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雪皚皚兵困白登 思敏敏陳平獻策

代穀是句注山以北、冶水南岸的一條峽穀,森林茂密,蓑草繁盛。從穀口進去,綿延十多裏都是樹木參天,人行其間,抬頭隻能看到巴掌大一塊天空。即使冬天埋伏數萬人,也是如泥牛入海。冒頓自入塞以後,在這峽穀中已隱蔽了數十天了。在峽穀不遠處,他的四十萬大軍偃旗息鼓,隱蹤沒跡,使得這一片遼闊的土地看起來十分平靜。

清晨,太陽剛剛露出半個臉,冒頓就命人擺好香案和祭品,虔誠地跪在穹廬外的草地上,由國師誦讀頌詞——

神聖的太陽神啊!賜福給匈奴人健康,保佑匈奴牛羊肥壯。

神聖的太陽神啊!請賜給匈奴人力量,保佑匈奴常打勝仗。

在單於的帶領下,眾人朝著東方叩首禮拜,他們的頭貼著冰冷的大地,心中依然保持著那份世代遷延的敬畏。

冒頓把自己看作是太陽的兒子,一心隻想著擴張。大月氏走了,東胡臣服了。那這個初生的漢朝呢?他仿佛看見,匈奴大軍早已踏破長城,向長安挺進。

在一切完結之後,單於扶起閼氏,向穹廬內走去。

閼氏年輕美麗,頭發像雲朵,眼睛像星星,身材像紅柳。當年,呼衍氏酋長將女兒嫁給了他,並且協助他射殺了老單於,從此獲得了右骨都侯的高位。他給她起名叫阿古樂,說她的眼睛像天上的雲朵一樣靈動。

幾年過去,阿古樂為他生了小王子,卻依舊美麗如初。冒頓很奇怪,草原的太陽總給匈奴女人的臉頰塗上兩團紅暈,可閼氏的臉卻周年潔白如玉。現在,她竟隨自己南下了。

冒頓不是那有了女人就忘了進取的單於,他是雄鷹,天空才是他的故鄉;他是頭狼,草原才是他的疆場。這會兒,他滿腦子都是打仗。

他一轉身,就看見剛剛冊封不久的右校王信(韓王信)正向自己行禮,旁邊站著的是左骨都侯巴彥熱河。

“進穹廬說話!”冒頓打了一聲招呼,又側麵對閼氏道,“寡人有事,閼氏還是先到旁邊的穹廬歇息吧!”立即就有兩位女奴,攙扶閼氏向一邊走去。

在穹廬的地氈上坐下,冒頓眯起眼睛,打量麵前的韓王信,想通過他了解一下劉邦究竟是怎樣一位人物。冒頓從烤羊身上撕下一大塊肉,蘸了鹽巴,一邊嚼著一邊問:“閣下在劉邦麾下多年,對其知道多少?”

“這……其人雖然聰穎,可好大喜功。尤其在大勝之餘,很難靜心納諫。據我所知,他此行隻帶了陳平和劉敬。二位雖胸中不乏韜略,然皆為小謀。依目前情勢看,似呈驕兵之勢,就更不願聽謀士忠言。”韓王信回道。

冒頓“哦”了一聲,停止了咀嚼,重新打量韓王信。他從骨子裏瞧不起投降者,認為他們天生就不可靠,今天能夠背叛漢朝皇帝,明天也會背叛自己。

韓王信見狀,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陷入了無言的迷茫。

冒頓揮了揮手道:“左屠耆王那裏有戰報麽?”

巴彥熱河回道:“沃爾霍在晉陽、太原和馬邑相繼失利,現在漢軍騎兵已過句注山,正朝著代穀方向而來。劉邦聽說單於安營代穀,發誓要……”巴彥熱河看一眼韓王信,打住了。

“快說,他要怎樣?”

“他揚言要親自擒住大單於。”

“哈哈哈!拙笨的牛怎麽能勝過矯健的狼呢。”冒頓發出仰天大笑,喝了一口馬奶酒繼續道,“左骨都侯說說,該如何破敵才是。”

“依臣之見,既然劉邦胃口很大,我軍何不來個誘敵深入呢?”巴彥熱河咽下一塊肥囊囊的羊肉,滿嘴流油,“單於可撤到平城東北之白登山附近處設伏,定能大勝漢軍。至於誘餌麽,還是右校王來當。”

“這個……”韓王信吃驚地看著巴彥熱河,舌頭在口中繞來繞去,就這兩個字。

冒頓見狀,放下手中的羊腿骨問道:“右校王不願擔當這個大任麽?其實,你也不必為難,寡人可以送你和武涉先生回漢營嘛,隻是這樣一來……”後麵的話沒說出口,但他相信韓王信已經清楚他的意思了。

“不!臣絕無異心。”韓王信焦慮地望著冒頓,一咬牙道,“臣願意擔任誘兵之軍,隻是經過這一段戰事,兵微將寡,還需……”

“這個你不必擔心。傳令左屠耆王,不僅沃爾霍要與漢軍交戰,烏圖也要協助右校王誘敵深入。”單於對巴彥熱河下達完命令,轉而來到地圖前,指著代穀又道,“你軍可與漢軍在句注山周旋一番後,朝平城撤退。”

