澠池休整數日,豈知不能反敗為勝。”

“老丈之言末將記下了,就此作別,後會有期。”周文轉身上了車,馭手一揮長鞭,戰馬撒開四蹄朝前奔去。

在離開穀口將近一裏之際,周文忽然生出了一線牽掛,對身邊的衛士道:“速傳周義來見。”衛士應了一聲,轉身去了不一會兒,就將周義引到車前。

“我有一事令你去做,你可願往?”

“軍令如山,孩兒敢不遵命?”

“好!”周文雙手按在兒子的肩膀,眼圈眼見得紅了,“穀陽穀水產玉,秦軍必掠之,我欲遣你回馬穀陽,護送父老鄉親到崤山深處避難。”

周義沉思片刻後道:“孩兒願往。隻是父親孤身一人,孩兒……”

“兒啊!敵眾我寡,生死一懸,我……”周文喉頭有些哽咽,轉過臉去不忍看周義,他怕受不了眼前的情景,揮了揮手道,“去吧!”

周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父親行三叩大禮,然後起身上馬,帶著五十軍士朝村口西去了。周文望著遠去的兒子,轉身對身邊的衛士說:“你亦去助力。”然後登上戰車,再也沒有回頭。

鄧說已經獲知周文兩役俱敗,前來澠池的消息。辰時一刻,他就冒著凜冽的寒風在城樓上等候,遠遠瞧見迎風招展的“楚”字大旗,他擔心秦軍有詐,直到看見周文的車駕從隊伍陣列中出來,才迅速命守城士卒放下吊橋。

“將軍辛苦了!”鄧說抱拳迎道。

周文擺了擺手,對沒有能夠戰勝秦軍而抱恨。

鄧說沒有說什麽,他明白,這當口稍有不慎都會傷及周文的自尊,他偕周文一同棄車步行入城,一路上,看到義軍將士和城中百姓都在忙碌備戰,有的將滾木礌石運上城頭,有的正在蒸煮麥餅,有的正在街頭巡查可疑之人。鄧說發現一路未見周義,周文便將穀陽穀所遇一一告知。

“義軍皆如周兄,暴秦豈能不滅?”鄧說就十分感慨,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但周文已經大致猜出意思。

當日午時,鄧說為周文設宴接風。說是酒宴,因逢戰時也不過幾樣冬日幹菜,酒倒是燒得滾燙,飲之暖身暖心。多日的饑餓和困倦,都被這酒燃燒得無影無蹤了。

酒過三巡,話題漸漸地轉到當前戰局上來,兩人都十分感慨,覺得當今之人都言而無信。

“張耳、陳餘、武臣之流,當初若非大王仁義,豈能有立足之地?況乎出兵之際,言之鑿鑿,說什麽‘願請奇兵北略趙地’,言猶在耳,就脫離了張楚自立,與篡臣何異?”鄧說舉著酒樽,越說越憤然,“還有,魏咎、周市方離陳縣,異心頓生。難道我等舉事,就為‘各報其怨而攻其仇’,‘成封侯之業’乎?”

周文仰起脖頸將一樽酒灌進腹中,也長歎一聲道:“未成業而分土,亡軍之兆也。田儋,趁機複亡齊,複攻魏地,豈非義軍自相殘殺。”

“君之所言,乃肯綮之議。未建功而弑主,豈能成得大事?如田臧、李歸者,假大王之手而殺假王,意在取而代之。然彼等胸無兵略,遲早為李由、章邯虎口之食。”

兩人的酒語也言及了會稽、兩淮一帶的項梁和劉邦隊伍。他們隻聞項梁擁兵甚眾,且有一位力大無比的侄兒;劉邦很得人心,卻未知其詳。鄧說以為項、劉之軍所以銳氣尚在,是因為距秦軍主力較遠,而郡守、縣令皆非其對手。

他們都感到澠池失守隻是時間問題,不得不做準備。周文以有經驗為由,堅持將自己所部部署在城外。

鄧說不解道:“我等皆為楚臣,榮辱與共,何分你我?”