巴彥熱河一旁交代道:“沿途可將輜重丟下,給劉邦留下潰不成軍的印象。”

“臣明白。”韓王信起身告辭。走出穹廬,天灰蒙蒙的,而他此刻的心就如這天一樣渾濁不清。他怎能看不透冒頓的用意呢?他這是一箭雙雕啊!他後悔不該聽武涉的諫言,走了一條不歸路。而冒頓沒有告訴他的是,在他回到賈屋山營寨不久,匈奴大軍就悄悄撤往平城了,隻留下一條空****的峽穀。不過,飄揚在山頭上的匈奴旗幟仍在,一頂頂白色的穹廬仍在,用狼糞燃燒的煙火,隨著北風不斷向南飄來。

十一月後半月,沃爾霍已撤到平城東北的白登山以南,在那裏待敵。與韓王信一起擔任誘敵的是匈奴左屠耆王麾下烏圖。

與沃爾霍相比,烏圖長得很壯實,看上去很凶,他壓根兒就沒有把韓王信放在眼裏。這讓韓王信心裏很不舒服,寄人籬下的悲涼油然而生。就在剛才,烏圖以命令的口氣對韓王信道:“漢軍輕騎已過了句注山,你先率軍禦敵作戰,不可戀戰,明白嗎?”

聞言,韓王信嘟囔了一句:“本王豈能不明白,單於親自下過命令。”

“你說什麽?本將軍說話不管用嗎?”

“蠻夷之族,不可理喻。”韓王信在心底為自己尋求了撫慰,轉身就回了賈屋山軍營。

山坡上鱗次櫛比的帳篷已映入眼簾,營門除了“韓”字大旗外,還有匈奴的旗幟,上麵繡著一隻狼頭。守門的韓軍士卒瑟縮著身子來回走動,而就在他們旁邊,武涉袖著雙手正朝這邊看。剛剛走到營門前,武涉就上前稟道:“探馬從句注山回來了。”

“有話帳內說。”韓王信先行進了營門,武涉緊緊追了進來,身後跟著探聽敵情的屯長。韓王信剛剛坐下,探馬就上前稟報,說劉邦與夏侯嬰率領輕騎兵先過了句注山,明天就會向我軍發起進攻。

韓王信長歎一聲,且將屈辱咽進腹中:“單於已知會左屠耆王,命其麾下烏圖在賈屋山以東接應我軍。”

武涉悶頭想了一會兒才道:“事已至此,大王隻有遵照單於旨意,暫且忍辱負重,以圖來日。”……

“來日?他(韓王信)還有來日麽?”在句注山東的大營裏,劉邦對率領精騎三萬與自己同時到達的夏侯嬰道。

夏侯嬰點了點頭:“經過追擊,賊軍已成疲累之師。因為有匈奴軍後援,我軍切不可掉以輕心。”

“經過晉陽、太原、樓煩之戰,朕看匈奴也不過如此,一群烏合之眾。朕不明白,為何始皇如此懼怕匈奴,竟讓蒙驁長期駐守北陲。”劉邦對夏侯嬰的話很不以為然。

夏侯嬰沒有接話,他對劉邦的輕敵情緒有了擔憂,回想起劉敬當初從匈奴回來時所描述的情景。

他的狀態引起劉邦的注意,問道:“你這是怎麽了?當年彭城大戰,太仆駕車鎮定自若,為何如今反倒小心翼翼了?”

話音剛落,陳平進來了,見眾人臉上有些矜持,知道又為戰事發生了爭論。陳平從來不站在哪邊,卻用自己的言語衝淡了沉悶的氣氛:“臣現在猜想,單於會不會還在代穀呢?”

“他既然率部來攻我,豈能無功而返,不在代穀又會在何處?”

“我軍一路所向披靡,他卻仍停留在代穀,這意味著什麽?是不是誘我孤軍深入,最後聚而殲之呢?”

劉邦決然地搖了搖頭:“中尉此言,不僅滅我漢軍威風,且最易動搖軍心,慎勿再言。”

陳平還要說話,卻被劉邦攔住道:“天寒地凍,我軍隻宜速戰。傳令下去,明日攻取賈屋山,務必擒住韓賊。”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是夏侯嬰還是陳平,都覺得多說無益。

這時,一直沉默不言的灌嬰說話了:“既然如此,臣明日就率一部輕騎深入代穀打探軍情,陛下與眾位將軍隨後跟來也不遲。”

劉邦讚同道:“潁陰侯所言正合朕意,你明日進穀打探,朕隨後就到。”

三人相偕出了營帳,眼見得風一陣陣大了。他們都擔心這樣的天氣,漢軍能否抗得住嚴寒。在岔路口分手時,夏侯嬰不無擔憂地說道:“我三萬大軍孤軍深入,而數十萬步軍卻遲遲不能到達。若此時敵軍發起進攻,我必腹背受敵。”

陳平回道:“太仆大人所言甚是,下官立即遣人督促步軍加快速度。”

灌嬰見兩人憂心忡忡,撫慰道:“成不成,明日一探不就明了,空擔憂也無用。”

第二天子時剛過,夏侯嬰留呂臣守護大營,便點齊人馬頂著寒風,向賈屋山韓軍發動進攻。韓軍主將王黃衝在最前麵,夏侯嬰大喝一聲“誰取賊將首級”,隻聽耳邊一聲“末將願往”,但見李必拍馬上前。兩人在馬上大戰二十多個回合,雙方搶奪對方兵器,被一起拉下馬來,在平地上又大戰三十多個回合。這時天已大亮,王黃明白撤退的機會來了。他邊與李必周旋邊打了一個口哨,坐下的戰馬狂奔到麵前,王黃一個鯉魚打挺上了戰馬,跟著韓王信朝東而去。

按照事前議定,韓軍士卒們將身上所帶的幹糧和物品通通扔掉。漢軍士卒見狀,有的鐙裏藏身,彎腰去拾;有的幹脆下馬,埋頭搶物。李必見狀,橫槍立馬怒吼道:“有見財起意者,殺無赦。”

這時駱甲衝了過來,疑惑道:“韓軍與我交戰不過半日,即丟盔卸甲,將軍不覺得頗有蹊蹺?”

經駱甲提醒,李必也覺得不對勁,轉身向夏侯嬰奔去。三人彼此通稟了情況後,夏侯嬰道:“為謹慎起見,我軍將敵軍逐出賈屋山穀底即可,待向皇上稟奏後再做定奪。”

“遵命!”兩位將軍馬上作揖,隨後進入穀地清掃戰場。

沿著河穀緩慢而行,兩人察看雙方傷亡,李必的腳步就凝滯了,原來韓軍並沒有死傷多少:“看來敵軍確是故意逃走,虧將軍英明,否則我軍幾中埋伏。”

夏侯嬰走了沒有多遠,就看見劉邦與陳平的車過來了,他忙上前迎接:“陛下怎麽來了?”

劉邦回道:“朕親率大軍討賊,豈能畏縮不前?前軍到什麽地方,朕的車輦就到什麽地方。”

夏侯嬰又問:“樊噲、周勃的步軍還沒有跟上來麽?”

“已經遣人去催了。”陳平搖了搖頭。

劉邦皺了皺眉頭,旋即充滿自信道:“隻要我輕騎窮追不舍,韓賊定無喘息之機。擒了韓賊,就算我軍勝了一半。”

正在這時,灌嬰回來了。大家一看他眉毛、胡須、盔纓上都是雪,便知夜間受了苦。灌嬰呼出一股白氣,手剛伸到木炭盆邊,就聽見劉邦催促道:“代穀情形如何,快奏與朕聽。”

灌嬰從侍衛手中接過茶水,喝了一口,覺得筋骨活了才回道:“陛下,冒頓確實在代穀屯駐。臣從後山用繩索下到穀底,就看見穀中穹廬連綿,約有十裏之長。再看看兩邊的坡上旗幟飄飄,狼煙滾滾,偶爾還傳來幾聲號角。”

“好啊!朕正要尋他決戰,他倒等著獻頭。趁著賈屋山大捷,兵發代穀,生擒冒頓,朕賞千金。”

夏侯嬰和陳平還是覺得貿然進攻危險太大,劉邦便不耐煩道:“又來了!潁陰侯難道會說假話?此事不容再議。”

幾天之後,當大軍來到代穀時,他們呆了。除了一座空營,哪裏還有冒頓的影子?夏侯嬰和灌嬰沿著營房走了一圈,終於在大營中央看到了一堆還沒有燃盡的狼糞。夏侯嬰撿起一塊灰炭,感到尚有餘溫,便看著灌嬰道:“這就是將軍聞到的狼煙,匈奴人真是像狐狸一樣狡猾。”

“都是末將粗心,誤了大事。”灌嬰愣了,直直地看了狼糞半日。

“將軍請看。”夏侯嬰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兩人仔細觀察,發現狼糞堆得十分規整,便判定敵人是從容地撤走的。

在代穀穀口,兩人這樣向劉邦稟奏,陳平也趁機勸道:“微臣也以為冒頓不是倉皇撤退。請陛下謹慎,還是與樊噲、周勃二位將軍會合後再行決定。”

“你們這是為什麽?”劉邦的話裏分明帶了責備,“子房向朕舉薦你與劉敬,現劉敬已獲罪,卿要步其後塵麽?冒頓分明是聽說我軍將沃爾霍與信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才撤退的,你等卻畏敵如虎,是何道理?”

夏侯嬰分辯道:“非臣等畏敵如虎,實在是因為我騎兵與步軍相去甚遠,前後不能照應,很容易被各個擊破。”

劉邦不再理會夏侯嬰,把目光轉向陳平:“依中尉看,單於會逃往何處呢?”

“根據目前態勢,單於很可能撤往平城。”陳平在劉邦車輦上鋪開地圖。

“那就兵發平城。”劉邦毫不猶豫地下令道。

“這……是不是等樊、周二將軍……”

“敵軍會容許我等麽?”劉邦固執地說道,“傳朕旨意,以潁陰侯所部為前鋒,兵發平城。就是追到天邊,也要將信賊擒回長安。”

“陛下!”陳平還要說話,劉邦陰著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侯嬰,對王恬啟道,“傳令吧!”