“足下未經戲水之戰,對秦軍用兵生疏。還是將在下所部放在澠池四周,即使章邯來攻,吾當先擋之。倘若戰之不利,也好有退路。”曹陽亭一戰,周文徹底打破了對章邯的輕視,況乎章邯欲為第二個王翦,接下來將是一場惡戰,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在酒闌席散之時,他望著微醉的鄧說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倘若在下以身殉國,還望你能帶周義回到陳縣。”

鄧說無法回答周文沉重的托付,隻有默默地點頭。

這場酒喝到日色西斜,兩人都有些微醉。周文一回到大帳就倒頭入夢了,他在夢中看見周義鮮血淋淋地跪在自己榻前,醒後一身冷汗,再無睡意,一直坐到天明。衛士來報,言鄧說已經率部上了城頭,他顧不得洗漱,就披掛向外奔去。

一整個上午,周文快馬疾走,將部署在澠池四周的義軍巡查一遍,叮囑校尉們加緊備戰。大約午時二刻時,才回到大帳歇息。

衛士剛剛將一盞熱茶遞到他手中,未及喝下,就聽見從帳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接著一位千人急匆匆地進了大帳,結結巴巴地稟報說從穀陽穀方向馳來三騎。周文聞言,立即放下茶盞奔出大帳,翻身上馬,就到了陽關路口。他手搭涼棚,望自遠及近的人影,心驟然下沉——他已經猜得出來,來者正是他留下協助周義的百將。

容不得他多想,三匹戰馬已經來到麵前,那“百將”一聲“將軍”就跪倒在馬下了。

“周義呢?”

“將軍剛剛離開不久,秦軍就尾追而來,少將軍為保護父老鄉親避難,奮力殺敵,為國捐軀了。”

“義兒!”周文忽然感到澠池城樓橫空壓來,他頭暈目眩,有些不能自持,強忍疼痛問,“可曾搶得屍體。”

“百將”泣不成聲道:“秦將章平命士卒把少將軍的頭顱挑上槍尖,又命騎兵將他的屍體踩成肉醬。末將死戰無功,便奮力殺開一條血路回來了。”

“秦軍一直窮追不舍,很快就到城下了。”旁邊的士卒補充道。

一言未了,耳邊傳來馬蹄的濤聲,周文迅速收藏起喪子之痛,喊道:“傳令,鋒矢營張滿強弓,為阻敵前沿;戰騎成錐形陣腳,居於其次;步軍在其後,全力殺敵於西城門外。”

周文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怒目橫刀,立於陽關路口。

現在他已看清楚了,衝在最前麵的正是章平。他手持一杆長槍,在兩丈外勒住馬頭喊道:“周文小兒,還不早早下馬投降,我可饒你不死。”

“哼,國仇家恨集於一身,我豈能放過你,看刀!”周文冷笑一聲,催動坐騎,揮動大刀直取章平。

章平伸出長槍駕住,兩人廝殺十幾個回合,章平跳出圈外朝身後一揮手,數十輛戰車轟隆隆地朝前奔來。周文見狀,急忙對著身後大喊一聲“放箭”,隻見從鋒矢營中飛出漫天箭雨,傾瀉而下,眼看著戰車上的秦軍將士紛紛倒下。前麵的車與後麵的車相撞,不少翻倒在地。這情景讓章平大吃一驚,忙傳令騎兵出陣。霎時塵土飛揚,嘶鳴淩天,戰刀落下,義軍倒下一片。

周文也喝令騎兵上前對陣,雙方攪在一起。既是肉體搏殺,又是心理較量。刑徒們每斬一首,就積累一份與妻兒早一天見麵的機會;義軍已被秦軍逼上絕路,隻能從刀尖上尋求生路。一把把戰刀寒光閃處,鮮血飛濺;一顆顆人頭落地後,依舊怒目圓睜。澠池上空,雲飛塵揚,日光暗淡,被死亡籠罩成一片慘烈。然而,畢竟經曆兩次敗陣,義軍騎兵損折不少,明顯處於劣勢,隊伍漸漸地被衝亂。周文見狀,忙要身邊的“百將”手持“周”字大旗衝進陣內,試圖穩住隊伍。可彼盈我竭,非心可為。義軍騎兵很快被壓縮到狹小一角,麵臨覆沒之勢。