陳平看著正要登車的劉邦又建言道:“陛下東行亦無不可,依臣之見,不如讓呂長史率部留下,等待樊噲、周勃兩位將軍。”

“好,呂臣留下。”劉邦言罷,登上車子,揮劍東指,大軍向東北方向而去。

“長史珍重,接到樊、周二將軍,速速前來會師。”陳平拱手道別,打馬追趕隊伍去了。

……

“該死的天氣,怎麽專與我軍作對呢?”樊噲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忍不住埋怨道,“督促軍伍加快行軍。”

從事中郎應一聲“諾”,轉頭向後奔去。

同是從沛縣出來的,夏侯嬰似乎比自己高明許多,劉邦將三萬精騎交於他帶領,而卻讓自己帶著步軍跟在後麵。遇上這樣的鬼天氣,行軍速度能快麽?樊噲越想心中就越鬱悶,恰在這時一位老卒從身邊經過,一瘸一拐的,與隊伍拉了好大一截距離。他心中壓抑著的怒火頓時騰地被眼前的情景點燃了,上前就是一馬鞭,罵道:“你這樣走路,何時能趕上隊伍?”

老卒看了一眼樊噲道:“將軍,小人的腳趾凍壞了,每走一步都鑽心疼。”

“哼!你的腳趾凍壞了?你問問,誰的腳趾沒有凍壞?你分明是對徒步行軍心懷怨氣。”樊噲更是怒上加怒,皮鞭雨點般落了下來。本已疲憊不堪的老卒,哪經得起這樣抽打,不一會兒就連聲音也沒有了。

“將軍,他死了。”什長上前在老卒的鼻翼間試了試,禁不住一激靈。

“死了?如此不經打?”樊噲轉身離去,“催促軍伍加速行進,貽誤者斬。”

隊伍繼續向前行進五裏地,就與前來尋找他們的使者相遇。

使者翻身下馬,來到樊噲麵前,遞過陳平的信劄,等樊噲大體瀏覽一遍後又道:“陛下命將軍與周將軍加快行軍,盡早與騎軍會師,共擊匈奴。”

“陛下現在何處?”樊噲將信劄遞給身邊的從事中郎。

“卑職出發時,陛下尚在賈屋山。卑職已在路上走了三天,就說不定了,估計大概向代穀方向去了。聽說匈奴大單於在代穀紮營,陛下欲尋其決戰。”

“我等步軍尚未會師,就要與匈奴決戰,有勝算嗎?”樊噲禁不住大叫一聲。

使者沒有回答,卻問周勃的軍隊在哪?

樊噲揚起馬鞭,向南指了指道:“據此大約還有四十裏地,不遠。”

“請將軍轉告周將軍,陛下等著大軍會師呢。”言罷,使者翻身上馬,撥轉馬頭準備回去。

樊噲在馬上高聲道:“請使君轉奏陛下,一定要等到三軍會師再發起進擊。”

風吹來使君的聲音,有些模糊,但樊噲聽清了兩個字:“一定……”

樊噲正要從事中郎將陳平的親筆信劄遣人送給後麵的周勃,就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不一刻,那騎士來到樊噲麵前拱手道:“啟稟將軍,周將軍在後麵與匈奴軍接戰了。”

樊噲一拍額頭道:“匈奴與信賊的隊伍朝東去了,他是和哪家匈奴接上戰了?”

騎士回道:“周將軍說,陛下一路追擊的是匈奴左屠耆王的軍隊,而我軍遭遇的卻是右屠耆王所部大將包爾吉,其麾下的裨將就有十多員。”

“什麽左王右王的,把俺弄糊塗了。”樊噲立時大罵匈奴人狡刁,轉臉對從事中郎喊道,“調轉隊伍,向南疾馳。”

四十裏的路程,樊噲的步軍跑步前進,等趕到時,周勃的軍隊與包爾吉的軍隊在樓煩以東十裏的黃河岸邊咬在了一起。遠遠望去,隻見人頭攢動,喊殺連天。樊噲揮動雙斧,大吼一聲,率先衝進軍陣,一斧子下去,就是一顆人頭落地。但他很快發現,匈奴騎兵占了很大的便宜,步軍上前就等於送死。他立即要從事中郎揮動褐色旗幟,剛剛排好陣腳的漢軍弓弩手分為四排,齊刷刷地單膝跪地,數百張強弓直指廝殺的軍陣。

正與匈奴殺在一起的周勃看見東北方向敵軍有些慌亂,便知道是樊噲到了。及至看見弓弩手整齊的軍陣時,就命從事中郎揮動旗幟。漢軍見狀,迅速與匈奴軍脫離接觸。

弓弩校尉一聲喊,就見箭矢齊刷刷地射向匈奴騎兵。接著,第一排後撤,第二排上前,如法炮製。匈奴騎兵沒有想到樊噲會來這一手,紛紛向北退去。率部的匈奴裨將揮動長槍,欲攔住隊伍。漢軍校尉眼快,拉開弓箭一箭射去,裨將中箭落馬。

匈奴軍失去了指揮,頓時亂了。樊噲命令漢軍衝上前去,專砍匈奴騎兵的馬腿,此法果然有效。

周勃橫刀拱手道:“多虧將軍到來,否則,我軍要吃大虧。”

樊噲也感慨道:“今日之勢若不是我眾敵寡,真是難逃一劫,匈奴騎兵豈是我步軍所能奈何得了的。”

這時候,周勃的從事中郎前來稟報,說匈奴人在受到重創後,一部分退入樓煩城,一部分向北而去。

樊噲和周勃一聽匈奴軍退了,才翻身下鞍,步行前去查看戰場。一路看下來,周勃鐵青的臉就愈益鐵黑。這究竟打的什麽仗啊!在匈奴騎兵麵前,漢軍步軍被動挨打。雖然樊噲及時趕來,可這滿地的屍骨,與匈奴死傷之比為十之七八。一路上,周勃時不時蹲下身子撫摸那些臨死仍怒目雙睜的眼睛,或理順他們的戎衣。樊噲看了一下周勃,心中暗生幾分感動。看起來如此粗壯的男子,也有柔腸九曲的時候。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抬頭望去,樓煩城上的燈火在寒風中明明滅滅,風送來匈奴營寨烤羊的香味。漢軍也開始在冶水岸邊搭建帳篷,生火取暖。周勃和樊噲一個個帳篷走了一圈,又部署了崗哨,這才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大帳。侍衛已生好炭火,上麵掛著一塊羊肉,這會兒,肥囊囊的油,把陣陣香味傳到帳篷的各個角落。

圍著炭盆坐下,樊噲從腰間解下酒囊,揚起脖子喝了一口,頓時覺得暖和多了,接著又拔出匕首,割下一塊羊肉,在麵前的鹽盞裏蘸了蘸,遞給周勃道:“餓壞了吧?吃一口。”

周勃卻沒有動手,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來朝外走。

樊噲跟上去問道:“剛剛回來又要走?將軍真是……”

“這個天氣不看看士卒,我沒有食欲。”周勃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說著又要從事中郎傳軍中醫官隨他同往。樊噲臉上有些發熱,轉頭也要從事中郎傳醫官來。

後半夜又飄起了雪花,天氣變得更加寒冷。六個人穿梭在營區,時不時有巡邏的隊伍從眼前經過,周勃與樊噲都不忘叮囑他們。此刻,兩位將軍來到營寨邊的一座帳篷裏,士卒們正圍著炭盆取暖。周勃上前問道:“有凍傷的沒有?”

伍長見兩位將軍來了,忙招呼大家起身,唯有最裏邊的一位老卒打了幾個趔趄,卻沒能站起來。周勃做了個坐下的手勢,上前搬起老卒的腳一看,禁不住歎出了聲,原來他的腳已發紫,稍微一用力,就鑽心地疼。

小心翼翼地放下腳,周勃問道:“這樣的凍瘡可治否?”

“北上以來,卑職見將士中多有凍傷,就到太原城中購了些蛇床子、地膚子、芍藥、通草、炙甘草等藥物。”醫官說著打開包裹,取出一陶瓶,倒出已經熬好的藥汁。

周勃隨手從旁邊拿起一隻頭盔,熱了湯藥,捧起老卒的腳,輕輕擦拭,過了一會兒,那紫色開始淡去。周勃見狀,對醫官道:“將軍中所存藥物用鼎鍋煮了,分配給每個士卒,用來治療凍傷。”

士卒們見周勃親自為老卒療傷,心中湧起熱流,齊聲道:“將軍愛兵如子,吾等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出得帳來,樊噲疑惑道:“你愛兵沒有錯,可這些事情隻要吩咐下去就行了,何必親自來做?”

周勃悶聲悶氣回道:“此時人心至關重要,這也是為將者的德行。”

“俺沒時間去管那些小事,俺已讓醫官如法炮製了,軍中每人一袋,隨時擦拭,這樣就不耽誤行軍了。”

周勃點點頭,心想不能要求樊噲像他一樣親自為部下療傷。

這一趟走下來,人心穩定多了。當兩人再度回到大帳時,才真覺得餓了,兩人將羊肉一分為二,就著酒大嚼起來。

周勃用短劍割下一塊羊肉,蘸了蘸椒鹽,放進口中,嚼著嚼著又停住了。樊噲見狀就煩道:“你這是怎麽了,幹什麽都是神不守舍的。”

周勃抬起頭問道:“咱們本來是向東與左屠耆王的軍伍為戰,為何在樓煩城中又出來了右屠耆王的軍隊?”

樊噲咽下一塊羊肉道:“管他左屠耆王還是右屠耆王,殺就是了!”

“不對!這裏邊一定有文章。”周勃肯定地說道。

“你的意思……”經周勃一提醒,樊噲也認真起來了。

“敵如此這般,就是要阻止我等與輕騎會師,好各個擊破。”周勃分析道。

“俺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樊噲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牙根疼。

“所以,我等當務之急就是擺脫右屠耆王的糾纏,盡快與騎軍會師。否則,陛下危矣。”

一提起劉邦,樊噲就是一肚子氣:“都是他不聽劉敬諫言,還把人家囚禁起來。現在,我軍遭此厄運,還要為他擔心。”

“現時不是埋怨的時候,我以為該連夜出發向東而去。”周勃擺了擺手,割下一塊肉放進口裏,“為了擺脫匈奴軍,由我部斷後,將軍可率十萬人馬先行。”

聞言,樊噲就不依了:“為什麽就你斷後,俺這雙板斧砍過多少頭顱,將軍又不是不知道。”