周文轉過臉去看步軍,他們哪裏是秦軍騎兵的對手,未及出刀,已成冤鬼,潮水般地朝城門方向退去。

這一切,鄧說在城頭上看得清清楚楚,急命守城校尉將擂鼓助威改為鳴金收兵。同時揮動旗幟,示意周文向城內撤退。

“上蒼啊!你要滅我張楚麽?”周文仰天長歎,轉身率殘部奔向城下,剛剛進城扯起吊橋,秦軍騎兵便蜂擁而至了。

鄧說從城樓上衝下來,看著滿臉血汙的周文,對身邊的校尉大聲道:“快關城門,據城禦敵。”

夜幕降臨,周文和鄧說毫無睡意,在大帳裏商議禦敵之策。廚房數次將晚飯端上來,可誰也沒有食欲。

城樓上巡查回來的校尉說秦軍已將澠池團團圍住。可周文並不那麽悲觀,道:“雖然西城外義軍退入城內,然東、西、南三門尚有義軍與敵周旋。不至於短期內兵敗城破。”

鄧說搖頭苦笑道:“將軍有所不知,就在你與章平酣戰之際,章邯、司馬欣、董翳率部從另外三門突進,我軍奮力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死傷大半。”

周文不再說話,眼睛死死地盯著麵前的燭火發呆。想想這幾個月的經曆,簡直就是一場夢,輝煌得快,黯然得也快。他覺得自己對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便開始轉換思路,思考如何處理善後事宜:“足下以為我軍能守住澠池麽?”

鄧說沉吟片刻,搖搖頭道:“若無援軍,守住實難。”

“眼下群雄紛紛逆命自立,項梁、劉邦遠在淮、泗,無暇北顧。期待援軍,無異於俟河之清。”周文話鋒一轉,“與其無望廝守,毋寧退而存實。在下之意,足下不如趁夜間撤往陳縣,以保存實力。”

鄧說瞪大了眼睛,看了周文許久才回應道:“大敵當前,將軍何出此言?”

周文說話的口氣堅定而又冷靜:“在下所言,非觸機之議,乃為張楚國計也。足下與我皆為大王近臣,當此之際,必當有甘為朝廷效命者,有甘為江山流血者。足下與大王同鄉,此時不在大王身邊,更待何時?我聞東陽寧君與秦嘉響應陳王起兵伐秦,足下如轉戰到彼處,當說服其稱臣張楚,如此,則張楚有救矣。”

這兩個人鄧說都聽說過,而且他還聽說陳王聞聽其在郯城圍攻秦軍郡守,便派遣武成軍畔為監軍,致秦嘉疑竇頓生,心存鬱結。能否說服,他不敢斷言,隻是連連搖頭道:“不可!萬萬不可,即便回撤,也該將軍先行,將軍為大楚已失愛子,豈能再曆刀戈之痛。”

“糊塗!在下許諾於鹹陽迎接大王,今非但未能如願,且將兵折之大半。上無顏見大王於朝,下無顏見愛妻於室,倒不如與敵拚殺,也好全其名節,不枉追隨大王一場。”周文決然背過身去,“我意已決,足下不必再勸。足下若心懷張楚,就當勿生異議,當機立斷。”

聽到背後傳來聲音,周文回轉身去,隻見鄧說濁淚滾滾,把額頭在地上磕得嘣嘣響:“仁兄大忠大義,弟銘感肺腑……”

兩人再無話,隻有沉默。

後半夜,從崤山吹來漫天的飛沙走石,接著,冷雨從天而下,周文命令義軍在北門放火擊鼓迷惑秦軍,鄧說率軍從東門殺出,朝著陳縣方向奔去。

大風從這一夜刮起,一吹就是數日,天氣越來越寒冷。

接下來的日子,秦軍每日都發起小規模的攻勢,並不急於奪城,但周文卻再也無法蓄勢以待了。田臧、李歸被李由纏在滎陽脫不了身,而他發給周市的求援信卻是杳無回音。周文並不知道,此時周市正說動雍齒將豐縣城獻與魏國,準備聯手向劉邦動兵呢!

城內的糧草越來越少,昨天,幾位校尉來報,說是百姓與士卒因爭糧發生鬥毆。今晨剛一起身,衛士就來報,說昨夜有十幾個義軍士卒買通守門將士,出城逃往山林了。

人心離散,這才是最可怕的。

五天以後,寒風攜帶雪花襲擊了澠池。後半夜,周文裹著鬥篷出來巡查崗哨,看見在登城口站著一位值守的哨兵,上前問話,沒有回答,伸手去摸,卻是僵直倒地。他死了,是凍死在自己的哨位上,落在眉毛上的雪已經結成冰淩。

從城牆根到城頭不過數十丈的路程,他一連看到五個士卒凍死在兩旁。當初他們投奔義軍,就是為了能夠過上有飯吃、有田種的日子,那希望即使在死後仍然留在眼角。

“完了!”周文把淚流進肚子,他很悲哀,那些曾在驪山受苦的刑徒們哪裏知道,即便張楚國亡,秦朝也不可能回到大一統的年月。那些昔日六國諸侯的後裔們將裂土分疆,回到戰亂不休的年代。

他為章邯悲哀,他在暴秦危亡之際受命剿滅義軍,能和王翦滅楚一樣麽?他隻不過是一個陪葬者而已,可惜他似乎並不明白這些。

他為整個張楚國悲哀,剛剛半年時間,就麵臨累卵之危。他和鄧說等近臣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挽回崩塌之勢。

登上城樓眺望城外,秦軍連營接寨,綿延數裏,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可以瞧見巡邏的軍士來來往往,這陣勢讓他在心裏盤桓許久的意念益發地堅定了。回到大帳,他吩咐衛士傳令各路校尉到帳中議軍。

看著瑟縮著身子,一臉饑色的校尉,周文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沉靜過:“諸位,眼下情勢想來諸位不難估量,澠池已陷入秦軍重重包圍之中,困守待援幾於無望。我邀諸位來就是要告知大家,我已決計以身殉國。然我亦知,各位校尉皆有父母老小,大家不妨明言,願與我據城抗敵者,留下;記掛老小願意就此散去的,給予錢糧送走。若有一日重逢,再續兄弟情誼。”

雖然此話所道皆是實情,可畢竟來得突然。校尉們陷入一陣沉默,接下來,有兩三位站起來了,其中一位說:“將軍所言,慷慨真誠,我等銘感肺腑,然我等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欲先回鄉,待來日情勢好轉,再圖舉事。”言罷,轉身離去。

周文看看留下的校尉,再一次問道:“還有想離開的麽?”

“願與將軍共生死,願與澠池共存亡。”

“謝謝各位。”周文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湧出眼眶,旋即目光爛爛,“各位將軍,我以為秦軍今日必攻城,請各位各司其職,勠力拒敵。”言罷,他從腰間抽出寶劍鼓舞士氣。

一群義軍士卒腳步紊亂地跑來,其中一位屯長上前稟報,說秦軍已從東城門湧入,朝這邊來了。

“怎麽會這樣呢?滾木礌石、桐油呢?你等為何不用。”

“前些日子秦軍不斷攻城,滾木礌石所剩無幾,難以抵擋大軍登城。”

形勢急轉直下,周文知道,城破之日即自己殉身之時,便對身後的校尉們喊道:“人自為戰,巷自為戰,玉碎不能屈其誌。”

秦軍從東門進來,一路遭遇了義軍的激烈反抗,不多時,兩軍屍體塞滿街頭。可憐的是那些百姓手無寸鐵,卻一個個成為刀下的冤魂。血,滲入積雪,霎時洇出一片片殷紅。

幾個秦軍士兵追趕著一位姑娘從對麵的酒巷中跑了過來。周文衝到麵前,寶劍寒風一般掠過,秦兵的頭顱在雪地間滾了幾滾,掉入雪坑中去了。周文顧不上安慰姑娘,就聽見身後風聲呼呼,知道是秦軍湧了上來。他急忙一個淩空旋轉,就有幾位秦兵倒在地上。此時的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心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多殺幾個秦軍。

然而,沒有等他放開身手,秦兵卻紛紛有秩序地向四麵撤退,在包圍圈中,隻留下他孤零零的身影。哦!他看清了,那是因為章邯的戰車過來了。這是開戰以來周文第一次看見章邯,前幾次他都是與章平對陣。他雪色的眉毛、雪色的胡須、雪色的頭發被大雪映照得益發銀色閃閃,隻有那一雙眼睛依舊冰冷。