周勃斷然道:“你我勿再爭論,記得分手時,陛下曾當著你我叮囑,要緊關頭由我主事。何況眼見得大雪封路,東去也不是坦途,可能更艱難,隻有將軍才能把他們帶到。”

樊噲心頭一熱,伸過胳膊就握住了周勃的手,酸澀的喉結擠出一句話:“將軍保重,切勿戀戰,你我在平城相會。”

紅紅的炭火將兩個男人額頭映成赤紅色……

“怎麽可能呢?難道四十萬匈奴軍是從天而降麽?”直到白登山被圍第四天,劉邦仍不能理解為什麽一下子湧出數十萬匈奴人。沒有經過多少廝殺,這座山峰就被匈奴人團團圍住。

冒著大雪站在通往山下的唯一道路旁,劉邦雙目迷離,望著雪霧中隱約可見的匈奴大旗,目光許久沒有移開,而滿腹心事都如眼前的雪霧一樣紛亂無序。

為什麽當初不進駐平城呢?劉邦在心底問自己。在代穀沒有與冒頓遭遇,使得劉邦充滿了遺憾。劉邦拒絕了陳平和夏侯嬰的勸阻,抱著必勝的自信一口氣追到平城。灌嬰所部為前鋒,一路上雖然遭到小股匈奴軍的攔截,卻直到平城,都沒有大的戰事,他早早地率領屬下校尉,在平城外迎接劉邦一行。

當晚,劉邦再度召集身邊的臣下,商議進軍大計。

夏侯嬰鑒於深入北地太遠,步軍又遲遲不能會師,諫言劉邦據守平城。可一路淩風利箭似的進軍以及匈奴與韓軍的節節敗退,使劉邦產生了一個錯覺,似乎擒拿冒頓單於唾手可得。當得知韓王信與烏圖繼續向平城東北撤退時,他以為匈奴一定是懼怕漢軍,圖謀奪路越過長城,回草原去。

陳平也勸道:“常言道,窮寇莫追。匈奴軍如此迅疾退卻,絕非正常敗退。”

其中,言辭懇切地要數灌嬰:“臣此前雖未與匈奴有過戰陣,然聽說匈奴鐵騎行速遠快於我軍,現在卻打打停停,的確有誘我之嫌。請陛下三思而行。”

劉邦聞言,再度遺憾張良沒有能隨自己前來:“你等如此怯戰,又如何能平叛驅賊。若是子房在,何來如此優柔寡斷?愛卿雖善謀,然暗於大局,無大作為矣。”

聞言,陳平的臉就騰地紅了。關於皇上對自己的看法,曾隱約聽說有“陳平智有餘,然難當大任”的評價,未料今日當麵得到了證實。但漢軍命係一發之際,他暫將這些委屈擱在心頭,還是試圖說服劉邦:“陛下怎樣責備臣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匈奴的意圖。請陛下三思。”

陳平憂鬱的目光給夏侯嬰強烈的震撼,眼看劉邦進意已決,他提出了一個折中之策:“臣深諳陛下擒賊之誌。可陳中尉之言不無道理。既是要與匈奴決戰,不妨先派出一部騎兵出城探探虛實。若敵力寡,再戰不遲。”

“好,就依太仆。朕就在城樓上觀陣。”

灌嬰上前請戰:“臣願往。”

聞言,劉邦攔住了:“卿一路前鋒,廝殺不斷,就由太仆麾下人馬去吧。”

“遵旨!”

夏侯嬰一回到營寨,就傳來李必和駱甲,宣達了旨意,並對李必道:“將軍屢經戰陣,應該明白此戰意在探明匈奴意圖,務必把握好時機。”他又轉身對駱甲道,“將軍鎮守平城,須明白陛下在此,事關大漢國運,不可輕敵。”

“末將明白,請大人放心。”兩位將軍幾乎同時答道。

當日,李必率一萬名精騎出城與匈奴接戰,這一次與他對陣的不隻是王黃,也不隻是巴圖魯,而是韓王信。

韓王信知道他是秦朝降將,揮動馬鞭笑了笑道:“李將軍本乃秦朝校尉,奈何做了漢將。若是將軍能降匈奴,本王可保你為王。”

聞言,李必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挑戰,他拉開弓箭,“嗖”的一聲就射掉了韓王信的盔纓。接著,揮動長槍催動坐騎風馳電掣般地衝進敵陣。韓王信見狀,撥轉馬頭回到陣中。巴圖魯出馬迎戰,兩人在馬上大戰五十多個回合。巴圖魯故意賣出破綻,李必的槍尖差點刺中了他的咽喉。巴圖魯麵露驚慌,就在這時,王黃揮動大旗,韓王信轉頭就向白登方向而去。

巴圖魯朝著韓軍退兵的方向罵了一句:“韓賊!跑得比兔子還快,看我怎樣稟報單於。”

李必記著夏侯嬰的囑托,也不追趕,轉頭向平城而來。劉邦、陳平和夏侯嬰正在城頭觀戰,見李必返回來,氣咻咻地問道:“李將軍為何不追敗敵,反而回來了?”