章邯一手扶著車軾,一手揮動寶劍,對著不遠處的周文喊道:“素聞將軍勇猛,今日一見,果然不同一般。為何要追隨陳賊反叛朝廷,將軍若是深明大義,就該改弦易轍,歸順朝廷,本官不僅可在陛下麵前保將軍一家安然無恙,還可舉薦將軍擢升。”

周文聽罷,仰天大笑道:“章邯老兒,秦亡有日,你不識時務,反倒勸降於我,豈不貽笑天下。我本陳縣草民,蒙大王不棄,一路至有今日,乃我輕敵之故也,唯有一死方能報大王知遇之恩。”言罷,周文舉起寶劍麵對東南方大呼一聲,朝自己脖頸抹去,頓時血柱噴天。

章邯驚呆了,半日情緒方轉換過來,對身邊的近衛道:“周將軍死節,當厚葬之。”

二世二年臘月是一個多雪的月份。從十一月底起,每隔幾天就會有一場降雪,雖然不大,卻使得空氣比往年冷了許多。

天剛放亮,都尉張賀就起身督促“百將”們率領部屬演練陣法了。近來不斷傳來消息,言說章邯率部攻克澠池後,又與三川郡守李由裏應外合,一舉擊潰圍攻滎陽的田臧,於敖倉之役中將田臧、李歸斬於馬下。消息傳到陳縣,眾人無不震驚,有人甚至談之色變。

張賀清楚,眾人內心的恐懼無法消除,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加緊演練,使所部在秦軍襲來時不至於倉皇。

一隊騎兵從眼前馳過,立在道邊的草人紛紛倒地,濺起一陣雪塵;緊接著,騎士們俯下身子,轉身一刀過去,那草人就在寒光中斷為兩截。而另一片雪地上,步兵正在演練格鬥,喊殺聲在鴻溝兩岸**起陣陣回聲。盡管不斷傳來消息,說章邯大軍在攻取滎陽後,正揮師南下,但張賀已做了碎身的準備,寧可一身捐國,絕不苟且偷生。正要轉身回大帳,卻見一人騎馬披著雪花進大營來了,看身影是中涓呂臣,張賀忙出營迎接:“大人為何一早過大營來?”

呂臣下馬還禮,兩人相隨進了中軍大帳。呂臣掃掉肩頭的雪花,這才告訴張賀,說楚王要來營中巡查,他奉命先來告知。平心而論,呂臣對楚王來營中巡查的理由不大讚同,若是犒賞三軍倒也罷了,可中正朱房、司過胡武以諸將紛紛自立為由要陳勝親自監督。盡管呂臣不惜觸怒王顏勸說,但陳勝依舊疑慮重重。

此刻麵對年輕的張賀,他這些話如何說得出口呢?好在張賀處事坦**,倒也沒有將楚王駕臨想得那麽陰暗,反而覺得,在這個時候來軍營必能鼓舞士氣,振奮人心。

於是,呂臣就把話題轉到禦敵上來了:“聽說章邯破了滎陽,正率軍南下。將軍一身關係張楚安危,萬不可掉以輕心。”

“這個請大人放心,末將已派遣數批探哨,沿鴻溝一線深入五十裏,秦軍一旦襲來,末將當迅疾迎敵。”

呂臣正要稱讚,就被門外衛士的稟報聲打斷。

進來的是一名什長,稟報說在固陵以南發現秦軍,距陳縣不足五十裏。

“是章邯親率麽?”

“啟稟將軍,章邯放言,要將大王……”什長欲言又止。

“事已至此,你就直說吧。”

“章邯放言,要擒拿大王到鹹陽領功。”

“你且退下。”張賀眉頭皺了一下,“看來章邯老賊是要亡我張楚啊!”他覺得此刻陳勝到大營風險太大,希望呂臣能夠出麵阻攔他出城。

然而,呂臣卻是一臉的難色,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張賀理解自己的處境。

兩人正躑躅間,營門外值守的將士高聲喊道:“楚王駕到!”

“楚王駕到!”

呂臣與張賀來不及多想,就奔出營門外,雙雙見禮同聲道:“恭迎大王。”

呂臣暗暗抬起頭,看見朱房和胡武跟在身邊,兩雙眼睛滴溜溜地在張賀額頭掃視,心裏很不舒服。

君臣在大帳坐下,上過茶點,張賀向陳勝陳奏了秦軍已過固陵,正向陳縣奔來的消息,之後慨然言道:“啟稟大王!禦敵衛國,將軍之責也;治國理政,大王權柄也,今秦軍襲來,微臣已命將士枕戈待旦,一俟戰起,臣等必當勠力同心,共抗賊軍。大王身係國之安危,閱完兵,還請回城。”

聽說秦軍距此不足五十裏,朱房和胡武臉上就露出恐懼和慌張,忙上前附和:“張將軍所言甚是,大王還是回去吧!”

陳勝不悅地瞪了他們一眼:“你等平日考課將士,言之鑿鑿,為何未戰而怯,此豈是我義軍朝臣之所為?你等不是諫言本王坐鎮大營麽,何故又勸本王回城,這是何道理?”

“這個麽……此一時,彼一時……”朱房、胡武一臉的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麽。

陳勝喝住兩位:“罷了!何言此一時彼一時。昔日本王大澤鄉振臂一呼,天下應之,難道還怕章邯老賊不成?”

“大王!確乃此一時彼一時也。”朱房、胡武雙雙跪下,“現今……”

“你等勿再多言。”陳勝正色道,“本王今夜就在營中歇宿,與將士共禦賊軍。”

但朱房還是跪倒在陳勝麵前,紅著眼圈道:“臣與胡司過蒙大王不棄,任職有司。今國家有難,臣怎可懼死,臣隻是為大王安危想。既是大王不離軍營,臣當追隨左右。”

這話一出口,陳勝的心漸漸平靜,本來他平日對這二位都很倚重,經過這一番陳奏,心倒軟了:“你等所奏亦非懼死怯戰。不過,城中亦不可無人據守。你等回城,本王與呂愛卿、張將軍在此拒敵。一旦有事,也好有個回旋餘地。”

“不!請大王恩準微臣留在營中。”胡武跟著朱房跪下。

“無須再言。”陳勝說完,便叫莊賈驅車送朱房和胡武回城。

隨後,由陳勝主持,呂臣和張賀商議如何退敵。

張賀首先道:“孫子曰: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如今敵強於我軍不止五倍,故而,我軍一味固守並不是好辦法。”

“少將軍所言極是。”呂臣認為張賀所言甚有道理,“依微臣所見,我軍可依托陳縣,在鴻溝兩岸設伏擊之,待重創敵人後,退入城池堅守待援。臣聞鄧說所部在與章邯郯城大戰後,正向陳縣移動。”

“二位所言正合本王之意。張賀聽命,本王命你率一部步軍在鴻溝橋西設伏,待敵軍前來擾而擊之。呂臣與本王在營寨周圍設伏,待敵軍再進時予以痛擊。”

“微臣謹遵大王旨意。”張賀與呂臣都被陳勝臨危不亂、處事不驚的氣度所感染。

此時,章邯與司馬欣、董翳正率軍越過固陵,前往陳縣途中。風雪迎麵吹來,刀子一樣從將士臉上刮過,冷冰冰地疼。刑徒們雖然換上秦軍軍裝,依然瑟瑟發抖,行軍的速度並不盡如人意。章邯命“百將”以下軍官每人手執一條皮鞭,士卒稍有怠慢,立即一頓鞭笞。

當然,章邯也知道單靠懲罰並不能完全奏效,於是他又召集各部校尉,放話早一天到陳縣者賜牛肉二斤;生擒陳勝者,賜千金;取其首級者,賜八百金。盡管如此,大軍每日行軍不過三五十裏的路程,走了兩天半,在臘月初五黃昏終於到達鴻溝橋邊。

章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立即向身邊的章平吩咐道:“迅速在河東岸紮寨安營,明日攻城。”

秦軍一路連勝,刑徒們漸漸習慣了軍中節律,很快按照軍侯、校尉們的命令在鴻溝東岸豎起一大片帳篷。為了防備義軍突襲,整個營寨四周都部署了鐵蒺藜,議事的大帳安置在帳篷群中間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章邯剛剛坐定,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熱茶,章平便進來稟告:“探哨發現,在鴻溝橋邊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晃動。”

章邯皺了一下眉頭,不禁吃驚陳勝竟然早早地設了伏兵。他捋了捋胡須吩咐道:“我軍宜內緊外鬆,待彼夜襲,我軍聚而殲之。”