夏侯嬰清楚自己囑托,便道:“此乃微臣安排,目的是要探清匈奴軍是真敗還是佯敗。”

劉邦長歎一聲道:“唉!多少事就誤在你們的優柔寡斷上。”

陳平暗地向值守的駱甲使了個眼色,他忙放下吊橋,不一會兒李必來到大營。一見麵,還沒顧上喘一口氣,劉邦便急不可待地問道:“怎麽樣?虛實如何?”

李必接過夏侯嬰遞過來的熱酒,喝了一口回道:“韓賊心虛怯戰,末將正與匈奴軍殺到痛快處,他倒先逃往白登山了,那匈奴將軍大罵韓賊。依末將觀之,匈奴也無多少能征善戰之將。”

“哦!果真如此?”

“至少從汾陽至今,與我為戰者除了韓王信就是巴圖魯。沃爾霍至今沒有出麵,就是烏圖也不曾出戰。”

聞言,劉邦的眉宇就展開了:“怎麽樣?朕沒有說錯吧?”

“臣還是覺得不對。”陳平仍沒有放下連日來的疑竇。

“那你說說有何不對。”劉邦將諷刺的目光投向陳平。

陳平並不在意這些,從容的話語中卻透著幾分沉重:“臣不能理解的是,探馬不斷報沃爾霍率部與我軍接戰,可至今卻隻有裨將巴圖魯出戰,並未見沃爾霍之麵,他是否在別處張網以待我軍呢?”

“中尉為何越來越膽小。”劉邦環顧一下李必、駱甲和夏侯嬰道,“諸位大概都忘記了,當年項羽以三萬輕騎大敗我五十六萬諸侯聯軍的往事了?即便我軍未能如期會師,不還有三萬輕騎麽?諸將聽令!”劉邦沒有再征求幾位臣下的意見,“明日子時兵發白登山,朕要讓白登山成為單於與韓賊的葬身之地。”

戰事從十二月初急轉直下,讓劉邦吃驚的是,不但他沒能直接與冒頓對陣,而且他的三萬輕騎進入數十萬匈奴軍陣中,猶如秋水落入北海,隨時都有被淹沒的可能。

撤往白登山深處的最後一戰是在娘子村西北方向展開的,駱甲負責斷後,遭遇了匈奴左屠耆王麾下烏圖而殉國。消息傳來時,劉邦的大營就設在娘子村西頭。

“駱將軍自歸漢以來,大小戰陣數十次,戰功赫赫,真乃忠貞節烈之將也。”夏侯嬰老淚縱橫,“直到氣絕之前,還惦念陛下……”

“愛卿所言,朕記下了。等朕回到長安,定要追封駱將軍。”從沛縣走出後,劉邦從來沒有見夏侯嬰如此痛哭過。他正要勸夏侯嬰節哀,卻聽見大帳外一聲報,知道是灌嬰回來了。

灌嬰進得帳來,滿頭滿臉都是雪,眼裏布滿了血絲,聲音哽咽道:“臣把駱將軍的屍骨搶回來了。”灌嬰告訴劉邦,烏圖準備懸屍三天,以示匈奴大勝。他奮力廝殺,大戰四十回合,終於搶回了屍體。

“謝將軍。”李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陳平此時覺得劉邦的處境比任何時候都危險,他上前勸慰夏侯嬰和李必,並提出將少年營全部將士補充到夏侯嬰所部,由樊阬替代駱甲任騎將軍,還建議道:“山下敵軍重重包圍,我軍隻有退到山上,等待樊噲、周勃將軍來援。”

劉邦看了一眼陳平問道:“依卿觀之,匈奴有多少人馬?”

陳平不假思索回道:“臣略計在四十萬左右。即便我軍會師,取勝亦難。”

劉邦聞言,頹然跌坐在榻上:“是朕誤中了匈奴誘兵之計,致有今日。就依戶牖侯,兵撤白登山,兩個時辰後發兵。”

“遵旨!”夏侯嬰和灌嬰、李必起身告辭而去。隻有陳平悄悄繞到劉邦身後,從牆上拿走了一張畫。

劉邦不解地搖了搖頭,多日來的困倦一齊襲上身來,打了個哈欠,靠著榻枕入了夢鄉。

漢軍退入白登上第三天之後,糧草開始告急……

而在大雪封山的日子裏,匈奴軍也停止進攻。冒頓每日與大臣們飲酒食肉,斷定漢軍不久就會餓凍死在山上……

這是糧食危機後的第四天,劉邦站在刻有“白登山”巨石下已半個多時辰了。曹窋和侍衛們在不遠處巡邏,不敢近前打擾皇上的心緒。劉邦轉過身來到巨石旁,撫摸著那風骨斑駁的題字,訥訥自語道:“白登山,難道朕要葬身於此麽?”

陳平悄悄來到曹窋身邊問道:“陛下在這兒多長時間了?”

“快一個時辰了。”曹窋皺著眉頭回道。

陳平心頭一驚:“一個時辰?如此天氣,凍壞了陛下如何了得,你為何不勸他回去?”

曹窋搖搖頭道:“陛下正煩呢,看誰都不順眼。”

“大約四五日吧。”

“糧食一斷,軍心必然浮動,奈何?”劉邦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

“外麵寒冷,陛下還是回營去吧!”

陳平說著就要來攙扶劉邦,被他攔住道:“朕還沒有到垂垂老矣的時候。”但他顯然接受了陳平的諫言,轉身朝回走。

大帳裏比之外麵暖和多了,曹窋又捧上來一觥熱湯,劉邦飲了,身子漸漸恢複了活力。他示意陳平坐到火盆前說話:“敵軍圍困,步軍失期,朕最擔心的是軍心離散,那樣,不僅戰事失敗,我大漢恐怕也不保。一切皆因朕好戰喜功,輕敵所致。”

陳平寬慰道:“陛下不要過於自責,說到底,是臣沒有盡到職責。”

“朕就想問問愛卿,可有退敵之策。”

“微臣想讓陛下看一樣東西。”陳平說著,就將美人圖畫卷拿出來,在案幾上攤開。

“卿要靠它退敵?”劉邦不無揶揄地笑了笑,“這不是白日說夢話?”

陳平並不著急,對著畫卷說道:“臣聽說閼氏懂得中原文化,臣遣人化裝成匈奴人到閼氏穹廬拿出這張畫,就說冒頓單於照畫上的人物尋找新閼氏,而此人就在漢軍營中,閼氏若能說服冒頓退兵,陛下就將這女子帶回長安。閼氏出於自身考慮,必然願意說服冒頓退兵。”

劉邦很吃驚,一張畫像就可以退匈奴四十萬兵麽?他很不解,陳平怎麽就斷定冒頓會聽從閼氏的諫言呢?

這疑慮當然逃不脫陳平的眼睛,他緩緩地在劉邦麵前坐下,娓娓陳述著匈奴的風俗:“據臣所知,閼氏在匈奴得到所有人尊重,單於十分看重閼氏的諫言。”

“哦!有這等事?”

“陛下一定還記得孟嚐君的往事吧。那孟嚐君被秦昭王扣在鹹陽,脫身不了。正是賴於門客中的盜者盜取宮中狐白裘,又轉而獻給王後,王後說服昭王放他出境。臣為陛下計,不妨一試。”

劉邦沉思片刻,又問道:“縱然閼氏可以說動,可奉春君被囚後方,又有誰前往遊說呢?”

陳平似乎早已了然在胸,隨口道:“臣舉薦一人,他就是在輕騎軍任職的樊阬。他雖然年輕,可處事機敏,又有跟著劉先生前往匈奴的經曆,定能勝任。為了相互照應,臣還要舉薦校尉張遠同往。”

“哦!朕記起來了,上一次就是他二人陪同劉敬去匈奴刺探軍情的。他們此去,定能齊力同心。”劉邦說著,對外麵喊道,“來人,傳朕口諭,命樊阬、張遠速來大帳。”

曹窋應一聲“諾”,轉身離去。借著這個空隙,陳平又將此去怎麽運作大略向劉邦述說一遍。劉邦轉憂為喜道:“卿此計甚妙,但願能為我軍贏得機會。”

不一會兒,樊阬和張遠到了。兩位年輕人見陳平也在場,情知一定有重要戰事,上前施了一禮道:“陛下傳微臣到來,不知有何聖命?”

一刹那,劉邦的眼前就閃過樊噲的影子。的確,這孩子長得太像他了。論輩分,他應該稱劉邦為姨父的,可現在隻能以君臣相稱。他大體詢問了上次去匈奴刺探軍情的經過,便對樊阬和張遠道:“朕命你等再走一趟匈奴,可願前往?”

“臣等願為大漢赴湯蹈火。”

“請兩位跟我來。”陳平拉著兩位年輕人,來到地圖麵前,將剛才在大帳內與劉邦商議的內容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然後從案幾上展開畫卷,指著上麵年輕女子道,“請二位記住,此女是晉陽城中豪傑女,沃爾霍見其美貌,欲獻與單於,被漢營樊阬少將軍救下。托閼氏能為漢帝解圍,則此女即隨軍前往長安,永不再見。聽明白了麽?”

樊阬是個直性子,問這女子現在何處,張遠拉了他一把道:“將軍說什麽呢,這不是誑敵之計麽?”

樊阬一摸腦袋便笑了:“臣定不負聖命,說動閼氏勸告單於退兵。”

“好!若能退去匈奴軍,朕回到長安,定要重重賞賜。”

樊阬轉身往外走,但腳剛踏出大帳,又縮回來了。陳平見狀,問道:“將軍想起什麽來了?”

樊阬向劉邦施了一禮道:“臨行之前,臣尚有一個不敬之請,請陛下恩準。”

“有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來,朕洗耳恭聽。”

樊阬拱了拱手道:“希望陛下赦免恩師的罪名。”

“哦?阬兒有恩師了?誰呀?”劉邦換了稱呼,以姨父的口氣與他說話。

樊阬的話一出口,陳平就猜到了,忙在一旁附和道:“少將軍的恩師就是奉春君呀,看來那一趟草原沒有白去。”

聽陳平這麽一說,劉邦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看來是朕錯怪劉愛卿了。阬兒放心,匈奴軍一退,朕就開釋劉愛卿。不僅如此,朕還要當麵向他致歉呢。”

“陛下此言當真?”

“君無戲言。”

“臣代恩師謝陛下。”樊阬拉著張遠就跪倒在了劉邦麵前,然後起身告辭,出帳去了。