章平應一聲“諾”,喚來值守的校尉,叮囑加強夜間巡查。

秦軍的所有舉止都在張賀的視線中。看來,無論是陳勝還是他和呂臣,都低估了章邯的能力,他們既然不肯進入伏擊圈,自然早有警惕,夜襲已無可能。

夜幕漸漸降臨,天茫茫,地茫茫。張賀很慶幸將士們反穿了戎裝,與雪融為一體,否則,都將成秦軍的箭矢之的。他回頭向身邊的“千人”擺了擺手低聲道:“伏擊無望,夜間不可輕進,傳令撤回大營……”

義軍大營此時也是嚴陣以待,呂臣遵照陳勝的旨意到各個部曲巡查。暮色蒼茫中,他來到步軍營寨區,但見兩位值守的軍卒正在籠火取暖,上前一腳踢了火堆斥責道:“大敵當前,你等竟在此烤火,若是敵軍騎射到來,隻一箭就要了你等性命。”

兩位軍士跪在地上,連道饒命。

正當此時,一位軍侯手持皮鞭也到了,見此情景舉鞭就要打。呂臣攔住他,說話聲就帶了溫和:“帶兵之計,寬嚴張弛,在乎度也。念其初犯,改過即是。”

軍侯覺得呂臣與張賀一樣,屬於“仁者用兵”之將,真是愛兵如子。

可呂臣的心卻沒有平靜下來,他覺得應該迅速向陳勝稟奏,夜間召集各路校尉,務必嚴肅軍紀,方能戰勝強敵。一想到這裏,他不禁加快了回大帳的腳步。

“你沒有見到莊賈麽?”

“不是送兩位大人回城去了麽?”呂臣搖了搖頭。

“也該回來了啊!”陳勝說著轉身回了大帳。呂臣將巡查所見一一稟奏,陳勝當即要貼身百將通知各路校尉到大帳議事。

“百將”急匆匆出帳,卻與從外麵進來的張賀撞了個滿懷。“百將”拱手而去,陳勝卻很驚異:“你怎麽如此快回來了?擊退秦軍了嗎?”

張賀長歎一聲道:“章邯老兒甚是精明,竟在鴻溝東岸安營紮寨,就是不進伏兵圈。”

聞言,陳勝眉頭鬱蹙在一起,沒有說話。此前,他沒有見過章邯,對其用兵不甚了了,曾歎息周文、田臧、李歸等不善用兵,敗在一位無名之將手中,現在看來他錯了,這個章邯實在小視不得。

正躑躅間,眾校尉相繼到了,陳勝看著燈火下一雙雙眼睛,他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也已明白,前幾月我軍在滎陽、澠池與敵大戰,均失利敗損。眼下,章邯窮追不舍,已到陳縣城下。此乃張楚存亡之戰,本王望各路校尉聽從統領,奮力殺敵。”

說完,陳勝將目光轉向呂臣,呂臣站起來將早些時候巡查的情況大體說了一遍,末了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戰,明日敵軍必然來攻。憑借地利,我軍將在城西與敵對陣。我軍騎兵隻有兩屯,戰馬不過百匹,不足以抗敵之騎兵,故而我軍騎兵可趁機出擊賊軍戰車,砍其轅馬腿骨,轅馬一倒,戰車即癱。我軍弓矢營在鴻溝橋東第一撥阻擊賊軍,全力射殺敵軍騎兵;步軍第二曲在鴻溝橋西阻擊敵軍。”

“末將衛戍千人作為前鋒,在鴻溝東岸與敵直接接戰。衛戍二曲千人護衛大王與呂大人……”張賀做了一些補充。

部署完戰事,已是酉時二刻。陳勝就著木炭火剛剛閉目,就聽見帳外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接著,就是衛士嚴厲的問話:“何人大膽,竟敢深夜闖進大營?”

陳勝頓時睡意全無,“嗖”地從劍架上抽出寶劍。這時候,從帳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我,大王的司禦莊賈。”

接著,莊賈出現在陳勝麵前,一臉的愧意:“臣遲遲才歸,還請大王恕罪。”

“為何此時方才歸來?”

莊賈遲疑了片刻,旋即回道:“天黑雪大,微臣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